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云双成长于朱红高墙之中,见惯了内庭间的勾心斗角与诡计阴谋,极少对人付出信任。裴氏兄弟算是特例,他们二人几乎相伴了她的整个人生,已经变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后是季太妃,那个曾经让她体会过“母亲”二字的女人,再之后便是卓印清。
季太妃的所作所为证明了她担不起俞云双的那份信任,而卓印清…
俞云双阖上了眼眸,脑中回想起卓印清那日谈起安宁郡主的模样,他自始至终没有正面承认安宁郡主身上的毒究竟是谁下的,但是在俞云双说出怀安公的名字时,他并没有否认。
俞云双当时以为卓印清默认了此事,但如今想来,这是否说明卓印清已经确定下毒之人就是怀安公?还是说下毒的其实另有其人,卓印清却在这件事上对她有所保留?
若是赵振海今日没有呈上来这封密报,俞云双完全不会怀疑卓印清。但是从密报上看,当年可以向安宁郡主下毒的人实在太多,怀安公卓峥却是其中可能性最小的那一个。
裴珩与赵振海对于这件事情只是看一个热闹,但是事关卓印清,俞云双却不得将所有事情往深里想。在卓印清的描述中,那毒的药性极其温和,只会让人的身体渐渐虚弱。卓峥若是真的不想尚主,用这样的毒`药完全不可能助他达成目的。而卓峥若只是不想安宁郡主所生的孩子在将来承袭他的爵位,即便他身不由己与安宁郡主圆了房,也应当选择在得知安宁郡主怀孕的时候再下毒才是,在安宁郡主刚嫁过来的时候下毒,从时间上看便不成立。
而季正元去调查安宁郡主旧案的时机很巧,恰巧是在她与卓印清二人入宫归宁之后。与其说是季正元主动去调查,不如说季正元奉俞云宸之命去调查更加合理。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天,但是俞云双仍然能记得那日俞云宸盯着卓印清的眼睛呆怔住的模样。
卓印清身上有彦国的血统,眼眸泛出淡淡的琥珀色不足为奇。当时俞云双以为俞云宸是因为卓印清眼眸的颜色而发怔,但是如今想来,这其中定然有哪一环被她遗漏了。
波动着温汤的手缓缓放下,俞云双将自己的身体向水中埋得更深一些,眼帘却疲惫垂下。
卓印清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他运筹帷幄,执掌乾坤,智谋足以将任何人变成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棋子。更何况他还是隐阁的阁主,俞云双从初次知道他的身份起,便知道以他的心性与才华,定然有着一番鸿鹄远志。
卓印清啊卓印清,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若是你我真的殊途,若是你真的对我有所隐瞒,我该如何是好?
俞云双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知道当自己被映雪的低呼声惊醒的时候,汤池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听着映雪一边低声责备着自己,一边为她擦拭身上的水珠,俞云双开口问道:“驸马可回府了?”
映雪为俞云双擦身的动作一顿,而后摇头道:“并未回来。”
俞云双低低“嗯”了一声。
映雪用软被将俞云双裹好:“其实方才就应该给殿下说的,但是碍着裴校尉在场,我便没有开口。”
“怎么了?”
“在长公主离开凌安的这十多日,驸马他鲜少回到长公主府,即便回来,也从未留宿过。”
俞云双闻言只是淡淡颔了颔首:“知道了,此事你帮本宫看着点,谁都不准乱嚼舌根,若是让本宫听到了风言风语,谁说出去的,便让他自己将舌头拔下来呈给本宫。”
映雪垂头恭敬应了一声是,想了一想,又开口向俞云双征询道:“既然殿下已经回来了,可需要府上派人去大理寺捎个口信,让驸马回来?”
