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红袖跪在两侧,忙着点燃老是被夜风吹熄的烛火。
低微的诵经声让怜君一呆,抬头一望,藉着刹那的火光,她看见凉亭阶梯下,四面竟有和尚与女尼。
两面和尚、两面女尼,算一算,合数为七十九人。
这是在做什么?办法会也不是这种办法吧?
她直觉要下阶,却发现全身虚软,必须扶着柱子才能勉强站立。
试了几次,都是如此!南宫朗明知她最恨被局限,却请来高僧作法,分明是算计她,要她在今晚保下魂魄,不受冤气所害。
"崔公子......请、请不要试着出亭。"红袖颤声道:"五爷吩咐了,你一出亭,我家小姐就再无生机,既然你是地府出来的,应该瞧见我家小姐......她很想转世,还盼崔公子成全。"
怜君闻言,眉头一皱,瞧见黄莺也是眼巴巴地看着她。她转头又见这七十九颗光头,无止无尽的诵经声令她头晕,不由得腿软狼狈坐在石椅上。
她闭上眼,扣紧胸前的佛玉石。每当烛火亮起时,头晕就持续着,烛火稍有一灭,她的六感立即展跃,恍惚间,腥臭的冤气拢近......
"好奇怪的味道,有点像腐烂的鱼肉......"
一句话,短暂地压过诵经之声,清楚地进入她的感官之内。怜君的意识追着那声音而去,发现说话的正是那个不拘小节的楚君。
烛火只在凉亭里,外头一片漆黑,怜君的意识清楚地看见楚君、楚楚、楚思权、楚秋晨跟楚思行各站一方,距离不远,但方位颇为奇异。
"思行,没想到余四爷如此看重你。"楚思权沉吟道。
"真是看重吗?"楚君插嘴:"这些鬼画符是守住亭内的崔怜君,那些和尚尼姑也是来护崔怜君的......真的假的?这真能守住一个人?崔怜君是什么角色,令八风用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守住他?还是,八风想害他?"
楚思行没有吭声。
"要守要害,都不干咱们的事。"楚思权道:"八风所托,就依了他们,将来咱们还要仗八风重建楚家庄。"
"只要有好处的,表哥倒是不论人家死活。"楚君冷冷说道:"现在你是瞧,人家不要表姊了,无论如何都要巴得八风才好,是不?之前我偷偷听见余四爷跟思行说,玉春楼内的躯壳是来容纳冤气的,否则八风是过不了此劫的,表哥可不要巴结巴到人死了,那可都白费功夫了。"
一直没有吭声的楚秋晨闻言,疑声问着:
"玉春楼内是躯壳?"
楚思行垂着脸,应了一声。
"那躯壳是......春花?"楚秋晨脱口,前后一思量便贯通了。"难怪南宫朗不准任何人接近!"猛地省悟,她低叫道:"南宫朗不知道余四爷将要做的事,是不?"
楚思行迟疑一下,道:"应是不知。"
"你可有帮助余桐生设术引冤气入春花尸身里?"楚秋晨面色遽变的追问。
这表姊一向性冷,这会儿却是神色大变,楚家人相互看一眼,同时瞧向楚思行。
楚思行摇头道:"我功力不足,插不上手。"
"玉春楼里是尸体吗?多可怕啊!"楚君难以置信:"八风是怎么了?咱们来八风园时,可没听说有死人啊!"
"这尸身,已在玉春楼里三年多了。"楚秋晨神色轻敛。"明天一早,你们快走吧!若是八风问起这事,咱们全答不知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君一头雾水,但一想起有具尸体待在八风园里三年多就浑身起颤。"他们疯了吗?留具尸体在自家里,难道是他们的乐趣?"
楚思行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耳语喃道:
"我瞧过,那也不算尸......"
"楚思行,叫这些和尚走开!"
一道温和忍气的声音明明低缓,却如水潮冲破诵经之声,直逼到楚思行面前。
这声音是崔怜君的!
楚思行抬头往稍远处的凉亭望去。黑蒙蒙的,只能在烛火正旺时,隐约瞧见石椅上托腮闭眸的崔怜君。
"叫这些和尚走开!"怜君再说一次。
黄莺与红袖对看一眼,再看看背着她们的崔怜君。他在跟谁说话?
"不可能......"楚思行直接道:"你白日曾与冤气对峙,又属半人半鬼,夜晚本就偏魔气,你若心中有怨气,很容易跟它们同化。我受八风所托,保你清魂周全,方能转世投胎。"
楚家人同时往他看去,顺着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和尚,落在亭里那一闪一灭的身影。
楚君低问:
"表弟是在跟谁说话?"这个表弟自幼就怪,该不是见鬼了吧?
