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原来在他的心中,自己一直是这般心如蛇蝎的,而她也无可辩驳。
好不容易挨到搜身完毕,她随着凤绝与黑衣锦卫一同来到了牢中。一路之上,昏暗的光线映照下,她瞧清楚了,是一个个铁栏杆围成的牢房。腐烂发霉的味道混合着潮湿阴暗一齐扑鼻而来,直令人作呕。
清幽强忍住胃中一阵阵翻搅的难受,尽量不去听耳边那一声声垂死的低吟与嘤嘤鬼嚎。
走着走着,凤绝与黑衣锦卫领着她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隐隐可见前方有一扇窄小的铁门,门有尺余厚,看着入内只怕是神人插翅也难飞。
黑衣锦卫上前将厚重的门拉开,漏出一室刺目的光线。
清幽仿佛已是适应了慎刑司里面黑暗的光线,铁门之内小房间的耀眼光明一时使她无法适应,眯起双眸,身后似被人推了一把,用力将她推入房中。耳畔,铁链声重重响起,似有人反手关上了铁门。
适应片刻后,清幽略略打量了下周遭,屋内点了数十盏长明灯,竟是照耀得比白日里还要明亮刺目。一张铁制的冰冷案台摆在正前方,而凤绝已是撩袍入座。
一旁有黑衣锦卫上前小声询问道:“王爷,可要给她上铁镣?可要将刑具搬来?”他虽是嘴上这般问着,眼中却用一种憎恨且近乎恐惧的眼神瞧着清幽。
凤绝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冷觑了他一眼,字字道:“你当白莲教的教主是吃素的么?区区铁镣便能拴得住她?除非——”他顿一顿,望向清幽幽静的眸中,有一抹阴翳的冷漠掠过,“除非封住她全身的经脉。况且,她身上有毒蛇,你们不要随意靠近她,小心会被反咬一口。”他的话,说的不咸不淡,不紧不慢,语意似是另有所指。
不要接近,反咬一口。是呵,人比蛇毒!
清幽听着,心中一滞,她轻轻叹息一声,缓缓道:“不用那么麻烦,我是不会逃走的。”说着,她将绯腹毒蛇自衣襟中捉出,当着众人的面放入锦袋内。轻轻晃一晃,她浅笑道:“我既然来了,就没准备反抗,任凭你们处置。”
凤绝轻轻一晒,将面前一摞白纸往前一推,径自取过砚台,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始研磨起来。
刑房之中异常沉闷,仿佛从心底逼出的窒闷一般,一重一重压在心间,渐渐令人无法呼吸。空气之中,唯能清晰地听见研墨声,一声来,一声回,反反复复。
这样的静让人觉得可怕,亦是让人觉得不可捉摸,尴尬难言。
清幽只得低着头,瞧着自己素色的鞋尖,默默无语。仿佛除了低头也无事可做。
良久,凤绝终于磨好了墨,他徐徐站起身,步步走近清幽。伸手,以两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目光直欲探到她的眸底深处。他的手指薄而修长,触在她下颚的肌肤之上有森森的凉意漫出,“白清幽,看在你曾经是本王的枕边人,毕竟夫妻一场。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笔和纸都替你准备好了,你若是将白莲教中每一个堂口以及联络点都一一写下来,本王便替你在皇上面前说说好话,让他留你一命,如何?”
如此冷然相对,被他逼问着,是她与他都想不到的。
眼角的余光,望向纷乱的烛火,暗红的烛光皆是散落在清幽眉间眼角。益发衬得她神色悲悯。
她轻轻别过脸去,“我以为,我们相处相知这么久,你若是了解我,是断断不会来问我这句话的。”
眼中,不可抑制地漫上泪光,酸涩之味哽上喉头。她白清幽又怎可能,用全教上下的安危,来换取自己的薄命呢?
凤绝紧紧收拢拳头,字字恨声道:“本王是与你客气,让你少受些苦罢了。你若是执意冥顽不灵,届时受苦之人,可是你自己!”他的话语虽是冷硬,可眸中,却有炽热一点弥漫上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
突然,他的神情有片刻的崩溃,疾步至清幽身前,他一把狠狠揪住她的衣领,怒道:“白莲教于你就真的那么重要么?”
他与她的脸近在咫尺,他急促的呼吸拂在她的面孔上,她的气息渐渐变得急促而激烈,有滚烫的泪滑下她冰凉的脸颊,“绝,那都是衷心跟随我的人。兄弟之义,我不能割舍。所以,对不起!”
