“我不要!”小四爬上床,用力抱住他的大腿。“爹,我不走!我跟娘保护你!”
“……你连爹的话都不听了……”隐约感到有副柔软的身躯紧紧压住他的身子,好像这样子压,他就走不掉似的。这个傻青青……那个笨小四,怎么他的家人都没他聪明?
“佛哥哥,你说过阴差是掌人的生死簿,绝对没有办法抓你,没人能抓走你的!你可以活很久很久,活得比我跟小四还久!没人能抓你的!”马毕青边咳边在他耳边反覆说着。
他的汗流不止,灰白的脸色痛苦得像是随时会断气,从来没有看见他这么痛苦过,好像在跟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拔河似的,拔输了就得走人一样。
“爹是好人!没人能抓他的!”小四哭道,紧紧抱着他的大腿不放。
他是好人?因他而死的人有多少啊!他也叫好人?万家佛浑身抽搐,不由得用力抓住青青的身子,咬牙道:
“青青……有人在唱歌……”
“唱歌?”
“有船硬招我去……百姓在岸边唱歌逼我上天……我受不了了……”唇色发白,只能强迫自己用力抓住青青,才能不被招去。
马毕青与小四泪眼互看一会儿,小四连忙抹泪叫道:
“爹,小四唱给你听,好不好?我、我唱,唱以前在家里常唱的那首……人之初,性本善,我家有个小佛赐,天上神佛来送子……性相近,习相远,我家有个大桃子,当妻当娘母老虎……苟不教,性乃迁……”
小四的歌声细细地,发颤地勉强传进他的听觉里,与催促他快快离去的合唱杂混在一块,让他像是被两股力量活生生地扯动着。
他咬着牙,死命抱着压在他身上的青青,极力静心听着小四唱的歌。
小四刚出生,他高兴得要命,以为这是美满生活的开端,生活会一步一步走向他预期的美景。
他一向不算严父,等小四长大了点,虽然定时教他读书识字,但从不拿板子打人;他总是让青青做点小菜,陪着他们父子一块读书,兴来时就编个曲儿让小四背,一家子和乐融融,即使他走出万府必须阳奉阴违,必须去跟贪官污吏打交道,但只要能保住一家平安,让妻小能快乐生活,他心甘情愿。
他以为这样的生活,能到他跟青青咽气的那一刻,万家不是积善之家吗?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他不想当官、不要多余的福份,纵然半年前被一只瘟鬼害到妻下黄泉路,他也成半人半鬼,但他还是只求能守护他的妻小就心满意足了。
他这样也不行吗?
也不行吗?
青光顿时从他苍白痛苦的脸庞蔓延开来,俊脸扭曲充满仇恨,马毕青见状紧紧抱着他不放,叫道:
“佛哥哥!佛哥哥!你别吓我!你还是个人,不是鬼!你会陪着我跟小四,你会陪着我跟小四……”
湿答答的泪水一直流到他的颊面,淹湿了他的颈子。他的青青很少哭的……很少哭的……万家佛咬住牙根,听见她不停在他耳畔低喃:
“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心里,我的佛哥哥一直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一尊佛,不是鬼,不是鬼,绝对不是鬼……”
一尊佛,一尊佛!光听这句话他就要笑出来了!一尊佛!一尊佛!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万年无事,一尊佛!他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半人半鬼而已啊!
他拼命吸气,尽力排除那招着他走的歌声,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渐渐静了下来,他眼前的船只愈离愈远,只剩下小四的歌声一直在重复、重复——
“父子亲,夫妇顺……我家有尊大神佛,镇宅保人样样来,家里他最大,妻尊夫命,儿听父话……”
听着听着,他与青青在平康县的夫妻生活历历在目,他微微失了神,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严大伯,你要找爹吗?”
小四的声音让马毕青迅速张开眼,发现自己趴在万家佛身上。
她睡着了?
她暗叫声糟,直觉要起身,却无法控制冷到僵硬的四肢,一时之间她咬牙吞下疼痛的低喊,狼狈跌坐在地上。
“大伯,大伯,别进来啦!我娘被我爹传染风寒,我爹正在照顾她,没法出来。这样好不好?我等爹一有空就叫他去找你!”
