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种田记》 作者:依依兰兮


第一卷 水深火热 第1章 穿越

在一个时空意外死去,又在另一个时空意外重生。

这是骆引章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一天。

就在这一天,一场意外,她的灵魂飘离了原有的身躯,在一片混沌迷雾中游荡,游荡,不知过了多久,似乎,终于有了着落,迷蒙的意识渐渐清晰,脑中渐渐清明,血肉之躯的温暖和着心跳在告诉她:她没死!这不是做梦!

蓦然睁开双眸,入眼皆是刺目的陌生。愣了几秒之后,她迅速从茫然中清醒过来,心却悚然一凉,紧紧的揪了起来,莫名的感到一阵无着无落的恐惧与战栗,来不及悼念前世的一切,她的脑海中急速转着一个念头:怎么办!

骆引章是她现在的名字,当然,这也是她后来才知道的。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挤走了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占有了这具身体,占有了这个名字,同时也占有了她的身份以及她的爹娘兄弟,她的一切一切。

在别人眼里,她就是骆引章,一个地主的女儿,在她眼里,她知道她只是她自己。尽管她有着她的一切,却独独没有她的记忆。

二十八岁的灵魂,八岁的身体,想想还真有些可笑,也有些无奈!不过好彩,想到总算还活着,她又忍不住心头一振。

她睁大着眼像探摄头一样扫视着整间屋子,屋子方方正正,并不很大。雕花床靠在墙沿,挂着白绫水墨帐子,正对着门,门上垂着蓝布白花的门帘,床单被套都是淡绿碎花颜色;床的右边是两扇颜色有些暗的朱红透雕花窗,糊着雪白泛黄窗纸,此刻紧紧关闭着,淡淡的日影透过窗纸映射在青灰色的凿花地砖上,地上便隐隐透着阵阵凉意。窗下一条乌漆翘头的长案,案上摆放着一盆碧翠的吊兰、一对一尺高的青花梅瓶、一个青铜三脚香鼎、一件人物造型的漆黑木雕、一个烛台,看上去很普通,并不出彩;床的左边靠墙是一组四开门的木质衣柜,镶着小小的螺钿花纹,透着细碎的浮雕;衣柜旁边是一座小小的梳妆台,立着一面椭圆的铜镜,镜前散乱摆着梳子、篦子、胭脂盒、粉盒、花钿钗环、针线盒等物件;屋子中间还有一张不大不小的圆桌,淡绿的桌布几乎垂到地面,桌旁围着三张高脚圆凳,桌上放着白瓷茶壶茶杯。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引章闹不清楚状况,不敢随意出声,更不敢随意走动,只好乖乖躺着,决定以静制动。依着她的打算,总会有人来找她的吧?来找她总会跟她说话吧?只要有人来,只要多听少说,她觉得还是能够应付的。

谁知就是这么一个正常、合理、渺小的要求也不能如愿!她就这么躺着,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日影已经挪移变换了好几回,别说有人来,就是连说话声、脚步声、鸡飞狗跳声都没有,除了风偶尔吹过树梢带起轻微的沙沙的轻响,整个世界异样的静悄。

要命的是,她的肚子已经饿瘪了,五脏庙火烧似的难受……

引章终于忍不住,把心一横,掀开被子溜下床。胡乱套上衣裳,穿上小小的蓝色绣鞋,理了理头发,她忍不住抬起双手转了个圈,垂眸打量瘦弱的小小身子,心里突然起了一种又刺激又好玩、又滑稽又新鲜的感觉,忍不住咧嘴笑了。

拨开门帘探身出去,外边是个小小的客厅,一切陈设简朴大方,收拾得很干净整齐,没有什么扎眼的奢华器具,但也并不缺少什么。引章眯着眼细瞧了瞧,暗暗点头:很好,虽然不是大富大贵,至少吃穿不愁,这应该就是古代的小康之家了吧?据说这样的家庭幸福指数最高,既不必像上层阶级那样勾心斗角参与各种阴谋然后还得担心有朝一日失势被抄家灭族性命不保,也不必像最下层的贫贱之民辛辛苦苦日夜劳作任人奴役还常常吃不上饭,为生计发愁!真的很好!

