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的积雪厚且松软,踩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花飞雪坐在轿中,虽然比外面暖和很多,却还是觉得手脚冰凉,头也有些发晕,想是凉气入体,感染了风寒。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花飞雪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朦胧中听见外面传来樊素惊奇的声音,“咦?怎么这么快就到山下了?”
揭开轿帘,花飞雪认得这地方,盐帮北苑的岗哨就在不远的山坡处,海天白日旗迎风招展,朔风中发出猎猎的声响,她不由有些欣喜,走出轿子说,“这里就是北麓的山脚下了。若是走寻常那条官道,恐怕要一天一夜才能下山。想来是我们无意间在山谷中抄了近路……”话没说完,只觉喉咙一紧,脖颈处涌上来一阵寒意,咳了几声,嗓子里却更痒,越发咳的厉害了,扶着轿子几乎站立不住。
秋公子看向花飞雪,只见她嘴唇发白,几缕碎发散在额前,两边脸颊浮现出异样的潮红,看起来很是虚弱,眼中的光芒也不似方才明亮。吩咐樊素帮她披上紫貂披风,又命人拿来水囊,递过去说,“喝点水吧。”
花飞雪伸手接过,声音里有些虚弱,说,“多谢公子。”
见她的样子不像是染了风寒这么简单,秋公子将两指轻轻搭在花飞雪腕上为她把脉,片刻之后,蹙了蹙眉,说,“你是否觉得心中郁结难抒,较之平时更为忧伤易感,胸口时常堵塞憋闷?”
花飞雪点了点头,心想若不是自己昨夜触景生情,以她的性格,决计不会与一个陌生人说那么话的。说来也怪,自己好像一夜之间脆弱了许多,似乎被什么摧毁了多年来竖起的心墙。抬头见秋公子神色凝重,便觉不详,说,“讳疾忌医于病不利,因此公子不必隐瞒。我可是得了什么重症?”
秋公子没有回答,只从怀里取出一支青花瓷小瓶,从中倒出一粒朱红色的丹药,伸手递给花飞雪说,“不是什么重症,姑娘你不必挂心,先服了这颗朱砂丹,其他的容后再说。”
花飞雪略一迟疑,便把丹药接过来服了。只觉五脏六腑一阵灼热,倏忽间出了一身的汗,却也觉得周身爽利了许多。秋公子凝视她片刻,直白问道,“姑娘,你可听说过冥月宫么?”
花飞雪一怔,心想他既然这么问,必是认得那面白玉腰牌,再隐瞒也是无益,便点了点头。
“那么可否再问一句,你与冥月宫是什么关系?”秋公子声色平和,面上看不出半点喜恶之色。
花飞雪想了想,决定将冰镜雪莲一节略去不提,毕竟那是众人争夺的宝物,这秋公子身份未明,难保不会节外生枝。而现在,又拿不准他跟冥月宫的亲疏远近,便说,“我在山上采药,碰到一个带着面纱的黄衣女子,言语不和便跟我动手,我打不过她,后来才知她就是冥月宫黄旗旗主段夜华。”
说到此处,花飞雪小心观察他的面色,却还是看不出半点端倪,只得继续说道,“后来我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跳下山崖,临了便拽下了她腰间的玉牌。”说着将白玉腰牌拿在手里,递给秋公子看,说,“我是盐帮北苑的人,对江湖事所知不多,却也听过冥月宫的名头。秋公子忽然问我这些,可是与段黄旗有何渊源?”顿了顿,又浅笑道,“说起来这冥月宫也真不简单,就连远在江湖之外的过往商贾都听说过它。”
秋公子看她一眼,听出她言语中微有讥讽之意,却也不接这个话茬,只温言道,“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是有些机缘,不知姑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花飞雪一怔,心想这秋公子看起来来头不小,身份神秘,有什么是需要自己帮忙的?但是经过昨晚,二人虽然各自有所保留,却也彼此欣赏,便道,“秋公子请说。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的,花飞雪决计不会推辞。”
秋公子唇边扬起一抹如玉般情浅明朗的笑意,看一眼樊素,说,“拿笔来。”樊素怔了怔,没想到主子在冰天雪地里竟忽然要写字,但还是手脚麻利地找齐了笔墨,安排另一个家奴弓腰站好,给少主当桌案用。
花飞雪静立在一旁,披了紫貂皮风后暖和了不少,气血也顺畅了些。只见秋公子挥笔在宣纸上写了些什么,姿势极是风雅,写完后折起来包在一个淡金色的锦囊里,说,“你拿着这个前往西南的连家寨,把这锦囊交给连家寨寨主连佩穆成,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花飞雪接过,心想,又是连家寨,可不要碰到那对难缠的兄妹才好。不过,这差事任何一个家奴小厮都做得,为何偏偏要我去?可是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却还是答应说,“好。”
秋公子温温一笑,又说,“在见到连寨主之前,我希望你不要打开锦囊。另外,须得在七日之内到达。以上这两点,你可做得到吗?
