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提醒。
他慢慢的摇一摇头,伸手扳过我的肩,要我正对着他。
他的个头比我高不少,看我的时候,要微微低头。
我有些不安于这样的距离与姿势,试图微微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
这让我无法自抑的惊惶起来。
恐惧的记忆之门打开,黑色的碎片像焚烧后扬起的灰,一点点粘上人的肌肤。
被我刻意忘记的,被我努力原谅的,都从心底的泥潭里翻搅出来,带着浑浊感,上涌,上涌。
我紧咬嘴唇,僵硬不动。
只怕自己一动,就会做出失控的举止,将面前的人推入深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细碎的空灵感,又带着我所不熟悉的孤注一掷的狠厉与脆弱,轻轻飘散在空气里。
“安之,不要拒绝我。”
“我那么努力,以为自己快要死掉…才终于,走到了这里。”
28、他已狠狠夺去我最后一丝呼吸
我目送着那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出小区,远远的,看见副驾上有个人摇下了车窗对我挥了挥手,似乎是彦景城。
我心绪纷乱,忽冷忽热的感觉又占据了身体和大脑,不用体温计,也知道发烧又反复了。
临近午夜的空气里,月色与不开花的树木一样清冷沉默,有不知名的小虫哀哀一叫,转眼又消失了声息。
一天中发生了太多事情,让我感到疲惫和无助。
我晃晃悠悠的踱到小区的人工凉亭里,凉亭里还留着打纸牌的老人们遗留的几张报纸和几堆瓜子壳,仿佛听得见早起的清洁工发出徒劳的抱怨声。
我倚着一根柱子坐下,手掌触过的地方,感觉到朱红的油漆斑驳。
我怔怔的想起一件事。
我和封信一天都没有联系了。
这有些反常。
他是个清冷克制的人,我也不敢像个不知节制的少女般死死缠住他的每分每秒,但是自从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以来,即使当天不见面,我们每天也至少会来往几个短信。
他会提醒我吃饭,加衣,会对我说晚安,有时候,还会回应我的冷笑话。
不管他发来的是一个表情还是最简单的文字,都会让我觉得安心。
这样的安心,只有他能够给我。
但是我突然想到,如果姚姚已经知道了我是封信的新女友,也已经开始了对我的打击报复,她没有理由不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封信知道。
事实上,我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我不太清楚各种复杂的纠葛形成的原因,我只知道,如果一个人一直在用危险的方式破坏和打击着另一个人,那一定已经不是爱。
在我心里,爱应该是温暖的,积极的,让人安心愉悦的事情。
而姚姚,她做这一切,是不是只是想让封信痛苦和难过?
这是很多人的选择,宁愿刻下痛苦,也要证明来过。
假设封信如果已经知道了姚姚和我在早教中心遇到的事,也一定知道了我辞职的事。
以他的个性,他会怎么做?
他也许会离开和放弃,如果他觉得那是对我最安全的方式,他就会那么做。
我猛的站了起来,一瞬间出了满身冷汗,连昏沉疼痛的大脑也似乎清醒了不少。
铺天盖地而来的虚弱感使我又颓然的坐下。
我掏出手机发短信。
“封信。”
“我在。”://.bookqi./xiaoyuanxiaoshuo/
短信发送成功后的只有几秒,他的回复就翩然而至。
我意外的看着那两个字,鼻子一酸,止都止不住的眼泪上涌。
我在,我在。
他就是我的魔法师,我的救世主,他微微一笑,就能拯救我的整个世界。
我一边掉眼泪一边打字。
“你在哪里?”
过了十秒他的消息发来。
“你相信魔法吗?”