卓印清没有回来,十之八`九是宿在了隐阁,往大理寺送信没什么用。
“不必了。”俞云双道,“备马,本宫要出府一趟。”
话音刚落,俞云双却唤住了正要出去传话的映雪,改为单手紧紧揪住锦被的边沿,俞云双抬起拂了拂鬓角半干的青丝,眼眸如一片毫无光泽的黑渊:“还是算了,本宫倦了,不想再折腾,今日便先这样罢。”
第59章
俞云双原本以为这一夜会很难入睡,没想到头刚沾上了枕头,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然大亮,秋日清淡的阳光透过柔薄的床幔泻下,洒落一片斑驳剪影。
如美玉雕琢的手越过那层柔光向着身边触了触,闲置了一夜的被褥,冰冷得让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俞云双撑着床榻起身,抿着唇角在榻上静坐了片刻,终于唤了候在屋外的侍女进来服侍。
今日原本轮到囊萤当值,只是映雪昨日无意间撞见了俞云双的异样,害怕囊萤那口无遮拦的性子又惹得俞云双心里不快,便主动将她换了下来。
映雪一面帮俞云双用梳篦梳着头,一面偷眼打量着俞云双的神色。经过了一夜的休息,俞云双的面色缓和转了许多,此刻的她姿态闲雅地坐在玫瑰椅上,容色柔媚,眸光潋滟,一举一动都像是一副勾勒精致的工笔画一般,让人看不出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因着拿不准俞云双心中在想什么,映雪也不敢多话,为她默默绾好了发髻,而后从旁拾起俞云双平日里演武用的胭脂云纹裋褐,铺展开来正要为她换上时,俞云双却主动开口了:“不必了,穿寻常衣衫即可。”
映雪微怔了一下,开口确认道:“殿下今日不去演武场了?”
俞云双颔了颔首:“今日让他们自行操练,备马车,本宫要出门。”
映雪为俞云双理好了衣裙,对着她欠了欠身,转身跨过门槛下了台阶。
俞云双此番出门,要去的地方自然是隐阁。
昨日她刚从玉泉苑归来,身心疲累,骤闻赵振海呈上来的密信,虽然可以将信上的内容逐字逐句理智分析,但也因为太过理智不带感情,反而令自己方寸大乱。
她确实是一个极不轻易付出信任的人,于这点上,俞云宸将她学了个十足。但是卓印清与她以往所认识的人都不同,卓印清助她良多,将他身为隐阁阁主这个最隐蔽的秘密托付于她,他对她的付出完全当得起她的信任。
所谓关心则乱,卓印清于她来说地位超然,她才会为他乱了心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与他怄了一夜的气,今日一觉睡醒了之后想来,她昨日着实是有些幼稚。
身下马车摇摆的幅度终于停止,俞云双提着裙角由车夫搀着下了马车,抬眼默默凝望眼前那个熟悉的竹制阁楼。车夫十分机灵,已经先她几步走上前去叩门。
“吱呀”一声响起,开门的是一个颇为陌生的面孔,俞云双不认识他,他却显然识得俞云双,面上的震惊之色不加掩饰,那人匆忙将俞云双迎了进来,开口道:“还请长公主在此处稍候,我这便去通禀蒙叔。”
话毕,躬身向着俞云双行了一礼,便急匆匆地向着竹楼的二楼跑去。
卓印清曾经对隐阁上下下过特令,只要是俞云双前来拜访,无论何时,都必须直接传达他本人,不可怠慢。听那门卫口中提到去通禀的人不是卓印清,而是蒙叔,俞云双在诧异的同时,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在隐阁的正厅中等了不多一会的功夫,竹梯处终于又一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俞云双抬首向着二楼的方向望去,来者却并不是蒙叔。
屈易的步伐几乎算得上是急迫,从楼梯处三步并作两步地跃下,一路直直冲到了俞云双的面前。
“怎么了?”俞云双从正厅的竹木官帽椅中起身,“发生什么事情了?”
十几日未见,如今的屈易眼底下泛着浓浓乌青,嘴唇因为干涸起了一层皮,整个人看起来分外颓废。
见到了俞云双,屈易并没有做礼,也没有回答俞云双的问题,而是直接了当问道:“长公主是何时回到凌安的?”
“昨日。”俞云双回答得简短,眉头却忍不住颦了起来。她昨日回来的消息并不隐蔽,以隐阁笼罩整个凌安的消息网,没道理连这点消息都探不到。
压抑着心头不断蒸腾的不安,俞云双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公子…”屈易眸中悲恸之色隐隐浮动,垂下了头来低声道,“他不行了…”
俞云双的瞳孔蓦地一缩,脑中恍若有万千炮仗同时炸开,震耳欲聋的轰鸣让她生出几分侥幸,觉得自己定然是听错了。向前两步逼近屈易,俞云双声音颤抖道:“你说什么?”
