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一慌。
谭云山立刻用力去想,终于在漫长的追赶后,拉回了前世今生。
这一次他再没觉得庆幸,只有无尽后怕。郑驳老宁愿布局百年,也不愿入忘渊,他曾以为是茫茫忘渊难觅一人,可现在才明白,对方或许早已在占算中清楚,一入忘渊,才是真的没有团聚的可能了。这黑暗虚空会吞噬掉你的初衷,不是寻不到,是根本连“寻”都忘了。
再顾不得伤口疼,谭云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试了几次,都不行,他只得曲起腿,奋力伸长胳膊去把小腿上的菜刀拿出来,凭感觉,在手臂上刻下了“既灵”两个字。
菜刀不同于匕首,它没有刃尖,只能用贴近刀柄这一面的刀刃拐角,一笔一划地钝刻,每一下,都极粗极深。
然而谭云山一点没觉出疼,相反,每划下一道,他就多安心几分。
时间缓缓流逝,许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或者更久,谭云山终于觉得有三分力气回笼。他艰难地站起来,摸摸腰间双索,还好,都在。
紫金索的断裂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对于这个曾勾出晏行光的妖索,他还是不愿舍弃,索性把垂着的断索全部缠到腰间,别好绳头,这样一来,自腰间垂下的只剩仙索,干净利落。
谭云山闭眼轻轻呼出口气,再重新睁开,结果发现睁眼闭眼在这里毫无差别。
讪讪地笑一下,他拍拍脑袋瓜,给自己打气似得,末了凭直觉选了个方向,继续前行。
……
“云山兄——”
背后忽然传来爽朗呼唤。
谭云山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仿佛一时忘了自己在哪里。
山林葱郁,奇花怪石,脚下是道石径小路,旁边岩中清泉汩汩而出。然而天阴沉得厉害,正应了那句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云山兄,”来人已追到跟前,是个高壮大汉,头发极短,乍看像个武僧,见他回过头来,不见外地咧嘴笑,露出白牙,“行色匆匆要去哪儿啊,我喊了半天都没叫住你。”
谭云山看了他半晌,疑惑道:“不羁兄,你不是一直叫我云山贤弟吗?”
“贤弟?”冯不羁乐出了声,“我三十五,你一百二,我倒可以管你叫贤弟,就怕你觉得吃亏。”
“我……一百二?”谭云山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想了半天,又说不出所以然。
冯不羁显然没觉得这还是个需要思索的问题,直接又问了一遍先前的话:“你要去哪儿啊?”
“我……”谭云山可以确定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地就在心里,但似乎埋得太深了,竟半晌没挖出来,而嘴巴已经比脑袋先一步给了答案,“我去仙志阁。”
话一出口他就愣了,总觉得这并非是他真正想说的。
冯不羁却很自然皱起眉头:“又去仙志阁啊,那我没办法陪你了,我一看书脑瓜仁就疼。”
谭云山想也不想便带笑意调侃:“仙志阁在九天仙界,你就是真想陪我也陪不上吧。”
冯不羁莫名其妙地眨眨眼:“你说什么呢?这里就是九天仙界啊。我一个尘华上仙还去不得仙志阁了?”
谭云山愕然,不敢相信似的又看看四周,再看看冯不羁:“这里是九天仙界?你是尘华上仙?”
冯不羁面色凝重起来,仔细端详他半晌,关切道:“你没事吧?怎么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
“别,先别说话,让我想想,”谭云山扶住额头,翻箱倒柜似的在记忆中寻觅,或许是他找得太过粗鲁,脑袋里一下下针扎似的疼,终于,他觅到了一个熟悉名字,忙不迭问冯不羁,“南钰呢?你是尘华上仙,南钰怎么办?”
“南钰还在他的仙志阁啊,”冯不羁真有点慌了,轻轻扶住他肩膀,凑过来鼻对鼻眼对眼地查看友人,“你还好吧,今天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
“不对,”谭云山轻轻摇头,像在和冯不羁说话,又像自言自语,“九天仙界不是这样的,南钰也不该是隽文上仙……”
冯不羁无奈地看看天,也不和他争执了,缓声道:“要下雨了,我送你回庚辰宫休息。”
谭云山气急了,像一头困兽,大吼出声:“九天仙界自古无风无雨!”
