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片刻,他满意地看着她菱唇微张,忘了呼吸。
他紧握她的手,薄唇轻勾,字字如珠撞上她柔软的心间,“此生此世,三宫六院无一妃!我只要你,我的皇后!”
修长的食指,轻轻拂过她微凉泛白的嘴唇,他笑一笑,可那笑中却有着令人难以看懂的复杂情绪。深深吸了口气,他轻吻着怀中熟睡的孩子,突然道:“婉儿,不管怎样…谢谢你为我生下他。”
她微微蹙眉,不解他话中之语。
他只一笑掩饰,“婉儿,最近北方有些不太平。我恐怕要亲自去趟夜都,等我回来,我们就大婚。”
“翔…”
一句“别去”硬生生地被她咽回腹中。
一手五指紧紧攥住床单,绞得极皱。她不能,不能犹豫。因为,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另外伸出的一手,来不及抓住那抹远去的明黄色,空落落地停滞在半空中,轻颤着,僵硬着,最终一动也不动。
玉照宫中,死一般的沉寂,没有动的生息,只余那殿前金色的帷幕在阳光中翩翩飞舞…
***
东都河畔,风缓浪轻。
浓醉春色中,一系离舟漂泊无根,随波摇晃。
孤舟之上,一名男子身着黑衣正坐在船头,软软的风拂起他飘逸的一缕乌发,轻轻飞扬着。他的神情落寞支离,整个人好似沉浸在了忧伤之中。
芳菲天,正是泛舟的好时候,而对面的龙舟之上,是温馨的一幕:丈夫妻子交握双手,女子静静伏在男子肩头,暖风荡起他们唇边的笑意。透过镂空的窗棱,隐约可见船舱里,是快乐嬉戏的孩子们,男孩正在一起下棋。年纪最长的姐姐,很像模像样地带着妹妹拨弄琵琶玩,十分有趣。
黑阙瞧着这天伦之景,渐渐走神。
前几日,风秦国大赦天下,庆贺的礼钟声,在东都上空整整回荡了三天。
他知晓,这是婉儿的孩子,风秦国的太子平安出生了,是以普天同庆。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长时间。皇宫之中,因着曾经有人擅闯,如今已是严守得密不透风,丝毫没有空当可寻。他几番想进入皇宫,均未得手。唯一的一次机会,他终于偷偷潜入,好不容易问出婉儿所在的玉照宫,可惜当晚凤翔一直在,他不便现身。而此后,他再也没有找到机会。
并不甘心,他一直在东都逗留,直至有一天,他幸运地瞧见一名婉儿身边的宫女出宫买东西。生平第一次,他一路尾随着,给那名小宫女下毒,并威胁她给婉儿传递书信,否然就取她性命。
如是这边,他终于联系上了婉儿。
可宫女出宫本就不易,更何况此番紫竹国战事正紧,非常时期,皇宫更加十倍戒严。一封信一来一往,常常要半月之久。
而此时,他便是在河畔小舟之上,等着婉儿的消息。从她之前的只言片语中,他已然确定,婉儿她果然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而她将面临的危险,他几乎不敢想象。
不远处,有长长的篙杆,一下子插入水底,然后慢慢向后推去,划开翠绿的水面。河水随之荡漾,泛起粼粼波光。
一叶扁舟缓缓靠近。
船上一名宫装女子,身着浅粉色广袖长衣,靠近黑阙所在的船只后,她递上一封信笺,轻声道:“公子,娘娘说,这是最后一次。娘娘她想说的,都在这封信中。还请公子不要再打搅了。”
黑阙默默接过信。此时阳光过于耀眼,他本能的眯起眼睛,打开信封的时候,他有瞬间的犹豫,细看之下,修长的手指都在轻轻颤抖着。
身侧,方才的小舟已是飘然远离。
天地间,温暖静谧,唯剩他,望着手中一张空白的信纸,怔怔呆愣。
纸张清新的味道,盈盈绕在身周。纸上却没有她那娟秀的字迹,唯有点点细微的褶皱,想是已经干涸凝结的泪水,斑斑点点,散落四处。
他明白的,纵然有千言万语,原也说不出来,写不出来,只能化作那潸潸泪水。
他明白的,她不肯,跟自己走…
…
黄沙落满地 第四十六章 滴血认亲
东宸国永庆二年。
凤秦国万和八年。
五月中,因着北方不太平,靖国公老奸巨猾,始终按兵不动,大有静观其变之意。而隋国公的兵力已被调往紫竹国,凤翔只得亲自带兵前往夜都,朝中大小事宜皆是交给国相左兼代为监管。
六月初,国相左兼身染重病,日日连咳不止,精神不振却依旧勉强把持朝政。
六月初十,不幸连连,隋国公于自己府中暴毙,举国痛哀,所幸他走的时候,瞧了一眼自己的亲外孙女和重孙,含笑离世,并无遗憾。
