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烟云荣华碎 作者:嫣离
姻缘初起
楔子
腊月的京城风雪极大,这一夜更狂风呼啸大雪翩飞,冷得毫无章法。
连馨宁昏昏沉沉地躺在这深宅大院中最僻静最冷清的一间屋子里,也不知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个夜晚。
窗子是破的,寒风径自穿堂而入,没有暖炕,没有地龙,床头一盏在风中挣扎了几下还是不甘心地灭掉的油灯,是这房里曾经有过的唯一一点温暖。
盖着破旧发霉的老棉被,恶臭的气息将她包围,平日里总是散发着淡淡茉莉花香的云瀑长发如今早已油腻腻地粘在一起耷拉着散落在打着补丁的枕边。
她浑身滚烫胸口却阵阵发凉,小腹中撕裂般的疼痛几乎令她咬断牙根。
但她终究还是将所有的呻吟都硬生生吞入了喉咙煎熬翻滚,强忍着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两个中年仆妇旁若无人地相互说笑着进来,从篮子中取出两盘残羹冷炙丢在她的床头,见她无甚反应,其中一人不由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两声。
“哎呀看我这记性,怎么忘了这破院子里还住着咱们荣府的正房大少奶奶呢!大少奶奶恕罪,这几日府中上下都忙着打点迎硕兰格格进门的事,奴婢也忙得脱不开身,这才来晚了,没饿着您吧?”
她艰涩地别过头去,不想见她得意到扭曲的刁钻嘴脸。正房大少奶奶,这几个字如今对她而言,又是怎样的讽刺?
更鼓早就打过了两下,快三更了,晚饭才送来,只怕又与昨日一样,入口便能嚼出冰渣子来,罢罢罢,这样的日子,能速死也是好的。
另一个仆妇见她不言语,忍不住扯了扯身边那妇人的衣袖。
“我看她的样子不成,要不要禀报大太太给找个大夫瞧瞧?你看看这脸上的气色,就比死人多口气了。”
“糊涂吧你!大太太和大少爷这会子只有一个硕兰格格是心尖尖,犯得着为这种贱人去寻晦气么?看这雪越来越大了,你我且早些回去烫壶热酒再同她们来几局牌九岂不好?”
“嘿,还是老姐姐你聪明。那咱们快走吧,别在这里过上了晦气。”
二人很快又说笑着离去,原本就简陋不堪的门板被砰地带上,又是一阵冷风嗖嗖袭来。
荣少楼,你好,你真的很好!
她在被中紧紧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新婚一年,这荣府中的生活却煎熬得她的一颗心仿佛苍老了十岁。
第1章
话说这荣府,正是如今京中第一首富,生意遍布京畿周边几省,只要说到京城荣家,人们都会纷纷竖起大拇指赞叹艳羡不已。
那可是当今少有的诗礼大族,真真正正的大户人家!荣家老爷虽然没了,但留下了一副富可敌国的家当,大太太还是郡主出身,算起来也是皇亲国戚。
荣家三位公子,大少爷和二少爷皆是大夫人嫡出,二少爷荣少谦年方十八却少年有为,已经接过了荣家大部分的生意,是如今荣家实际上的掌门人。听说这荣二少完全继承了他母家出众的美貌与气质,又是个绝顶聪明擅于风月的人物,令无数名媛淑女趋之若鹜。
三少爷荣少鸿是庶出,只比二少爷小了几个时辰,便排名老幺。荣家几代从商,他却是个有志向的,一心攻读学问,发誓要为荣家考出个功名来。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荣老爷在世的时候也特别疼爱他。
荣大太太膝下还有一个女儿,荣家的这位大小姐可了不得,据说出生那日金色祥云绕满了荣府上空迟迟不散,因此这大小姐从小便是个有福的,十五岁那年入宫,如今圣宠正隆。其余两位小姐皆是庶出,且尚未出阁,人品样貌如何倒也不曾听说。
荣氏一族到底有多富贵?那也正合了他们家的姓氏,当真是富贵荣华,风光无限。
要说这荣府还有什么不如意的事,那便是他们家的大公子,荣少楼。
这荣大公子现年二十岁,也是个极清俊的人物,当今圣上曾金口御言要他指导太子的文章,可见他的文采了得。可惜就这样的一个人,一年三百六十天,竟有三百天都在服药,终年缠绵病榻离不了人。
荣家的这三位公子如今皆未大婚,而眼下就有一件轰动整座京师的事情,那便是荣府选亲,择吉日迎娶他们家的大少奶奶。
连府,夜幕低垂,三小姐连馨宁的闺房中却仍闪着点点忽明忽暗的烛光。
精致的妆台前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女正对镜而坐,身后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丫鬟正垂着脸为她细细地梳着头。
“小姐,今儿个荣家的严嬷嬷来过啦,三姨太太陪着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呢。”
“说过你多少回了,不关咱们的事不要去管。三房那边个个牙尖爪利哪个是好相与的?”