我愣住。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如果你现在抬起头来,看向你面前五米的地方,你就能得到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我机械的张着嘴,举着手机,像个傻瓜一样缓慢的抬起头来。
只有微光,但足够看清那人。
没有五米。
大概,只有三米,两米。
因为,他走向我。
那男人,披着午夜的月色,任再多黑暗,也不能阻挡他的光华。
他的目光那么沉静,那么深邃,修长的身形,镇定的气质,如最俊美的神袛,带来最仁慈的福音。
他总是让我意外,但他从不让我失望。
从少年时代起,他就是纯美的杏花春雨,犀利的东风破晓,宁静的光芒万丈。
我泪眼婆娑,如定身一般,不能动弹。我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我想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够带给我这样的震撼与美妙,他甚至让我感觉灵魂在飞,在唱。
他站到我的面前,因为我坐着,所以他抬起手来,似乎想摸一下我的头发。
我仰起头伸出手抓住他的一根手指,仿佛最默契的舞蹈,借着他的力量一带,整个人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他。
我什么都不烦恼了,什么都不害怕了。
这几天经历的所有的顾虑,所有的疼痛,所有的羞辱,这一刻在爱他的心面前,都是笑话。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在他稳稳的怀抱里,我感到了放松和平静。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额头靠着他的衣领,羊毛呢的质感传来柔软与温暖,我双手搂紧他,感觉到他厚实的衣下劲瘦的腰身,一时间心如撞鼓。
我低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沉默了两秒,答:“我来了很久。”
我傻傻的把头抬起来,额头蹭到了他的下巴,又慌忙的埋下头去。
他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感觉上做了一个抬腕的动作:“准确的说,我已经来了四个小时零六分钟。”
我反应特别迟钝的推想,那不是我第一次醒来下楼吃东西的时候,他就来了。
可是,他在哪里呢,也没有打我电话,也没有上楼找我。
我心里想着,就这样问了。
“这么长时间你在做什么?”
“嗯。”他说:“好像,就是走过来,走过去吧。幸好这个小区的保安不那么负责,都没有人过来盘问我。”
我想起上次自己到他的小区去当蘑菇蹲点的事。
“那你干嘛不打我电话?”我还是不明白。
“我在想事。”他转了一下身体的角度,从容优雅的在我刚才坐过的位子坐下,又非常自然的把我拉回怀里,坐在他的腿上。
这个姿势更加暧昧,我伏在他的肩上,气都不敢大喘。
枯草里的虫鸣都彻底消失,整个世界只剩下我的心跳声,万物皆屏息。
“我在问自己,该继续抓紧你,还是该…”他缓缓的,顿了一下,后面的词语,似乎消失在胸腔里,低不可闻。
我猛的伸出一只手,手掌慌乱而焦灼的覆上他的嘴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动作,掌心里传来柔软而温暖的特殊触感,我们的目光在那么近的距离相遇,我却看不懂他目光里浓缩的含义。
只有片刻,我感觉他搂着我的手缓缓加重了力度,而另一只手,将我抬起的手腕抓住,毫无预兆的,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我的掌心。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几乎整个人瘫倒在他怀里。
“后来,我看到你送一个男孩子出来。”他目光炯炯看定我,微弱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所过之处就如野火燎原。
我魂飞天外的想,他的睫毛真是比任何一个姑娘更好看啊。
但是,等等,他说什么?男孩子?他是说彦一?他看到了我送彦一出来?
还有彦一对我的那些在常人看来一定感觉暧昧的举动。
他难道,是在暗示,我红杏出墙?