“哈哈——”他连连冷笑,那笑像是从胸腔底处蔓延上来的,带着一丝窒闷的凄厉,“连肌肤之亲的人都可以下手,兄弟之义也未必有多深厚!即便全天下的人你都要去在乎,就独独要辜负我么?!”
肌肤之亲的人,都可以下手…
清幽的面颊瞬间苍白如凋尽的残荷。望着凤绝那漆黑的瞳仁中已经失去了光彩,仿佛是无穷无尽的空洞与绝望。
她不语,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摇一摇头。
凤绝英俊的面容划过深深的失望,半晌,才字字道:“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日焰见他们此状,不免急切道:“王爷的确断断不可再心软了,靖国公已反,如今形势对凤秦国极为不利。皇上那边,我们总要有个交代。王爷若是——”
就在此时,铁门外传来铁链敲打的声音。日焰忙上前将门打开,原是头先先行去皇宫中汇报情况的段景与段仁两兄弟。此刻怕是得了皇令,前来通传。
段仁入了刑房,双拳一抱,朝凤绝恭敬行了一礼,朗声道:“奉皇上口谕,东宸国宁和公主白清幽杀我凤秦国右贤王,又因妒杀害靖国公之格雅。其状可切,罪无可恕,依凤秦国法,当立诛之,以儆效尤。念如今凤秦国与东宸国尚有盟约,暂留其性命,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左贤王立即废其武功,除患于未然,以安民心。不得有误!”
段仁宣完口谕,立即退身一旁,道:“皇上着臣在此等候,完后复命。”
那一刻,清幽的心头霍然一紧,似有一根弦紧紧绷上。碍着她是宁和公主,又将是静王妃,凤翔不便让她死在牢中,所以才要废去她的武功?
此时,幽幽暗暗的烛火摇曳,好似虚弱而空茫跳动着的人心。
凤绝的脸在烛火跳动下显得格外阴沉,英挺的轩眉一扬,他突然缓缓笑起来,“段仁,你去回复皇兄,催其身,不如催其心。废去武功还不如——”
骤然,他一把反过清幽的右手腕紧紧抓住。
清幽痛极了,手腕被他抓着的地方立即浮起一圈紫色,她咬牙问道:“你要做什么?”
他神色宁和,只淡淡道:“本王不希望再有人被你的天籁魔音害死。如今看起来,即便本王毁去幽冥琵琶也无济于事,但凡乐器你都能驾驭。可是如果…”
倏地,他加大了手中的力量,用力一扼,但听得“嘶嘶”声隐隐传来,伴随着他的掌间腾起阵阵内力的白烟。
那一刻,清幽痛呼出声。
剧痛,几乎蒙住了她的呼吸。仿佛手腕的骨节一节一节地裂开了,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几乎能听到咯吱碎裂的声音。她的心,更像是被一只强劲的手用力生生拽到胸口,满心满肺皆是扯出痛楚。
呼吸,带着清冷锋利的割裂般的疼痛,像有细小的刀刃在割。若不是那疼痛一直清醒的拉扯着她,只怕她早已是昏厥。
良久,凤绝终于放开了她。
她的身子轻又软,仿若棉絮般缓缓坠地。心里一时间转过千百个恐惧的念头。她不敢,终于还是伸出了右手,小心翼翼地动了动。
却,没有任何知觉。
他竟然废了她的右手!运起真气,却不能自在于右臂游走。此刻,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右手的经脉已是尽数断裂!
他说:摧其身,不如摧其心。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武功废去,还能再练,只需时间。可是,右手经脉全断,即便神医在世,也不能接续。所以今后,她再也不能弹奏天籁魔音了。
十年功力,方练得一曲,如今皆成烟灰…
她很想很想哭,很想很想大哭一场,可是干涸的眼眶只是热辣辣地疼,却掉不出一滴眼泪。
抬眸,她最后的意识,皆是凝聚在他冷滞如冰的侧颜之上。本是温情脉脉的他,此时面上却找不到半点起伏的波澜。
痛至昏厥前,她听见他冰冷的声音在耳畔愈飘愈远。
“段仁,你去回禀皇上。从今以后,世间再无天籁魔音…”

黄沙落满地 第十五章 峰回路转——合作
次日夜,凤绝缓缓步行于寂寥的东都大街之上,萧凉的晚风撩起他耳侧垂下的几缕散发。他的手中,正紧紧攥着一件小衣,素锦制成,绣工图案精致。抚上去光滑如璧,绵软如丝,连手指也不自觉地沉溺于这般柔滑之中。
心中,异样的思绪翻滚如潮。
今日午后,御司府中有人来回禀,并交给了他这件小衣。
“禀王爷,卑职已是将宁和公主的包袱仔细检查过,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也没有任何联络的标识之物。仅有这件小衣颇为奇怪,是以属下便拿了来给王爷过目。”
“哦,宁和公主可有醒过来?”
