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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若陵横抱起我,走向粉玉牡丹塌,帐前竖着一扇簪花仕女图,在橘色烛火中映出一张张桃花样绯红的脸庞。}
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静馨苑熟悉的大床上。满屋子下人都垂首站着,房间里寂静得有些严肃。我挣扎着起身,一双大手扶起我,我这才发现,皇上竟就坐在我床边,眉目间依稀有一丝憔悴的神色。
我下意识地想要伏下身去,他却轻声说道,不必多礼。说着别一下头,房间里片刻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你的事,朕都已经知道了。”龙延香丝丝作响,他的声音似是叹息。“珍妃,她不会再为难你。你的家人,也都会平安。”
我胸口一松,几乎就要流泪,垂首道,“馨儿叩谢皇上。”
他的神色却淡下来,道,“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他吧。”
我一愣。随即满腹疑惑,他,是指谁呢?
未来得及再问,皇上已经走远,背影莫名有些沧桑。
后来在侍女口中,才将这一切连缀成完整的情节。原来那日所见,并不是我的幻觉。
当我被珍妃罚跪,寒亲王正好经过。是他将我抱回静馨苑,请太医来为我诊治。也是他向皇上求情,让珍妃不要再为难我。
若寒。我们的重逢,竟是在这大正宫里。本以为若寒只是普通的皇亲,却未想,他竟是皇上同父异母的嫡亲,当今权倾天下的寒亲王。听年长的宫女说,若寒当年差点就要即位的,只因若陵的母亲宠冠六宫,才最终让他得了太子之位。
可是再见又如何呢。我已经是不得宠的嫔妃,而他,也是前途无量的寒亲王。
日子又回到原来的样子,平静得不可思议。听说前堂战火纷飞,边境告急,若陵一个月也不来几次后宫,晚春花谢,大正宫里到处是如花般寂寞的女子。
几个平日要好的嫔妃凑在一起放风筝,我顺着去捡,却无意间在书房底下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
“若寒,黎国兵士荒蛮骁勇,南国边境,就交付给你了。”若陵站在阴影里,明黄褂子闪着金光。
“属下必当尽心竭力。”若寒抱拳,一身铠甲,眼中闪烁英武之色。走到门口,忽又顿住脚步,欲言又止。
“……朕会好好待她。”若陵思索片刻,淡然道。
“谢了。”若寒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大步踏出门去。
我的心一疼,身体沿着冰冷屋墙,缓缓滑落下去。
若陵开始每日傍晚都来看我。大多时候相对无言,他躺在塌上休息,我则有些局促地立在一旁。久而久之,也习惯了,他在静馨苑闭目休息,或是批折子,我也只当他不在这儿。
偶尔也会闲聊两句,我才发现他原来笑起来很好看。狭长凤眼弯弯着,让人莫名挪不开视线。
战事越来越紧张。一日若陵病了,我手忙脚乱地为他敷冰袋,若陵却忽然扼住我的腕,烛火昏黄,他面色苍白的躺在那里,睫毛的影子翩跹似蝶,喃喃地说,“馨儿,不要走。”
我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他却不肯,越发像个孩子,将我的手掌扣死死在手心。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我会喜欢你?”他吻向我的手背,嘴唇灼热。“若寒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母后得宠,四方嫉恨,所有兄弟都疏远我。只有他不。”
他闭着眼睛说,我也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听着。
“甚至我抢了他的太子之位,他也不在意。原来他根本不想要这些。我以为这世上没什么是值得他在乎的,直到,他在民间遇上你。”
我的手轻轻一抖。这是他第一次没有自称朕,就像个寻常人般苍白无助。