没过多久,小四跑进房里,看见娘亲在地上动弹不得,他赶紧上前,低喊:
“娘,你疼不疼?”用力揉着娘亲的四肢,让她能早点恢复体温。
“你爹呢,他还好吧?”
“小四一直盯着看,爹好像睡着了,没事的。”
马毕青松了口气,用力眨掉眸内残余的泪,瞧见儿子两眼红肿,她吃力地抱了抱他,然后立刻放开,怕冷着他。
“小四,你辛苦了。”
小四用力摇着头,小声地说:
“娘,刚才我跟严大伯说是你病了,他就不敢贸然进屋,要说是爹病得没法起身,他一定二话不说进来看爹。”
“你真聪明。”
“那个……娘……”声音变得更低了:“一早我出去瞄瞄,才知道昨天傍晚应城里的人去烧船。”
“船?”佛哥哥嘴里也说有船要载他走的。
“那是城里的习俗,每年五月初,放烧船沿着河道流,驱瘟鬼……”小四吞吞吐吐:“瘟鬼赶上天了,城里就不会有莫名的疾病传染作祟,可是今天早上他们回来的时候,城里还是无故死了四、五个人……是、是咱们马车经过的地方。”
马毕青脸色微白,低声说:
“别让你爹知道。你去把包袱拿来,还有那把剑拿长布包好,等你爹一醒,咱们就走。”
小四用力点头,赶紧回隔壁房里去收拾。
她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暗暗运气让四肢活络起来,抬头往床上望去,不知何时他已经清醒,正看着她。
他脸色虽然惨白,却无鬼魅青光,只是神色十分疲惫。
“佛哥哥……”
“原来是应城习俗啊……”他慢吞吞地起身下床,然后说道:“我就说,到底是哪儿来的大罗金仙逮着我了。”取过房内唯一的披风,披在她单薄的身子上。俊目凝视她,嘴角抹上温柔的笑:“青青,你冷醒我了,刚才有一瞬间,我想起有一年,咱们在北方过冬,两人抱在一块取暖呢。”
本来她已经将泪眨掉了,听他一说,新泪沿腮落下。
他浅笑:“要是咱们平康县也有这种习俗,说不得咱们就不会落得这种地步,人不人鬼不鬼的,不过这也不打紧,一家子在一块最重要,是不?咱们快走吧。”
“佛哥哥,你能走吗?我背你好不好?”
“不好!”他哼声,抹去她冰冷冷的泪珠。“我是堂堂男子汉,又是你丈夫,岂有让妻子背丈夫的道理?这条路我还走得了。”
“那……”她伸出手。“佛哥哥,我走不太动,你扶我总成了吧?”
他盯了半响,不知该不该说她变聪明了。紧紧握住她冷冷的小手,清楚地感觉到她将他疲累的重量分了大半过去。
“不去告别了,省得麻烦。”他叹道:“既然船驱走了这城里的瘟鬼,还会有人莫名得病,不赶快离开,迟早会惊动其它界的鬼神。”
“嗯。”
小四拎着包袱抱着剑跑进来,看见万家佛已经清醒,高兴地叫道:
“爹!”
万家佛泛白的唇微扬:“小四啊,你的歌声还不错,就老是抖着音,爹听了一晚上,差点被你逼得跳起来骂人。”
小四脸一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哽咽:“爹怎么教的,小四就怎么唱的!”
“嗯……等过几天,爹再换道词儿让你唱好了,保证就算你抖着音照样唱得好听。”
6
“信役一直在等我?会有什么要紧事?”严仲秋一路走向大门,问道。他平常不写信的,跟民信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哪有事能找上他的?
“说是有事跟大老爷说,好像是有点秽气的事。对了,大老爷,小少爷今儿个早上有点不对劲,平常他躺在床上病撅撅的,今天一早就听见他在房里大叫,不准任何人进去。”家仆在旁报告着。
“小夏?”怎么一个接着一个都出事了?明明刚烧船去瘟回来,却发现弟妹生了病,淑德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一反常态出来跟他问安,完全不像过去几个月躲在房里不肯出来见人的妹子。
严仲秋走到门口,看见门外的信役,以及刚走过来的冯二哥,他微讶:
“冯二,你今天有事?”