引章的心安定了不少,她甚至忍不住展开了无穷无尽的想象,想象着将来快乐而安逸的田园日子……

出了客厅,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栽种着不少花木,葱葱茏茏,枝繁叶茂,大朵的月季和芙蓉摇曳生姿,阳光里充溢着熏然微醉的花香。

引章抬头望了望天,天际高远,天空湛蓝,云层薄薄的透着亮,一弘雪白的云线划向远方。引章忍不住有些眩晕,脚下一个踉跄,忙垂下头闭上眼,扶着门框调整。她心里不由暗叹:看来这个身体不太行啊!

正在犹豫要不要走出院子,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边推开了。引章心一紧,直愣愣的瞪着院门方向,望着到来之后第一个看到的人。

来人是个十一岁左右的小姑娘,鹅蛋脸,浓浓的眉,大大的眼,细白的肌肤,看起来很忠厚老实,身上穿着青灰对襟上衣,同色平脚裤,脑后扎着一根乌油油的辫子。

姑娘一见引章,愣了愣,“哇!”的一下哭了起来,一边抹着眼哭一边快步奔过来,抽抽噎噎道:“小姐,小姐你可醒了!呜呜,吓死奴婢了!你可醒了!”

引章心一沉:大家小家都有家斗,不用说,这个“骆引章”八成是被人暗算了!她勉强笑了笑,向那姑娘道:“你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我有点饿了,有吃的吗?”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一边擦眼泪一边连连点头道:“有有有,我先打一盆水给小姐擦把脸,再去厨房给小姐拿吃的,好不好?”

“好好好,多——,记得多拿一点!”引章眉开眼笑,正想说“多谢”猛然想起彼此的身份,硬生生刹住了口。

一时洗了脸,梳了头,填饱了肚子,引章开始琢磨着问话。她四下一打量,似随意般闲闲问道:“对了,人都到哪去了?怎么到处静悄悄的?”

小姑娘眼中一黯,低低道:“小姐您不记得了吗?今儿是老爷出殡的日子啊,小夫人和大少爷、大少奶奶、二少爷、二少奶奶、小少爷、三位孙少爷他们都送殡去了啊,家里当然没人了。”

引章心中一凛,脸色唰的一白,同情怜悯之心顿起,惊讶地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小姑娘却吓坏了,张着两只手慌忙道:“大小姐,您,您没事吧?要不,您,您再躺着歇歇,小奶奶他们也许快回来了,您别怕,别怕啊!”

引章脑子里突然就乱了,她没想到一穿过来就碰到这种状况,没见过面的爹居然死了?而且还正在出殡!不过还好,他的“女儿”没死,不然,这家人岂不是要来个“双出殡”了!此时再次面对生死,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起,自己也是该死之人,居然没死!庆幸吗?难说,谁知是幸或是不幸……

引章心里有些乱,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任由小姑娘打起帘子,进了卧室,又躺下了。

这一躺迷迷糊糊还真又睡了过去,醒来时候地上的阳光已经没影了,屋子里阴沉沉的,窗外却还透着亮,看起来似乎接近傍晚了。

所不同的是,这次醒来一睁眼便看到床沿坐着一位年青的妇人。妇人容颜惨白,脂粉全无,眼眶略肿,仿佛泪痕未干,看上去有些憔悴,却依然是个美人胚子,象牙似的白皮肤,细长的眉,瓜子型一张清水脸,一双美目若清泉般澄净,透着温婉的气质,令人一看便宁愿亲近。她抿着唇,粉颈低垂静静坐着,鬓发盘在脑后,发髻上除了一根银钗、鬓角两朵白绒花通身全无装饰,身上衣衫也是素净的月白色。

见引章睁开了眼,妇人那充满哀伤的目中顿时起了两点亮光,她的手轻轻抚上引章的额头,用十分温柔怜爱的声音道:“阿章,你醒了。”

引章不确定该怎么称呼她,只好装傻充愣,睁大着眼呆呆望着她,一副迷茫的神态。

妇人一怔,见她毫无反应忙又唤了两声。引章还是发愣。妇人急了,不安的微微转动着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水香那丫头不是说已经好了吗?怎么会这样!”说着便扬声唤“水香!水香!”

引章心里暗暗默记:原来那圆脸小妞叫水香,可不能忘了!

门帘一动,进来的不是水香,而是一个眉清目秀、穿戴着月白小衣小袍的小男孩,引章悄悄瞟了那小男孩一眼,心里吃了一惊:这小男孩居然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再瞅了瞅他的身量,引章心下恍然:八成是自己的双胞胎兄弟了!

