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蓝衣侍女匆匆走过,手上均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其中一个口气很是抱怨,说:“轩辕小姐派我们来清霄塔守着,万一碰到卿羽怎么办?它那么凶,见到不顺眼的人就啄,因了是宫主的心头好,又不能出手打它……”
满丛的彤鸢花中,卿羽好像听懂了一般,黑眼珠攒了一股怒气,不耐烦地转了转。花飞雪伏在它翅膀下面,不由好笑,唇角微微扬了扬。卿羽扭头望她,满是责怪地眨了眨眼睛。
“嘘,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卿羽不只是宫主的心头好,也是轩辕小姐的心头好呢,你这话要是给她听到了,以后可有你受的。”另一个劝道,压低了声音又说:“而且你别以为她听不到,就不会知道了,人家是冥月宫的大祭司,博古通今,能掐会算,什么事算不出啊?你看她方才占了那一卦,脸色都变了,这时候可千万别去惹她。”
那两个蓝衣侍女在七宝琉璃塔前站定,花飞雪顺着她们头顶往上望,才发现塔前挂着一块颜色很淡的檀木牌匾,四周刻着枝枝蔓蔓的花纹,写着“清霄塔”三个字。
卿羽有些烦躁,微微动了动翅膀。还好那两个侍女全然未觉,继续说道:“轩辕小姐已经调派人手,说会再派一些人过来守着清霄塔,同时也给‘月殿’,‘离岸’两处禁地附近加了不少人手……她说今晚,不管是什么人以什么理由进入冥月宫,一概杀无赦,尤其是女人。……哎,你说,她是真算出了什么,还是再也无法容忍宫主不断带不同的女人回来?”
另一个拈起食指狠推一下她的额头,低声斥道:“你是真不知死啊,这话也敢说出来?别说让轩辕小姐的亲信听到了,就是让地旗旗主杜良辰的手下听到,你也少不了挨一顿打。轩辕小姐对宫主的感情,整个冥月宫谁不知道?可是又有哪个敢摆到台面上来说?你新来的,可能不知道,别看轩辕小姐好像看起来十分柔弱,实际上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呢……”
这时,忽有一位红衣侍女往这边奔来,道:“方才有人看到卿羽驮着一位姑娘回来了,你们守在这里,可看到了没有?”
在冥月宫中,红衣侍女统共三十六名,地位比蓝衣侍女高出很多,也是负责施展“七赤冥音网”的训练有素的杀手,江湖上普通的成名高手都不是她们的对手。
两位蓝衣侍女忙伏下身子匆匆行了个礼,答道:“我们守在这里多时,可是并没有看到卿羽。”
红衣侍女匆匆奔去,扔下一句:“轩辕小姐有令,不管它带回来的人是谁,一律杀无赦。”
眼看着她走远了些,卿羽在花丛里动了动,飞快用长嘴叼下来一丛彤鸢花驮在背上,扑棱棱飞了出去。两位侍女望见它背上有个黑影,以为那便是大祭司下令杀无赦的人,忙拔剑追了上去。
花飞雪知道卿羽是想引开她们,当下便猫腰走了出去,站在清霄塔前四下张望,冥月宫在一轮红月之下苍茫渺杳,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回首望一眼七宝琉璃塔前的檀木牌匾,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
仿佛曾经来过这里,见过这场景,无比熟悉,却有无比陌生……脑仁又疼起来,头痛欲裂。这时身后传来一句凌厉女声:“快来人啊,她在这儿呢!”原是方才那位红衣侍女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提着剑的红衣侍女,一行人冲过来将花飞雪团团围住,十几把剑尖指着她,有人说了一句:“轩辕小姐说了,格杀勿论!”说着唰唰唰几声风响,花飞雪强忍着头痛,奋力跃到那十几柄剑尖之上,抽出腰间的太阿剑,与她们缠斗起来。
双方动作都非常之快,明暗光线中只见一个白影闪烁在数道红影之间,花飞雪渐渐不敌,舞个剑花朝对方疾刺过去,趁其向后躲开的时候,转头腾身而起,往清霄塔上飞去。那几个红衣侍女轻功也十分了得,紧随其后的追将上来,花飞雪彼时已经攀到第四层,站的高了往下一看,竟在苍翠掩映的花木中发现一条小路,回身刺了几剑,便飞身扑下,使出毕生轻功,沿着小路往前奔去。