冯二哥笑道:“我是来见小青,呃,万夫人的。昨天傍晚我跟严爷烧船回家后,想到她老问我万相公在平康县的作为,也许是续弦的关系,她对自家相公想知道得更多,我想了想,应该再跟她说个明白,她嫁对人了,万相公绝对是一个能在这种世局里保护妻小的人,顺道……我带了把好剑送给她,万相公是读书人,要遇上山贼什么的,万夫人有剑在身也能保护自己。”语毕,叹了口气。
续弦?严仲秋一头雾水,但看信役在旁等着,只好先跟冯二哥做个手势,要他等会再谈。
“小兄弟,你专程找我有事?”
那信役连忙掏出三封信,说道:“严大爷,这是您寄到平康县万大爷那儿的信,那儿早是空宅子了,以后您不必再寄了。”
严仲秋闻言,愣了下,接过信。
“空宅子?家佛倒没跟我提过他卖了宅子……小兄弟,谢了。”见那信役迟迟不肯离开,严仲秋回头对家仆喊道:“去取串铜钱打赏这兄弟。”他的声音本就如破晓洪钟,乍听之下简直像是在发火。
那信役连忙摇头,解释:“严大爷,我不是要讨赏。我是想,您要不要知道万大爷的去处?我特地帮您问了。”
“这倒不必。要说他的去处,问我最是清楚,万大爷一家现在就住在我府里呢。”
信役瞪大眼。“一家?”
“怎么?万大爷,加上他妻子小儿,不就是一家吗?”
信役闻言,脸色微变,勉强挤出笑来。“严大爷,您要不是说笑话,就是万大爷在半年内又娶新妻吧?也对,难怪他会变卖家产,搬离伤心地,这样一来,重新振作娶新妻,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在旁的冯二哥同意地点头。
“你在胡扯什么?”严仲秋莫名其妙,吼道:“他妻子就一个,没变过啊!”
“不可能!”信役叫道:“他妻子早就死了!”
“严爷,小青是续弦没错!”冯二哥也跟着插话了。
严仲秋看着他们两个,斥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要胡说八道!”
信役双拳紧握,大声说道:
“严大爷,我说的句句实话!我问过平康县大半人,万府半年前死了夫人,是得急病死的,当时万大爷还痛不欲生,跟着吐血伤身,不肯离开尸体。七日回魂日那晚还守在灵柩前……”说到这里吞了吞口水,才有胆再说:“听说,第八天,他带着七岁大的儿子跟棺木走了,从此就没有再回来了,连家产也是他不知打哪雇来的人来县内变卖的,他一走,平康县没多久就遭战火波及,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冯二哥点头,沉声道:
“跟我听说的一模一样。他一走,平康县县官吏员也不以为意,只当少了个交好的书生,后来平康县卷入战火,百姓才知道之前全仗万相公在县官知府之间周旋建言,上呈主意,避开战火。万相公一走,县官就被暴民给杀了。”
严仲秋听这二人愈说愈夸张,明明家佛的妻子就在府内,看起来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但见这信役脸上的恐惧又不是在做假,而冯二刚才说到续弦——根本不对,他当初去喝家佛喜酒,其妻确实就是叫马毕青啊。
“你说这万大爷叫什么?”他问信役。
“万家佛!这我都问得清楚了!儿子取名佛赐!”
“……妻子呢?”严仲秋脸色凝重。
“马毕青!”信役大声地说:“脸似桃子,大眼清秀,约莫二十三、四岁,懂得武艺,死于半年前,万大爷最后带走的棺里躺的就是她!”
冯二哥闻言,错愕万分。
严仲秋听他信誓旦旦,心中恼怒不已,也跟着大声暍道:
“胡说八道!平康县万家佛的妻子马毕青,明明现在就在严府里!怎会死于半年前的急病?”
平日他的声量已经是很大了,如今他一火大起来,其声犹如平地大雷,直破云霄,不止站在身边的家仆跟信役震得耳内发疼,连严府外路过的人也不由自主捣住耳朵。
未久,信役莫名其妙地离去了,严仲秋也怒气冲冲走回府,冯二哥站在门口,捧着打算送给小青的好剑,不住地发抖。
“怎么可能……明明小青就活生生在我面前,她怎么可能已经死了半年……万相公怎么能够教死人还阳呢……”在严府里跟万家佛打个照面时,见他抱着小青,神色虽然冷淡,但一个不疼妻爱子的人绝不会费尽心思保住万家,保住平康县的安和乐利的……
平康县万家佛之妻马毕青在此?