六月中,凤秦国内各处白莲教的堂口均接到密信,一直在七庄城中打理白莲教事务的金玲玲,在接到密信时,不由双眉紧蹙,稍有疑惑却仍是照办。
六月初二十九,天时进入酷热的夏季。蝉鸣鼓噪,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天气越来越燥热,持久的战事,不禁令人觉得心口烦恶。
极度窒闷,连一丝风也无,然,到了傍晚时分,却刮起了大风。不多时,蓝紫色的闪电明亮划过天际,落花一朵一朵,无声无息地在狂风中扫落至地。紧接着,一场磅礴的雨忽然沉沉挥落在天地间,尘土的腥气,被如鞭的暴雨“哗哗”抽起。
突然而至的暴雨,扫去连日来的闷热,竟有大快人心的感觉。
清幽此时恰好站在自己的营寨之外,她撑着伞,正目无焦距地望着远方,怔怔出神。
突然,也不知是风还是雷,竟是将一棵大树给劈到了。一根粗大的树干直直掉下来,不偏不倚地压到了她的营寨之上,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随之她的营寨轰然倒塌,在暴雨狂抽之下,好似一整块飘零的破布,摇摇曳曳之状,无比颓然。
她微微色变,摸了摸自己已是高高隆起的小腹,不经意间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心中慢慢有后怕蔓延至背脊,冷得她直发憷,如今她就快临产,行动没有以前那样利索轻便,若是方才她在营寨之中,那岂不是此刻已被压在底下?
看着那莫名倒塌的大树,她的心中划过一丝隐隐不详的感觉。
而此刻,“啪嗒”、“啪嗒”声连连响起,不远处扬起一道焦急的黑影,原是凤绝正施展轻功奔来。看见她安然无恙,这才停滞在了原地,不再向前。
暴雨下,他没有打伞,一袭黑色锦袍已然湿透,长发披散着,如同刚刚自水中捞起一般,不断地滴落着晶莹的水珠。
菱唇微动,她很想扑入他的怀中,可脚下却没有挪动半步。
他一直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垂落,紧绷的神经,仿佛松了一口气般,
风雨中,四目遥遥相望,却彼此不相近。
时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久。
终,他转身离去,没有说一句话。
她静静立着,撑伞的手渐渐麻木无知觉。
雨点落在伞上,劈里啪啦直爆响,且声音越来越大,不断地轰鸣着她的耳膜。
放眼望去,雨儿纵情地在满山丛林间奔腾着,一阵子猛,一阵子弱,交错,持续着进行着。正如她此刻上下起伏着的心情。
雨水腾起的水雾,渐渐弥漫在她的眼前,终成一片模糊…
东宸国永庆二年。
凤秦国万和八年。
七月初一,凌晨。
风又起,风卷雨,雨携风,铺天盖地,片刻便将这个紫苑城笼罩在一片烟雾茫茫之中。
白茫茫的雨水,好似给整个紫苑城都穿上了素色的孝服,呼呼的风声,也仿佛是在鸣号致哀。
白色的灵幡,白色的祭旗,白色的铜钱纸币,漫天纷飞着,素净的白,惨淡的白,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种颜色。
清幽悄悄自隐蔽处跃上紫苑城楼,满街的灵幡,漫天的哀乐,她茫然望着数千紫竹士兵拥着八骑大马拉着的灵柩经过。那黑色的灵柩,与这天地间处处的白色格格不入,如一道闪电般,刺痛了她的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东宸国永庆二年。
凤秦国万和八年。
六月初二十九,紫竹国王爷,紫远兮病逝。
七月初一时,正值紫竹国举国发丧。
因着尊敬难得的对手,东宸国与凤秦国联军一同祭奠头七,亦是按兵不动,熄火寒食,只静待丧事完毕。
东城区永庆二年。
凤秦国万和八年。
七月初六,随着进攻的号角吹起,杀声震天,漫漫箭弩飞天而至,冲撞车轰轰而上。随着紫苑城城门被大力撞开,联军士气高昂,冲将进去,向城中仅剩的紫竹士兵发起最后的攻击。
紫竹国军队被一轮箭弩石木猛烈攻击,又因着无人指挥,早已如惊弓之鸟,仓皇四散而逃,溃不成军。哀嚎声,惨叫声在联军强大的攻势下,漫漫地弱了下去,直至没有声息。
大局已定!