“引华,水香呢?怎么不在外边?”妇人拉过儿子的手,小声发问。

引华仰起小脸,道:“刚才厨房的卿大婶叫水香去帮忙了,娘,你找她做什么?”引华转眼瞥见床上的引章眼珠子乱转,十分高兴的扑了过去,嚷道:“姐姐,姐姐,你醒了!”

“嗯!”引章点了点头。

妇人舒了口气,抚了抚胸前,笑叹道:“你可出声了,差点吓死娘!”

“娘!我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引章搞清楚了状况,立刻翻身坐了起来。

“你没事就好!”妇人脸上露出几许笑容,又抚了抚她的额头,温柔道:“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引章摇了摇头。

“姐姐,”引华挨过来拉着她的胳膊,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认真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捉弄之兴,姐姐就不会和他们吵架,也不会被他们推下池子了,姐姐,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以后我听话,再也不调皮了。”

引章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那你记住了,以后不调皮了姐姐就不生气!”

引华咧开嘴笑了,一个劲的点头答应。

妇人和蔼的望望他们姐弟,十分宠溺笑着摇了摇头,似嗔非嗔瞪着引章,笑道:“懂得教训弟弟了!还真别说,挨了这一下倒懂事多了,你从前那火爆脾气!”

引章心里一惊,忙垂下眼眸,不好意思笑了笑。

第一卷 水深火热 第2章 晚饭

母子三人在房中说着家常闲话,不知不觉红日西沉,余辉落下了天幕,屋子里的光线蓦地暗了下来。妇人便起身将窗下长案上的烛台移到圆桌上,点亮了烛火,引华摸了摸肚子,眼巴巴望着妇人道:“娘,我饿了,我想吃饭。”

妇人“呀!”的一声抬头,怔了怔:“真是,怎么到了这时候了!往日里也该传饭了,今儿怎么没动静。”她说着忍不住又打起帘子往外望了望,客厅一片漆黑,连个人影也没有,不由更纳闷:“奇怪,下人们怎么都不见了,连灯也不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怔怔的望着夜幕侵染下一片模糊漆黑的客厅,鸦雀无闻。想到丈夫已经离去,从此凄凄凉凉,形单影只,一种沁到骨子里的寂寞孤清之感慢慢的、细细的、一点一点的泛上心来,侵蚀着她每一根神经,她眼眶一热,忍不住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床上的引章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替她难过。她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吧,还这么年轻,没了丈夫,孀母幼子,将来的日子还不知怎么挨呢!

引章不忍看她沉浸在哀伤之中,便一面穿衣一面脆脆的叫了一声“娘!”,跟着笑道:“娘,我也饿了,不如咱们到饭厅去看看吧,想是今天事多,下人们忙不过来,一时忘了,不如咱们过去等一等罢。”

“你说的也是!”妇人转过头勉强笑了笑,过来帮她穿衣裳、梳头,然后一左一右牵着他们兄妹出门、出院子,沿着长廊往西,折向南,穿过两三个院落、花厅,便到了正屋饭厅。

远远便见正屋里灯火通明,人影子映在窗纸上来来去去穿梭不停,仿佛十分热闹的样子。

妇人身形似是一滞,顿了顿,依然牵着一双儿女前去,脚步却下意识变得有些沉重缓慢,牵着儿女的手也是一紧,突然加重的力道让引华忍不住怯怯的叫了一声“娘!”。引章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也感觉到了一些怪异,却没说什么,随着她的脚步从从容容的进了正屋。

屋里的下人们乍见他们母子,似乎都吃了一惊,一惊之后又慌忙的恢复常色,低眉垂眸侧身避让了开去,竟无一人主动上前招呼。

妇人愣了愣,脚下加快径直转进了饭厅,看清面前的情形,忍不住脸色煞白,低低“啊”了一声。引章只觉眼前大亮,忍不住眨了眨眼,甩甩头,凝神一看,才发现屋里早就开了饭。伺候吃饭的下人垂手站在一旁,大圆桌前围坐着七个人,四个成年人,两男两女,二三十岁的样子,看起来是两对夫妻,间隔着还坐着三个男孩,两个跟引华一般大小,另一个年纪大些,高出引华一个头,身形却比较瘦小。由于家里刚刚出了丧事,几个人身上都是素色衣裳,钗环装饰全无。不过,看他们的情形,这顿饭吃得似乎非常开心,说笑不断,七双筷子来往翻飞,像七只灵巧的燕子,各人面前的桌上堆满了鱼刺肉骨辣椒皮姜块之类的东西。