“那日无人,我问起他怎么没有带你回来。那么坚强的男子,我智勇双全的哥哥,竟会在我面前落下泪来。他的眼神那么痛,说,原来,你从来未曾对他动情。那时我就想,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她一定是没有心,才会面对若寒这样的男子无动于衷,才会忍心将他伤得这样重。”
我呆呆地看着若陵,看这位至高无上的王者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一样眯着眼睛。眼眶竟是一热,不知是为他,为若寒,还是为自己。
“我在画像上见过你。当时在馨江旁看到你,我还在想,是若寒把你画美了。他是将你最动人的神态记在了心里。我召你入宫,也无非是想看看,你究竟有何过人之处。你到底想要什么,才会连若寒都放弃。如果你如寻常女子般取悦于我,我甚至想随便找个借口,将你打入冷宫,也好告诉若寒,那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他挂心。……可是你却只是淡淡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有时又那么狡黠,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直到那天,你在昏迷的时候一边流泪一边叫着若寒的名字,我才明白,你心里一直是有他的。只有他。
可是我竟然会嫉妒。嫉妒你叫他的名字,嫉妒他能让你为他流泪。
如今若寒是抚远大将军,国家社稷都系在他身上。我却日复一日,更放不下你。
我知道我不应该,可是我没有办法。”
听了这番话,我心中咚咚直跳,仿佛是在梦里。忽然恍过来若陵是在病中,双唇干裂,慌忙端茶给他喝。
若陵抿了口茶,细碎烛光中,凤眼如丝,他忽然吻向我的颈弯,口中呼出的热气有些痒,我大惊,骤然后退,他却狠狠扳住我的肩膀,让我半点儿动弹不得。他的吻,细碎向下蔓延,大手不由分说地退去我那件染了色的七色芙蓉衣,指尖所过之处,灼热一片。我几乎要哭出声来,虽然我早该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他吻向我的唇,一寸一寸吻干我的泪水,声音里说不清是自责还是恼恨,馨儿,我要你。我控制不了自己。
看着他那样深情的眼神,我脑海中忽然空白一片。
若陵横抱起我,走向粉玉牡丹塌,帐前竖着一扇簪花仕女图,在橘色烛火中映出一张张桃花样绯红的脸庞。衣袖挥舞之间,红烛倏忽熄灭,夜明丝线绣就的鸳鸯帐发出盈盈的亮光,辉映起暗夜里的一轮春色。
七.{若寒的眼神自信得有些陌生,说,“我现在手握两国军权,天下都是我的。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
传说边境告捷,若寒打胜了。若陵大喜,在大正宫前亲自迎他回来。金色仪仗气势非凡,宫中女眷鱼贯站在队伍的最后方,我低着头,不知该看向哪里。
若寒却径直出现在我面前,高头大马上的他,威风凛凛,眼神冷峻却深情。“馨儿,跟我走。”他朝我居高临下地伸出手,那么熟悉的一双手。我却在他身后,看到黎国的军队。
大正宫转眼已被重重包围,若寒打胜是假,实则引黎军入关。禁卫军里也都是他的人,是以若寒会被蒙在鼓里。
“母亲不甘让我屈居人下,才会千方百计拆散我们,只为我能暗中迎娶黎国公主。只怪我明白得太晚,她要的只是权力,我若早点为她争取,便不会失去你。”若寒不由分说将我抱上马,他的眼神自信得有些陌生,说,“我现在手握两国军权,天下都是我的。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
若寒紧紧抱我,下巴抵着我的头,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带着我扬长而去。我回眸望向若陵,他淡淡地回望我,即使在此时,依然周身溢满着超凡尊贵之气。他说,“杜馨儿,你走吧。其实那天我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哄你的。只是想拿你当人质制约若寒,却还是棋差一招,败在他手里。”