“小姐,若在平时云书才不爱管她们那边的闲事,可如今她们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怎么能不多留个心眼?小姐可知道那严嬷嬷是来做什么的?听说是给他们家大少爷说媒来的呢!”
那唤作云书的丫鬟不服气地扁了扁嘴,朝着镜中的她家小姐神秘地眨了眨眼,连馨宁却并不理她,手中拿着一只小巧的胭脂盒子把玩。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你还有心情弄这个,你可知道他们打算把谁嫁过去?就是小姐你啊!”
云书见连馨宁一派云淡风轻,不由急得跺脚。
“这有什么奇怪?大姐二姐都是大太太所出,她们的外祖家在那儿呢,老爷怎么可能她们嫁过去伺候药罐子?四姑娘是三娘生的,如今大太太一心礼佛府里三娘管事,她能眼睁睁把亲女儿送进火坑去?”
“小姐既都知道,如何不急?难道就咱们好欺负不成?小姐何不去求求老爷……”
“你这丫头越说越不像话了,求老爷做什么?今日求得他应了,晚上三姨太太枕头风一吹,明日又变了,白白浪费我们小姐的眼泪口水不成?”
云书话还没说完,另一个丫鬟掀开珠帘走了进来。看她柳眉细腰身材高挑,比云书和连馨宁似又年长个两岁。
“还是丝竹想得明白,云书丫头还差一截呢。”
连馨宁望着那进来的丫头赞赏地笑笑,转身拍了拍云书的手背。
两个丫头见自家小姐分明强颜欢笑,想到她身世可怜,虽贵为主子在这家中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心中也十分酸楚。因怕勾起她伤心处来,忙说笑着打岔,一面两人张罗着铺床叠被伺候她睡下。
要说这连家也是大户人家,却香火不济没有一个男丁,大太太并两房姨娘一共只得四位小姐,这三小姐馨宁是二姨娘所出,可惜她亲娘命薄,生下她便死了,加上她性子淡薄不爱说话,连老爷也不大管她,在这府中的日子过得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连馨宁这里倒是愿意逆来顺受来着,可有人却还是不放心,这不是,三姨娘房中现下也并不曾安静。
“老爷,荣家的家势如何不消我说,这样的人家,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二姨娘走得早,你总说对不住她,如今为她女儿找了这样一门好亲事,她在地下有知也该高兴才是。”
三姨娘年纪并不大,不过才三十多岁,一张脸保养得雪白粉嫩,说起话来常带三分笑,在连老爷面前更加又温柔了几分。
连老爷靠在椅背上享受着她细心的按摩,眉头却始终不曾舒展开来。
“月琴,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淑贤的孩子你不敢打她们主意,自己的女儿又舍不得送过去守活寡,也就只有三丫头可以拿出去了,是不是?”
“老爷,你这话可当真冤枉我,我还不是一心为了我们连家。大太太的娘家那是我们能舍得起的吗?不说你的岳丈大人,就是大姑娘二姑娘的舅舅,如今在刑部谁不要听他的?两位姑娘若有什么不妥,这账岂不全算到老爷头上了?至于莲儿嘛,她从小被我宠坏了性子不好,嫁去那样的世家,没得给老爷丢脸。”
三姨娘一张嘴就差没说出朵真莲花来,殷勤地陪着小心直跟连老爷撒娇,连老爷虽然心知肚明她绝没这么贤德,但她说得确实也都在理,想想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个结交荣府的机会,只有委屈三丫头了。
想她一出生就克死了她娘,出生没多久连家的生意就出了大问题,要不是他听了个高僧的话将她送到尼姑庵里去修行了七年消了业障,只怕连他这个亲爹也早就给克死了。这么硬的命留在家里终究不让人放心,早点嫁出去也好。
“罢了,如今家里的事都是你在操心,三丫头也算是你的女儿,就辛苦你好好为她打点打点吧。”
三姨娘听连老爷松了口,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也知道这个话题老爷并不喜欢,忙拣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二人在枕边说说笑笑这才睡下。
得窥旧事
八月十五将近,荣连两府结亲的事虽然还没有过了明道,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连馨宁冷眼旁观三房那对母女为了中秋节晚上和老爷吃团圆饭并晚上看戏赏月的事情忙个人仰马翻,却始终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小院中不肯多说一句,不肯多迈一步。
“我的好姑娘,不是姨母说你,你也太小心太怕事了。如今这连府里明摆着就是欺负你年纪小又没有亲娘,谁不知道那荣家大爷就是个绣花枕头蜡样银枪头,中看不中用!”
