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年彻底崩溃了,只得说:“你先跟三婶婶道歉,还有以后不许咬人
。”
“那你带我去吗?”
重年瞪了他一眼:“不许讲条件,去道歉!”
沈奈奈鼓起腮帮子,大眼圆瞪。
后头走近的的贾真真递了个眼色给重年,非常配合地直甩着手“哎呀哎呀”地叫。沈奈奈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头,终究还是一脸懊恼地迈着小腿跑过去:“三婶,我给你吹吹!”
贾真真把手伸过去,沈奈奈捧着她的手像模像样地吹了几口气:“三婶,还痛吗?”
贾真真横了他一眼:“你说痛不痛?你还咬三婶吗?”
沈奈奈挠了挠头,索性把自己的手伸过去,一脸正气凛然:“那三婶也咬我一口。”
贾真真“噗嗤”一声笑了:“我才不咬你,反正你咬了我一口,你以后不听话了,我就告诉沈家谦。”
沈奈奈撇撇嘴,理直气壮地说:“关沈家谦什么事!我又不怕沈家谦!”
贾真真倒是也被狠狠噎了一下——怕他也不叫沈家谦了,还从张开口说话就一路沈家谦叫到现在。沈奈奈却一脸神气地回头,双腿在地上交叉踮两下,得意洋洋:“妈妈,Let’s go!”
重年彻底无语了,简直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流年 (中)

萋萋在约定的商场楼下见着了沈奈奈倒是非常高兴,老远地就跑过来,伸开双手抱起来亲一口:“Hello,小帅哥!”
沈奈奈礼尚往来:“Hello,漂亮阿姨!”
萋萋心花怒放:“走,我们去吃冰淇淋!”
商场大门口走进去,左边就是一家哈根达斯店。重年担心冬日气温低,奈奈吃了冰淇淋闹肚子,哄来哄去要他只吃蛋糕,甚至最后板着脸再三阻挠,可是沈奈奈还是坚持要了一大份双球的抹茶和巧克力,吃得嘴角下巴都是黑黑绿绿。重年擦了他又糊上,哪里干净得了。最后果然也吃不了,把剩下的两个半球推给她:“妈妈,吃!”
“你不是说你吃得了吗?”重年一早就晓得他吃不了双球,不由得无奈地看着那早已被他搅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沾了多少口水的两团冰淇淋。
沈奈奈挖起一勺伸过来:“妈妈吃!”
重年无语地张开嘴巴。
萋萋在一旁看着,边挖冰淇淋吃边笑:“叫你点一份你不点,你看你儿子多好,特意留一半给你。”
重年吞下一口冰淇淋,恨恨地说:“我就是知道他吃不了才不点的,再说冬天吃什么冰淇淋。”
萋萋要买化妆品,吃了冰淇淋,便直奔自己常用的几个品牌护肤品店。重年想着要到冬天了,也买了一套保湿的护肤品,又给奈奈挑选了一罐面霜。临要买单了,沈奈奈却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了一管口红,抓在手里不放:“妈妈,要这个!”
重年知道,他大概只是见那一支金色的管子漂亮好看,才抓在手里的。她这几年也渐渐地化妆了,像许多人所说的这是一种基本的礼仪。她也渐渐地接受了这种礼仪,在某些需要的场合会适当地修饰容颜,比如工作日的淡妆。而这几年的早晨,看着她在脸上涂涂抹抹细细修饰的人,大概就是沈奈奈了。他要是只看不动手那倒好,可是他哪里闲得住,自从有了动手能力,看见了什么感兴趣的非得拿在手里把玩一番。所以她倒是有几支唇膏和唇彩都被他当成玩具彩笔,随便在纸上涂鸦报销了。
导购小姐自是懂得抓住时机,笑意盈然地拿出试用品在重年手背上轻轻一划。萋萋偏头来一看:“颜色淡了点,不过下雪的时候用应该不错,奈奈眼光真好。”立即要了一支。
重年瞪了得到夸奖得意洋洋的奈奈一眼:“他在这里还能抓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不成,再让他抓下去,我这个月工资都要没了。”不过也觉得颜色好,是淡淡的玫瑰红,带着一点点珍珠色的闪粉,有山茶茉莉的清香与田野的芬芳。萋萋是对的,下雪的时候涂
上,大概更自然,像被冻红的。重年终于也买下了一管。
后来又去逛服饰店,萋萋买了几件初冬新装。重年没有需要,只是陪她逛来逛去,看中了一件白色的及膝裙子,买了下来,准备萋萋婚礼的那天穿。因为是周末,百货商场人潮汹涌,购物的人群络绎不绝。每走出一家店铺的时候,重年不是把奈奈抱在怀里就是紧紧拉住他的手,防止他乱跑进人堆。几个小时下来,倒是真的累了。偏偏沈奈奈还意见多多,有点不大乐意,这回在她又抱起他的时候,挑眉瞪眼地强调:“妈妈,我自己会走!”逗得萋萋直笑。
重年紧了紧怀里的身体,再一次谆谆告诫:“奈奈,等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要听话,见到叔叔的时候,要有礼貌。”
沈奈奈在人堆里格外好动,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珠子四处转来转去,根本就没认真听她说话,忽然兴奋地扭动了起来:“小姨!妈妈,看小姨!”