我瞬间从花痴状态被一记闷雷劈醒。
“是彦一…”我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解释,情急之下,简直要哭出来了。
“哦,你在香港照顾过的病人。”他果然记性很好。
我忙不迭的点头。
封信突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一下慌了神。
但是接下来,他突然站了起来,却又背对着我,蹲下身来。
“我背你。”他回头朝我微微一笑。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多年前,伤了脚的少女,轻盈的伏在心仪少年的背上。只能作为陪衬的我,一路跟随,深一脚浅一脚。
月光那么明亮,而我小小的心,那么不安又忧伤。
而今,少年长成了出色的男人。
我顺从的闭上眼睛,伏在他的背上。
他轻松的站了起来。
我把脸贴在他的肩头,轻轻搂住他的脖子。
他已经大步朝着小区深处走去。
封信轻轻把我放在自己的床上时,我仍然没有出声。
圆梦的感觉太好,简直让人不能醒来。
他给我倒了杯热水,示意我喝下,然后让我侧躺着。
整个过程我都像个布娃娃一样任他摆布,在他身边,我感到安全,感到舒适,感到每一分钟,都是天荒地老。
直到感觉到背上某处传来手指的强力按压感,我才意识到封信在做什么。
“今晚睡一晚,明早我会要小岑把熬好的药送来。”他简单的说。
我想起以前似乎听说过,中医可以通过穴位的按摩达到退烧的效果。
看来我身体的异常并没有逃脱专业的封医生的眼睛。
“我…”我好多话想和他说。
他突然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安静的休息,你在挑战一个医生的权威,他会生气。”
我乖乖的闭嘴,在他沉稳有力充满节奏感的按压下,渐渐昏沉。
“不要担心我会误会。”他突然低声而缓慢地说。
我一怔,明白过来他是指彦一。
他居然知道我在担心他误会。
“其实我要谢谢他,看到他牵着你的手,我才明白…什么是妒忌。”
“原来我也会那么妒忌,那么患得患失,那么不敢想象…”
“安之,我已经没有选择。”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略为模糊,有些关键词语,甚至简单带过。
但是,我都听懂了。
我听得整颗心都揪起来,颤起来,沸腾起来,以至于整个人,都快要炸开。
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没有出错,他是在说,他爱上了我。
他爱上了我,所以他没有了选择,尽管他开始还在犹豫该抓紧我还是该放弃。
在爱的人,没有后退的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身力气,突然翻过身来,面对着封信。
“封信。”
我低低的唤了他一声,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脸拉近我,闭着眼睛笨拙的将嘴唇贴上去。
我慌张的,一心一意的,循着本能触碰着他的嘴唇,感觉到我的脸颊火热和他的唇角微凉。
惊心动魄的触觉,几乎让心脏如漫天烟火般爆炸。
我死死的闭着眼睛,全身麻木僵硬,不敢看他的脸上表情。
不知摸索了几秒,突然,一股温柔而坚决的力道,将我毫不留情的反制。
我惊得一瞬间睁开眼,只依稀捕捉到他垂下的长睫如诗如梦,又慌乱的紧紧闭上。
燃烧般的攻城掠地,他已狠狠夺去我最后一丝呼吸。
我如溺水般,无法挣扎,无法后退,只剩下手指软弱的抓紧他这样的本能。
他这样的人,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仿佛要窒息般的前一刻,我意识模糊的想,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封信。
我所没见过的封信。
也是,完美的封信。
第十章 Flower·寂静
如果一个人,总是看不到太阳升起,看不到星星开花,也看不到麦田的颜色,那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手心里仅剩的暖意的东西。程安之,你对我而言,是生存,是活下去。——彦一
[楔子·白塔里的星星糖]
那是一座高高的白塔,建在蓝色大海的边上,窗口开满了紫色的爬藤蔷薇,金黄色的闪亮的宝石尖顶直指天空,不管是晴天还是暴风雨中看到那座塔,人们都会惊叹它的夺目漂亮。
很多人都以为那白塔里住着幸福的公主,其实他们不知道,那里面住着的,是一个小小的王子。
他的世界寂静无声,一整年一整年,他不和人说话,也听不见别人说的话。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活在那座塔里。
其实,没有什么不好。他想。
如果世界同时毁灭,巨大的沙尘和石块还有金色火焰把白塔和里面的星星糖一起淹没,焚毁,掩盖,那就更好。
