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晟再也没开口,就剩下夏潇一个人自言自语,很多时候都这样,她说着说着也习惯了。
“我上次去过那家店,很小,但是营业到十二点,是我收工之后偶然路过进去的…咱们走快一点,还来得及。”
“那里卖甜点,我记得有很好吃的海绵蛋糕,其他什么辅料都没有,我第一次吃的时候觉得很不适应,不过口感不错,你肯定喜欢。”
她还说了很多,眼看那家店真的还亮着灯,她赶紧带方晟进去。
店里小得可怜,只有两个座位,而且马上要打烊了。夏潇买了两个海绵蛋糕打包带走。方晟从头到尾对她要买什么都漠不关心,一眼没看,直到她又带他往回走,他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蛋糕不能当饭吃,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这话说得完全像在完成任务,夏潇问他:“你是怕我饿,还是怕三哥的宠物饿?”
方晟看了她一眼说:“都一样。”
她不理他,把一个蛋糕盒子硬塞到他手里,又打开另一个边走边吃,她仗着天黑街上又僻静,也不顾及形象了,大口就咬下去。
方晟拿着那个蛋糕看了很久,和她说:“我不爱吃海绵蛋糕。”
夏潇刚好站在马路边上,两条细细窄窄的砖缝,她踩着高跟鞋站在上边竟然还能立稳,方晟看她想转身,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下。
她仰头吃得满脸都是蛋糕屑,嘴里塞得满满的,长长的卷发都被风吹散了。
方晟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那时候夏潇满脸惊恐,在角落里瑟缩着肩膀几乎要哭出来,那时候她背后是一整片暗红色的墙壁,一双眼睛里透出水晶灯的影子,他能看出她的绝望,竟然有种灰色调的美。
也没有过去多久,一年多的时间,夏潇现在好多了,像是蜕变之后的天鹅,如今却站在一片星空之下当街啃蛋糕。
这画面让人忍俊不禁,方晟看着她慢慢笑了,好像他一辈子笑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今晚多。
夏潇一直沿着马路边走,方晟和她的距离刚刚好,不远不近,他扶着她的手肘,什么都不说。
“你真的不吃?”
他口气很肯定地回答,还是那句话:“我不爱吃。”
“那你爱我吗?”夏潇几乎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突然问了一句。
方晟想也不想说:“不爱。”说完愣了一下。
夏潇笑得很大声,差点呛到自己。她把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又去抢他手里那一盒,然后站在街边越笑越大声。
夜里起了风,吹得人心猿意马,夏潇抬手整理头发,顺势抹了抹眼角,她说:“没事,我爱吃。”
最终他们回到了康圣恩医院,夏潇不再疯,吃饱闹够了,她长长出一口气,回头看看他说:“别这副表情,三哥病了,我心里不好受…和你出去走一走,刚才都是玩笑话。”
方晟示意无所谓,眼看两人经过医院大厅,已经过了十二点,护士小姐在门口也趴下去休息了,整座医院上上下下半点动静都没有,安静到只剩下他们走路的声音。
等电梯的空隙,方晟问她:“你到底和薇姐说了什么?”