双年去年终于从美国回来了,一边在自己的母校带学生上课一边也在医院上班。重年是高兴的,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在一起,这个城市也并没有那么大而空洞,生活里仿佛真正有了家的气氛。至少周末假期的时候,可以和双年相聚。姐妹两个人,像从前一样,随意清谈闲话。沈奈奈自然很快就和小姨混熟了,当然在人堆里也瞟得到。
重年努力地抬起头来,果然在前头手扶电梯旁边找到了双年的身影。可是并不是她一个人,她歪着头与身旁的人在说话。重年楞了一下,因为那个身影她并不陌生,即使只是人群里的一个背影,她也认得。
她没有喊双年。他们已经随着手扶电梯慢慢地下去了。沈奈奈急急地喊了几声“小姨”,却被喧嚣的人声而湮没了,只得蔫蔫地回头。
重年安慰他:“小姨没有听见,我们下个星期去找小姨。”
晚餐是在一家奢华的西餐厅,自然是萋萋那位未婚夫订的。重年走到门口的时候,倒是记起来,那年双年回来,与叔叔婶婶还有沈家谦曾一起在这里吃过一餐饭。
萋萋的未婚夫叫姚季恒,接近四十岁,没有婚史,经商。这是重年在见面之前就知道的个人基本信息。当然萋萋还告诉了她更多的信息。
比如萋萋的父亲十分中意姚际恒,而萋萋定居国外的母亲这两年一门心思催促女儿的婚事,自然有了合适的人也鼎力支持,特地从国外回来,曾经的一家三口在分开十几年之后,又重新相聚。
萋萋说:“我都快忘了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们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更奇怪的是还没
有吵架,在离婚十几年之后竟然有了共同语言,表演‘夫唱妇随’,说来说去都是结婚,找一个人一起生活。我就纳闷了,结婚有那么好,他们当初为什么离婚。”
重年能够理解他们。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是有过一场破碎的婚姻,也不能阻止他们让女儿结婚生子,过所谓幸福的正常的家庭生活的愿望。
萋萋最终到底还是决定结婚,没有挣扎,没有抗拒,没有逃避,只是觉得时候到了。而对象是当时只见过三次面,三次都是在餐厅共进晚餐,而后开车送她回家的姚季恒。
如果是早几年,重年会觉得荒唐儿戏匪夷所思,会劝说萋萋慎重。然而时光自有其强大的魔力,腐蚀吞噬,一点一点地扎进身体里,融入血液。过去的时光成了她的一部分。而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萋萋一直以来的坚持与寻觅。
当初校园里那个打篮球,后来出国的男生,在去年又找到了萋萋。他以为可以鸳梦重温,因为她长久单身。
而萋萋说:“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这样自作多情?只是因为他们曾经拥有过,就以为那个女人会等他一生一世。”
后来的他叫她原谅他,所以她就叫他跪下来。像一出最狗血的长篇电视剧演到了最煽情的部分。在他跪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发现他早已不是那个她当初心动的男生。那个校园里打篮球牵着她的手的男生早已死在她的青春记忆里,她只是用了这么多年的青春来祭奠他的死亡。
在那个大雨苍茫的夜晚,萋萋彻底告别他告别自己曾经的爱情与青春之后,给重年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重年看着窗户外朦胧的雨雾和雨点打落在玻璃窗上渐渐滑落,最后是萋萋凄然的声音:“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在找爱情,可是找来找去,到最后才知道,我的爱情已经死了,死在所有被我肆意挥霍的青春年华中。”
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长久的等待最终不过是一场烟花,而能够找一个愿意陪自己站在烟花冷却后的灰烬里,仰望黑漆漆的夜空的人有多么难。
所以她在得知婚讯的时候,只是问萋萋:“姚季恒能给你想要的吗?你们能够生活在一起吗?”