冯不羁像看疯子似的看他。
下一刻,豆大的雨滴砸到他鼻梁上。
冯不羁翻个白眼,懒得和莫名失心疯了的仙友纠缠,直接唤来巨剑,生拉硬拽把谭云山弄了上去。
雨越下越大,先是倒豆,很快便成了倾盆。冯不羁既要御剑,又要用胳膊捞住不配合的谭云山,以免他跌落下去,真是苦不堪言。
雨水将二人从头到脚打得湿透,幸亏他俩都没什么头发,于是看起来不算太狼狈。
该是傍晚,但黑云已让天彻底暗下来,整个九天仙界又山峦起伏层林茂密,于是显得愈发幽暗无光。
冯不羁千辛万苦才把人带回庚辰宫门前,剑一落地,如释重负地舒口气:“庚辰上仙,到家了。”
剑上的友人没动。
冯不羁无语,先前死活不上来,现在又催也不下去,这是爱上雨中御剑的洒脱恣意了?没好气地转过身去,准备好好教育一下莫名反常的友人,却见他卷起袖口,正对着自己的小臂发呆。
冯不羁还以为有什么玄妙,赶忙也凑过去看,结果就是一截胳膊,充其量比他的白点,再未见任何不寻常。
可对方显然不这么看,再端详未果后,竟抬手在小臂上一个劲儿地擦,好像那是一块灵石,擦一擦就能出法咒似的。
“喂,”冯不羁都替那胳膊疼,“再蹭就破皮了。”
那人却没理他,动作愈发粗鲁起来,像非要破皮见肉似的,嘴里还不住地念叨:“不对,应该有的,怎么没了呢……”
冯不羁再看不下去,一把握住他胳膊,阻止他继续自残:“你到底找什么呢!”
谭云山身形一僵,竟被这问题问住了。
找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不对,都不对,一切都乱掉了!
谭云山霍地蹲下,用力抱头,仿佛要炸开般的疼痛让他连呼吸都不能!
黑压压的大雨中,忽然透进来一束光,晶莹剔透,七色琉璃。
那光来自极远处,谭云山循光望去,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只一团明媚,斑斓而又模糊,像是被打上一层光的混沌。
要去那里。
这念头起的突然,却猛烈而坚定。
谭云山“腾”地起身,拼了命地朝那抹光的方向跑,将身后“你又发什么疯”的呼喊,远远抛开,转瞬,再听不见。
天愈发黑了,雨丝仿佛成了一根根囚笼之栏,阻碍着谭云山追逐的脚步。
可那光却愈发亮了,他跑得喉咙腥甜,跑得几乎喘不过气,不断冲破雨幕,向那唯一的希望冲去!
近了。
更近了。
他几乎已经感觉到了那光的暖意……
腰间忽然传来巨大力道,他人在往前,那力道却拖着他往后,骤然一瞬的相持几乎将他的腰勒断!
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重重后退摔坐到地上,整个人疼得像要散架!
他不敢停留,一股脑爬起来又要冲,可就像有人在后面扯着他一样,根本不容他再前进半步!
彩光开始变浅,变淡。
谭云山要疯了,他拼劲全力挣扎着往前,可那力道死不松手,奋力相抗中,他终于摸到了腰后已崩成直线的绳索!
为何会有一根绳索他已经无暇多想,但显然那绳索的长度不够他继续往前,于是菜刀出鞘,反身就是一砍!
手被震得发麻,绳索却安然无恙!
谭云山一连又砍了好几刀,仍是如此!
彩光变得更淡了,原本的七彩斑斓只剩下浅浅水色和金色,而就在他抬头望的时候,那金色也消失了。
谭云山一把扔掉菜刀,开始解身上的绳结,他不明白自己身上为什么左一条右一条绑着两根绳子,但扯的他的是淡金色那条,他分得清楚!