花飞雪点点头,正待要说什么,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洛千夏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和释怀,远远喊她,“花飞雪!——我可找到你了!”
远处站着一个身穿天青色羽缎的笔挺少年,浓眉大眼,轮廓很深,同是俊朗,却与秋公子的细致秀雅不同。洛千夏身后跟着一众盐帮子弟,手上均拿着棍子铲子,已在雪山里搜寻许久了,哪知竟会在山脚下看到她。
花飞雪一愣,随即也有些惊喜,迎过去两步,说,“洛千夏,你怎么在这儿?”
洛千夏见她安然无恙,悬了两夜的心终于放下,故意板起脸说,“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吧?”说话间已经走近,目光触及她肩膀上的紫貂披风,又看见她身边站着位面如冠玉的布衣公子,扬了扬眉问,“这位是?”
花飞雪将锦囊收到袖袋里,上前一步介绍道,“这位是秋公子,全凭他半路相救,我才能逃过这场雪崩。”说完又指了指洛千夏,说,“这位是盐帮北苑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这时只见一骑快马从半山坡上飞奔而来,一个盐帮弟子模样的人翻身下马,递给洛千夏一个包裹,又把马缰绳递给花飞雪,说,“大师兄,你要的东西全在里面了,你们快走吧。”
洛千夏这才想起时间紧迫,越早上路就越稳妥,于是朝秋公子点了点头,无意再应酬下去,说,“这位公子,我们有事先告辞了,后会有期。”说着不由分说把花飞雪抱上马,一鞭子打下去,马儿长嘶一声,四蹄翻飞,撒腿就跑。
花飞雪不知发生何事,一头雾水,在马背上回头望一眼秋公子,只见他背手站在雪里,一袭寻常布衣,却是说不出的贵气俊雅。这时忽然想起他的紫貂披风还在自己身上,忙解下来想掷还给他,却见樊素顽皮一笑,上前一步朝她喊道,“不用还啦!拿这个换吧!”
马儿越跑越远,花飞雪依稀看见他手里拿的是一块玉牌,往怀里一摸,果然不见了段夜华的那块白玉腰牌。想是樊素顽皮,不经意间给抄了去,又或者是他主子授意他那么做的?不过那是额外得来之物,原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当下扬唇一笑,说,“好吧,后会有期。”说着又往樊素身边看了一眼,只见秋公子云鬓乌发,容貌分明白皙俊雅,细致脸庞中又带着刀削一般坚毅的轮廓。花飞雪收回目光,劲马朔风中,在洛千夏怀里回过头去。
2.
