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走近了,眼中有刻意的淡漠,和掩藏不住的悲喜。
阮城素回过头来,见到她,倏忽一愣。
枫叶似火,残阳映红了半个天空,潺潺流水声衬得山涧愈加凉薄。
他漂亮的瞳仁里,有震撼的惊喜。
夕阳晚照的余辉里,女子扬唇一笑,素淡的笑容一瞬间美得令人窒息。
她说,我叫灵瑟。
京城名公子阮城素,终究还是没与徐粤伶成婚。生性平和的他,第一次那样决断地违逆父亲。徐粤伶终究不忍看他受苦,默默地退了婚。
他将灵瑟带回府,安排在槐花满地的南苑。每日只是远远看几眼,也不多说话。
转眼就是半个月。他什么也不说,没有承诺,没有未来。她也不知该如何发问,素淡恬静的灵瑟,面上也开始有隐隐的焦急。
下人们也都在私下议论着,少爷变了,变得沉静,忧伤,不再有往日激扬的意气。许是中了那个女人的魔吧,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他甚至不再作画。一个人的时候,满眼都是旁人看不懂的迷惘。阮老爷看他这样子,也原谅了他,不再因为违婚而生他的气。可是他依然那么默然,眼睛里只看得到灵瑟,而他看她的眼神背后,却仿佛蕴藏着无人可知的深远。
冬日大雪迷茫,阮园里一片素净的白。只有松树青翠依旧。晌午的时候,阮城素独自在亭中摆棋。阳光薄薄一层金色,暖融融的,落在他清俊的背影上,像是镶了一层金边。
灵瑟缓缓走过去,只见他正攥着一枚黑子,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在想什么?”她生得那样完美,连声音都与容貌一样,无可挑剔。
他愣了一下,似是从遥远的梦境中醒来,怔怔放下手中的棋,似是在掩饰,又像是叹息,“没什么。……转眼,天就这么凉了。”
“公子怎么这样不小心?”灵瑟笑着拿起他刚放下的棋子,放到旁的位置上,说,“本来你是要赢了的。可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阮城素微微一愣,抬头颇为赞赏地看她一眼,复又轻轻摇头,说,“后来才发觉,输或赢,原本不是那么重要。”

 

 

锦瑟无端(6)
“怎么,公子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么?”灵瑟关切地看着他。
“人生远不如棋局。不可以悔棋,也永无再下第二盘的机会。”阮城素凄然一笑,起身离开,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灵瑟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良久。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天气愈加凉了。
冷尽,便是春。
红颜倾国,自古如此。拥有超然美貌的女子,幸福得比别人容易,不幸也是亦然。
那日在阮园,年近半百的老皇帝隔着层层雾气看到倚墙而立的灵瑟,顿时惊为天人。他派人打探她的来历,可是阮家上下也对她一无所知。他问她可愿入宫为妃,灵瑟想都没想就摇头,说,我不愿意。
老皇帝也不生气,说,“你若是改了主意,随时都可以来找朕。……下个月我再来看你。”说着,起驾回宫。
灵瑟独自一人立在原地,眼中有莫名的悲戚,摇摇头,笑道,“你看不到我的了。”
静谧的书房,一室烛火摇曳的光影。
灵瑟靠着屏风站着,叫了声,“公子”。
阮城素缓缓抬起头来,漂亮的瞳仁中辉映着跳跃的烛火。“灵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不知道。”她打断他,眼中已经含了泪,“为什么你将我带回来,却从来不肯说一句承诺?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为什么我越是想靠近,你就会逃得越远?为什么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真真正正地接近你……”她的双肩剧烈的抖动着,似是隐忍着巨大的悲戚。“下个月我就要入宫为妃,这对你来说,是不是真的无所谓?”
其实她要的真的不多。她只要他一句话,爱或不爱。可是他却不肯给。
“……对不起。”他眼中有火焰般地痛楚。“灵瑟,我知道你是在试探我。”
他站起身,伸手抚向她的脸颊,手伸到半空,却又僵硬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灵瑟你可知道,与你相逢的一切细节,都那样符合我的梦想……我曾经那样期盼过梦境成真,可是如今,却无法真正地快乐起来。”阮城素握住她的手,眼神中有昭然的无助,“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
那一日。
他早早就出了门,她一路跟着。他看起来那么伤悲。走到林间的深潭边,他孩童一样抱膝坐在地上,絮絮地诉说。
深秋寒凉的清晨,在清澈凉薄的水边,我与她相见。……她,必定身穿烟绿锦衣,薄衫常裙,长发用荆钗挽着,容颜美丽素净,有温婉干净的笑容。
我真的碰到了我梦想中的女子,可是原来,我并不开心。我也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的死,可以让我那么心痛。