母女三人的到来并没有对那两对夫妇造成什么影响,三个小孩倒是一愣,其中一个被身边的母亲推了一把,不耐烦喝了一声:“东张西望干什么?吃饭不好好吃!”于是三人又继续开吃。那妇人身子一偏,嘴角微微一抽,朝他们母子抛过来一记白眼。

“哟,引章醒了啊!姨娘,我们觉得你今天哭得太多累着了,又要照看俩孩子,以为你还在休息呢!这不,吃饭就没叫你,你可别见怪。厨房里还有饭菜,一会你们自己过去吃吧,啊!”一个长脸男子假笑着道。

妇人咬着唇,胸前微微颤抖,她轻轻舒了口气,轻声道:“大少爷客气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都是一家子我怎么会计较呢!”

“就是,都是一家子人家哪会见外呢!你要是再说,人家怕要说你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大少爷骆引元身边的女人横了他一眼,挑眉笑着斜睨着妇人。引章忍不住瞟了那女人一眼,相貌倒还罢了,鼻子是鼻子脸是脸的,就是双眼透着一股子凌厉彪悍,看样子是个狠角,所谓的“霸气外露”!另一个则和气许多,颇为矜持端坐着,嘴角似乎噙着笑,仿佛事不关己,一双眼睛却十分灵活,引章相信她眼角一扫,便没有什么能逃得过她的视线。

妇人的手紧了紧,脸上显出十分尴尬的神色,勉强笑了笑,柔声道:“大少奶奶说笑了,我哪会那么想呢!我,我还是叫幽兰把饭菜端回房去吃吧!”

“哦对了!”大少奶奶刘巧云仿佛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向姨娘安寄翠笑道:“你也知道,刚刚办完了这么一件大事,家里还不得收拾好一阵子呢,幽兰被我叫去帮忙了,你不会介意吧?”

安寄翠的手紧紧的握着垂在身侧,手心都抠得发了红,她好脾气的笑了笑,目光轻转,低低道:“不介意,不介意!”

“那水香呢?水香在哪?”引章冷不防问。

顿时,圆桌旁边数道目光齐刷刷的一齐扫向引章,引章眼中怯色一闪而收,强作镇定的回望过去,最后目光定格在大少奶奶脸上。因为大少奶奶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用一种威严的、正直的、长辈教训晚辈的、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的眼光盯着她。半响,大少奶奶徐徐开口:“水香啊,她也是家里的下人,当然也要帮忙收拾了,恐怕这些天都没法回去了!”

“那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引章立刻又问。

“什么时候收拾好什么时候回去!”大少奶奶十分气愤加不耐,一句话说得飞快。

“我不管!”引章嚷嚷着,撇着嘴道:“哥哥嫂嫂们,你们刚才说的,我娘累了,要休息,她没法照顾我,我才刚刚醒来,需要人照顾,水香不过是个小丫头,能有多大力气收拾东西,再说了,家里还有其他下人,收拾东西也不缺她一个!”

“你……”大少奶奶被她赤裸裸的抢白一顿,气得身子直发抖。

“好了好了,大嫂!宁可咱们忙一些、人手紧一些,也不能不叫人照顾妹妹呀!就让水香回去吧,妹妹的身体早日康复,咱们也好放心不是?妹妹,你可别怪大嫂,如今是大嫂当家,她也不好做的,一个安排不好,怕会有人说厚此薄彼,光叫别人干活偏偏让水香闲着,下人们抱怨起来,背地里使什么坏心,往后她还怎么管理呢!你说是不是?”温文尔雅的二嫂薛碧女笑盈盈的起身打着圆场。

大少奶奶鼻孔里哼了一声,大少爷也忙道:“那就这样了,你们先回院子去,等会我叫水香带着饭菜过去,如何?”

“有劳两位少爷、少奶奶!”安寄翠福了福身,止住了还欲说话的引章,匆匆忙忙拉着他们兄妹去了。才刚走出正屋,就听到里边“哐啷!”一声摔碎了碗,一个尖利的女音隔着窗户清清楚楚的传来:“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卖身葬父的烂货,且看你还能得意多久,来要我的强!”