他这样想着,小小的面孔上露出天真又诡异的微笑。
29、像鬼魂一样美丽阴暗的少年
那是我一生中最惶恐无助的时刻,没有之一。
我摇摇晃晃的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穿梭,一遍又一遍。
一个月前,一场查不出原因的持续午后低烧,突然降临在我的身上,连医生也一度失望,怀疑是免疫系统出了问题。
我不敢告之家人,只能自己苦捱,幸而一个月后,就在医生准备给我长期服用激素药时,症状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
就像一场噩梦。
但是因为这场病,我失去了下一学期的奖学金,与此同时,家乡的若素打来电话,告之妈妈不久前单位体检被查出乳腺癌,幸而不是晚期,家人决定立刻做手术。
做手术的时间,正是我低烧不退的那段日子,家人想到临近大考,便一起瞒了我,直到手术成功。
我强忍悲伤,拼命的不许自己握着手机哭出声来。
那天我蒙着被子颤抖了一夜。
天微微亮起来的时候,我做了决定。
我已经自私的选择远离家乡,现在又怎么还有脸让她们替我担心。
我怎么还有脸问家人要下个学年的巨额学费。
我怎么能告诉她们,我已经连回去的机票钱都没有。
我怎能带着自己这样病后的面容身体,出现在她们面前,让妈妈更加担忧。
所有的苦,都是自己选择的,你选择了它,就应该独自咽下。
我拨通若素的电话,告诉她,我不能回去,我在这边,有个很好的机会提前实习。
这个暑假,我不回家。
那个夏天,我拖着虚弱的身体,在烈日下奔波。
品尝到什么叫绝望。
我无法获得正规的工作机会,也不能像本地学生一样申请信用贷款。
相熟的同学都不算至交,提供了几种方案都行不通后,也只能爱莫能助的摊手走开。
我找校方沟通,最后只得到延缓一个月交费的同情决议。
每一天天空星群亮起的时候,我都会细数着自己的一无所获,咬着牙对自己说,我再坚持一天,再坚持一天。
但是第二天,仍然只有绝望。
我是在盛夏的傍晚见到彦一的。
海边的白色建筑美丽夺目,纯黑的豪华轿车却闪着死亡的光呼啸着冲向我。
我失去了躲闪的能力,一切都在瞬间发生,画面却宛如慢镜头,我看到明澈的挡风玻璃上,映出海边火一样的夕阳,像要焚烧一切般热烈汹涌,而在那如魔法般绚烂的色彩后,浮现出一张惨白如同鬼魅的脸。
冰冷的,空洞的,如同面具一般的,美丽精致的少年的脸。
就在车头撞上我的身体的一瞬,我感觉它猛的转了方向,从我的身边斜掠而过,但我的身体仍然被狠狠的擦中,整个人甩倒在地。
依稀中,听到不远处传来惊心的撞击声。
我呆呆的看到一群男女冲向出事的车,车子撞上了巨大的墙,引擎盖已经严重变形,不知从哪里冒出浓烟。
我几疑自己是在梦游。
我甚至没有察觉出自己腿上的剧痛感,整个人都只是木然的盯着那出事的车,驾车少年的脸和那带着死亡气息的目光,还有他这样决绝的求死行径,都无法真实。
都不知过了多久,一群人抬着担架匆匆冲过我的身边。
担架上的少年双目紧闭,额角的深红色血泉,像无法止住一般,一路滴落。
但他表情安详,宛若熟睡。
他死了?
我全身都发起抖来。
直到感觉有人在我面前弯下腰,浑浑噩噩间,看到一张年轻却沉稳的男人的脸。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彦景城。
他叫人把我一起带回了医院。
我多次软组织挫伤,手臂刮去一块皮肉,右腿骨裂。
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彦家还是给了我最好的医护安排。
我进院后才知道,海边那巨大的白色建筑本就是私人医院。
我住在漂亮干净的单间病房里,脑袋却一片混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连着两天都没有任何人与我交流伤后的事宜,来换药的医生护士也只是例行公事,一个个口风极紧,我在她们嘴里连那个驾车少年的生死都问不出来,再加上学费的事尚未解决,腿一时半会还无法下地,简直郁闷得要抓狂。
第三天的时候,彦景城出现了。
那时我不知道他是彦一的小叔,只知道大家叫他彦先生。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和他打招呼,虽然是人家撞伤了我,但因为人家态度好,我就怂得不行。
他拉开一个扶手椅坐下,从无框镜片后安静的打量我。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索性也打量起他。
那天他穿着一件银灰的衬衫,黑色的西裤。虽然是大热的天气,但他的领口袖口仍然扣紧,显得精致而一丝不苟,仿佛夏天在他的世界之外。修得短短的头发根根竖起,使他在儒雅中多了一点点隐约的强硬,但仔细看,那强硬感又似乎只是幻觉。
他长得不算很帅,可是看到他的人,大约都会有一种奇怪的信任感。
我正出神的想,对面的彦先生突然开口,声音温和:“程小姐,你是c城人?”