“是啊,小青是在这……”冯二哥立刻抬头,看着带些阴风却无人的四周,不由得瞪大眼,脱口:“老天!刚才是谁在说话?不会是鬼……”
立刻坞嘴不敢再说。
怎么可能?
明明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被说得像死了一样……死人?严仲秋怒气冲冲,行至中途,突然停步。
“等等——”他虽不及万家佛聪明,但不至于蠢如笨猪。“那日我记得弟妹在马车内一点声响也没有,下了马车还在半热的夜里穿着披风,在白天倒是正常得紧,冯二跟信役也没理由编故事来骗我……这几日城里一直有人莫名死去,这其间难道真有问题?”马毕青若真死过一回,那现在在客房内的是谁?是妖怪?莫非家佛跟小四也被妖怪蒙了眼?
“来,小四,娘抱你上马车。”马毕青的声音蓦地响起。
严仲秋顿时警觉,循声走去,瞧见他们一家偷偷摸摸地在后门牵出马车,马毕青系着披风,正抱着小四上马车。
“娘,我再高点就不用你抱了。”
她笑道:“是啊,你要再高点,就轮到你抱娘了呢。”
“哼!”万家佛说道:“青青啊,我要抱你你还嫌弃呢,小家伙要抱你,你倒是乐得很。”
严仲秋看他的好兄弟坐在车夫的位子上,看起来神色极为惨白,像是刚大病一场,说起话来虽然有气无力,但唇畔抹着淡淡满足的笑意。
“爹,以后我长大也可以抱你的。”
“哼,几年后再说吧。”
“相公,我来驾马车吧。”
“不,小四说街上有丧家,你还是少抛头露面,省得教阴差发现了你,出了城再说。”
“爹,小四再大一点也可以驾车了。”
“是是是,等你长大等你长大,爹和娘都等你长大。”
阴差!马毕青果然有问题!
严仲秋正要出面,却又及时停步。此时要贸然出去,马毕青要真是鬼怪,会不会伤及无辜的家佛跟小四?
再细看一眼万家佛的神色。以前不觉得,那信役跟冯二说了他才发现,家佛的脸色压根没有血色,甚至白里透着青光……这也是马毕青害的?
严仲秋几经思量,再想下去,人都要走了,一走要再见,只怕到时会是家佛的尸骨。思及此,他不再犹豫,反身快步走回书房,取过长剑。
“家佛不知打哪里弄来的斩妖剑,虽然我的剑只是普通的长剑,可也要跟马毕青那女妖力拼,救下家佛跟小四才是!”
举步要离开书房,墙上的挂画忽然无故飘落到地面上。
“是家佛送的钟馗食鬼图。难道连这张图也在暗示我,马毕青真有问题?”原本他不迷信,但经历了小妹被狐狸精缠上,城里又无故死人,真的不得不怀疑马毕青不是人。既然不是人,就不该留在这世上!
他捡起那幅画,本来要先摆上书桌,正巧对上书中钟馗的厉目,大胡子之下的脸色有些恍惚,书房内顿时一阵寂静。
过了一会儿——
书房的门开了,魁伟阳刚的八尺身躯步出房门,一步一步犹如脚踩小鬼一般,他所经之处,地面发出凄厉的哀号声。
躲在转角的少年,全身缩成一团,捣住耳朵瑟瑟发抖。
“我的老天爷……有没有搞错……”那少年连自言自语都打着剧烈的战栗,上唇几乎对不住下唇。“书生,你到底是什么妖怪?还是你妻子才是真正的大妖怪?连食鬼的大人物都出来了……”
完了完了!他躲在严府里,只是想仗着严仲秋的正气,占住地盘而已,偶尔能够尝尝男人的美味就够了,哪知这书生一进严府,就引出这样的大人物,要是他再待下去,等钟老爷解决了书生一家子,说不得就轮到他了……他不要活生生地被钟老爷干掉啊!