 

 

锦瑟无端(7)

她生得丑,我也以为我绝不会对那样的人动心。甚至觉得,那样受尽世人仰望的我,若是与她一起,便会沦为一个笑话。那样我便输了,[www.Fval.cn]输了我与生俱来的万丈容光。
可是在寒冷冬日,再没有人为我捧一杯暖暖的杏仁羹。只是在凄清月夜,再没有人为我抚曲琵琶,回眸浅笑。
……你可以回来么?我好想你。
他的泪水,在料峭春寒中闪烁着耀眼清辉。
灵瑟手足僵硬,只觉心脏有逼迫的空气压着,无法呼吸。
墓碑上赫然刻着,宁锦二字。
尾声
爱若成痴,也不枉一生一世。一个苍老的声音回旋于耳边。
还记得那时,我掉入深潭,意识渐渐模糊,腰间的竹筒却忽然绽出碧绿的光,我猛地惊醒。
爱若成痴,也不枉一生一世。那个声音在我耳边反复重复,我的眼前又呈现出那幅熟悉的图景。碧绿的河水潺潺流过,火红的枫叶满地,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背风站着,大片流云涌动,他站在一片阴影里,悲戚地望着远方。
黑袍老者站在我面前,目光中泛着慈祥。正是我在药铺遇见的那个人。他给了我一个冬季的时间。他说,“如果他愿意与你共度一生,你便可以留下来。——只是,这世上再也没有宁锦了。”说到这里,黑袍老者眼中有深邃的悲悯。
在那时,我是欣喜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以为我足够地了解他,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不在被人说成是丑的,我以为可以凭借美貌得到他的心。我告诉他我叫灵瑟,我以为宁锦只是他不愿意想起的一段回忆。
我以为那是我此生惟一一次被他爱上的机会。却不知道,天下间最无悔的悲哀,便是我与他之间的错过。
早春三月,乍暖还寒。
桃花提早开了,一池粉白。我对阮城素说,我不会入宫,更不会去做什么王妃。只要你需要,我就会一直一直守着你,无论我在哪里。
他似是有所触动,说,“我亦不愿意守着过去的伤悲。灵瑟,你给我时间,等我遗忘。
我深深地看着他,良久,说,“好。城素,可不可以再让我为你弹首曲子?”
一曲琵琶,手指荒凉。阮城素眼中有惊愕,似是没有想到,我的琵琶居然可以如此凛冽凄绝,似是控诉,这一生无言的错过。
“宁锦……”他下意识地轻声唤道。“不知为何,总是隐约觉得你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原来是像她。”他没有察觉我的不同,目光悠远,似是触动久远的回忆。
此时此刻,我多想告诉他,我是宁锦,仰望你许多年的宁锦。爱了你一生,也还会继续爱下去的宁锦……嘴唇徒劳的开合,却怎样也发不出声音来。
“我希望你记得,我就会一直一直守着你,无论我在哪里。”我别过头,眼中有泪。
春天,已然到了。
阮城素转身离去,步履轻盈,仿佛生命中隐隐浮现出一道新的光明。
他看不到,清澈河边的女子一袭烟绿锦衣,背靠着树干,望着他的背影,身体渐渐滑落。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你扬唇一笑,转身离去。而我,泣不成声。

 

 