一众红衣侍女紧随其后,不知道奔了多久,花飞雪眼前出现一片空地,其上缭绕着淡淡云雾,借着红色月光仔细一看,竟是一块巨大的方形寒玉铺在地上,正中摆着一个七丈余高的香炉,三株高香袅袅地冒着烟,与寒玉所散发出来的雾气融合在一起,更显得四周景物影影绰绰。花飞雪只道这个地方较好藏身,便飞身跃了上去,哪知那一众红衣侍女却不再追了,在寒玉边缘停住了脚步,气急败坏说:“糟了,这女人跑到‘离岸’去了,这是冥月宫的禁地,我们不能上去,难道眼看着她跑掉吗?这可如何是好?”说罢灵机一动,纷纷抄起手中的长剑掷了过来,花飞雪侧身闪过,却还是被一把飞剑刺伤了手臂,捂着伤口往寒玉里端跑去。
烟雾渐深,地上散发出来的寒气混合着香炉中的烟,四周景物越发模糊。花飞雪提着太阿剑,小心翼翼地往里走,这时手上忽感阻滞,眼前银光一闪,竟是手中的太阿剑凌空飞了出去,仿佛受到某种巨大力量的吸引,直直钉在了香炉壁上。
“这里是冥月宫的离岸,不可以带兵器上来的。”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极为动听的女声,听起来纯美清澈,单纯无害。
花飞雪转过头,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眼前的白色烟雾渐渐往两侧退散,露出中间一片空旷的广场,寒玉地面上印着巨大的卐字花,隐隐散出幽幽蓝光。一个女子背对着她,缓缓转过身来,冰色衫子迎风而动,乌黑长发直垂到脚踝,黑玉一样披散在背后,没戴任何发饰,眉心点着朱红色的一枚月牙,才衬得一双平静如死水的美目中稍微有了一些生气。
“我是轩辕离儿,冥月宫的大祭司。”她朝花飞雪走来,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声音纯澈如孩童,却掩盖不住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冷意,她说:“你就是那位天下第一美人,花飞雪?”
花飞雪顿了顿,答:“是世人谬赞了。”
轩辕离儿转过身,往那尊巨大的香炉走去,及至脚踝的黑发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淡淡说道:“如果早知道宫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你,不如那一次就让段夜华将你杀了。”她在香炉下面站定,向前伸出手,吸附在香炉壁上的太阿剑缓缓向下飘来,落在她手心里,她说:“那时只当你是寻常的美貌女子,过眼云烟罢了。未曾想,你竟是他命里的克星,会祸害他的一生。——所以,你必须死!”她忽然转过身来,猛地将手中长剑朝花飞雪掷来,这一掷劲力并不大,看得出来她并不是个武功深厚的人,可是很奇怪的是,那一瞬间,当她那双的眼睛盯住花飞雪双眸的时候,她竟然仿佛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缚住了手脚,一瞬间动弹不得。
她的眼睛仿佛盘旋在近处,很大,很美,也很空洞,像平静的湖面,无声地将对方的灵魂吞噬……软绵绵的,溺水一般,却又无力抗拒。
眼看吹毛断疵的太阿剑迎面而来,自己却无力闪避,花飞雪本能地想闭上眼睛,可是这一刻,竟然连双眼都无力闭合,只能眼睁睁望着一道白光朝自己脸上劈来,即便是不死,恐怕这张脸也要被毁了的……
心底里忽然涌出一抹浓重的恐慌。……对尘世的留恋,对美貌的爱惜,这是很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感觉,是因为遇到了什么人吗?而不由自主地有了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欲望……这时,眼前一道红影闪过,在距离花飞雪额头数寸的地方牢牢握住了那把剑。那人身上有淡淡的熏香味,与四周景物熨帖的融合在一起,雾气弥漫中,彤色身影快如闪电,宛似鬼魅。
花飞雪松了一口气,望着他近在眼前的背影,心头涌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
殷若月挡在花飞雪面前,幽幽对那女子说:“离儿,在‘离岸’杀人,可不像你的作风。”
轩辕离儿琉璃般的美目微微一转,只有见到他时方才有了些生气,脸上却依然一丝表情也无,轻声细语地说:“宫主,您该知道,‘离岸’是由我做主的。难道在这儿取一条人命,也要向您禀报吗?”