萋萋说:“重年,我曾经以为这世界上的婚姻都像我爸妈那样,吵吵闹闹,有些吵着吵着最后分离了,有些吵着吵着过下去了。这几年我看着你结婚生孩子,和沈家谦从不认识到认识,然后一起生活,现在却又像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你过得比谁都孤寂。我也曾经以为婚姻不过如此。一个人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可是生活都是千疮百孔的,我想至少我也可以找一个人和我
一起来过这千疮百孔的生活。现在我只是想有一个家和一个男人,有自己的孩子,就像你有奈奈那样。”
重年当时只是沉默,然后轻轻地握住了萋萋的手。
或许大多数世人所理解的婚姻必须建立在相互了解相互认识的基础之上,甚至这其中还必须有感情和经济双方因素,这样的理智与谨慎,这样的爱情搭建的城池,可是谁也不知道能经历多久的风吹雨打。那么繁华与荒凉之后的宽容与原谅,也许会更长久。
重年的愿望再世俗不过,她只是希望萋萋可以幸福。
姚季恒非常绅士地等待在门口,迎上前来,笑容温和:“沈太太。”又看看她牵着的沈奈奈:“你好,奈奈。”
沈奈奈一本正经地回答:“叔叔好,我叫沈奈奈,无可奈何的奈。”
这是沈奈奈自我介绍的的标准话语,从来都要加上解说“无可奈何的奈”——生怕人不知道似的。其实还是出自沈家谦之口。还是沈奈奈刚学会说话那会儿,有一回,沈家谦回家,刚进客厅,站在沙发上玩遥控飞机的沈奈奈看见了,扬起下巴看着他,然后手一松,一架飞机落在了他的头顶。
沈家谦当时气得面无表情,只是看着奈奈。重年都担心他会上来给奈奈几巴掌,连抱着奈奈的双手都忍不住抖动了起来,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而沈奈奈还不自知,手上按钮一转,飞机又飞起来了。他还奶声奶气地问:“沈家谦,你干嘛?”
沈家谦怒极,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沈奈奈,你以为我真拿你无可奈何!”
沈奈奈自此记下了那四个字,而且还在沈家谦一回又一回重复的无可奈何里,无师自通地领会了自己名字的出处,而且还颇自豪。
重年暗暗捏了他的手指一下,警告他要乖不要捣乱。可是也只是过了几分钟,刚刚在餐桌就坐,沈奈奈就说:“妈妈,我要尿尿。”餐厅里极是安静,这句音量正常的话在鲜花与洁白桌台的优雅氛围衬托下,异常响亮。
萋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重年窘迫地看着他一脸理所当然的安适,还得再次教导:“妈妈不是跟你说了吗?在外面要说洗手间。”
“尿尿就是要去洗手间!”沈奈奈越发一脸理所当然。
旁边手持餐单等待点餐的侍者立刻极其周到地问:“太太,可否需要服务?”
重年的确还不大清楚洗手间的位置,在这全然陌生的环境里,也需要人带奈奈去男洗手间。还没等她回答,姚季恒却向侍者打了个手势,站起来说:“我带奈奈去洗手间。”
重年于是笑吟吟向他道谢,看着
他领着奈奈走了,才对萋萋说:“人很体贴也会照顾人,你就和他好好过吧。”
萋萋笑:“我不过下去带你见他干嘛?你瞧你都成老太婆了,成天唠唠叨叨的,沈奈奈都没嫌你烦?”