绳结系得很紧,他用力抠了好几下,终于将绳结抠松的时候,指甲已翻开好几片,疼至钻心,他全然无觉。
最后一抹水色的光也只剩下一丝。
谭云山终于解开了淡金色绳索,如离弦的箭般飞驰而出,一头扎进那水色光晕。
刹那,天光大亮。
谭云山一时还不能适应,抬手遮了许久的眼睛,方才慢慢放下。
蓝天白云,清风和日,草木青翠,鸟语花香,远处有山峦,近处有溪水,一派春意盎然。
谭云山奇怪地摸摸脸,再摸摸身上,都是干燥而清洁的。先前那场暴雨就像一个梦,梦醒了,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可梦中的自己在哪里?
现在的自己又在哪里?
谭云山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虽不记得,却并不慌,这一方桃花源似的美境让人心神安逸。
前方树下似有人。
谭云山好奇地走过去,离近了才看清是一青衣女子,端坐于石桌旁,桌上是一盘棋,茶却只有一盏,显然自弈自乐。
“姑娘,”谭云山轻轻开口,“冒昧问一句,这是哪里?”
青衣女子抬起头,眉目温婉,笑靥浅淡:“我也不知。”
谭云山有些失望,但转瞬又释然,仿佛这也不是什么必须弄明白的要事。
“你从何处来?”似被勾起好奇,青衣女子也问他。
谭云山想了一下,很快摇头:“想不起来了。”
“腰间为何绑着紫金绳?”
“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呢?”
“也忘了……”
青衣女子莞尔。
谭云山以为对方会笑话他一问三不知,不料对方却道:“来这里的都一样,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经过什么事……”
“不过忘便忘了,也未见得不好,”青衣女子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个茶盏,不疾不徐倒上茶,诚意邀请,“要下棋吗?”
谭云山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可做,欣然应允。
这是一盘下了一半的残棋,轮到白子落,可放眼战局,怎么看都是无力回天的困境。
谭云山便是白子。
无奈摇摇头,他苦笑道:“自己同自己对弈,理应势均力敌,怎让白子到了这般田地。”
青衣女子被他的苦恼模样逗乐了,道:“这是我故意摆的残局。”
谭云山愣愣地眨下眼,没太懂。
青衣女子解释道:“自己同自己对弈多凄凉,所以我总愿意摆上一盘残局,等着往来路过的有缘人破上一破。”
谭云山看着她眼中的那抹顽皮,心中了然:“看来不大好破。”
青衣女子笑而不语。
谭云山不再多言,专心将目光投注到黑白方寸之间。
静思,良久。
终于,他落下一子。
青衣女子未料他落子如此之快,且真的破了局,掩不住讶异之色。
谭云山同样讶异,愣愣望着棋盘,喃喃自语:“这残局我见过……”
青衣女子这回是真在意了,连忙问:“哪里见过?”
谭云山闭上眼,苦思冥想,可最终还是放弃:“记不得了。”
青衣女子眉宇间闪过失望,叹口气,她伸手去拿茶盏,却在低头一瞬看见了谭云山仍搭在石桌上的胳膊。
他的袖子高高卷起,几乎露出完整小臂,而在小臂内侧,依稀可见几道颜色稍浅的皮肉,像是刚愈合的划痕。
谭云山起初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直到微风吹过,胳膊微微泛凉,他才想要放下袖子,一低头,终于看了清楚。
那是几道很明显的伤,长短不一,乱七八糟。
青衣女子凑近看了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索性拿树枝在地上誊画起来。
没一会儿,这几道伤口的排布和走向便原封不动誊于地上。
青衣女子越认真,谭云山越觉好笑,调侃道:“不知道在哪里划伤的,你若喜欢,又不怕疼的话,尽可以自己试试,不用非要我的。”
他以为对方是觉得这毫无章法的伤痕看起来有趣,跟孩童乱画似的,便誊下来取乐,不料女子却抬眼看过来,认真道:“当我发现自己不断遗忘的时候,就会把每一天我觉得重要的事情刻在竹节上……”
“虽然发现会遗忘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微微一笑,“但至少我还记下了一盘残局。”
谭云山胸口忽然一阵异样:“你是说,这伤是我自己……”
青衣女子用树枝轻点一下地上杂乱的横横竖竖:“你不觉得,它们有点像字吗?”