"我心中并没有怨气。"怜君平心静气地说:"如今除了余桐生外,八风都该去找冤气,不,冤气会主动找上他们。余桐生虽通鬼神之术,但他一人如何能避开八风,引冤气入壳?春花是南宫朗心爱的妻子,你认为,他会任着余桐生毁去春花的身壳跟一魄吗?"
"这......"
"你让这些和尚住嘴,我就有法子让南宫朗放弃春花的身躯与一魄。"
楚思行一怔,望着那亭内阴暗的身影。
腐味逐渐渗透八风园,冤气已拢住四周,楚家人他们只闻其味,就觉心情开始烦躁,想着为什么要替八风做这种事?想着当年楚家庄受了八风多少胁迫利诱,想着许许多多令人不甘的事......众人心思紊乱焦虑,足下已有不稳。
楚思行见状,叫道:
"稳住心神,不要胡思乱想!"语毕,又对着崔怜君道:"冤气已入八风园,虽有高僧护你清魂,但这样的手法在皇朝毕竟首见,难保你不是已被影响而想逃出来。"
怜君心里焦急,又听得楚思行说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万万不可能放你出来,崔怜君,你是什么人物?八风那样的人怎会听你的?"
怜君深怕晚上一步,七焚就遭冤气所害,尤其南宫朗他们一旦获知余桐生将做的事,只怕一闹开,就先自相残杀了!
思及此,他火大地击桌而起,秀眸突睁,对着那暗处的人喝道:
"七焚怎会不听我的?我就是春花!春花就是我崔怜君!你说南宫朗听不听我劝?"
黄莺与红袖同时一呆,难以置信地往崔怜君看去。
"你这混蛋!我哪来的怨气?七焚待我极好,南宫朗待我情重,再被皇朝玩个十次,我都无恨,哪来的怨气?七焚将我困于此处,并非怕我与冤气同化,他们怕的是,我为助他们,令魂魄受损难以转生!你要成为那无情的余桐生吗?就算他精通鬼神之术,也难懂人心,他不知七焚之心,以为七焚甘愿让春花身躯毁去以保自身!"
她话才落,远方铃声遽响。
杂乱无章的铃声、尖锐刺耳的铃声,还有玉帘廊道串串玉铃不住交击,在黑沉的夜里捣乱着人心。
令人惊惶失措!令人难以安心!令人无法平静!
"那是玉春楼的铃响!"黄莺叫道,不由自主地望向玉春楼的上空。
她自出生以来,几乎不曾见过这么沉的夜,明明皇朝大庆,迷周城入夜彷家家户户都该彻夜未眠,但如今八风园里,只有诵经声,只有响不尽的铃声。
刹那问,烛火熄了,黄莺与红袖同时闻到一阵腐气,心一慌,再点上烛女时,她们看见诵经的和尚竟有人倒下了地。
稍远的楚君瞪大眼,难以置信道:"他怎么了?被臭气给熏了吗?"
怜君当机立断,拿出"退魂令",喝道:
"令还我身!"毫不考虑地执令而行。
霎时,令牌消失在她手上,身躯透明起来。
"小姐!"黄莺又急又疑,脱口而出。
怜君看她与红袖一眼,淡淡一笑道:
"莺儿为世间之人,当知世间之理。我已魂归地府,七焚身在阳世,谁才该留在世间,你明白的,是不?"语毕,不再理会,拂袖出亭。
她还身地府,如今以三魂七魄现身,这些阵法对她没有效用了,她不用行走,如疾风掠出。
楚君惊叫出声:
"是人是鬼?"明明前一刻是人,下一刻几乎透明!
"崔怜君!"楚思行喊道,直觉想扑上前逮人,哪知扑了个空。
怜君头也不回,既回鬼身,她根本不把那些和尚再当回事。
大兴皇朝有佛庙聚信仰之心不过满百年,立基尚未稳,何况有道行的和尚才屈屈几个,方才已有和尚承不住冤气而倒地,再这样下去,八风园就要成为这些人的葬身之处了。
不信佛的七焚,最后却选择了他们来守护崔怜君的清魂,这样叫她怎么能不报答呢?
顷刻间,她负手掠进玉帘廊道,两侧成串的玉珠叮叮咚咚,明明无风,却击得狂乱,竟有玉珠相击成碎玉,她连眼也不瞄上一次,直掠而行。
"崔怜君,"楚思行追前大叫:"不要辜负五爷他们的苦心啊!"