屈易的剑眉纠结在一起,神色苦痛。
俞云双身形一晃,侧身越过了他,提着裙裾便向竹阁的二楼飞奔而去。
半个月前她离开凌安时,卓印清亲自将她送至城门口,一袭月白锦衣,清华容色上漾着明润笑意。短短十几日的功夫,他怎么可能变成屈易口中的人不行了?
俞云双步伐是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凌乱,顺着竹梯拾阶而上。
因着卓印清的身体不好,他的房间便设在了二楼楼梯口的不远处,这段路俞云双已经走了无数次,今日却觉得它尤为漫长。
终于冲到卓印清的房门口,俞云双抬起手来想要将那木门推开,只是手颤动的太厉害,虽然抬得起来,却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
屈易追了过来,从后方伸手替俞云双推开了门。
熟悉的药香味这在一瞬间浸入了俞云双的鼻腔,俞云双的眼眶一涩,低喘了几口气镇定心绪,抬步走进了卓印清的厢房。
为了出入方便,一直以来放置在卓印清床榻前的屏风被人折了起来。没了屏风的阻挡,入目处便能看见帷幔紧阖的床榻前,蒙叔瘫坐在脚踏上的佝偻身影。
应该也听到了房门口处的动静,蒙叔转过脸来,茫然望着俞云双好一阵,浑浊的视线才慢慢聚焦,声音沙哑道:“双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俞云双还是头一回见到这幅模样的蒙叔,胸口像是被一块千钧重的大石碾压着,想要说话,但是嘴唇张张合合了半天,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回来得好,回来得好啊…”蒙叔目光散乱呢喃道,“公子自前日起陷入昏迷,昨日突然发起了高热,夜间烧醒了一次,糊糊迷迷中还不住念叨着双姑娘的名字。”
俞云双一直强忍着的泪猝不及防涌上了眼眶,用衣袖胡乱在脸上拭了拭,抬步穿过了飘荡在空气中的药香,走到了卓印清的床榻旁。
蒙叔向着旁边让了让,空出了床幔缝隙间的位置,俞云双伸手触了触那一片轻纱床幔,床幔之后一片死寂,仿佛没有人在其中一样。
“其实今日白天的时候公子身上的热度分明已经退了的。”蒙叔似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又似是在呢喃自语,絮絮叨叨诉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往日里公子的烧退了之后,都能醒过来的。我也以为他没事了,便去后厨为他煮清粥,他昏迷了整整三日,醒来胃中定然不好受。等他醒过来,让他先用热粥垫垫底,这样也不至于空腹服药再伤了胃。”
说到此处,蒙叔突然哽咽了起来,苍老的音色努力压着尾调的哭腔,听起来愈发让人觉得悲怆:“可是为什么我回来的时候,公子不仅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便连脉搏都没了…没了啊!”
俞云双的面上的血色唰地退了下去,动作惶急地掀开了床幔,卓印清清俊的容颜露了出来,双眸轻阖,面上清朗笑意不在,平静到毫无生机的表情无端让人心慌。
俯下身来,俞云双伸手小心翼翼地触向卓印清裸`露在外的脖颈。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下,隐隐可以感受到脉搏缓慢的跳动,虽然虚弱到似有似无,但它确实还在。
俞云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倏然松了下来,腿脚发软,扶着床柱缓缓地坐到了卓印清床榻的边沿。
深吸了一口气,俞云双口吻镇定道:“那他现在究竟如何了?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好端端的,怎么说不行就不行呢?”
蒙叔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眸与俞云双对视,似是也想知道俞云双的答案。
就在这时,内室的角落里响起一个带着浓浓倦意的女声道:“已经到了此时,说话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公子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非常不好,我们亦在等一个结果。”
俞云双偏过头去,这才发现阿颜抱膝静坐在折起的屏风下的一个杌子上,屏风的阴影盖在她的脸上,将她大半的表情遮掩了起来,但是从她紧紧绞住的十指与紧绷着的背脊来看,她亦在苦苦压抑着情绪。
俞云双方才因为太过慌乱,竟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结果?”俞云双的喉咙发紧,涩涩问道,“什么结果?”