七月初七。
紫竹国,灭。
至此,从历史上彻底消失。
七月初十,一名东宸国的五品将军与一名凤秦国的四品将军,因着谁先进入紫苑城相府搜查而发生了争执,起先只是口角,渐渐双方互不相让,动起刀戈。双方眼看形势不对,各喊来数百士兵相助,矛盾步步升级,最终双方血拼起来,十多人重伤不治,损失惨重。
而东宸国与凤秦国神离的同盟,这根本就脆弱的神经,被这次暴力冲突事件深深触动了。
按照当初的同盟约定,岳州一脉与凤秦国接壤,攻下紫竹国后自当归凤秦国管辖,然紫苑国都往南一带,则有一处浅口与东宸国最南端的九江相连,自然归东宸国管辖。两国暂定沿着鬼峡一带山脉划疆而治,具体事宜等攻下紫竹国后再商议。
然此时,东宸国军队不满凤秦国军队还滞留在紫苑城不退出,军中多有抱怨。
凤秦国军队则认为此次战役,他们功劳居多,且一直都是左贤王亲自调配,上面的旨意未下,他们不愿离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直以锄强扶弱,治病救人为己任的白莲教,却在这个紧要关头爆发动乱。矛头直指夜都,此次动乱显然有人精心策划,一夜之间夜都附近涌出近五万名白莲教教徒,且个个身手不凡,能以一挡三。
突如起来的动乱,引起一片混战,令本在夜都城中查探靖国公旧部异动的凤翔措手不及,他手中余下的兵力本就不超过五万,而对方却是来势凶猛,一时间败下阵来,夜都岌岌可危。
动乱的消息一传至遥远的紫苑城,这里的气氛立即剑拔弩张。
然,凤秦国早有准备,燕行云自接管岳州城时,便已经派兵占据了鬼峡各个要寨。心想着,东宸国军队陷在其中,不过是困兽犹斗。可想不到的是,东宸国亦不是省油的灯,一早已经派兵从最南边与自己土壤相接处走九江水路包抄过来。
次日晨光隐现时,金鼓再起,雷霆不息,本是合作的两军在城中厮杀起来。
东宸国将连夜赶制的迷烟弹和火石投入凤秦国军队临时搭建的营地中。一时间火光大作,迷烟四起,人仰马翻,惨号震天。因着凤绝恰好前往岳州城中与燕行云商谈要事,不在阵前指挥,为首的方将军见形势对自己不利,没有胜算,只得号令弓箭手掩护,步步撤退。
火石炸开的声音巨大,轰鸣声令因着临产尚在熟睡中的清幽猛然醒转。
方才艰难地穿衣起身,背起沉重的射日弓,腰间插上金羽箭,她想出去看看情况,不料下一刻,数百人瞬间冲了进来,明晃晃的刀刃刺得她睁不开眼。
清幽转首,四下里皆是盔甲寒光,而一抹青峰已是横上她细腻的脖颈间。
方将军的视线,巡巡落在清幽高高隆起的小腹之上。心中暗忖,若不是因着她身子重,武功难以施展,这挟持宁和公主的事,他还是不敢轻易去做的。
天赐良机,绝不能放过,清了清喉咙,他震声道:“宁和公主,不,应该叫静王妃才对。请你跟我们一起撤退出紫苑城吧。东宸国乃奸佞小人,出尔反尔,如今我们只得暂时委屈下你和你腹中的小世子了,请吧!”