“尚没有。王爷,有一件事,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宁和公主昏厥后,段仁与段景两兄弟回皇宫复命。后来不多时便有御医前来探视病情,御医发现宁和公主竟是有孕月余,旋即便进宫回复。不多时御医又折了回来,说是奉婉妃娘娘旨意,皇上亲口应允,给宁和公主腾了一间宽敞些的囚室。”
“有孕,月余…”
脚下倏地一沉,似是踩到了一颗粗粒的石子。凤绝猛然自缥缈的思绪中回神,他轻轻甩了甩头,定睛望去,面前已是御司府。
凝眉,他一步跨入其中。
有黑衣锦卫上前来迎,躬身问道:“王爷,可是还要审问宁和公主?”
他颔首。
黑衣锦卫单手一引,在前边带路道:“王爷,请走这边。”
新迁的囚室在御司府的尽头,并不与其他低矮的囚室相连,远远望去,好似一只沉默的巨兽虎视眈眈地潜伏在黑暗之中。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却在离开十余步的距离时突然停住,不再往前。
黑衣锦卫疑惑地望向凤绝,小心地问道:“王爷,怎么了?就在前面这间了,宁和公主就在里面。”他伸手,指出了清幽所在的位置。
凤绝微抬起一手,示意那名黑衣锦卫噤声。他另一只捏住小衣的手,竟有薄薄的汗意沁出。她竟然有身孕了,算算日子月余前自己也曾与她欢好过,那有没有可能…可是…
心念一动,他突然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囚室门前。朝里望去,但见两盏萧疏暗红灯幽幽燃着,灯火黯淡而疲倦。那红光投在暗沉的内室中,唯觉刺目苍凉,萧索无尽。
一袭粗蓝布被褥之上,隐隐可见清幽正无力倾躺,身子蜷缩着。她似是睡着了,脸色苍白若素,透明得没有一丝血色。纤纤右手绵软蜷曲在蓝色的薄被之上,好似一个苍冷而落寞的叹息。
凤绝微微一怔,他的手,搭上冰凉的铁栏杆,片刻后才喃喃问道:“她一直这般昏睡着,没有醒过么?”
黑衣锦卫上前回复道:“其间曾经醒来过一会儿,并没有说什么。王爷是不是有话要问她,需要卑职去将她叫醒么?”
凤绝摆了摆手,示意黑衣锦卫先行退下。又注视了片刻,方才抬步离去。
罢了,他还是改日再来。
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渐渐远离,再没有迫近感,清幽缓缓睁开了双眸。她轻轻地动了动,翻了个身,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般,将半张脸皆伏在被子里。眼眶微热,本是湖蓝色的薄被潮湿地晕开去,绽开了一朵一朵的花,终变成深灰色。
待他远去,她方紧紧咬着被角,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却仍是呜咽含糊地低泣:“师父…小姨…清幽无能,对不起你的一片苦心栽培…”
三日后,正值傍晚时分。
日影西斜,此时天空中的落日已是被无边的昏暗吞没殆尽,半边的天被层层霞光染得格外的璀璨炫目。
清幽在锦卫的带领下步入皇宫之中,见得这般美景,不由得驻足观望,这样的霞色,如此纯净,真美!
低首,她瞧了瞧自己身上所着的东宸国公主服制。心中,疑惑更深,突然出现的转机,突然的转变,令她有些无所适从。今日正午时分,有内监宫女给她送来了华丽的衣饰,并告知她今晚乃是东宸国与凤秦国之间最为正式盛大的一次和谈。而东宸国的使者听闻昨日已是抵达。
她缓缓走在长长的红色绒毯上,步步凝思着。这红毯似一直铺至远方,一眼都瞧不到尽头,一丛丛金黄色的花盛开着摆满了红毯的两侧,华贵奢靡。
和谈也需要置办如此盛宴么?更何况,东宸国与凤秦国自来水火不相容,也不知有何可议。
待近了宴席,清幽远远瞧见凤翔已是端坐于宴台的龙座之上,而凤绝则是穿一袭蟒纹绣金龙的亲王制服,正低首独自饮着酒。
而那样浅浅的黄色,是凤炎常常穿着的颜色。这令她有一瞬间的眼错,仿佛此刻是凤炎又出现在她的身前。她轻轻地甩一甩头,挥去心中纷杂的思绪,在宫女的带领下只身入座。
天色已暗,周遭明亮的黄色宫灯却将整个庭宴照耀得亮如白昼。
少刻,只见江书婉在一众宫女的搀扶下,莲步姗姗而来。书婉的小腹已是明显高高隆起。一身齐整的天水碧丝绣宫装,内外两层浅青和深碧的宫纱繁复重叠,行动间恍若一池春水波光摇曳。
凤翔本是冷寂的神色因着她的到来瞬间柔和起来,他一臂将她揽入怀中,关切道:“这般和谈甚是无聊,你就不用来了。手这样凉,可是着了风寒?”