重年也忍不住笑了,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的确是有点唠叨了,大概是平日里和奈奈说话养成的习惯。就像萋萋说的,有了奈奈后,生活中多了一个孩子,从牙牙学语开始,就没有一点是不需要跟在身边教的。这也要教那也要管,天长日久下来自然是话越来越多。而且想安静也不成,他经常会闹得人神经错乱,好比刚才大声要尿尿,这样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也只能见怪不怪,一点点地教。
因为侍者还在等着点餐,重年和萋萋各点了一份,也给奈奈点了一份。刚刚停下来喝水,萋萋忽然喊她:“重年——”向她身后递了给眼色。
重年不解地回头,怔了一下。
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看见沈家谦了,大概总有一两个星期了。现在他却牵着奈奈的手若无其事地朝她走过来。
沈奈奈是板着脸走过来的,到了餐桌边,挣了几下没睁开手,不由得怒目看向紧紧抓着自己手的男人。
姚季恒微微笑解释:“我们在洗手间遇见了沈先生。”又招侍者过来:“添一位用餐。”
沈家谦客气了一番:“姚先生不用客气,要不我把孩子带去跟我吧,没孩子在这儿添乱,你们好好用餐。”
沈奈奈再次怒目而视。
“沈先生太客气了。沈太太和孩子都在这儿,沈先生既然是一个人还没点餐,就在这儿一起吃吧。难得萋萋和沈太太是这么多年老同学,今天本应该一起请沈先生来聚一聚。”侍者早已添了一人的位置,姚季恒顿了一下,伸手朝重年旁边做一个手势,“沈先生,请入座。”
“没事,我也是刚刚从香港回来,想着来随便吃点东西,那就叨扰了。”沈家谦微微颔首,一把抱起沈奈奈放在侍者拉开的椅子上坐好。他自己施施然地坐在了奈奈旁边。
沈奈奈不由得又怒目而视:“沈家谦,那是我的位子。”
沈家谦根本就不理他,转而笑意盈然和姚季恒说话:“姚先生也请坐。”
重年摸摸奈奈的头说:“奈奈挨着妈妈坐。”
多了一个人,用餐气氛似乎好极了。沈家谦从来长袖善舞,没有应付不了的场合与人事。他和姚季恒边吃饭边谈话,话题从各自的公务谈到了行业发展等等,总之,是男人在一起会谈的话题都能随意闲谈几句。而且欣喜地发现某家姚季恒近期合作的公司与沈家谦的律师事务所有
长期合作关系。两个人顿时更亲热几分,连敬三杯酒,借着这点扯上的合作关系,更是天南地北地谈开了生意经,一席话下来气氛好得不得了。重年照顾奈奈吃饭,也没留意听他们说什么。只是萋萋偶尔阴阳怪气地插几句话。比如:“沈先生这么忙,这两年钱没少赚吧?近来接了什么大案子?”
沈奈奈含着一口牛肉,“哼”一声。沈家谦瞟他一眼:“吃慢点!”继而从容不迫地回答萋萋:“忙是有一点,不过大概没有姚先生这么忙。姚先生事业做得这么大,你以后可得好好看着点。”闲闲打太极,又一语双关。萋萋哪里听不出来,白了他一眼,索性拿起酒杯喝酒。

 

第三十五章 流年 (下)

吃完饭,到了停车场,萋萋和姚季恒一起。沈家谦抱着奈奈,重年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向他的车子。这也是他们这几年的默契,无论在同一个屋里如何形同陌路,相见亦如不见,在外头却还是正常“夫妻”。
沈奈奈吃完饭后便蔫蔫的困了,向来是晚上九点钟不到,重年就要督促他睡觉的。这时候也差不多睡意来了,一直没精打采地垂着头,要不也不可能安静地任沈家谦抱着走出餐厅。坐进车子后座里头,重年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他轻糯糯地喊一声:“妈妈。”重年摸摸他的脸:“睡吧,妈妈在。”他便趴在她身上闭着眼睛睡过去了。
她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说不用来接。来的时候,沈老太太硬是要司机送,而且一问晚上还要吃饭,又交代了司机来接。但凡是与奈奈相关的,沈老太太向来是事事要安排妥帖,而且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车子缓缓地驶出停车场,没入城市的夜色。一路灯河璀璨,霓虹闪耀,滟滟的流光映在车窗玻璃上,一直扑入眼睛里来。过了这么多年,这城市的夜色仍旧衣香鬓影歌舞喧哗,三千灯火摇曳繁华,热闹到了顶点,灯火阑珊里十丈红尘轻软如烟。她只是默然地看着窗户外,偶有一束灯光掠过,打在她的脸上,反射在车前镜里,白得异乎透明的一张脸。沈家谦忽然转头开了车里的音乐播放器,静谧的空间立刻充溢音乐的旋律。
重年看看在自己怀里安睡的奈奈,本想出声阻止的,可是听到音乐声的瞬间,只是踟蹰了一下,终于还是静默不语。车子里的音响自然也是顶级的,音乐声无孔不入,他放的竟然是流行乐,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歌。反反复复就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唱,她恍惚里回过神来,那个男人带着回忆的声音在熟悉的旋律里像水一样蔓延过来。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有人问我你究竟是那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因缘也好,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是命运的安排也好,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然而这一切也不再重要,我愿意随你到天涯海角。虽然岁月总是匆匆的催人老,虽然情爱总是让人烦恼,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现在说再见会不会太早…”
一遍又一遍都是这个男人的声音,低沉的,微微嘶哑的嗓音,仿佛是一块极细极细的磁针,一直吸进人的心里去,细密的心事涟漪层层翻卷。她全身发软,只是觉得虚软无力,仿佛渐渐被
抽光了力气,心里空落落的伤感,一双手臂紧紧缠在怀里的柔软的身体上,渐渐地才透过气来。
车子停下,她抱着奈奈努力地躬身跨出车子。沈家谦等在车门外,漠然伸过来双手。她没有争,把奈奈给了他。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力气抱着奈奈走到卧室去。客厅里亮着灯,桂姐还在等着她和奈奈回家。这几年为了照顾奈奈,桂姐已经在这边常住下了。倒是看见沈家谦抱着奈奈进来,怔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皱眉问:“你这又是到哪儿去了?大半个月不着家,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回来就回来,你当这儿是旅馆酒店落落脚!”