怜君袍袖一挥,那玉帘廊道的玉珠噼里啪啦地全进裂开来,暂时阻止追进廊道里的楚思行。
判官舅舅曾说,她是另一世间玉年玉月玉时出生的玉胎孩儿,百年难得遇上一个。在那个世间必须累积善缘才有得这么一回玉胎转世,她本该是天之骄女,一生无忧,但来到大兴皇朝,却是她噩梦的开始。
她本身有玉之灵气,若遇病痛,皇朝之药无法治愈,只能仰仗玉石自愈。可是,判官舅舅不知她这十几年的恶梦作得很快乐。
这样的愉快来自于七焚。曾是杀人如麻的七焚,对某些人来说,是杀之而后快的魔鬼;对另些人来说,没有七焚就没有今天;对春花来说,七焚是她唯一想保护的,就算他们双手血淋淋,她也要守住他们的命......
是啊!春花不是神也不是佛,就是个人而已。
一个人,管它哪个世间的人,也只是想保住她所看重的亲人而已。
她鬼身疾快,玉春楼已然在望,前头七焚个个手持惯用武器,奔进玉春楼院,显然也行色匆匆,刚察觉了余桐生将要做的事。
他们的身形哪有怜君快捷?转间眼,她又掠过七焚,蓝蓝一声惊呼,定睛一看,脱口:
"崔怜君!"
简求春动作极快,急追而上要攥住怜君,哪知鬼身难逮,简求春不死心,要再试一次,忽然看见怜君身上已被冤气缠住。
还不多,但阴气相吸,冤气被余桐生引走绝大部分,剩下的阴气开始向怜君随去。
血红的眼瞳骤然缩起。三年多前那一晚他回来得太迟,无法救回春花,这一次,他岂能看怜君自他眼前消失!简求春抢过归无道的长戟,迅射出去。
咚的一声,长戟穿过怜君透明的衣袖,直插入地面。
"春花!春花!"蓝蓝大叫:"别去玉春楼!五哥过去了!五哥过去了!他绝不会让余桐生毁去你的身子!"
怜君不回头,掠进玉春楼。
一进玉春楼,她瞥见地上鲜血设下的阵法,抬头一看,冤气正铺天盖地被余桐生引进玉春楼里。
还来得及!
"崔怜君?"余桐生吃惊。
她不理余桐生,直进楼门,如风进入内室。
第一眼,怜君看见南宫朗在棺木旁。
第二眼,她发现南宫朗动也不动地护住春花的身躯。
南宫朗之所以不能走,是因为他不能把春花抱出玉棺。
一抱出玉棺,春花最后那一魄便会散去,所以他不能有所动作。
怜君掀了掀嘴,喉口竟是哽咽了。
"崔怜君让开!"余桐生喝道。
背后阴冷之气直扑而来,刻不容缓。怜君拿出护身令,念道:"急令随我走!"
刹那间,她遁进春花的身躯里。
当怜君再张开眼睛时,南宫朗依旧以身护着她,她连忙喊道:"哥哥快走!"
南宫朗一怔,面色骤喜,随后勃然色变,立即要抱出春花。
南宫朗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眨眼千里的极阴冤气。怜君心知南宫朗一心护她,绝不防她的动作,所以她用力一推,南宫朗果然连退几步,黑沉沉的冤气直冲而来,她才自玉棺坐起,那无尽的黑气便钻进她的眉心。
"春花!"
"啊,啊!啊!"凄厉陌生的尖叫出自她的嘴里。
明明心里早有准备了,但这样被侵入的痛,绝不是当日阳光焚烧魂魄的苦楚可以相比。
她无法克制地叫着,自灵魂深处尖叫着,她听见自己在叫,听见曾死去的人们在凄喊求助。
冤气无止尽,拚命地钻进她的眉心。恍惚间,有人抱住了她,护住了她,紧紧抓着她不放。但冤气找到容器,凡人岂能阻挡?
在失去意识前,她听见有人在喊:"春花!春花!"
她想说话,但她痛得魂魄渐散。
那样的尖叫仿佛自远处响起,那样的疼痛似乎来自另一处,冤气冲散她的魂魄,占据了春花的身壳,她将要魂飞魄散了吗?
"怜君!落!"
舅舅!判官舅舅!在她合上眼前,她瞥见一抹血色的官袍......
判官舅舅来了!终究还是放不下怜君来了。原来,这就是舅舅说的半刻后的结果啊......