海棠不惜胭脂色(1)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如果再相见,我便来怜惜你吧。
春波碧草,百花深处。靡荼夏日中,生命中最热烈的一场相遇。
一.{她心中已经住了一个人。纵使时光匆忙,乱世成殇,依然无法将其忘怀。}
琳琅低垂着头,轻掩上手中的诗书,声音淡漠如天际飘忽的流云。萧公子,请回吧。她抬起头,簪子上的珠链微微一晃,泠泠如雨意飘渺。
萧子夜定定地注视她,眸中浓烈的爱意终于化为一抹爱而不得的凄凉。那样的惶恐,那样的无助,隐隐夹着一丝愤怒。二十年来,从未没有人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六扇门名捕萧子夜,世家公子,武林高手,黑白两道,无人不买他的帐。本是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呼风唤雨,纵横江湖,任何事都不放在眼里。为何世上偏偏要有这样一个女子,即使他把心掏出来放在她面前,她也看都不会看一眼。
其实,顾琳琅远非倾国倾城。
只是一双秀目水意盎然,脸色白净得近乎苍白,无端让人生出一抹怜惜来。
顾家本是江南世家,上一代起开始没落,渐渐连温饱都难以维持。琳琅只好抛头露面地出来教书,琴棋书画,信手拈来。可是即使满腹经纶,惊才绝艳,也不过是个女子。茫茫乱世,萧子夜这样的男子,无疑是个很好的依靠。可是她拒绝了,一次又一次,渐渐的,连学堂里的孩童都记住了这位锦衣金冠的英俊叔叔,小七忽然走过来推了萧子夜一把,没好气地说,别再缠着顾老师了,否者小七第一个不放过你!
学堂里的孩子都是喜欢萧子夜的。只有小七,无端的对他有敌意,似是与生俱来。小小年纪,他已经初初浮现出俊美的轮廓,最是顽皮倔强,对琳琅却极是尊重。半晌,琳琅有些疲惫地轻抚小七的额发,轻声训斥了一句,小七,不得无礼。
萧子夜眼中却只看到她,定定的,仿佛穿透了自从遇见她起那些孤单而又快乐的岁月,忽然扼住她的腕,一字一顿问道,“那个人是谁?”
时至今日,他忽然明白,她心中已经住了一个人。纵使时光匆忙,乱世成殇,依然无法将其忘怀。
窗外姹紫嫣红,百花开尽,已是夏末。琳琅眼中浮现一抹刺痛,仿佛被触到经年的伤口。她忽然想起那个人,一袭白衣,凤目潋滟,也曾在这样靡荼夏日的百花深处,给她一生难忘的记忆。
二.{陌生而戏谑的男子的声音。他说好一句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如果再相见,我便来怜惜你吧。}
那一年,她还是未及二八的好年华。人人都为她叹息,顾家女儿顾琳琅,诗画双绝,弹得一手好琴,可惜小姐身子丫头命,刚生下来顾家就沦落到举家食粥的地步,空用咏絮之才。城中曹丞相,富甲一方,传说得了个容貌秀美的女儿,恨不得捧到天上去。连为她选丫鬟都甚为严苛。琳琅才名远播,自是伴读丫头的好人选。
那时年少,琳琅初入丞相府,看到如此繁华富丽的宅院,心想此后就要寄人篱下,难免生出顾影自怜之感。一群仆妇又指着她小声议论,你看这就是顾氏之女顾琳琅,都说她有咏絮之才,可不也要来当下人么。
咏絮之才,咏絮之才。这话琳琅早就听得腻了。望着一池春波碧水,轻声吟道,二月孤庭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

 

 

海棠不惜胭脂色(2)