我本能的“啊”了一声,点头。
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一句。
他点点头,缓慢而轻柔地说:“我想与你谈一桩生意。”
半个月后,我被获准可以下床走动。吃过早餐后,我慢慢的沿着墙,踱到走廊尽头的病房。
房门是乳白色的,光洁如新,门口坐着两个人,看到我,只飞快的抬了一下眼,并没有什么表情。
大概是彦景城交待过了,我是带着任务的特殊的人。
真像演电影,我自嘲的想。
那两人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两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两人都紧盯着屏幕,屏幕里显示的是病房内的景象,他们就负责盯着一刻也不能出意外。
我也低头去看。
只看了一眼,我就怔住了。
房间里的一切比我住的那间豪华十倍,但是,这都无法吸引我的眼球。
那个少年出现的地方,大概所有的背景,都只能黯然失色。
哪怕此刻,他只是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
一个美丽的石像,毫无生气,却触目惊心。
我想起彦景城对我简单说明的情况。
十八岁的彦一,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带自杀倾向。他是被强制入院的,因此随时都有可能自残或逃跑。
而彦景城选中我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是c城人。
彦一就在c城长大。
他十二岁才被父亲带来香港。
他想家。
我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内心突然涌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我想见见他,如果可以,想和他说说话。
想告诉他,我明白他的感觉,我也想家。
我推门而入。
绿色的窗帘隔绝了窗外的酷暑,空调带来的恒温感和桌上的绿色植物使人感觉如在春天。
我慢慢的走到彦一的床边,突然发现他的眼睛是睁开的。
我吓了一跳,但随即发现他并没有在看我,他只是木然的盯着天花板,深黑的瞳孔里,甚至看不到一丝波动的微光。
我站在床边仔细的看他。
他的皮肤非常的白,白得让人有一种接近透明的错觉。睫毛长而卷曲,覆着毫无生气的大眼睛,俊秀挺拔的鼻梁是五官里唯一不那么阴柔的部分,淡色的唇有些失神般的微张着,露出一线洁白的牙齿。
他真的长得很漂亮。
漂亮得像个橱窗娃娃。
一个长得这样漂亮得几乎混淆了性别的少年,有时会给人一种妖异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他驾车向我冲来时,我一眼触之,脑海里本能的闪过了鬼魂这个词的原因。
冰凉的液体顺着导针一滴滴进入他的血管里。
他的面上,没缠纱布处,浮着一层细密的汗。
我刚刚奇怪这样舒适的室内温度,他怎么还会热,蓦然间惊觉过来,他在出虚汗。
柔软的同情感牢牢的抓住了我,很奇怪,从受伤开始,我似乎就没有恨过这个肇事者,而此刻,更是只想着怎样才能安全的靠近他。
他十二岁前都在c城生活,只比我小一岁,说不定我们还曾在街上擦肩。
而我现在只要能让他放松戒备,认可我成为他的朋友,彦景城先生就会帮我支付下一学年的学费。
那笔能让我暂时活过来的学费。
我知道这是童话,但绝望之中能有童话出现,也算是死刑到死缓。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拿起桌上的纸巾,试探着沾了沾他的脸上的汗,像个护士一样。
我轻轻唤他的名字:“彦一。”
他不出意外的毫无声息,仿佛我只是空气。
我已经了解过情况,我知道他只是不愿意理我,他什么都听得到,也什么都听得懂。
我也不尴尬,继续换一张纸巾帮他擦脖子。
我用家乡话说:“彦一,你是在c城长大的吗?我也是啊,我叫程安之,安之若素的那个安之。”
还没待观察他的反应,我的目光突然被他脖子靠肩处露出的一小片皮肤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