夏潇对着电梯的镜面整理妆容:“三哥把消息告诉我,其实就为了能把阮薇气走,他不想让她知道现在的情况。”镜子里的人很快还是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扭头看着方晟说,“不管我说了什么,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们很快走回叶靖轩的病房门口,夏潇过去问了问情况,一切暂时没事,她准备去套间里的休息室守着叶靖轩,开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叫方晟。
那人已经退到走廊另一侧去了,连轮廓都隐藏在拐角的暗影里。
夏潇追过去轻声开口:“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请你吃东西,还不给面子…真是…”她明明笑不出来,硬逼自己扯出一脸轻松,又和他说,“算了,方晟,我知道那天的蛋糕是你自己送我的,其实那天不是我的生日。”
夏潇再也没有犹豫,转身走向叶靖轩的病房。
那天晚上方晟觉得格外疲惫,派人守住走廊两侧,自己去找了一间休息室,闭上眼睡了一会儿,过去那么多年,比现在艰难的情况还有太多,可他都没有这样累。
第二天天刚亮,方晟一下就惊醒了,明明四周没有任何动静,但他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起得早。
他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顺势打电话让人去安排早餐。
沐城即使到了夏天早晚也很凉爽,风透着窗缝吹进来,干干净净,吹得人连心情都好起来,他低头打电话,还没拨出去,忽然停下手。
他将窗户完全推开向下看,医院的前院有一道围墙,和外边街道一墙之隔的地方跪着一个人—夏潇。
那道墙把里外分成两个世界,外边人来人往,而院墙之内她却在受罚。叶靖轩身边的东西,就算是只狗,也要遵守叶家的规矩。幸亏夏潇是个女人,敬兰会有规矩不为难女人,否则她如今不仅仅是罚跪这么简单。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早上还不热,但一到正午,夏潇受罚的位置肯定无遮无拦,她活活要在院子里暴晒。
方晟转身到走廊里喊人,手下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往叶靖轩的病房里看了一眼。
他走进去,叶靖轩就靠在窗边抽烟,病房里很快都是烟味。方晟不说话,帮他把套间里外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防止烟雾浓度太大引发警报。
时间还早,屋子里光线暗,叶靖轩手指一转,烟头顶在玻璃上,他扫了方晟一眼说:“不许任何人靠近夏潇,除非我准她起来。”
“三哥注意身体,少抽点吧。”方晟完全不好奇原因,只盯着他手边的烟盒。
叶靖轩侧过身,那双眼透着烟雾看过来,不动声色,他问他:“你不替她求情?”
“她昨天气走薇姐,肯定说了不该说的话。”方晟退到一边。
叶靖轩听见这句话笑了,又问:“听说是你送她去的,你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薇姐不吃不喝,再那样下去身体受不了,我们当时没办法,所以才送夏潇去…我问过,她不肯说。”
叶靖轩的口气淡了:“你应该感谢她没告诉你,不然你就不只是罚跪了。”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把烟头按灭。
方晟眼看着火星溅起来,刚刚好对着玻璃上他的影子,如果不是玻璃,生生要烧穿几个洞。
他一瞬间如芒在背,再也不能解释。
从早到晚,一系列检查做下来,叶靖轩已经受够了,不肯躺回病床上,他的病不发作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症状,但医生暂时不让他出院,还有一周的观察期。
眼看又要入夜,外边的人在安排晚饭,叶靖轩披上一件衣服,坐在外间休息室里擦枪。方晟守在一边,看他这样还是忍不住说:“我们已经在和医生商量手术时间。”
叶靖轩眼都不抬开始装子弹,然后说:“陈屿还没解决,我不可能留在医院。”
方晟当然了解他的脾气,只好说:“会长最近在查南省的账,也在想办法找茬,早晚他会把矛盾挑起来。三哥不用急,先考虑自己要紧,外边一切有我们。”
叶靖轩看了他一眼:“有你们?我上次离开两个小时,阮薇就被人带走了…走了一个许长柯,还有其他人,尤其是陈屿,他对芯片的事耿耿于怀,一整个南省的命脉现在全在外人手里,他估计连觉都睡不着了。”
方晟还要劝,叶靖轩不想再听,直接让他出去。他退到外边,让手下的人守好病房,他安排完晚餐,一个人转身下楼。
天一黑,医院的前院里比白天还冷清,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夏潇已经足足跪了一天,人都瘫在地上。
她近乎虚脱,眼前都是冷汗,渐渐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盯着面前的方寸之间的距离,直到有人靠近,她才勉强有点意识。
她挣扎着抬眼,发现是方晟过来看她,给她倒了一杯水,其余的人显然都被他提前支开了,如今医院门口只有他们。
她喝了两口水,方晟示意她可以坐下放松一会儿,他正好站在夏潇身前挡住她,就算楼上有人也看不见。
夏潇扯出点笑意和他说:“知道三哥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吗,因为我和…我和阮薇说,我怀孕了。”
方晟怔了一下,冲口而出就问她:“那你…”后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可是他手已经伸出去,要把她扶起来。
夏潇摇头:“我哪有做叶太太的命。”
她什么都豁出去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四周看了看,突然抬头盯着医院楼上,二层有个延伸而出的平台,不高不低,单独空出来,原本可以给住院部的人休息用,但如今这里没有其他病人,冷清多了。
夏潇盯着上边看了一会儿,方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他难得主动和她说话,低声开口劝:“夏潇,别做傻事。”
她推开他往医院里走,摇头:“我和你一样,都是别人的影子,但我不甘心。”
夏潇走进大厅,腿都在发抖,高跟鞋已经穿不住,于是她索性坐在椅子上把鞋扔了。
“三哥怎么样了?”