清幽扶了扶酸涩的腰身,轻轻蹙眉。她面上虽是平静如水,不动声色,心中却陡然一沉。她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也没想到两国的同盟这么快就瓦解了。胜利不过短短几日,便已经开始彼此算计了。外人不知她与静王的关系,也不知她腹中孩子的来历,想必此刻在方将军的心中,必定以为这是轩辕皇家的血脉,凤绝不在营中,他又斗不过轩辕无邪,这才出此下策挟持了她。
她抿了抿菱唇,缓缓跨出一步,冷静道:“好吧,我跟你们一起走。”
如今,不明形势巨细,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营外的天,朝阳正烈,然天边却有几抹可疑的红霞,映衬着他们狼狈的撤退,总让人有几分凄凉的感觉。
而入夜后,空气依旧闷热无比,天上乌云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群星全部躲了起来。
凤秦国的军队已然全线撤退至紫苑城外,刚刚落定,现如今正在原地扎营。
其中也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不好,要变天了。”
紧接着,天不知从哪里漏了个洞,爽气一阵阵冲进来,大地像蒸笼揭去了盖。雨跟着来了,骤然没头没脑地浇下来。狂风、闪电、霹雷携手而来,天际起先有片刻的寂静,接着是曲折的闪电,显得天地间更加黑暗。猛烈的雷声轮番轰鸣着,令军队的马儿都躁动乱踏起来。
众人暗叹:看来,今晚不仅仅是一场雷雨,而是一场暴风雨。
所幸清幽的营寨已是先行按扎好的,她此时正依依靠在门侧,瞧着骤雨无情地抽打着墨色的大地,溅起无数重水沫,小小水珠,借着风势,正狂舞漫卷。
她的心,与她的视线一般,渐渐模糊起来。
方才在狼狈撤退的途中,她已是将事情原委大致了解清楚了,想不到竟是白莲教在夜都动乱,也难怪方将军会劫持她。只是五万人马,白莲教何来这五万如此精锐的人马呢?这背后又是谁在操纵着?会是蓝毒招募的人马么?她想了想,又摇头否定。即便有黄金万两,招募来的人也不可能个个身手不凡。
那会是?
忽地,有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旋即,她的脸色变得如同新雪般苍白。
会不会,是这样的?!
几乎是同一瞬,她察觉到背后有异常的动静,旋即转身,却见是轩辕无邪正一身湿淋淋地越过卷窗而入,他看起来十分狼狈,浑身都被雨水浸透了,身上、发上,不断地滚落着水珠,点点都落在地上,很快就凝成一小摊。
也不多话,他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刻意压低声音道:“清幽,你赶紧跟我做走,眼下的形势混乱,你待在这里太危险了。”
她反手,用力扼住他的手腕,如烟眉宇间暗含着隐怒,“是你吧,是你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吧?”
他无暇顾及,只一味拽住她,急道:“现在没时间说这些,快走,等安全了,我再跟你细说。”
“我不!”她固执地拒绝着,冷声道:“是你与皇甫昭联手,在四国民间发展圣教。又假借圣教会威胁到东宸国与凤秦国的统治,这才提出与凤秦国联手剿圣教、灭紫竹国,对吧?东宸国与紫竹国接壤之处甚少,只通水路,你是想借凤秦国的兵力助你得到紫竹国南部的疆土,从而进一步达到你一统天下的目的,是这样的吧!而圣教之事,更加是你精心策划的阴谋,从表面上看是我们剿灭了圣教,令凤秦国放松了警惕,其实我们所抓获的邪教徒不过是极少的一部分,而真正的那些服用了圣药,武艺大增之人,此刻正在围攻着夜都。”心中骤痛,不能自已,她狠狠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情绪已然失控,低吼道:“轩辕无邪!你究竟要算计利用我到什么时候?!什么以教治教?!让我出面,以白莲教制伏圣教,以免天下人心生不满。这些都是你的借口吧,你真正的目的,根本就是…”
心力疲乏,她望着他英俊的面容仿佛扭曲了一般,一口气堵上胸口,竟窒得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她明白了,她都明白了。他从未相信过自己恨凤绝的说辞,他一直都明白的,她的心早就倾向了凤绝,而他的目的,一直都是令她与凤绝彻底反目。
好一个一箭双雕,不论是军事上,还是感情上,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她的心,在这一刻狠狠抽痛着。她毕生所犯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去招惹他,不该爱慕他,才导致今日种种。
轩辕无邪也不否认,只急急道:“别说了,就算我不曾利用白莲教,你们两人也不可能有结果的,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才是最明智的。清幽你放心,过去的事,我都不再计较。你的孩子既然是轩辕家的骨肉,我就会好好抚养他长大,视若亲子。清幽,快走吧,知道你被他们挟持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急。千算万算,竟是漏算了这一条。同盟瓦解,而你却落在他们手中,这太危险了,还有…”
“放开!”清幽狠狠甩开他的手。什么叫危险?此刻他终于顾及自己的安全了?可从前他还不一次又一次将自己往阴谋中推去?在她失忆的时候,让她和亲!在箭阵之中,放出那漫天箭雨!