听了这话,殷若月飞快回过头去,迅速点了花飞雪身上的两处穴道。离岸上的雾气更浓了些,她四肢百骸渐渐恢复知觉,却又觉得麻木,斜斜地向地上倒去,殷若月将她接在怀里,黯淡光线下只见她白玉无瑕的脸上腾起一抹异样的潮红,唇色苍白,眼神如凋落的花瓣般,脆弱而凌乱。
“你给她下了‘月下香’?”殷若月揽着花飞雪,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声色语气依旧很平静,却明显与方才不同了:“离儿,你现在越来越喜欢自己拿主意,什么都不用过问我了,是不是?”
轩辕离儿缓缓朝他走来,脚下有细碎的铃声,原是她长及脚踝的黑发发梢缠着几串银铃,每走一步,清音缭绕,步步生莲,她望着殷若月的眼睛说:“上一次,杜良辰也曾经给她下过月下香的。可这女人不愧为天下第一美人,无论是乾坤门的洛千秋,还是连家寨的连佩沙朗,都抢着救她,所以到现在还没死成。——所以,我又怎会再用这同一种毒来对付她?”
花飞雪呼吸有些困难,仰起头大口大口喘着气,手脚无力,心跳却越来越重,殷若月爱怜地将她揽得更紧,细细端详她的面色,问:“那么,定是你拿手的‘离魂’了。”
轩辕离儿颌首,微笑说道:“宫主猜的没错,正是‘离魂’。是比‘月下香’更毒的一种毒。不消片刻,她的五脏六腑就会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爆裂而死。”
殷若月顿了顿,扬唇浅笑,说:“说起来,我还没尝过这离魂是什么味道的,不知是酸是甜?”说罢掌心对住花飞雪的背部要穴,内力一催,倏忽间便有浓烟冒了出来,他低头吻住她的唇,表情里有一丝罕见的温柔。
花飞雪只觉一片温热对住自己,唇齿间极尽缠绵,下意识地张口想要惊呼,却让他灵活的舌尖探进来更深,更温柔……渐渐的,身体中的无力感好像消失了,灵台清明了许多,有一丝白气,顺着口舌相接的地方,被殷若月抽入口中。
绵长温柔的一个吻。殷若月唇色有些苍白,片刻后便恢复了红润,他揽住花飞雪的腰身,说,“怎么样?好多了吧?”
轩辕离儿定定地看着他们,一双眼睛犹如失色的琉璃,渐渐暗淡下去。
殷若月转身面向轩辕离儿,说:“你该知道,对我来说,这点毒不算什么。所以也不必为我担心。”
轩辕离儿上前两步,脚下铃声瑟瑟,她忽然屈膝跪在殷若月面前,道:“宫主,这个女人必须死。月神给我以神谕,卦象上说花飞雪这一生都与冥月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后冥月宫也会因她而亡。——若月,我们不能冒这个险。”说到最后一句,她不再叫他宫主,而是像小时候一样叫他的名字,希望以此唤起他往昔的情谊。毫无生气的一双美目中闪过一丝动容的情感。
“离儿,为何你还是不明白。”殷若月叹了一声,说:“我今天要保她,不是因为她长的美,也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她。而是我受够了一切听从月神的旨意。——或者说是,你的旨意。”花飞雪心神渐渐恢复,斜倚在殷若月肩膀上看他,只见那双太漂亮的黑眸中蕴了一丝怒意,睫毛翩跹,灿若寒星:“离儿,冥月宫没有你,就没有今天。可是你不该想要控制我。”
“若月,我……”轩辕离儿单膝跪在他面前,没有表情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恐慌。
“罢了,什么都不必说了。”殷若月打断她,说:“个中缘由,你我心照不宣。离儿,你帮了我很多,这些年来你也一直在忍。我知道,很多时候,我伤了你的心……”
轩辕离儿脸色愈加苍白,渐渐仿佛象牙纸剪出来的美人影,单薄唯美得好似画中人。殷若月幽幽叹了一声,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可惜,我终究给不了你想要的……”
“够了。”轩辕离儿站起身,背对着殷若月,长及脚踝的黑发像发怒的海洋一样摆动着,她侧头看一眼花飞雪,那目光寒凉刺骨,她说:“你的下场,有如此剑!”说罢微一扬手,狠命一挥,只见半空中银光一闪,太阿剑往大香炉处飞去,炉底冒出熊熊烈火,蓝色火舌眼看就要将它吞噬……
那把剑是秦叔叔相伴半生的挚爱之物,怎能毁在自己手里,花飞雪纵身一跃,追逐着太阿剑飞了出去。轩辕离儿木头美人般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飞快地向殷若月望了一眼,快步走上寒玉广场中央的卐字花,怪异地变换着脚步,像是在踏着某种阵法。
这时,只听轰地一声响,大香炉忽然裂成四半,向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快速退去,地上露出一个黑洞,有跳动的黑气氤氲而出,太阿剑被吸入到那团黑气里,瞬间不见了踪影。花飞雪一惊,此时她整个人在半空,想停也停不下来,只觉那黑洞的吸力越来越大,好像有种无形的力量将她牵引过去……花飞雪从袖底射出几根银针,四周空旷,竟无半点可以借力之物,一种恐慌之感涌上心头,这时殷若月扬起手来,飞身而起,半空里用袖子接住她的红线银针,往手臂上一缠,说道:“别怕,我在这儿。”
轩辕离儿哀哀地看他一眼,说:“若月,不惜一切代价,你也要保她吗?”