她心甘情愿,甚至为此感到高兴。七焚无事了,南宫朗也避过这劫了,那让这些冤气与她一同烟消云散,也不是坏事。
所以,舅舅......南宫朗这一世,就拜托你了,好不好?
11
天阴阴,身沉沉,头晕脑胀睡觉去。
好困哪......困到她很明白这一觉会睡上许久。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哥哥下回转生前清醒?
这一次的困,就像当日被南宫朗重挫那般,判官舅舅为了凝聚她四散魂魄,以法力香火加持,让她沉入自疗的睡眠中。
但,这一次,没有香火味儿。
她不在地府,那么,她在哪里?已经魂飞魄散了吗?这种张不开眼的困意,就是魂飞魄散吗?她五感尽封,不知身在何处,只是偶尔会听见童稚的歌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又来了!
这童稚的歌声比玉石相击时的天籁还要令人感到舒适神迷,似是独唱又似无数稚龄孩童合音齐唱,她不由得露出一抹笑,睡得更沉。
小时候,求春哥哥教她写字读书,但自她知道有学堂有夫子后,渴望跟人一块念书,可惜哥哥不允。
甚至,哥哥也加入教她读书的行列,那时,她还爬着八风园的外墙,偷瞄外头的世界,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一探究竟......最后,她是出八风园了,却落得成为奴人的下场。
不过,她不怨,因为有七焚相伴。
她难以想像,另一个世间,没有七焚,没有南宫朗,她怎会爱上其他人?回忆令她沉迷眷恋,她含笑着,沉沉睡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童声连连,由远而近,无所不在。她意识时沉时醒,五感依旧难展,她的魂魄却开始觉得轻盈飞扬。
魂似在云端,四肢展跃,无尽天穹展现眼前。
现在的她,终于融入皇朝天地间了吗?
蓝色的天,白色的云,无阴无冤,意识不由自主地飞扬,迎面扑来皇朝最新生的气息,童声依旧清亮。
突地,她六感全开,竟随穹风穿梭古今。
她看见了皇朝的最初,看见了人间恶意渐聚,最后化为哥哥他们......
皇朝里恶意凝聚到极限时,便分别藉皇朝女子怀胎十月而出生,他们不经正常人该过的六道轮回,也不受善恶报应,就这么转生四次。
每一世,相貌都相同,哥哥与他人不同,身兼人间妖气,是为最恶。他们的出现,令得皇朝生灵涂炭,但皇朝天魂无能为力。
恶气,乃自人而生,没有人心,便没有恶气,这样的恶气是人间自找的,最终回报在人间。
是人,总有恶意,哪怕是一丝一毫。恶气一直在皇朝中流窜,皇朝一乱,恶气更盛,而七焚正是因此而生。
七焚的血腥前世,与今生大有不同,今生意外转商,终究少了点戾气。
三世的七焚,只生乱世,只毁乱世,只终在乱世。那样的残忍、那样的血腥,那样的......
她看见今世七焚忽然转商,又见她在大庆夜晚魂归地府时,哥哥守在她尸身旁足有好几天,费尽心思想要唤醒她;无道连忙拉来满城的大夫,一个接一个,他不死心,在她死后三天仍然出城找大夫;求春哥哥赶回时,毫不考虑牺牲自己的一语姻缘,喊出"春花"二字,但换来的却是呕不尽的鲜血......
七焚待她何其好!何其好!他们绝非无情人,绝非皇朝百姓畏惧的恶意!如果不是牵挂她,不是怜惜她,今生七焚怕是如前世为非作歹,血腥皇朝了!
她无以为报,真的无以为报,七焚对她来说不是恶意,绝不是......
她又看见判官舅舅初现皇朝,最后被心魔所毁,落得自尽而死,与人间恶气融为一体,成为七焚之一......
皇朝天魂要的是什么?
它看着人间百姓的所作所为;心里是怎么想的?
看见这样的子民野蛮地自相残杀,又是怎么忍下心的呢?
判宫舅舅最终受了皇朝之恩,成为地府判官,誓言永不再返阳。接着,皇朝天魂不死心,再领春花出现在七焚面前......
她迷惑。
非常迷惑啊!皇朝天魂在世间每一处、每个角落,能看能想却不能言,如果知道它真正的目的就好了。
如果它能说出来,判官舅舅不会被考验到自绝而死,她也知道她能做什么了。
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只是一个小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她能做什么?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性相远......