江书婉盈盈一笑,“只是夜来觉得风凉罢了。正因为是和谈,我才要来瞧瞧,毕竟…”她止住了话语,面上只是微笑着。唯有发髻上长长的流苏划出一道清冷的光泽。
凤翔知其意,不再多语,只是解下肩头披风为她裹上。
“东宸国使者到!”
有尖细的嗓音响彻长空。
几乎是心头一震,清幽目光所及之处,竟是轩辕无邪负手踏进。修眉凤目,鼻挺秀峰,目若朗星,依旧是一袭耀眼的金袍。自从上次双水客栈一别,经月不见,恍若数载时光都已经过去般。他早已不是记忆深处温润的样子,挺拔的身影带了些冬凉的气息,眼梢间亦有戾气犹存。
轩辕无邪拱手而拜,保持着使臣应有的气度和礼节。他落座于清幽右侧一席。
清幽颇为吃惊,她想不到竟是由他来和谈,也不知今晚具体会谈些什么内容。无邪如此大刺刺地出现在凤秦国,出现在东都,出现在凤秦国的地盘之上,难道就不怕对方没有和谈的诚意,将他扣下或是擒住么?她思忖着,既然无邪敢来,必定是有十成的把握。
“公主请用茶!”适逢有宫女上来奉茶。
清幽应声时,她下意识地去拿茶盏,一时却忘了自己的右手尚不能动,探出时不想竟是触翻了些许茶水。慌乱之下,她取了丝帕将茶水擦拭干净。
轩辕无邪侧眸一撇,眼波里墨色的涟漪起伏,终漫至她的身上,仿佛是夜色的深沉,淡淡道:“皇嫂,怎的这般不小心?”
他的话仿佛一根细针在她的太阳穴上狠狠扎了一下,微微地疼。
清幽尴尬一笑,只作不语。
轩辕无邪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而又望向凤翔,起身出席,拱手道:“尊敬的凤秦皇帝,我东宸国与贵国毗邻数载,虽是略有小小冲突,可一直是礼尚往来。如今贵国西侧边疆风宿城遭遇紫竹国反击进犯;南有新罗国亦是蠢蠢欲动,皇甫昭为人阴险,虽是明里与你们走近,暗里可随时都会翻脸;如今贵国国内又有圣教萌生,其发展之迅猛,教人不容小觑,大有动摇民心根本之意。眼下贵国的形势,可不太好。”他的言语之间,颇有淡淡讽意。
凤翔意味深长地一笑,唇角微微一扬,旋即回击道:“贵国如今退守九江以南,北方仅余七座孤城。北有我凤秦国压制,西有新罗国虎视眈眈。即便皇甫昭翻脸,转头与你合作,贵国也不过是引狼入室,喂虎以肉,何足也?况且,圣教萌生,发展之迅猛,你东宸国内亦是遍及传播,民心亦是渐渐所趋,只怕贵国的正义教派——白莲教,不日便要被取代。试问贵国,五十步缘何笑百步?”
轩辕无邪听罢,并不生气,只是展颜一笑道:“东宸国与凤秦国两虎相争日久,自然有人坐山观虎斗,想坐收渔利。新罗、紫竹虽小国也,然联合亦能成大器,又有圣教动摇我等根基。”他顿一顿,字字震声道:“天下久分必合,久合必分。日后总在你我两国之手。如今不若先御外敌,灭紫竹,臣新罗,铲除圣教于无形。后,你我二国再一较高下,贵国皇帝以为如何?若是陛下有兴趣合作,鄙使则有详细方案。若是陛下无意于此,请恕鄙使无礼,先行告退一步。”
凤翔取过面前的酒盏,轻轻举起示意,抿了一口,不疾不徐道:“朕既然设下此宴,自然是有几分诚意的。不急,既然贵使来了,先饮上几杯,听听歌舞。至于合作细节,稍后慢慢洽谈。”
轩辕无邪转向回座,举袖饮尽一杯。转而看向清幽,极美的眼梢边,飞快略过一抹异色…
那一刻,清幽愣在当场。
她从没有想过,世仇如东宸与凤秦,竟也会有合作的一天…

黄沙落满地 第十六章 绝不可能,有错!