连馨宁母家早先也是书香世家,只是到了她外祖那辈便日渐凋零,到了她母亲十几岁时家中已经十分困难,因此才会让家中的二小姐嫁给连老爷做小,以求得连家的庇护扶持。
这二姨娘自小贞静识礼温柔娴静,何曾学过如何去取悦男人,如何去谋算人心?因此三姨娘进门没多久,她便失了宠,当时肚里已经怀了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强撑着产下弱女便撒手去了。
连老爷自知对她有愧,因此这十几年来倒也颇为照顾她娘家唯一的一个姐姐。
云书见这位姨太太每次过来不是跟大太太求银子就是要东西,而且每次来看小姐也从来不曾空着手走,这次竟然特特地为了给小姐打抱不平而来,不由对这位贵亲刮目相看起来,连斟茶递水间脸上都多了几分亲切。
连馨宁哪里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抿着嘴含笑不已。
“馨宁无能叫姨母费心了,姨母说得有理,要嫁也该两位姐姐先嫁,哪有姐姐待字闺中妹妹倒先出了阁的道理?依我看不如我们豁出去跟老爷闹一场,馨宁虽没有了亲娘,可还有姨母姨夫不是?”
看着小女子眼泪汪汪充满希冀地眼神,刚才还义愤填膺地姨母立刻便尴尬地干咳了几声变了语调。
“咳……姨母自然是向着你的,只是,只是连老爷毕竟是你亲爹,万事孝为先,自古婚姻大事就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能怎么闹呢?”
“姨母说得是,是馨宁糊涂了。”
连馨宁当即沮丧地垂了头,她姨母见继续坐着也无话可说只有相对叹气,便寻了个理由走了,留下连馨宁一人憋着半天才笑出声来。
“你啊是越大越会作怪了,姨太太为你说话也是一片好心,你何苦作弄她?”
丝竹见她笑得就快岔了气,忙给她拍着背笑道。
连馨宁一口气顺了过来不由准身冷笑:“一片好心?她能有什么好心,这么些年了她一家几口吃穿嚼用有多少不是老爷帮衬的,她能反过他去?她说那些话,不过是撺掇着我自己去闹罢了,若闹成了她便落个好,若不成,还不是死活由我自己,她管什么事呢?”
丝竹见连馨宁一张白皙的面容涨得通红,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也便不说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倒是云书一片云里雾里。
“小姐这话奴婢却不懂了,若小姐去闹成了,难道姨太太能落什么好处不成?”
“傻丫头,你忘了姨太太家有个如今已经年过二十还不会自己穿衣吃饭的傻儿子?”
“啊!天地良心,莫非……莫非她存了这种没天良的念头!老天……”
云书见连馨宁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似有戚戚然之色,忙掩了口不再出声,丝竹到底老练些,随意说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三个少女便又说笑了起来。
谁知刚送走了一个,准眼便又来了一个,想在这府里安安生生地关起门来过日子,已然是痴人说梦。
“回三小姐,三太太和四小姐都在立等着您呢,依我看你也别磨磨蹭蹭了,怎么着就这么一个人了,换身衣裳难道就能翻出朵花来?”
听着眼前这个刁奴几乎毫不掩饰的奚落,连馨宁却若无其事地坐在妆台前细细描眉,根本连眼角也不去看她。
那海棠是三姨娘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如今三姨娘理事,她也就俨然成了半个女管家,为了讨好她家主子自觉将三姨娘这个称呼改成了三太太,是个十分刁滑势力的女子,一向撵高踩低惯了,欺负这在府中毫无地位的三小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今见连馨宁居然不理她,心里的火蹭蹭直上,正要竖起一双柳叶眉来发作,却被丝竹一把按在了椅子上。
“哎哟我的好姐姐,一大早地就听见你满院子跑,让我来好好瞧瞧你可是有三头六臂?这府里上上下下八十几口人大事小事都堆到你的头上,可不是要累坏了吗?”