谭云山快步走过去,与女子并肩而立,低头观望。
漫长的静默之后。
谭云山放弃:“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青衣女子用树枝将两部分伤痕分别圈起来:“喏,这是一个字,这是另外一个字。”
谭云山服了她的眼力:“在下才疏学浅,还望赐教究竟是哪两个字。”
青衣女子望着残缺不全的痕迹,沉重叹口气:“想辨认的确有点难……”
谭云山无语,敢情说了半天也是一知半解。
其实就像女子说的,忘了便忘了,在这惬意怡然之地,心中空空如也亦不会让人慌乱,反而更坦然。
可揪出了线索却又追不出个所以然,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他可以不打水,但受不了决定打水了却打出来一场空。
鬼使神差地,他又抬起胳膊,仔细观察那几道伤,就在眼睛都快看疼了的时候,终于发现除了被誊到地上的那几道之外,还有一些极不明显的已经愈合得和周围肤色几近一致的痕迹,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用手指轻轻描摹,不放过任何一道,终于缓缓辨认出两个字:“既……灵……”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远处山尖上忽现琉璃之光,那光呈伞盖状铺散开来,竟连谭云山脚边的溪水,都泛起斑斓涟漪。
第76章 第 76 章
谭云山遥望山尖, 心口蓦地暖了一下。
“山上是什么?”他问。
青衣女子也随他远眺, 末了道了句“稍等”, 便转身去了不远处的石屋。
谭云山不明所以,索性趁着等待间隙, 在附近的地上仔细寻找什么东西。
青衣女子拿着一个竹节回来的时候, 就看见这人正拿一枚尖锐石子往自己的胳膊上划。再尖锐的石子也比刀子钝多了,于是每一下都连皮带肉,哪里还分得清横竖,尽是血肉模糊。
“你这是做什么!”青衣女子单是看着都觉得疼, 赶忙几步过来拉住他的手, “我还有许多空竹节, 你怕忘了就学我刻在竹节上啊。”
“竹节容易丢, 一不留神就可能随手扔哪里了,”谭云山笑笑, 抽出手, 继续描摹, 一笔一划, 重又将已愈合的伤口生生破开,“还是贴身带着最可靠,这样痕迹稍微浅一点我就可以再补上,不怕忘了。”
青衣女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有动容, 亦有酸楚, 不知从何而起, 却丝丝清晰。
“既……灵……”她看着那鲜红刺目的一道道伤,第一次念出这两个字,“是一个人的名字吗?”
谭云山终于划完最后一笔,长舒口气,不觉得疼,只有踏实:“可能是吧。”
青衣女子淡淡轻叹:“那她一定对你很重要。”
谭云山将袖子又重新挽了一下,比之前挽得更高,更紧,确保字迹一览无余,且不会因走动或摆臂而使袖口落下,遮了小臂。
青衣女子静静等他弄完,才递过去竹节:“给。”
“不用了,胳膊上记着就行。”谭云山以为对方还坚持让他刻竹节呢,没接。
青衣女子哭笑不得,道:“看清楚,这是我刻过的。”她硬将竹节塞到谭云山手中,“你刚刚不是问山顶上是什么吗,喏,这里写着呢。”
一掌长的竹节,砍下来有段时间了,故而再没那样翠绿,却也添了沉静朴素之感,上面刻着几行小字,工整而娟秀——晨起,山巅忽现一树,亭亭如盖,琉璃之华,此间之大美。
“忽现一树?”谭云山不知为何,莫名在意这句,或许因为亭亭如盖也好,琉璃之华也罢,都是这会儿可见的,唯有那看不见的“来历”,引人遐思。
“对,就是突然出现的,”青衣女子拿回竹节,细细摸着那些小字,触碰着她好不容易留下的过往,“早上还光秃秃的山头,忽然就有了树,起了光。”
谭云山愈听愈好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青衣女子:“三十七日前。”
答得实在太流利,倒让谭云山愣了:“记这么清楚?”
她顿时无奈,表情仿佛在说“先前的话都白和你讲了”:“我每天都会刻一个竹节,数一下有多难?”
谭云山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又问:“后来呢,这树就一直在山顶了?天天散琉璃之光?”