“离岸是禁地,这机关应该几十年没用过了。离儿,不惜一切代价,你也要毁了她吗?”殷若月勉力拽着花飞雪的银针红线,地面凉滑,没有着力点,再加上黑洞中的吸力越来越大,终于渐渐不支。
花飞雪飘在半空,眼看就要被吸入黑洞,扬声道:“放手吧!你已经尽力了,我……我很感激。”
殷若月回手将红线拽得更紧了些,望着离儿,一字一顿说:“我不想放开的东西,没有人可以让我放手。”
轩辕离儿闻言,美丽而无神的眼睛里无声地流下两行泪水,赌气别过头去,双手合十,默念咒语,黑色长发凌空飞起,仿佛夜幕下暴怒的女神。黑洞顷刻间变得更大了些,吸力更强,花飞雪挥手斩断了袖中红线,任自己如凋零的花瓣随风而去……隔着重重迷雾,她望向殷若月的眼睛,那双太漂亮的眸子让人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此刻竟隐约闪过一丝坚定温柔的神色。
殷若月握着手中断线,雾气弥漫中,依稀可见花飞雪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庞渐渐浮现出哀伤而恬静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一紧。来不及多想,自己竟已飞身跃起,黑气缭绕之下,他在半空中牢牢抓住了她的手……
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除却惊讶之外的某种东西……十指相扣,面对前方未知的凶险也不再害怕,即便是死亡,也无法再让自己孤单。心中忽然温暖起来,安稳而熨帖,漫长半生中,彼此都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
轩辕离儿一惊,猛地从愤怒中清醒过来,万没想到殷若月这样的人竟会为了一个女子置自身于不顾,可是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离岸的秘宫已然开启,眼看他拉着那个女人的手双双坠入黑洞之中……黑风呼啸中,轩辕离儿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风里渐弱,黑发丝丝缕缕散落下来,疲惫地垂在她的双肩。
难道他……果然对那女子动了真情?
第六章 万丈高楼平地起
1.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飞雪睁开眼睛,借着昏暗的灯光,发现自己正身在一处石阶上,却不觉得很凉,原是殷若月将自己抱在怀里,他温热的体温丝丝缕缕透过衣衫传过来,无声地稀释了阴冷暗夜的寒凉。
此刻殷若月还未醒来,紧闭的双眼使得睫毛看起来更加纤长,这张绝世脸庞,此刻看起来安静单纯,宛如婴儿,花飞雪不由看呆了片刻,清晰感觉到他的呼吸轻微如绒毛,轻轻起伏着,独有的气息拂在她脸上,带来一阵异样的酥痒。
举目望去,四周昏暗,身后是一座黑色断桥,上头零星飘着几盏碧色萤火,迎风招展,摇摇欲坠。这时,腰间忽然一紧,是他揽了揽她的腰,说:“你没事吧?方才落在断魂桥上,我们差点就被卷下去了。”他坐起身,唇色有些苍白,苦笑一声,说:“原来我使出毕生之力,也只能带你逃到这里。”
这时,二人脚下忽然漫上来一圈黑色的海水,涨潮一样越涌越高,所到之处发出嘶嘶的声音,碰触到花飞雪白色的裙裾,顷刻间竟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殷若月手疾眼快,一把将那片裙裾撕扯下来,拉着花飞雪转身往石阶上方飞奔而去。
黑色海水越涨越高,殷若月的步伐也越来越快,一红一白两个身影被黑色海浪紧紧追逐着,这时石阶渐陡,花飞雪一脚踏空,险些掉落下去,殷若月见状,忙单手将她提起,往前方石阶上甩去。花飞雪处在上方,那一刻险些松开了他的手,急忙握得更紧,道:“殷若月,你不要放开我!”