这海棠最是个虚荣要面子的人,一听丝竹这样笑嘻嘻地奉承她,立刻便来了劲,也坐在那儿随她攀谈起来,自然都是说些她如何能干如何得老爷太太的上市之类。
这里连馨宁也不去理她们,由着云书扶过她的头迅速地为她梳了一个时下闺中小姐们都喜欢的流云髻,自己懒懒地朝首饰匣子中望了一眼,挑中了一支清雅有余却无甚富贵像的紫玉鸦头钗。
“小姐,陪三姨娘出门,这样会不会太简素了些?”
云书一想到那女人颐指气使的嘴脸,深怕连馨宁又要吃亏,不由面露难色。
连馨宁拿着簪子的手蓦地停在了半空中。
今天要去做什么,她心里很清楚。说是陪三姨娘去珍宝斋挑点首饰,其实那边早安排了荣府的人来相看,说起来着实可笑,这连府最是要体面的,可如今为了荣华富贵竟然由着别人把自家的女儿当什么似的挑。
唇角漾起一抹冷笑,心里却早已百转千回了数十次。若被荣家的人挑去,从此远离这冰牢似得鬼地方,远离三姨娘母女的冷眼与欺凌,岂不好?
有了这层想头,她淡淡无波的眼中不由闪现了几分光彩,将那簪子放回,思量着选了另一支攒珠金丝凤钗,端庄贵气,亲手簪于发间。
又取过细笔蘸了胭脂对镜稍作沉吟,随即挥手一舞,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赫然眉间。
回身看着几个丫鬟惊艳地张大了嘴,尤其是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海棠,如今也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她只是一笑而过。她的母亲当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她虽不济,多少也继承了几分,如今只是将始终藏着掖着的芳华悄悄崭露一角而已。
索性拣了一件绛红色滚金边丝缎长裙,艳丽的色彩配上她清冷浅笑的面容竟格外招人,裙裾翩翩中也越发衬托得她肤白胜雪身姿窈窕起来。
一路扶着丝竹的手走出了院门,几个正在打扫花圃的丫鬟小厮远远便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却人到了面前才想起行礼,脸上皆难掩惊讶赞叹之色,这三小姐平时不言不语衣着素净,没想到打扮起来竟如此出挑,四小姐一向爱俏,可如今一看只怕给三小姐提鞋都不配呢!
海棠见到这木头似的倒霉小姐打扮了一番还真成了天仙,原本心里就憋着一股子气无处使去,现下听到这几个粗使仆役也敢私下议论她家主子,心里更加又妒又恨,跟在连馨宁身后忿忿地走了一阵,忽见一个丫鬟提着水壶自西边迎面而来,不由冷笑着不着痕迹地伸出了一只脚。
哐当!啊!
水壶砸在地上的声音伴着众人一阵忙乱的呼声传来,丝竹心急如焚地拉着连馨宁全身上下检视了一遍,在确定了她没有一处烫伤之后才放了心,可惜了这一身好衣裳,袖口和裙摆上全都沾上了水渍。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也不知怎得脚下打了滑,求小姐饶了奴婢吧!”
那提水的丫鬟吓得不清,一面朝着连馨宁磕头,一面怯怯地拿眼角觑着海棠。是被绊倒还是自己滑到,她当然很清楚,只是没有这个胆说出来罢了。
海棠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站在一边,连馨宁看那丫头的神情便知是海棠弄鬼,却只得隐忍不发。
“罢了,谁没个不小心的时候,前头不是四姑娘的院子么?丝竹你回去取套干净衣裳,我在四妹房里等你。”
“是。”
丝竹应声而去,海棠见没挑起点事来心里自然不乐,不过连馨宁终究还是不能穿这身漂亮衣裳出门了,也算出了口恶气。
她是伺候三姨太的人,自以为比这府里所有的丫鬟都高上一等,哪里愿意去服侍这无权无势的三小姐,便草草福了一福傲慢地说道:“回三小姐,奴婢怕三太太等急了,先去花厅禀报一声,就不能伺候三小姐更衣了。”
“你去吧,替我跟三娘说一声。”
连馨宁也不去追究她的无礼,淡淡地交代了一声便径自朝四姑娘院里走去,留下海棠一人站在那里恨得牙痒痒。
明明她只是个仰人鼻息的潦倒小姐,还是个庶出的,为什么就能摆出一副不容人侵犯的小姐派头?而她,竟然还真的被她身上隐隐散发的不怒自威的气息给镇住了,真是见鬼!