炎炎夏日,午后寂静,琳琅的声音空灵悠远。迎风独立的身影,如象牙纸剪出的美人影,薄透动人,又带着一丝引人怜惜的小忧愁。微一侧头,却只见亭上一个翩然白影闪过,倏忽间消失在靡靡花木之中,不见了踪影。
他的声音却响在耳边。
陌生而戏谑的男子的声音。他说好一句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如果再相见,我便来怜惜你吧。
琳琅一惊,举目四顾,却哪里还有人?那一声轻浮的言语,好听的男声,便仿佛夏日里飘忽的一场幻觉。
三日之后,丞相府忽然戒严,人人严阵以待,草木皆兵。曹丞相让琳琅穿上小姐的衣服,一袭烟绿色镶银线长裙,画贵族小姐才有的梅花妆。他不说是为什么,可是聪明如琳琅,又岂会不知。
盗圣秦月白,留书一封说要来偷曹丞相的相印,大抵是受了某个丞相政敌的委托。而这个盗圣,不仅仅盗名远播,同时也是个采花贼,京城里名门千金闺房里的常客。传说此人容貌俊美,游戏人间,虽然是个恶名昭著的采花贼,却卷走了无数名门闺秀的片片芳心。曹丞相此时对女儿的担忧,其实更甚于那枚相印。然而丞相之女,身姿气质,也并不是任何人都装得像的。才女顾琳琅便是最合适的人选,成了最无辜的幌子,彻夜独坐于小姐华丽的闺房。
丞相千金的房间很大,有两处与花园相接的木制连廊。一处朝着靡荼百花,一处朝着那日她独自吟诗的水榭。夜深了,纵有无数侍卫在屋外严守,琳琅还是忽然察觉到一抹危险的气息,有人在暗处朝她逼近,而她,无处可逃。
三.{宁愿永远不知道真相,宁愿在最缠绵的时候放开你的手,宁愿要你想我念我一世,也不要到最后,让我恨你,好不好?}
谁?她厉声问道。
他一袭白衣,身影一闪,自红木圆柱后探出头来。目光却在触及琳琅的时候微微一怔,轻声道,原来是你。
琳琅猛地回转过身,凤皇金步摇颤颤的抖着,仿佛展翅欲飞。他的声音这样熟悉,这样飘忽,仿佛在梦中听过,又不确定是否真的是他。昏暗的烛火中,他脸上有温存的笑容明灭,一双潋滟凤目直直望着她,仿佛凝着一池春水。
一瞬间,她忽然想起诗书里那些描写爱情的诗句,却又没有一句可以详尽的形容如今这一时一刻的念想。
……野有蔓草,轻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南有乔木,不可休思……她脑中混乱不堪,一见钟情,一生情定,她未曾想过会在此情此景之下遇见这样一个男子,她第一次这样的无助,这样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
他扬唇一笑,笑容里仍有戏谑,他说,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原来是你。
秦月白?琳琅轻声问道,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女子沉溺在他琥珀色的深眸里。
原来你竟知道我。他笑,如颜色瑰丽的毒酒,她忽然仓惶,转身欲逃,却被他自后揽住,那双手臂那样有力,白衣上夹杂着淡然高贵的熏香。胸口处传来自己的心跳,急促,慌张,无处可逃。

 

 

海棠不惜胭脂色(3)


我不是……她想分辨,她想告诉他她不是曹丞相的女儿,她是顾琳琅,原本不该遇上他的顾琳琅。可是话还未出口,他已经吻上她的唇,那样怜惜,那样温存。她挣扎数下,双手终是无力地环在他腰间。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如果再相见,我便来怜惜你吧。
春波碧草,百花深处。靡荼夏日中,生命中最热烈的一场相遇。
他说,琳琅,我是真的喜欢你。
晨曦初露,她靠在他怀里,也想相信这样美丽的情话,可是又怕一旦相信了,受得伤只会更深。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轻声的叹息。
他忽然心痛。将她抱得更紧,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
宁愿永远不知道真相,宁愿在最缠绵的时候放开你的手,宁愿要你想我念我一世,也不要到最后,让我恨你,好不好?她的声音那样心酸,又那样隐约的希冀,让他忽然无法开口。
无法开口让她知道,倘若伤害了她,他的心会更痛,生平第一次生出这样软弱的无力感。
待我把相印交给金主,了却这最后一桩生意,我便回来接你。天涯海角,永不分离,好不好?他在她耳边说,那样认真,那样笃定,声声落地,字字珠玑。
四.{盛夏已尽,雪花飘落。她还在等待。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归人。}
她一直等,一直等。
春去秋来,一个又一个的盛夏,在她眼前呼啸而过。他没有回来。
起先,她也哭过。
后来,她辞了丞相府的差事,一年来在家闭门不出。
再后来,她在学堂教书,教孩子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也教他们诗经里旖旎的诗句。人称有咏絮之才的顾氏才女顾琳琅,就这样渐渐淹没在人群里。
心底里,她却还始终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于百花深处深深的将她凝望。
直到萧子夜出现。反而更让她明白,这一生,秦月白无人可以替代。
纵使时光匆忙,乱世成殇,依然无法将他忘怀。
只是她不知。七年之前,萧子夜曾在京城近郊击败一个江湖上声名显赫的大盗。
那时他正赶向曹府,满心满眼都是一个女子的影像,却于倏忽扬头之间,看见京城名捕萧子夜的剑。
今日之后,秦月白会在江湖上消失。我只想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骄傲如他,这已经是最卑微的乞求。他明白,此刻他心里已经有了牵挂,所以这场仗,他不可能赢。
萧子夜年少气盛,又哪里肯依。凛冽一笑,已经挥剑指上他的喉咙。
白光闪烁之间,他的血流出来,眼睛却遥遥望向北方。
那个有她的方向。
琳琅。他唤她一声,用尽一生中最后的气力。
学堂旁的厢房里,萧子夜黯然离去。小七看出女先生眼中的哀伤,乖巧地依偎在她身旁。
琳琅轻抚小七的额发,仿佛透过他稚嫩而熟悉的轮廓,看到他依稀徘徊在她梦里影子。茫茫世间,她还有这个孩子。亦是他在茫茫世间留给她的唯一牵挂。只是她不能与他相认,不能将他推进世俗的纷繁的眼光里。
盛夏已尽,雪花飘落。
她还在等待。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归人。