殷若月心中一暖,低头望了一眼快速漫上来的黑水,运功提气,又奋力拉起花飞雪沿着蜿蜒而上的石阶向上奔去。花飞雪只觉四周景物快速后退,那感觉如风,就像是在飞翔……
花飞雪自诩轻功绝世,但殷若月这番身手着实比她强出百倍,让她发自内心地钦佩。蜿蜒的石阶戛然而止,尽头停在一座石壁面前,乍一看仿佛再没有路可以走。由于奔行的速度太快,殷若月一时停不下来,见到横亘在眼前的陡峭石壁,不由惊了一惊,花飞雪却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反正半空中也无路可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拉着他直直往那面石壁冲了过去。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
原来那座石壁只是个幻象,中心竟是空的,穿透之后,四周霎时光亮起来,与方才黑暗诡异的景致不同,阵阵植物的芬芳随风而来,两侧尽是奇花异草,竟是豁然开朗,别有洞天的一处所在。
两个人瘫坐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望着四周鸟语花香宛如仙境一般的景致,不由都十分讶然,对视一眼,片刻后彼此都露出一抹笑容。
共同经历了方才那一番死里逃生,好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滋长出来,花飞雪侧头望他,有些犹疑,却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要救我?”
殷若月并不回答,此时花飞雪鬓发凌乱,一双眸子依然美漾如水,也不回答,只是伸手为她理了理刘海,柔声道:“方才,吓坏了吧?”
花飞雪摇摇头,垂头道:“方才那种情形,哪里顾得上害怕。只是一心想逃,一心往前走,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轻轻拈住她的下巴,尖尖剔透,我见犹怜,说:“方才那是冥月宫的断魂桥,桥下的黑水叫做断魂海,虽然叫做海,却是很古怪的一种物质,遇物即燃,过去是用来处死反叛宫人的地方,是以断魂海里面埋葬着无数冤魂。据说从离岸掉落到下来的人,没有一个可以生还。我们两个……也许是命不该绝。”
他的手在自己脸颊上,指尖冰凉,掌心却很温暖,花飞雪犹豫片刻,终是抬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触到那片温软,殷若月轻轻一颤,花飞雪摩挲着他的手背,说:“其实,你没有必要陪我一起下断魂海的。……天下美女应有尽有,你又何必对我如此?”
这些年来,看过太多的人情冷暖,虚情假意,她从来就不相信,一个人会平白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即使男女二人真心相处,因利益钱财或其他事端反目成仇的事情也是常有的,所以便有了那句话,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何况萍水相逢的一对男女?
这个傲视天下的冥月宫宫主,何以对自己这样好?难道只是因了这一副美貌,便让他为之倾心?
这份恩,其间想必终究是有情。然而那一个“情”字,世间哪个女子不在心底里企盼,憧憬,可冷静坎坷如花飞雪,又岂敢轻易相信。
因为不敢相信,又想要相信,所以忍不住在心里追问,终于问出了口。
殷若月自己也怔了怔,深思下去,心底深处竟有些骇然。二十几年来一直自私冷静,唯我独尊,为何如今竟会做出这样冲动的事?一切好像都那么自然,又那么反常,他是听从了自己的心,还是自己的心也被迷惑了?
花飞雪在等他的答案。只见他冰玉般的脸庞平静如常,星眸深处却是阴晴不定,心头也有丝异样缓缓升腾上来。
也许有些事,是最好不要问出口的,深究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正想开口说些别的,这时他忽然将她的手捏在掌心里,轻轻浅浅,却有一丝暖意传了过来,他说,“其实我自己也想不出原因,只是莫名就那么做了。”他端详着她的眼睛,歪着头,好像是想要从这里面找出答案来。
——那真是极美极美的一双眼睛,晶莹剔透,流风回雪,清清浅浅却让人沉溺其中。殷若月忍不住伸手轻轻抚向花飞雪这双玲珑清魅的眼睛,叹了一声,说:“唉,许是我上辈子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