“你要带我去哪里?”花飞雪回过头来问洛千夏。眼看离雪山越来越远,马儿还没有停下之意,原本以为他只是要带自己去附近的某个地方,哪知竟然跑了半个时辰还没到。适才服了秋公子的朱砂丹,现在药性入体,身子好了许多,眼中又浮现那种漆黑的仿佛可以把握一切的光芒。
“去乾坤门。”洛千夏没有看她,只是又挥了一下马鞭,马儿越发撒蹄狂奔。
花飞雪有些诧异,说,“这就直接往乾坤门去了?不行,我还没回盐帮北苑跟秦叔叔道别呢。”
“我已经帮你道过别了。洛千秋选妻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我们还是早点到的好。免得失礼于人嘛。”洛千夏望着前方,一双大眼在晨曦里忽闪忽闪。
“不行,你放我下来。”花飞雪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知道他一旦说话不敢看人就是心中有异,说,“我要亲自回去跟秦叔叔道别,再收拾些衣衫细软,哪能这么仓促就上路了。”
洛千夏避无可避,只好低头看她一眼,声音里带了点恳求,说,“就别回去了。直接去乾坤门吧。时间来不及了。”
花飞雪使劲一拽马缰,马儿四蹄扬起,又冲出几步才停下来,说,“你一向不支持我去乾坤门选秀的,怎么现在倒这么积极了?肯定有古怪。”说着就要拉扯缰绳掉转马头,却被洛千夏拦住,声音里的央求更甚,劝道,“就别回去啦。”
花飞雪看他一眼,佯作生气,作势就要翻身下马,却被洛千夏一把环住,无奈说,“好啦,我实话告诉你,山上有人来了。——你肯定不想见到的。”
花飞雪见他被逼问两句就说了实话,暗自好笑,心里也腾升出一抹暖意,说,“无论来者是什么人,我总要回去见一见秦叔叔的。”说着从袖子里拿住一片半张巴掌大的白色花瓣,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日光下只见那白片色花瓣在花飞雪手心里粲然生辉,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带着寒气的香味。洛千夏愣了愣,惊道,“这是……冰镜雪莲?”
花飞雪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说,“可惜,我拼死摘下那朵花,却只能保住一片花瓣。”说着合上手掌,一字一顿,声音却很轻,说,“不过,总有一天,我要他们加倍还我。”
洛千夏万没想到传说中的奇花冰镜雪莲竟然真被她采到了,又有些后怕,埋怨道,“我劝你的话都白说了吗?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前仆后继地因为那朵花而失了性命,你跟我不是最清楚的吗?”说到此处,又有些好奇,问,“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还有那个秋公子,我看他身量瘦长,姿态挺拔,是练武的好架势,可不知是什么来历?”
花飞雪浅浅一笑,说,“先回山上吧。其余的我路上慢慢讲给你听。”
洛千夏见她执意要回去,没办法只好顺着她,抱怨道,“一定要回去吗?哎,花飞雪,从小到大都是我听你的,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吗?”
“好啊。”花飞雪回头朝他嫣然一笑,“——下次吧。”说罢秀手一收,掉转缰绳策马往山上奔去。
日光之下,皑皑雪原泛着金光,其后是绵延的山脉,白茫茫地连成一片。训练有素的家奴无声地在雪地上行走,留下来一排整齐的脚印。
这时樊素喊了声停,揭开轿帘,说,“少主,请上轿吧。”
秋公子摇摇头,说,“不了,我想再走一会儿。”
樊素生怕少主累着,便拿出水囊,拧开盖子递过去,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少主,方才您示意我偷了那姑娘的腰牌,我看她穿走了咱们的紫貂披风,便说拿这个来换,心想这样日后也好相见些,您不会怪我吧?”
秋公子看他一眼,说,“你做得很好。”
樊素受了夸,嘿嘿一笑,又面露惋惜之色,说,“不过也可惜了。价值连城的紫貂毛就换了这么块玉牌。——说起来,少主让她去连家寨做什么,其间可有深意?”说着仔细一想,说,“我看那姑娘指甲发青,莫不是中了什么毒吧?”
秋公子的笑容永远都是温和浅淡的样子,扬了扬唇角,声色极为平常地说,“她中了冥月宫的‘月下香’,若无解药,七日之内必定肠断而死。”
樊素一愣,只觉那样一个美貌无双的可人儿要是死了当真可惜,说,“啊?那连家寨可有解药?少主说是让她帮忙,实则是想救她性命吧?”顿了顿,又问,“可是少主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呢?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也是好的。”
秋公子轻轻叹了一声,说,“月下香这种毒,不单能腐蚀人的身体,还能摧毁人的意志。它能唤起人心里最深处的记忆。初期让中毒者心思脆弱,敏感易哭。接下来毒性侵入五内,就会思维紊乱,心智崩溃,最终心裂肠断而死。那位姑娘不简单,中毒之后仍能保持清醒,只是身体上略显虚弱,可见是个心志极强的人。”想起月光下那张苍白的,凝神听他箫声的如玉容颜,秋公子也微觉惋惜,说,“若是告诉她真相,一旦她意志松懈,心念软弱,毒性反而会扩散得更快。”
樊素怔了怔,说,“原来她中了这么厉害的毒。真可怜,自己快死了都不知道……那种毒,天下间可有药能解吗?”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眼前一亮,说,“少主给她服了一颗朱砂丹,可救得了她吗?”