 

 

何当共剪西窗烛(1)


无论有怎样的出身,怎样的境遇,有哪个女子不奢望,一朝得遇良人,待到巴山夜雨时,共剪西窗烛。
可也仅仅是奢望罢了。
楔子
吟晴推开窗子,外头正落着雨,夜风卷着寒气灌进来,斜倚在榻上做刺绣的弄雪不由埋怨一句,你看你,看那劳神子的书都看痴了,大半夜的倒去开窗,当心凉透了。
吟晴望着窗外,也不回答,倒似是真有些痴了,幽幽念道——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弄雪怔住片刻,嗤了一声,道,红姨让你读些书哄别人去,你可倒把自己给哄住了。
吟晴眼中的哀伤一闪而过,回头笑着骂道,你这利嘴的丫头,人家让你绣鸳鸯,你怎么不绣只鹦鹉送过去?好像就你没长凡心似的。
昏黄烛火中,弄雪忍不住也望一眼窗外那空山夜雨的难遇之景。此时虽是下雨,星月却清晰。雨声簌簌中,只见一道灿灿银河悬在半空。
无论有怎样的出身,怎样的境遇,有哪个女子不奢望,一朝得遇良人,待到巴山夜雨时,共剪西窗烛。
可也仅仅是奢望罢了。
一.{钱塘}
八月金秋,秋高气爽。此时已是入夜,小镇上一片静寂,一轮明月高高悬于群山中间,银辉满地。
钱悦客栈的烫金招牌旁悬着两盏大灯笼,离老远也看得到。
萧凤南独自坐在堂上喝酒,对月吟风,自斟自酌,自己也觉得惬意。
小二在一旁侯着,本来早已到了打烊的时辰,可是总没有人跟银子过不去。这位客官打赏丰厚,多服侍些也是应该的。
此时前堂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柔声软语,却有种说不清的冷意在那声音里。“我要住店,天字一号房。”
掌柜摇摇头,道,“姑娘,现在正值钱塘观潮的奇景,别说是天字号房,小店连普通房间都一间不剩了。”
女子轻叹一声,只得坐到桌前,说,“来壶酒,再要一尾清蒸鲈鱼,一盅肉沫豆腐,一碟炒松子。”
点的这几道菜竟跟萧凤南桌上的一模一样。他忍不住抬头望过去,只见那女子一袭青衣,乍一看只觉面容姣好,细看之下,却又发觉她眉间似是有种清冷灵秀之气,似有如玉光泽缓缓流转。
萧凤南是京城出名的少年才俊,出身名门,风流倜傥,再美的女子也见过。可是如今,一时竟移不开目光。深夜偶遇独身的美貌女子,也算一场好时好景的艳遇,萧凤南此时饮了酒,素来就放荡不羁,此时便笑着朝她走去,道,“姑娘是来看海潮的么?天字一号房景色绝佳,可惜已被鄙人订下了。若是不嫌弃,倒不妨到我那留宿一晚。”
此时深夜,萧凤南一袭白色锦衣,美目金冠,一幅偏偏浊世佳公子的模样。那女子虽不算国色天香,却也自有一番韵味在里面。伙计们不由促狭一笑,也觉此二人不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才好。
女子想了想,道,“那就劳烦公子了。”
萧凤南心中也不由有些自得。因为素来就没有女人能拒绝他的邀请。
进了房间,女子解下披风,露出一身素淡的衣裙,鬓有些斜了,几缕青丝垂在脸颊。萧凤南忍不住伸出手,想为她把碎发拂到耳后去。她却像只防备的兔子,后退一步,轻巧而迅速地避过了。萧凤南的手停在半空,不由有些讪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