“不是跟你说了么,出差…”
“出差出差,你成天出差,要不奈奈怎么看见了你就没好脸色!”桂姐咕哝着。
沈家谦素来看桂姐脸色,只是赔笑:“桂姐,瞧你把这小纨绔吵醒了,又该闹腾了。”桂姐经他一提醒,终于噤声,转身轻手轻脚地回自己一楼的客房卧室去了。
他抱着奈奈朝楼上走,走廊天花板上的感应灯一盏一盏亮起,衬着两边墙壁上乳白色的壁灯,黑色尖顶式的小屋子,碧色琉璃瓦里头笼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明珠似的光华,熠熠打在墙上,一直映到地上人的影子上去。
他忽然停了下来。天花板上的感应灯一盏一盏地熄灭,只剩下墙壁上嵌着的一盏一盏圆白色的小灯还亮着,像是一粒一粒的夜明珠,又像是水晶,华美而深远,那光线却是朦胧的,打在象牙白的墙纸上,也是模糊的淡白色。
其实只有几秒,他恍惚只觉得是很久很久,像是站在年月的深渊,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一直到天荒地老。
他终于说:“到了。”她仍旧沉默,如果不是墙上的人影子和那轻微的脚步声,他都不敢确定她在身后,一直在身后跟着他走上来。她静静走过来,伸手把奈奈接过去。他低头看着地上,但是知道她没有看他,她终于抱着奈奈转身打开了卧室的门,然后是轻微的关门声。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走到了三楼。楼上有一个露台空中花园,夜色里一大片蔷薇月季,已经开得颓败,灯光下枯黄的零落的花朵,秋天已经要过去了。他在藤椅上坐下,眯眼吹了一会儿冷风。终于还是起身走到露台旁边的一间屋子,推开门,里头黑漆漆的。他摸黑开了一盏落地灯,借着灯光的影子,熟练地在一格架子上摸下一张片子放进播放机。屏幕亮起来,朦胧的白色的光,微微晃荡,丝丝缕缕一直映到他的脸上。他倚在软软的沙发上,恍惚只是觉得找了到了地方。
在视听室看了半夜电影,后来他终
于渐渐地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意识渐渐消失前,眼前仿佛还闪现电影里的那个女人提着饭盒,莲步轻移摇曳生姿,靡丽的小调里,一盏破旧的灯照在陈旧的墙上。
迷迷糊糊醒来时,窗户大开,厚重的黑色丝绒遮光窗帘被拉开,明亮的光线刺得他反射性伸手挡住眼睛。逆光看见是桂姐站在窗户边:“你怎么又在这里睡了一晚上?”
他随口答:“时差,睡不着。”
“那今天还要送奈奈去学校吗?”沈奈奈进幼儿园后,沈老太太强行定下了一条家规:星期一和星期五,沈家谦要管接送。因为当初沈奈奈刚刚上了一个星期幼儿园,闹着不上学。沈老太太虽然极是怜爱,但也晓得孙子不能耽搁在家里。只得把他抱在怀里又是哄又是劝,问是不是学校不好老师不好还是有坏同学欺负,私下里又去学校问。有一个老师却建议,让家长接送一段时间,这样孩子会安心来学校。沈老太太一想是这个道理,又瞧一般的孩子不是爸爸送就是妈妈接,而奈奈是司机接送。因为重年还没有驾照,上班的公司与幼儿园又不同方向,时间赶不及,也就头一天早上跟司机去送了一回,后来几乎都是桂姐跟司机。沈老太太便想到了沈家谦,于是一个电话把他叫回来,强行要他管接送了一个多星期,一直到沈奈奈不闹了,肯上学了。沈家谦自然不可能天天接送,后来便定下了那条家规。其实,真正实行起来,一个月最多一两回,因为沈家谦难得在家,即便在家,最多也就是送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