我狠下心收回目光,依偎在若寒怀里,渐渐离开他的视线,乖巧而安静。
尾声
天和二年。馨妃甍。前朝皇帝漆若陵逃亡西方的硫国。
民间百姓闻此大变,彼此唏嘘一下,日子依旧还要继续。
“是你放走他的?”若寒大怒。
我低着头,默不作声。
私放钦犯是死罪。皇后是黎国公主,她早恨我入骨,煽动群臣要将我治罪。
静馨苑里,若寒狠狠扼起我的下巴,让我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那么冷,却也依稀刻着往昔的纹路,说,“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我忽然落泪。
“我真的想,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我也真的,曾将你视为全部。那日你的母亲用杜家村数百口性命要挟我让我说那番话,我才会离开你。看你难过的样子,我的心很疼。”我一步一步靠向窗口,心口绞痛。
“可是,不知道从何时起,我终究背叛了你。我的人,我的心,都背叛了你。……若寒,今生,是我辜负了你。”我是真的不想,背弃对若寒所有的承诺。可是我没有办法。
静馨苑建在百尺高台,我自窗子纵身跳下,只觉身子好轻,心,也轻松了。
……还记得他那样叫我。“馨儿。”他第一次这样叫我,却仿佛这两个字并不陌生,顺着我的目光望向水池,那宣纸上的墨迹已经丝丝缕缕,模糊不清,他却似有些感触,道,“你呆在这静馨苑里,除了请安,半年也不出去一次。朕还以为,你根本就没有心。”
……还记得那个夜晚,他像个孩子一般寻常无助。他说,“我知道我不应该,可是我没有办法。”
漆若陵,这个名字不知何时,已经进驻我心里,一点一点占满,毫无余地。
我知道若陵那天那番绝情的话,无非是想让我走得心安理得。
他却不知道,那日我之所以会跟若寒走,只是因为我想救他。
我心里有他,只是他,一直都不知道。
一直,不知道。
我是断掌,生来命硬。百尺高台上翩跹跳下,或许也是命定的归宿。我背叛了不愿意背叛的人,也失去了不愿失去的人。
手里攥着的金黄香囊,明黄穗子丝丝缕缕。上头绣着一个“陵”字,至死,也没有放开。
我想,若有一日他能得知,便会明白我的心意了。
海棠不惜胭脂色 文/杨千紫
一、{她心中已经住了一个人。纵使时光匆忙,乱世成殇,依然无法将其忘怀。}
琳琅低垂着头,轻掩上手中的诗书,声音淡漠如天际飘忽的流云。萧公子,请回吧。她抬起头,簪子上的珠链微微一晃,泠泠如雨意飘渺。
萧子夜定定地注视她,眸中浓烈的爱意终于化为一抹爱而不得的凄凉。那样的惶恐,那样的无助,隐隐夹着一丝愤怒。二十年来,从没有人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六扇门名捕萧子夜,世家公子,武林高手,黑白两道,无人不买他的账。本是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呼风唤雨,任何事都不放在眼里。为何世上偏偏要有这样一个女子,即使他把心掏出来放在她面前,她也看都不会看一眼。
其实,顾琳琅远非倾国倾城。
只是一双秀目水意盎然,脸色白净得近乎苍白,无端让人生出一抹怜惜来。
顾家本是江南世家,上一代起开始没落,渐渐连温饱都难以维持。琳琅只好抛头露面出来教书,琴棋书画,信手拈来。可是即使满腹经纶,惊才绝艳,也不过是个女子。茫茫乱世,萧子夜这样的男子,无疑是个很好的依靠,可是她拒绝了,一次又一次,渐渐的,连学堂里的孩童都记住了这位锦衣金冠的英俊叔叔,小七忽然走过来推了萧子夜一把,没好气地说,别再缠着顾老师了,否则小七第一个不放过你!
学堂里的孩子都是喜欢萧子夜的。只有小七,无端的对他有敌意,似是与生俱来。小小年纪,他已经初初浮现出俊美的轮廓,最是顽皮倔强,对琳琅却极是尊重。半响,琳琅有些疲惫地轻抚小七的额发,轻声训斥了一句,小七,不得无礼。
萧子夜眼中却只看到她,定定的,仿佛穿透了自从遇见她起那些孤单而又快乐的岁月,忽然扼住她的腕,一字一顿问道,“那个人是谁?”