“今日之内公子会不会醒。”阿颜道,“若是公子醒了,便是他又熬过去了一次,若是公子不醒…”
阿颜的话到了此处一顿,无需言明,后面的话在场的人都能明白。
第60章
犹记得几个月前在殷城时,俞云双也听过同样的话,只是她此刻对卓印清的心境与那时早已不同,那时有多冷静自持,如今便有多悔恨害怕。
昨日是九月十二,正是一个月中卓印清病情反复的时刻。卓印清不仅一夜未归,还未派人传话回来,她早就应该想到其中的蹊跷,却为了一封密报,生生与他错过了整整一日的时间。
蒙叔愈来愈粗重的呼吸声将俞云双的思绪打断,她抬手在他的肩头轻轻一按,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是蒙叔却感受到了她的安慰之意,深吸一口气,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这样的情况本宫在殷城时也见过一次。”俞云双道,“但是上个月月中本宫也伴在他的身畔,情形并没有如今这样的严重。”说到此处一顿,俞云双问道,“难道说公子的病情又加重了?”
在俞云双问出这句话之后,厢房倏然安静了起来,就连蒙叔也刻意压低了呼吸声。这个问题他一直想问,却一直不敢开口,生怕得到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
阿颜的手在深深陷入衣裙的褶皱间,垂头否认道:“并不是严重了,但是这其中的病理太过复杂,一时半会儿很难讲清楚。简单来说,长公主可将公子的病看做源源不断汇入木桶的水流,若是每月将水清空一次,便能保持着木桶不被损坏。但若是有一个月木桶里的水没有被倒空,它便有承受不住的危险。公子每月发病便是在倒水,上个月他的病未怎么发作,水积攒得多了,这个月便会有倾覆的危险。”
蒙叔的背脊瘫软,斜斜靠在床榻一角:“你们当初还骗说我公子的病是在好转。”
阿颜抿了抿唇,将膝盖抱得更紧了一些。
“无论如何,不是加重了便好。”俞云双安慰完蒙叔,又看向阿颜道,“其实本宫还有一事不明了,还请颜姑娘帮忙解惑。”
“长公主请讲。”
“驸马他其实并不是天生的体弱,而是中了毒,对么?”俞云双开口问道。
阿颜面上一僵。
俞云双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缓缓道:“本宫虽然对医术了解的不多,却也知道每月特定时间发作的病症少之又少。驸马与我说过他的母亲也曾身中过致人衰弱的毒,症状听起来与他的有几分类似。有些事情太过巧合,便不是巧合了,所以本宫猜测驸马是被人下了毒,可对?”
阿颜的手紧紧攥着裙裾,默不作声。
俞云双等了许久等不到她的答案,又换了一种说法问道:“这毒是否有药可解?”
阿颜依然保持着缄默。
“若是真的有,本宫即便倾尽所有,也要为他寻来。”俞云双放慢了口吻,声音却异常坚定,“你可知道究竟有没有解药?”
阿颜终于抬起头来飞快地瞥了俞云双一眼,眸中有异色转瞬即逝,而后复又垂下了眼帘,纤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的所有情绪:“解药一事阁中也一直在潜心寻找,但是至今我还未曾听说过它的存在。”
“本宫明白了。”沉默了片刻之后,俞云双淡淡道。
阿颜也不知道俞云双口中的这句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俞云双的视线太过锐利,似是能直接洞穿她的内心一般。这样的眼神让阿颜有些害怕,情不自禁地向后缩了缩,将自己完全埋入了折起屏风的阴影中。
就在这时,蒙叔战巍巍地起身,佝偻的身形将俞云双望向阿颜的视线隔断,只是这样的遮挡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他的面色煞白,向着侧旁倒了下去。
俞云双就坐在蒙叔的身旁,见状匆忙将他扶住。阿颜也从杌子上一跃而起,向着蒙叔冲了过来。
“不碍事不碍事。”蒙叔扶着俞云双的手臂晃了晃脑袋,用手成拳轻轻捶了捶自己的额角,“我原本想去看看那熏笼上的汤药是不是煨干了,兴许站起来得太猛,一时间眼前有些发黑。”
阿颜神色不赞同道:“蒙叔你也有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如此这般必定吃不消,不如你趁着现在先去休息一会儿,待到公子醒来的时候,我再去叫你起来。”
蒙叔却执拗地摇了摇头:“这怎么行,公子如今这副模样,我心中安定不下来。”
话毕,蒙叔尝试着向前走了两步,身形却还在晃。