四小姐连霓裳早已陪着她母亲在花厅吃茶闲聊,院子里自然是无人的。连馨宁提着湿漉漉地裙裾朝着一间偏僻的卧房走去,站到门前却听见里头有两个人压低了喉咙说话的声音。
“好了好了!你自己说说这些年你上门来要过多少次银子了,我们姨娘哪一次没有给你?眼下你胃口也太大了,让咱们上哪儿一下子给你弄一千两去?”
“秦嫂子你可别糊弄我,如今三姨娘当家管事,赫赫一个连府,区区一千两在哪里昧不下来?嫂子你就当帮帮我,要不是当初我帮着姨娘偷了砒霜给老板赶出了铺子,如今早做了铺里的半个掌柜了,还用得着……”
“你给我闭嘴吧!这种没天没日的话你也敢到府里来说!”
那秦嫂子吓得一把捂住那个中年男子的嘴,想想不妥又赶紧松了开来。
“嘿嘿,我的好嫂子,你看,要不是我那副好药,那二姨娘能那么短命?要是二姨娘没死,三姨娘如今就能这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连馨宁听到此处早已如同五雷轰顶一般,紧咬着牙关扶着廊柱而立,两条腿却如同灌了铅般动弹不得,肩膀忍不住战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好似被针扎着般疼痛无比。
娘,我的娘亲,原来你走得这样冤枉!
缘至缘错?
珍宝斋是京城中最有名的一间银楼,全城的贵妇名媛都喜欢到他家买首饰,一来他家的好东西确实多,二来也冲着珍宝斋这个名号,戴着他家的金银首饰,那就是身份的象征。
连家在京中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大太太那房自不必说,就连三房的母女两也是这珍宝斋的常客,因此若说是他家的女眷要挑首饰,自然不必亲自出门,只需差个人给他家的陈掌柜的说一声,他必定殷勤小心地收拾好新到的宝贝送上门去供太太小姐们挑选。
今日这不是另有所图么?
马车刚在珍宝斋门前挺稳,陈掌柜便已经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侧着身子候在一边,另有一个机灵的小厮自车夫手里接过脚踏在车门边摆稳,最先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看她一身绫罗绸缎衣着考究,寻常殷实人家的太太也不过如此,但陈掌柜跟连府打了多年的交道,当然也对他们府中的事情略知一二,也知道这不过是个在主子跟前有些体面的嬷嬷罢了。
果然,那仆妇一出来便回头从车中搀出了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姐,体态丰腴婀娜如同三四月里怒放的芍药,一双丹凤眼私下里流连,说不出的风情韵味。
这位便是连府的四小姐,连霓裳。
连霓裳才一出来便咋咋呼呼地抱怨车夫驾得太快颠得她头晕,那嬷嬷压低了嗓子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才有所收敛,跺了跺脚也不等她母亲出来,看也不看站在一边弓着腰给她问好的陈掌柜,甩手便冲进了店里。
前些日子她与娘亲不知费了不少周折才求得揽月楼的头牌乐师霁月公子教她抚琴,今日便是上门拜师的正日,谁知为了三丫头的婚事竟然就这么推了,那一次再想约他又不知要排到猴年马月去了。
都是这个该死的三丫头,什么东西!娘也真是的,又不是亲身的,管她那么多做什么!
连霓裳自幼娇惯性子蛮横,哪里知道三姨娘一片热心张罗背后的心思,心中越想越气,便朝着紧跟着进来的三姨娘和连馨宁恨恨地瞪了一眼。
“好了,这可不是在家里,你也给我有个大家小姐的样子才是。”
三姨娘宠溺地拍了拍自家闺女的肩膀,亲亲热热地拉着她进了里头的雅间,丝竹扶着连馨宁跟在后面。
“几位夫人小姐看茶,小的已经叫人去取江南新到的头面样式,每样都只有几件,戴了绝不用担心与别人重样。”
三姨娘带着两位小姐在一张圆桌边坐下,早有小丫头上来奉了茶并一桌子精致小点,陈掌柜也小心翼翼地站在三姨娘身边听候她的吩咐。
“你少跟我弄鬼,首饰倒也罢了,今日我们哪里有那个闲工夫?人来了吗?”
三姨娘瞅着他嗔怒地哼了一声,便低头吹着手里的茶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