时至今日,他忽然明白,她心中已经住了一个人。纵使时光匆忙,乱世成殇,依然无法将其忘怀。
窗外姹紫嫣红,百花开尽,已是夏末。琳琅眼中浮现一抹刺痛,仿佛被触到经年的伤口。她忽然想起那个人,一袭白衣,凤目潋滟,也曾在这样靡荼夏日的百花深处,给她一生难忘的记忆。
二、{陌生而戏虐的男子的声音。他说好一句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如果再相见,我便来怜惜你吧。}
那一年,她还是未及二八的好年华。人人都为她叹息,顾家女儿顾琳琅,诗画双绝,弹得一手好琴,可惜小姐身子丫头命,刚生下来顾家就沦落到举家食粥的地步,空用咏絮之才。城中曹丞相,富甲一方,传说得了个容貌秀美的女儿,恨不得捧到天上去。连为她选丫鬟都甚为严苛。琳琅才名远播,自是伴读丫头的好人选。
那时年少,琳琅初入丞相府,看到如此繁华富丽的宅院,心想此后就要寄人篱下,难免生出顾影自怜之感。一群仆妇又指着她小声议论,你看这就是顾氏之女顾琳琅,都说她有咏絮之才,也不也要来当下人么。
咏絮之才,咏絮之才。这话琳琅早就听得腻了。望着一池春波碧水,轻声吟道,二月孤庭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炎炎夏日,午后寂静,琳琅的声音空灵悠远。迎风独立的身影,如象牙纸剪出的美人影,薄透动人,又带着一丝引人怜惜的小忧愁。微一侧头,却只见亭上一个翩然白影闪过,倏忽间消失在靡靡花木之中,不见了踪影。
他的声音却响在耳边。
陌生而戏谑的男子的声音。他说好一句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如果再相见,我便来怜惜你吧。
琳琅一惊,举目四顾,却哪里还有人?那一声轻浮的言语,好听的男声,便仿佛夏日里飘忽的一场幻觉。
三日之后,丞相府忽然戒严,人人严阵以待,草木皆兵。曹丞相让琳琅穿上小姐的衣服,一袭烟绿色镶银线长裙,画贵族小姐才有的梅花妆。他不说是为什么,可是聪明如琳琅,又岂会不知。
盗圣秦月白,留书一封说要来偷曹丞相的相印,大抵是受了某个丞相政敌的委托。而这个盗圣,不仅仅盗名远播,同时也是个采花贼,京城里名门千金闺房里的常客。传说此人容貌俊美,游戏人间,虽然是个恶名昭著的采花贼,却卷走了无数名门闺秀的片片芳心。曹丞相此时对女儿的担忧,其实更甚于那枚相印。然而丞相之女,身姿气质,也并不是任何人都装得像的。才女顾琳琅便是最合适的人选,成了最无辜的幌子,彻夜独坐于小姐华丽的闺房。
丞相千金的房间很大,有两处与花园相接的木制连廊。一处朝着靡荼百花,一处朝着那日她独自吟诗的水榭。夜深了,纵有无数侍卫在屋外严守,琳琅还是忽然察觉到一抹危险的气息,有人在暗处朝她逼近,而她,无处可逃。
三、{宁愿永远不知道真相,宁愿在最缠绵的时候放开你的手,宁愿要你想我念我一世,也不要到最后,让我恨你,好不好?}
谁?她厉声问道。
他一袭白衣,身影一闪,自红木圆柱后探出头来。目光却在触及琳琅的时候微微一怔,轻声道,原来是你。
琳琅猛地回转过身,凤凰金步摇颤颤地抖着,仿佛展翅欲飞。他的声音这样熟悉,这样飘忽,仿佛在梦中听过,又不确定是否真的是他。昏暗的烛火中,他脸上有温存的笑容明灭,一双潋滟凤目直直望着她,仿佛凝着一池春水。
一瞬间,她忽然想起诗书里那些描写爱情的诗句,却又没有一句可以详尽的形容如今这一时一刻的念想。
……野有蔓草,轻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南有乔木,不可休思……她脑中混乱不堪,一见钟情,一生情定,她未曾想过会在此情此景之下遇见这样一个男子,她第一次这样的无助,这样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
他扬唇一笑,笑容里仍有戏谑,他说,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原来是你。
秦月白?琳琅轻声问道,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女子沉溺在他琥珀色的深眸里。
原来你竟知道我。他笑,如颜色瑰丽的毒酒,她忽然仓惶,转身欲逃,却被他自后揽住,那双手臂那样有力,白衣上夹杂着淡然高贵的熏香。胸口处传来自己的心跳,急促,慌张,无处可逃。
我不是……她想分辨,她想告诉他她不是曹丞相的女儿,她是顾琳琅,原本不该遇上他的顾琳琅。可是话还未出口,他已经吻上她的唇,那样怜惜,那样温存。她挣扎数下,双手终是无力地环在他腰间。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如果再相见,我便来怜惜你吧。