不料女子却摇头:“我数后面三十六个竹节的时候发现,不管当天记了什么事,最后都会记一句,树在,无华。”
谭云山试探性地猜测:“也就是说这棵树已在山尖三十七天,但这样散琉璃之光,却只是第二次?”
“嗯,”青衣女子点头,但想了想,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死,毕竟“记忆”是这里最靠不住的东西,便又多加了一句,“应该是这样。”
谭云山再没什么可问的,心里却并未有解惑的坦然感,反而愈加按捺不住,像有个人在里头聒噪,鼓动,扰得他难以安宁。
“我要去那里。”终于,他一字一句道。
青衣女子愣住,认真地问:“为什么?”
她每日在这里眺望,却从未生出过前去一探究竟的心思。
“不知道,”谭云山仍眺望着山尖,目不转睛,眸子被那光映得极亮,“就是想去。”
“有多想?”
“非去不可。”
这片鸟语花香里,往来尽是惬意怡然,他的向往她不懂,但他眼中的光芒热烈而滚烫,比山尖更盛。
“可惜了,还想和你真正下一盘棋呢。”她悠悠地叹,话里道着“可惜”,话外却是“送别”。
谭云山笑道:“待我从山顶下来的,定还会路过这里。”
青衣女子摇头:“那时候你早把今天这些忘了。”
“你不是记在竹节上了吗,”谭云山低头看手臂内侧的字,像是回应青衣女子,又像自言自语,“只要有一个人记得,就够了。”
落叶入溪,随水漂远。
那抹向山而去的背影亦逐渐模糊,可直到消失在视野中的最后一刻,仍能感觉到前行者的坚定。
这一方天地里多得是优哉游哉,便显得他的执着愈发突兀。
突兀,却惹人羡慕。
青衣女子回到石桌,将棋盘上对方落下的那颗白子又捡了回去。
残局还是残局,静待下一个萍水相逢者。
……
谭云山走得腿肚子几乎转筋,终于来到山脚,结果一抬头,反而看不见山顶了。
他很累,但却片刻不想停,在遍寻不到上山路之后,索性不找了,直接拨开杂草灌木,一头扎进山里!
日落,月升。
再月落,日出。
这里也有日月吗?谭云山穿行在草木山涧中时,偶尔分神想着。
但若是这里不该有,哪里该有?谭云山想不出,还被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扰得心烦意乱,索性便都不想了,专心赶路。
幸而琉璃之光仍在,白天,它是晶莹剔透的,夜晚,它是多彩艳丽的,透过层层密林照下来,使得山林没那样阴郁冰凉。
谭云山终是一鼓作气爬到山顶!
天光已大亮,清风徐来,悠然拂面。
那棵树就在山顶的最中央,苍劲挺拔,枝叶繁茂,像一位长者,屹立山巅,守护光华所到之处。
树后还有一间茅草屋,远眺的时候未见,许是被树遮住了。
有屋,便该有人。
谭云山咽了下口水,没来由紧张起来。
他明明是来寻树的,可眼睛就是盯着草屋拔不出来了,很快,脚也不听使唤了,一步步往草屋靠近。
终于,他来到草屋门前。说是门,其实也就是竖着立了一垛草。
谭云山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将草垛挪开,急不可待地探头向里望。
有桌案,有席榻,却无人。
谭云山心中失望,就像期待了许久的东西忽然落空,连带着那紧张忐忑也一并泄气了。
他无精打采地退回来,转身搬草垛准备帮这不知名人家重新挡好门,却忽在余光中捕捉到一抹凛冽寒意!
他瞬间转过身来本能地拿草垛一挡!
哪成想那人虽拿着匕首,却根本没打算刺过来,而是直接将草垛同他一起扑进茅屋!
被扑倒的瞬间谭云山就去摸小腿,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摸,但最终并没有摸到什么防身利器,便已被人隔着草垛压制住。
那是个姑娘,以身形而言根本压不住他,除非人家还把匕首送到了他脖颈处。
“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姑娘的声音很清脆,模样也好看,尤其一双眸子亮而清澈,即便是“恐吓”,也没什么杀气,倒有种故作凶恶的可爱。
“我来找树……”谭云山坦诚道,但实话实说的同时也没耽误他动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