将包袱放进车内,马毕青先去将后门打开,对着万家佛微微甜笑,让他先驾着马车出后门,她看见马车后面的小四,连忙道:
“小四,你坐进去点,老坐在车边,小心掉下来。”
小四立刻乖乖缩回去,看着娘亲要走出后门,突然之间,他看见院内的树叶在飘动,明明没有风的啊。
他没有多想,用一个很大的笑颜回报娘亲的微笑。一辈子住在马车上也没有关系,只要爹娘都在,就这么流浪着,他也心甘情愿,很快乐很满足了。
万家佛驾着马车,回过头,说道:
“青青,你跟小四上了车可以眯下眼,唔,我瞧过那上黄色布料,其实正适合我的身高,小四的衣服可以缓做,不如……”瞪着树叶不寻常的飘动,今日无云无风,唯独靠着青青的地方,开始起了旋风。
平康县万家佛之妻马毕青,享年二十四,于十二月初八死于家宅之中,阳寿已尽,为何还赖在此处不肯随阴差下地府?马毕青,跟我走!
细微凄厉的声音再耳熟不过,万家佛脸色遽变,大喊:“青青!快上车!”
马毕青虽是一脸疑惑,但也知道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她立刻奔前要跳上马车,哪知后门“啪”地一声,被疾风用力关上,彻底隔开他们一家子。
万家佛迅速跳车,用力撞击后门,怒叫:
“青青!”
小四回过神,跟着爬下车,用小小的身体一块撞门。
“爹,爹!怎么了?谁关的门?娘呢!为什么不让娘出来?”
“地府有人来抓你娘了!”他一介书生,再怎么撞也撞不开这坚固的严府后门,他转身对着小四叫道:“去把你娘的剑拿来!”
小四心一跳,用力摇头:“爹,你不能碰剑的!”
“去拿剑!”他怒吼,不再理会儿子,拼命撞门。
小四吓得赶紧上车取剑。长剑又沉又重,平常他了不起只能抱着剑,却没有办法抽剑砍东西!如果他再长大一点就好了,只要再大一点点就好了啊!
“青青!青青!谁叫你,你都不要回话!谁要带你走,你都别走!你魂魄里多了半个我,他们拖不动你的!只要你别心甘情愿跟他们走!青青,你听见了没?”
“爹……”
万家佛低头看见儿子取剑过来,立刻接手,抽掉长布,紧握住斩妖剑的剑柄,掌心像在烧灼一样,霹哩啪啦,一层皮一层皮地烧着——
“爹!”
“走开!”
他抽出长剑,仅仅剑面闪过的白光就令他神魂欲裂,他咬牙忍着,高举长剑,用力砍向坚固的后门,连砍了三次,才将后门劈开,他立刻用肩顶向那扇门,随即门被撞开了。
“青青!”
“娘!”
万家佛父子冲进后院,看见她紧靠在树前,神色极为难受,身侧拳头紧握,身子不时被用力扯动,那模样,分明有人在勾她的魂魄离体。
“娘!”
“小四别过去,会让你娘分心的!”万家佛咬牙,对着她四周喊道:“你们带不走她的,青青无故被瘟鬼害死,她是枉死的!为什么你们还要穷追不舍?”
平康县万家佛之妻马毕青,享年二十四岁,阳寿已尽,生死簿上确实这样写着。万家佛,你拖住你的妻子,赖在这副身躯上,终究不能像常人一样,还累她错过投胎转世,你所犯的过,地府一清二楚。
“我要犯了错,就来找我啊!什么生死簿!什么投胎转世!她是马毕青,今生今世都是我的妻子,她是无故枉死,你们要真带她走,我非要上告天庭不可!”斩妖剑只斩妖,对地府的鬼官应是无效,但他不甘心,紧握着那把剑,随时要抓机会拉回青青。
“上告什么天庭?万家佛,你半人半鬼,祸及无辜百姓,理当消失在这世间,还能上告什么天庭?”来人声似大雷,说话带着异样的腔调,同时咬文嚼字像个读书人,只是身材太过魁梧惊人,炯亮双眸带着浓浓杀气。
此人每走一步,脚下小鬼的凄叫不断。万家佛缓缓转头瞧去,看见廊腰走出一名再眼熟不过的大汉,然后,他闭上眸,哼笑一声,再张开时已是一片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