“走吧!”安寄翠咬咬牙,鼻息窸窣,引章手背上一凉,似有泪水滴落,抬头看看母亲,黑暗中什么也看不真切。

第一卷 水深火热 第3章 夜话

这一晚,引章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断回映着饭厅的片段,心里一团乱麻,烦躁极了。

她终于大概搞明白了这家的状况:老爷子走了,丢下了年轻的小妾和一双八岁的儿女,现在是死去的前妻所出两个成年成家的儿子当家!最要命的是,这个年轻的小妾是卖身葬父来到府上,根本没有娘家人可以投靠,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帮忙!更要命的是,她就是这一双儿女中的女儿!这往后的日子,无依无靠,该怎么过?接下来要面对的,会是些什么状况?引章越想越乱,毛躁起来,出了一身的汗,更加没了睡意。她忍不住轻轻披衣下床,想到院子里吹吹风,清醒清醒。

悄悄越过在床前打地铺的水香,走出自己的小房间。经过客厅时,却发现母亲的房间还透着亮光。引章吃了一惊,蹑手蹑脚从门帘缝子往里张望,只一眼,立刻捂着嘴,眼泪差点流了下来!昏暗的灯光下,安寄翠就如木雕泥塑般坐在桌前,脸色憔悴苍白,失魂落魄,神情哀婉凄凉,脱了神似的直愣愣的望着跳动的烛火,就这么一直望着,望着,仿佛要望穿秋水,望穿黄泉,仿佛在苦苦守候着什么,可惜,无论她怎么等,如何盼,哪怕一个通宵一个通宵的熬,那逝去的人,那曾经给她温暖、给她安慰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年,卖身葬父,救了自己的是他,如今,面对千般刁万般难,还会有谁会救自己?不,不会了!安寄翠垂着纤细的脖颈,双手交握,死死的低在心口,肩头轻颤似在啜泣,心底一片凄然悲怆。

天人两隔,遗恨万千,无穷思念,实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跳动的烛火将她整个人映得一明一暗,在这光影交错中,她顺着脸颊而下的泪珠晶莹可见,瘦弱的身子给人一种轻轻颤动的幻觉,如垂死残喘的蝶蛾,愈加孤寂清冷,亦愈加叫人可怜可叹。

身为一个女人,她太懂她此刻的心情!

引章的心里徒然升起一股十分强烈的保护欲。是的!保护!她心中一热,不顾一切的下了一个决心:她要保护她,还有引华!因为他们都是她最亲的人,既然阴差阳错让她做了她的女儿,那么就当是老天爷让她来保护他们的吧!

“娘,你还没睡呢!”引章故意放重了脚步,弄出响动,轻轻叫了一声。

“阿章,你怎么没睡?”安寄翠迅速在脸上抹了一把,愕然起身,随即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惶惶然打量着她,急道:“你,你是不是哪不舒服?啊?”

“没有没有,我很好!”引章心里暖烘烘的,暗觉自己刚才下的决心极是值了!她拉着母亲一起坐下,仰起小脸笑道:“我,我起夜看到您屋里还亮着灯,就顺便看一看。娘,您干嘛还不睡呢?”

安寄翠眼中黯然,轻轻抚着她的头,怜悯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极勉强微微笑了笑,嘴唇轻颤似要说什么,终于没说,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娘,您是不是在想——在想爹?”引章望着她,轻轻的说。

安寄翠愣住了,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从心底涌上来,鼻中胀痛酸涩,她再也忍不住,突然双手捂住脸,伏在桌上呜呜的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委屈,她的身子不住颤抖,低低的压抑的哭声透着无限的、不能对人言的孑然无依和凄凉哀痛。这是她心底不能、不敢、不可触碰的痛,那压抑在心底的哀伤就像一个撑到了极限的肥皂泡、一条绷到了极致的弦,被引章轻轻一触,便无可抑制的破裂了、断了!

引章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娘,娘,您别难过了,别哭了……”

安寄翠心中骤痛,泪流的更快了!

“你别难过了,别哭了!”她记得,他重病那些日子,对她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他用无限眷恋与怜悯的目光望着她,他的眼里泛着泪光,他轻轻的叹气,说:“你别难过了,别哭了!唉,将来的日子,你还得过下去呀!”他苦苦一笑,又叹着说道:“我不能给你留下什么,纵留下——你也保不住,反会招祸……总之,心字头上一把刀,凡事总要忍耐,不要逞强,也不要往心里去,把两个孩子拉扯大,那时,才会熬出头!唉,委屈你了,我,我……”

委屈,委屈,怎能不委屈?安寄翠呜呜咽咽一边哭一边想,他才刚走,尸骨未寒,他们就如此对他们母子!别说遥远的将来,就是明天,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测的事!她迷茫了,情不自禁感到一阵阵恐惧绝望,悲从心来,声咽气堵,恨不得立刻也跟了他去,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