丝弦管乐的宫廷乐曲徐徐吹奏,月儿亦是挂上柳梢,此时正漫下如烟如雾的薄云,如轻纱般拂遍每一处。
宴席颇为奢靡,菜色瓜果也丰富,几巡酒过后,人人脸上皆是有了几分醉意。
清幽随意饮了些甜酒,她右手不便,无法夹菜,又不想让人瞧出异样。只得以左手取了些糕点瓜果寥寥充饥。
她素来不喜这些宫廷歌舞,华而不实,瞧着瞧着,渐渐已是觉着头胀无比。朦胧错觉中,总觉得凤绝冷锐的目光时不时的扫向自己,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感觉后背一阵阵的发函发汗发寒。暗自甩了甩头,她聚拢了精神,向凤绝瞧去,不想却正对上了他双眸带着探寻怀疑之色,直直注视着自己。当下,心内一敛,她忙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身侧,歌舞犹续。是一曲凤秦国异域风情的腰鼓舞,领头的少女两袖翩翩飞舞如蝶,不停地在花丛中穿来穿去,几乎能迷住人的眼睛。腰鼓声声,更是震耳。
若不是眼下局势复杂,暗潮汹涌。恍惚间还真会错觉太平盛世已来。
片刻后,清幽注意到书婉似是频频举杯向自己示意,她心下揣测着,许是书婉有话要同自己说。她亦是举起手中茶盏,向书婉略略示意,眼神却向身后密林瞟去。
江书婉自然会意,她淡淡一笑,回敬清幽一杯。
少刻,清幽借故离席。她走过细长的鹅卵石甬道,逐渐离歌舞远了,行至偏僻的松涛林中方停住脚步。虽说是偏僻,其实也在宴席所圈划的范围之中,若是再远了,都有黑衣锦卫守着,反而会引人注意。
初春的夜,比冬日还冷,风瑟瑟地自面上刮过。
“簌簌”声自身后轻响,清幽转首间,见一抹娇丽身影遥遥逼近,心知是书婉。她两步上前,将书婉拽至一棵树后,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巡巡打量着书婉隆起的小腹,柔声问道:“你最近好么?书婉,我劝你最好还是打消那个念头,如今东宸国与凤秦国都联手合作了,你又何必如此?”
江书婉冷冷一笑,“联手?合作?两虎联盟一同捕杀猎物,只怕到手之后,就该为分不匀猎物而互相撕咬起来了。”
清幽秀眉一蹙,轻咬菱唇道:“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也许不用等捕到猎物,也许是一边捕猎一边就算计着彼此,下一步该如何走了,如何将对方置于死地。道理,我都懂。可是,你终究是势单力薄,又不会武功防身,且你做的事太过危险,我不放心。”
江书婉冷道:“不会武功又如何,你武功盖世又如何,就算上阵杀敌,抵得了数百,还能挡数千吗?何况你如今不也是阶下囚?我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只有手中握有兵权,才是最有用的。再过些时候,我将晋封为皇贵妃。以如今我在凤秦国所处的位置,日后想要调动起隋国公的兵力,可谓是易如反掌。”
隋国公的兵力?!清幽一怔,旋即怵然一惊,额边冷汗涔涔落下,她紧紧拽住书婉的衣摆,声线发硬,“书婉,那毕竟是你的亲外公,你怎能如此算计他?”
“哈哈——”江书婉似是好笑,她轻轻摇头,发上垂下的赤金流苏一下一下扫在颊边,扑簌直响。她连连冷笑道:“亲外公?不知他可有当我的母亲是亲生女儿,若不是当年逼我娘亲嫁给她不愿嫁之人,娘亲又如何会远走他乡,又如何会遇上…又如何会郁郁而终…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后悔就有用的…”
她的话语,突然止住。猛然扬起脸,强压下眸中的酸楚的目光,她字字道:“如今,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你被抓,令我时刻坐立不安,生怕你有事,派了御医去瞧你,可回来禀我的却更是令人吃惊的消息。清幽,你竟然怀孕了,这是谁的孩子…这事皇上可不知道,我暂时还瞒着他,可是能瞒多久就不知道了…”
“嘘!有人!”清幽飞快地竖起一指,凑至书婉唇边,示意书婉噤声。她眯起水眸,敛了神色,目光所扫之处,已是察觉不远处的松树后有一个身影,不觉惊得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