秋公子道,“朱砂丹只能暂时压制住她体内的毒性。不过连家寨寨主擅于解毒,又与我有些交情,如果能如期看到我的锦囊,相信她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樊素微微松了口气,说,“那太好了。那样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不明不白死了当真可惜。”说着满眼崇拜地看向秋公子,说,“少主您真是……哎,怎么说呢?神通广大,料事如神!……小的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您了。您给她指了一条活路,却说是让她帮您个小忙,她如果够讲义气真的去了,那就有生路。如果她没去,或者事先偷看了锦囊,是死是活,便与人无尤了。——这就要看她的为人了。”
虽然面上总是挂着温雅的笑容,秋公子眼睛最深处的漠然始终如初,说,“我们奉命出来调查冥月宫,三个月来进展不大。本来我想,如果她是冥月宫的人,知道些有用的消息,我就亲自想办法为她解毒。可惜她不是,救不救她也都无关紧要了。——萍水相逢,我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樊素从小侍候少主,却至今也不能完全把握他的性格,有时候仔细深究起来,常常觉得心头发凉。现下只得附和道,“少主说得是呢。——不知段黄旗的白玉腰牌,咱们拿来又有何用?”
秋公子往轿子走去,示意他揭开轿帘,樊素眼明手快,忙妥帖地安顿少主在轿子中坐好。秋公子在柔软温暖的轿子座上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在俊朗面孔上笼罩出一圈鸦色的阴影,说,“跟你说了会子话,比走路都累。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
声音一如寻常,淡淡的,温润的。却吓得樊素脊背直出汗,生怕少主真的生气了,赶紧退下一步,惶恐道,“小的知错了。少主您先休息,到地方了我叫您。”说完,忙放下轿帘退了下去。
秋公子闭目养神,容颜如玉器一般清冷秀泽,一路上没有再说话。
3.
到了山顶,回到久违了的桃花坞,花飞雪斜倚到榻上,此刻方觉疲惫不堪。
房间里一片明亮熏暖,香笼里依然点着百合香,小炉里呼呼冒出的热气熏化了窗花。想到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前往乾坤门了,心里不是没有惆怅的。
这时有人轻轻叩门,是北苑今年秋天新来的一拨学徒,一概都叫她跟洛千夏师姐师兄的,说,“师姐,请您到昭阳苑去一趟。”
花飞雪轻声斥道,“瞧你说话没头没尾的。谁找我去昭阳苑?”
“这个……”那小师弟支支吾吾了半天,说,“您去了就知道了。……杜鹃姐姐让我偷偷请您过去,不让我跟别人说的。”
花飞雪轻笑一声,说,“好吧。你没说,我也不知道。”其实,杜鹃是谁的近身侍女,盐帮有哪个人不知道呢?说着打开房门跟他走了,浅淡的笑容却一点点褪了下去。
——其实,早就猜到来的人是她了。
只是不知道洛千夏为什么忽然转变了对她的态度,那么不情愿自己见到那个人。
昭阳轩是盐帮北苑正中心的一处院落,平素来了贵客都住在这里。此刻暮色四合,苑内树木挂满霜雪,枝头压着密密实实的雪块,光是望着就觉冷寂。
洛千夏方才去桃花坞找花飞雪,见房里空着,便知她来了这里,懊悔自己还是晚了一步。急急赶过来,避开有下人守卫的正门,径自绕到侧面,刚要推门而入,就听见里面传来花飞雪的声音,很低,很轻,透着一种淡淡的决绝与无奈,“夫人吩咐之事,花飞雪必定全力以赴,不负所望。——他日事成,也希望夫人能履行今日之承诺。”
洛千夏心下诧异,手上一使力便将门推开,只见花飞雪正跪在地上,面色苍白,一双眸子漆黑明亮,似是蕴着一层雾气。对面站着一个中年美妇,衣着华贵,首饰却简单,只绾一根象牙白的凤头钗在发髻上,见到洛千夏,微微一怔,面上一松,卸掉了方才咄咄逼人的表情,道,“夏儿,你怎么来了?”
洛千夏一个箭步走上前,伸手扶起花飞雪,眼中有明晃晃的怒气,质问道,“请问锦凤夫人,您到底跟她说了什么,还要人家跪着听的?”