那歌声,渗进她的意识里,令她感到无比温暖。她如在水面沉睡,如在云上沉睡,她分不清自身终究在何方,只知,这里的气息逐渐与她交融。
她意识能融天地,能穿梭古今,能无所不在,能......做什么?能做什么......
忽地,原融于天地之间的魂魄遽然直落而下,其速奇快,让她猛然震醒。一张眼,瞧见自己正狼狈地跌在草地上。
她低头一看,发现自身仍是一介小书生,只是透明淡薄。
她想起来了。她遁进春花身躯时,被冤气逼到魂魄四散,判官舅舅亲上阳间,硬是将她的魂魄扣进春花体内。
只是,舅舅力有未遽。现在春花体内的,有两魂一魄,剩下的就是现在的崔怜君了。
她再一抬眼,尸骨如山,大火狂烧,旺盛橘光几乎直达天际......此时此景异常眼熟她曾看过,就在身似浮云,俯瞰天地的时候。
这场大火连烧数月,将皇朝生机与如山的尸骨烧个透彻,同时也是哥哥与求春哥哥第三次现世同归于尽之处。
七焚三次现世皆早死在皇朝人或七焚自家人手里,求春哥哥除第三世同归于尽外,其余两世都死在哥哥手里。而年命最久的是哥哥,但最多也不破四十岁。如今皇朝天魂让她回到他们互相残杀之地,难道......
她心一跳,狼狈地奔进层层火焰,果然另一头,是哥哥与求春哥哥满身是血,犹存最后一息也要将对方送入地狱中。
时空回转了!那她是不是可以......
"不要......等等!哥哥不要!"她大叫,一时忘了自身只是魂魄,奔前挡在他们之间。
"等等,等等,不要!!"她喊着。她见两人来势汹汹,直觉举臂护脸。
长剑穿透她的魂魄,她竟感阵阵遽痛,但她分不清到底是这把沾了皇朝数十万人血的剑令她疼痛,还是知道接下来两人将死而心里产生了痛感。
"......不要......"她捂着脸,几乎用气音低声喊着。不要自相残杀,为什么要自相残杀?明明都是皇朝子民,难道就因为哥哥他们出身人间恶意,他们就得在盛世盛开之际殡落吗?
此时,其他七焚早死,这一刻哥哥他们也将消失于世间。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们怀着恶意而来,怀着恶意而终?一生一世无法去信人爱人?
......谁?
恍惚之间,她好像听见哥哥与另一人的声音,但灵体逐渐四碎,滚散八方海角,六感也再度封闭起来。
她不懂啊!
人本有恶意,恶意凝聚,便有七焚诞生,最终七焚屠杀百姓,将恶意尽回报给百姓。皇朝里的百姓、七焚就这么一世世的转生互相仇视,一世世的重蹈覆辙......
哥哥他们何辜?就因为他们是恶意凝聚,就得被人永远畏惧着不敢去爱他们?
多少百姓又何辜,得承受恶意现世所带来的共业......难怪求春哥哥肯开学堂,小孩恶意尚少,不会对七焚有太大的畏惧,求春哥哥也不会太憎恶皇朝孩童。
可是,当那些孩子长大了呢?
不要仇恨,不要恶意,方才那种亲身经历的痛苦不要再来一次,她宁愿自身受尽折磨,也不要七焚自相残杀。
原来,这就是皇朝天魂的痛苦,一次又一次看着重复的事情发生......一次又一次看着皇朝子民血流成河却是束手无策。
皇朝天魂只能看,只能守护,它给人们丰润的上地耕作,给人们适量的雨水、空气生长,任由百姓自行发展却无力改变。那她呢,她......能做什么呢?
如果她还有机会再返皇朝,她想......她想要让世间再无恶意!
七焚因此不再受苦,皇朝百姓不再承此共业。
她与舅舅来自另一世间,在舅舅嘴里,那是一个没有恶意,比大兴皇朝还要文明斯文无纷争的世间,人人知书达理,没有原始血腥。可惜舅舅被引来皇朝后,不幸被心魔所困,最终与恶意同化;而她,何其幸运有了七焚,没有落到共同的下场,她怎能不心怀感激呢?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散至天涯海角的破碎灵体被巨大强风包裹起来,响着连串奇异古老的天籁,强风领着灵体碎片猛吹到同一处。皇朝之气充斥着天地,她不知她将要魂归何方,也不知皇朝天魂将如何处置她,但她想,如果这次没有魂飞魄散,她......她允了哥哥要回世间,就该做到。
拚了命,也该做到!绝不让哥哥为她的谎言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