俞云双将他拉了回来,自己走到外厅的熏笼处看了看,往药罐子里又添了些水之后,复又回身看向蒙叔,亦开口劝道:“往日里都是蒙叔在照顾公子起居,隐阁之中应该没有人比你更加得心应手了。此刻公子昏迷着,没什么需要你做的事情,你与其耗在这里,不如先下去休息,待到公子醒过来需要人照料的时候再来。”
蒙叔却分外执拗:“我不去,你们一个两个的莫要再劝我了。今日我就在这里等公子醒过来,公子若是醒了,我就算不睡觉也有精神,若是公子不醒,我便随他去了。”
蒙叔的话说到了后面有哽咽了起来,年过五旬的老人,说话的口吻都透着绝望。
俞云双听了这话,便知道是劝不动了,索性从侧旁为他搬了个高一些的藤椅过来,搀着他坐了下来。
阿颜道:“既然如此,我去命后厨为你熬个参汤端过来。”
见到蒙叔又要开口,阿颜摇头阻了他的话:“即便你不喝,公子醒了也是要喝的,没差别。”
蒙叔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自阿颜走了之后,俞云双重新坐回到卓印清的床榻旁,蒙叔心绪的经过方才大起大落,神色更加颓废,靠着藤椅的靠背阖上了眼眸,呼吸声音极轻,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厢房之中又重新恢复了寂静,除却在熏笼之上煨着的药罐子偶尔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便再没有其他响动。
俞云双直起身来为卓印清掖了掖被角,指尖沿着卓印清下颌的弧线上划,停滞在了他清润的眉眼间,神色怔怔。
他若是真的死了,她该怎么办?
脑中似是萦绕了无数的念想,又像是枯竭到什么都不敢想。前一刻心中还是一片绝望,后一刻便被对于下毒之人的怨恨填满,便这么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俞云双几乎要被心底溢出来的恐惧压垮的时候,卓印清浓密的睫毛蓦地一颤。
俞云双的神色僵住,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卓印清,冰凉的手指紧紧攥着纱裙长垂的袖口,就连呼吸都不自禁的屏住。
只是方才微小的动静就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卓印清呼吸的幅度低弱到近乎于无,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夫君?”俞云双刻意压低了声音,“你醒了么?”
依然毫无动静。
视线有些模糊,俞云双却顾不得了,伸出手来推了他一把:“醒了便睁开眼可好,莫要再吓我了…”
心仿佛被拎到了最高处,如今又毫无征兆地被抛下,摔在地上没了形状,便再不知道如何痛了。
“夫君…”俞云双带着哭音低声喃喃道,原来方才的那一切只是她的幻觉,他定然是在惩罚她对他的怀疑,才会如此作弄她。
俞云双又推了推卓印清:“莫要再睡了,我受不住…我真的受不住…”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许是蒙叔被她的呢喃声吵醒了,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走上前来。
俞云双也顾不得房中还有其他人在场了,往日里的从容气韵在这一刻随着希望的散去而破碎,泪水顺着白皙的面颊滑落,滴在了他的领口,瞬间洇湿了一大片。俞云双将脸埋在了他的颈间,无声地抽泣。
就在这时,她放在他胸口的手似是被人轻轻盖住,暖融的触感从手背上传来,让人不知所措。
俞云双倏地抬起头来,一双闪着虚弱微光的琥珀色眸子便直直撞入了她的视线。
卓印清躺在床上静静凝望着她,方才还死气沉沉的面容随着他的动作有了些生气,声音哑哑道:“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俞云双抽了抽自己的左手,又被他握得更紧了一些,虽然气力不济,却还是让人挣扎不得。
俞云双破涕为笑:“我要擦眼泪。”
卓印清眼尾精致的弧线向上一挑,轻声道:“这般也很美。”
话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自己抬起手来,动作温柔地为她擦拭着湿润的眼角。
直到面上干爽了,卓印清这才将转过视线看向俞云双的身后:“蒙叔。”
蒙叔缓步上前,走到了卓印清的榻前:“公子,你终于醒了。”
卓印清应了一声,开口正要说话,蒙叔便抢先回答道:“这回公子昏迷了整整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