锦凤夫人名为帮主夫人,实则就是帮主。她的丈夫隐退多年,江湖事,帮中事一概都不问了的。如今,盐帮实权都握在她手上,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极少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何况还是个小辈。锦凤夫人板起脸,眼中却并不真有怒意,说,“洛千夏,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的?”
锦凤夫人膝下无子,多年以来待他甚是亲厚。所以洛千夏虽然名义上是乾坤门的质子,却也因为与锦凤夫人情同母子的缘故,被盐帮帮众当成少帮主一样对待。洛千夏向来性子随和,今日却始终别扭着,反问道,“怎么,难道夫人也想让我跪着说不成?”说罢侧头看一眼花飞雪,将她扶到凳子上坐好,撇撇嘴,嘟囔说,“其实我知道夫人跟你说什么了。无非就是冠冕堂皇的那几句话,想哄你为盐帮奉献一生,拼死拼活去嫁给那个洛千秋罢了。”
锦凤夫人一向说一不二,哪被人这样抢白过,此时秀美微竖,刚要发作,可是看着洛千夏气鼓鼓的一张小脸,心又软了,说,“飞雪就要下山前往乾坤门了,我做义母的叮嘱几句又有什么不对?看把你气的。”
洛千夏见锦凤夫人先说了软话,怒气也不得不消减了几分,可是始终不愿花飞雪与她碰面。然而现在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是无益,心头甚是苦涩,道,“我说直接去乾坤门吧,你偏不听。现在见了锦凤夫人,原本要使三分力的事情,现在要使十二分了……就算真让你当上乾坤门少主夫人又怎样?说不定那乾坤门的少主又瞎又瘸,人品下三滥,难道真要你为了盐帮的利益,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吗?”
那是一条他不希望她走的路。可是现在所有的路标都指向那里,他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尽可量地陪在她身边,他还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的路尚且不能自行选择,又有什么资格去妄想掌控别人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早听过千遍万遍,至今才有一番真切的体会。
锦凤夫人是过来人,其实早就看出洛千夏不愿她与花飞雪碰面。因为想必他也知道,身为帮主夫人,总要以大局为重,如果花飞雪这次可以胜出,便是为盐帮争取到了乾坤门这支威震武林的势力,日后两派联手,那世上真是没有他们做不成的事了。而且以花飞雪的才貌,虽然对手强劲,胜算也不是没有。所以要使些威逼利诱的手段令她全力以赴,那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眼看洛千夏脸上露出那样凄苦的表情,锦凤夫人心中也微有些不忍,可是转念一想,这样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喜欢花飞雪,整个盐帮的人都看得出来。
可是他若要娶她为妻,她锦凤夫人也将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人。
昭阳苑里,洛千夏与锦凤夫人僵持在那里,前者是气鼓鼓的样子,后者则有些无奈,怒而不发地看着他。
花飞雪素知锦凤夫人对洛千夏很是偏爱,轻易不会同他计较的,可是话说到这样也是有些过分了,便开口劝洛千夏道,“锦凤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江湖险恶,多嘱咐我几句罢了。”虽然名义上她是锦凤夫人的义女,平时却从不肯叫她义母的,始终以夫人名号相称,说着朝她行个礼,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不打扰夫人休息,先退下了。”
“嗯。”锦凤夫人应了一声,见花飞雪说话处事这般得体,面色稍好了一些,说,“距离约定的日子不远了,明天一早你们就直接起程去乾坤门吧,盘缠和行李已经差人给你们预备好了。”
“是。”花飞雪应道,拽一下洛千夏的袖子,朝他使个眼色。
洛千夏叹了口气,心想事已至此,以后如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便道,“夫人,那我们先就此别过,过些日子在乾坤顶见吧。”
锦凤夫人点点头,看一眼花飞雪,目光缓缓又落到洛千夏身上,神色中颇有不舍之意。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月上树梢,寒光照得满地霜雪灿然生辉。这样的夜晚,在盐帮北苑是很常见的。
一想到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洛千夏便觉得有些烦闷,说,“锦绣镇地处南方,这个季节应该不会下雪的吧?”
“应该不会吧。听说这个时候那边还是很暖和的。”两个人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声音。花飞雪低头看着自己一双白色镶金线锦靴在雪地上踏出一排排的脚印,微微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