“别闹了!快跟我走!”他并不放弃,又上前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本是迈出的脚步,却突然止住,原是她的手突然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朝下用力拖去。
清幽低头看向自己高耸的腹部,只觉双足自小腹以下酸软不已,腰肢间痛不可挡,冷汗涔涔蔓延而下,而腹部下坠的疼痛让她越来越心慌。
帐外“轰隆”一声雷响,好似在他们头顶炸裂开来般。
哗啦啦的雨声,不绝于耳,瞬间变覆盖了她微弱的呻吟。
“你怎么了?”他转身,一眼瞥见她面容苍白如纸。
而空气中,却淡淡弥漫出一股血腥气,心内骤然惊骇,他低首,却瞧见她猩红的裙角,血,蜿蜒如河。
清幽咬牙忍住疼痛,她极力扶住一旁门杆,另一手用力抓住轩辕无邪的手心,维持着仅剩的意识吃力地吐出几字:“我要生了,你自己走!”
轩辕无邪狭长美丽的眼梢满是焦急,无错道:“怎么会呢,不是还有两个月么?”他看着清幽大口大口喘着气,俊颜刷的惨白,心中涌上无尽的内疚,许是她因着气愤动了胎气,这才导致早产了。
又是惶急又是愧疚,他连忙抱住清幽,急道:“清幽,你撑住点,我带你走,留在这里,你会没命的!”
清幽只觉得胸膛里一阵气息翻滚,她用尽全力推开他,低吼道:“等不了了,外面正值暴风雨,你就这样带我走,我才会没命!你自己走吧,凤绝他不会对我怎样的!你快走啊!”
话音未落,腹中阵痛一波又一波抵死冲上来,四肢百骸皆是缝隙裂开的疼痛,仿佛浑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那一刻,她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身下有源源不断的温热液体涌出,忍着疼痛,她死死抓着衣襟的指节拧得关节已然发白。
轩辕无邪仍是不死心,还欲再说。然,帐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显然有人正朝这边靠近,许是方才他们的动静过大,雷雨尚且遮掩不住,这才引起了凤秦国士兵的警戒。
他俊眉几乎要拧成死结,终自怀中一把扯出蓝湖之泪,交与清幽手中,细细嘱咐道:“这个留给你的孩子,但愿天能佑他平安。”
清幽痛楚焦灼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匆匆颔首,也没有拒绝。
倏然,“哗”的一声,营帐幕帘倏然被打开,有人疾奔而来,随之是黑影一闪,轩辕无邪自卷窗迅速撤离。
来人不过是一名寻常士兵,他一见清幽正躺倒在血泊之中,登时七魄去了五魄,结结巴巴问道:“怎…怎么…回事?”
此时冷汗粘湿了她的长发,贴在她的额前,眼前朦朦胧胧,连带话语都是模模糊糊的,她吃力道:“叫军医,叫军医来…我要生了…”
来人“哦”了一声,旋即跑出营帐,大喊道:“快来人啊,宁和公主要生了!快,快,快叫军医!快,王爷已经回来了,快去通知王爷!”
清幽辗转难熬间,忽地清晰听得凤绝已是自岳州城赶回这里,她的心仿佛在一瞬间尘埃落定,慢慢滋生出无数重安稳妥帖来。
还好,他回来了,还好,他在这里。
她相信,他一定会来陪着她的。
越来越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吸,外面的雨好似小了许多,漫天飘洒下来,淅淅沥沥落在帐顶。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好似看见了潇潇雨中,他正朝自己走来…
温和的笑容,挂在唇边,清润的声音,宛若天籁。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往昔的温暖,令她唇角缓缓拉开了弧度。人生,若是可以重来,她绝不会再欺骗于他。
就这样,在遐想中,痛着,等着,熬着。
并没有让她等太久。昏沉中,身后忽觉一暖,温柔的声音熟悉在耳畔,冰冷的指尖被柔软的掌心合住,“惜惜,是我来了。”
那样温暖的声音,她的眼眶微微湿润,终是一酸,一滴清泪宛然无声隐没于他的臂弯之中。她吃力地靠在他的肩头,清冽男性的气息漾在身边,令她安心。他的手浑厚有力,隐隐可见浅青色的血脉突起流转,此时正温热地覆上她的脸颊,平定着她的情绪。
虽是第一次经历生孩子,有着茫然无措。可突然间,她全部的害怕都消失了,荡然无存,只余期待的喜悦。
身周,不断有人进出着,军医更是大声催促着她,“用力,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