春波碧草,百花深处。靡荼夏日中,生命中最热烈的一场相遇。
他说,琳琅,我是真的喜欢你。
晨曦初露,她靠在他怀里,也想相信这样美丽的情话,可是又怕一旦相信了,受得伤只会更深。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轻声的叹息。
他忽然心痛。将她抱得更紧,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
宁愿永远不知道真相,宁愿在最缠绵的时候放开你的手,宁愿要你想我念我一世,也不要到最后,让我恨你,好不好?她的声音那样心酸,又那样隐约的希冀,让他忽然无法开口。
无法开口让她知道,倘若伤害了她,他的心会更痛,生平第一次生出这样软弱的无力感。
待我把相印交给金主,了却这最后一桩生意,我便回来接你。天涯海角,永不分离,好不好?他在她耳边说,那样认真,那样笃定,声声落地,字字珠玑。
四、{盛夏已尽,雪花飘落。她还在等待。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归人。}
她一直等,一直等。
春去秋来,一个又一个的盛夏,在她眼前呼啸而过。他没有回来。
起先,她也哭过。
后来,她辞了丞相府的差事,一年来在家闭门不出。
再后来,她在学堂教书,教孩子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也教他们诗经里旖旎的诗句。人称有咏絮之才的顾氏才女顾琳琅,就这样渐渐淹没在人群里。
心底里,她却还始终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于百花深处深深地将她凝望。
直到萧子夜出现。反而更让她明白,这一生,秦月白无人可以替代。
纵使时光匆忙,乱世成殇,依然无法将他忘怀。
只是她不知。七年之前,萧子夜曾在京城近郊击败一个江湖上声名显赫的大盗。
那时他正赶向曹府,满心满眼都是一个女子的影像,却于倏忽扬头之间,看见京城名捕萧子夜的剑。
今日之后,秦月白会在江湖上消失。我只想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骄傲如他,这已经是最卑微的乞求。他明白,此刻他心里已经有了牵挂,所以这场仗,他不可能赢。
萧子夜年少气盛,又哪里肯依。凛冽一笑,已经挥剑指上他的咽喉。
白光闪烁之间,他的血流出来,眼睛却遥遥望向北方。
那个有她的方向。
琳琅。他唤她一声,用尽一生中最后的气力。
学堂旁的厢房里,萧子夜黯然离去。小七看出女先生眼中的哀伤,乖巧地依偎在她身旁。
琳琅轻抚小七的额发,仿佛透过他稚嫩而熟悉的轮廓,看到他依稀徘徊在她梦里的影子。茫茫世间,她还有这个孩子。亦是他在茫茫世间留给她的唯一牵挂。只是她不能与他相认,不能将他推进世俗的纷繁的眼光里。
盛夏已尽,雪花飘落。
她还在等待。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归人。
何当共剪西窗烛
无论有怎样的出身,怎样的境遇,有哪个女子不奢望,一朝得遇良人,待到巴山夜雨时,共剪西窗烛。
可也仅仅是奢望罢了。
楔子
吟晴推开窗子,外头正落着雨,夜风卷着寒气灌进来,斜倚在榻上做刺绣的弄雪不由埋怨一句,你看你,看那劳神子的书都看痴了,大半夜的倒去开窗,当心凉透了。
吟晴望着窗外,也不回答,倒似是真有些痴了,幽幽念道——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弄雪怔住片刻,嗤了一声,道,红姨让你读些书哄别人去,你可倒把自己给哄住了。
吟晴眼中的哀伤一闪而过,回头笑着骂道,你这利嘴的丫头,人家让你绣鸳鸯,你怎么不绣只鹦鹉送过去?好像就你没长凡心似的。
昏黄烛火中,弄雪忍不住也望一眼窗外那空山夜雨的难遇之景。此时虽是下雨,星月却清晰。雨声簌簌中,只见一道灿灿银河悬在半空。
无论有怎样的出身,怎样的境遇,有哪个女子不奢望,一朝得遇良人,待到巴山夜雨时,共剪西窗烛。
可也仅仅是奢望罢了。
一.{钱塘}
八月金秋,秋高气爽。此时已是入夜,小镇上一片静寂,一轮明月高高悬于群山中间,银辉满地。
钱悦客栈的烫金招牌旁悬着两盏大灯笼,离老远也看得到。
萧凤南独自坐在堂上喝酒,对月吟风,自斟自酌,自己也觉得惬意。
小二在一旁侯着,本来早已到了打烊的时辰,可是总没有人跟银子过不去。这位客官打赏丰厚,多服侍些也是应该的。
此时前堂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柔声软语,却有种说不清的冷意在那声音里。“我要住店,天字一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