“现在没事,应该在吃饭。”方晟如实回答,又补了一句,“这半个小时没人会下来,你可以歇一会儿。”
她坐着出神,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太累还是心灰意冷,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了。她抬眼发现对面是残障人专用的扶手楼梯,金属光面上渐渐照出人影,她看见自己脸上的妆早就花了,一眼看过去丑陋不堪。
皮相这东西,果然留不住。
夏潇盯着自己那张被照得扭曲的脸,突然站起身就往楼上走。
方晟一直在她身后跟着,眼看她跑到二层的平台上,他突然明白过来,可是夏潇已经冲到栏杆旁边,光着脚就踩了上去。
他突然就急了,好像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难事,大声喊她:“夏潇!”
“别过来,再走一步,你就逾越了。”她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和他当时提醒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们都有自己必须守住的位置,他们应该各安其命,在不同的角落毫无交集。
夏潇身上的裙子缀着蕾丝,风一吹轻飘飘全都挡开,她整个人攀在高高的栏杆上,眼角一片晕开的妆,黑乎乎黏在一起,连她自己都不忍心再看。
方晟看不清她到底哭了没有。
夏潇往下看看,还比画了一下和他说:“放心,我不会找麻烦,二层而已,不会摔死人的。”
他顾不上想她跑到二层来到底要干什么,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试图把她拉回去,可夏潇直接把两条腿都迈了出去。方晟被迫停下,看着她说:“你跳下去三哥也不会爱你,他和薇姐之间容不下别人。”
夏潇突然被这句话刺激到,死死盯着他喊出来:“当年是你带我去找他的…明知道是火坑,你还把我往里推,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这个懦夫!活该一辈子抬不起头!”
他再也不能动,夏潇盯着楼下突然开始哭,最后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天已经黑了,极远之处还有最后半点光,渐渐拖成一片浓艳的绯色,苟延残喘,分明和她一样。
夏潇对着楼下空荡荡的前院和他说:“方晟,你知道吗…到这一步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能靠自己,我和阮薇声音像,他才容我活着,我把腿摔断就更像她了!”
“夏潇!”他终于明白她在执着什么,分明也吓了一跳,觉得她已经疯了,“别胡思乱想,这不是腿的问题。”
“我想试试,哪怕能让三哥可怜我…”她说着说着从栏杆上站起来,只剩一只手抓着,半边身子晃出去。
方晟扑过来,她立刻就要松手,冲着他喊:“你没资格过来!”
“别做傻事,回来!我带你去找三哥…你先下来!”
她盯着他笑了,第一次在方晟脸上看到紧张的神色,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过,她连哭也不能哭,她再怎么卑贱也算叶靖轩的女人,哪能为别人哭呢?
所以最终夏潇抹干了脸,身后一整片空荡荡的夜,她悬在半空问他:“方晟,如果我现在回去,你会带我走吗?”
方晟看着她摇头,没有半点犹豫,甚至没有想一想。
夏潇的眼泪又流下来,她笑得自嘲,整个人快要融进夜色里,和他说:“我早就知道。”
从头到尾,他们之间多走一步都是错。
“你没经历过这些…你不懂,我当年才四岁,如果老爷子没把我捡回去,我就要被一群野狗活活咬死…从一开始我这条命就是叶家给的,如今老爷子不在了,三哥就是我的主人。”方晟第一次和她说这么多的话,见到夏潇之前,他从未动摇过,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还会有别的选择,他知道不是谁天生都能做主角。
可他今天忽然觉得有的话非说不可,所以他努力想要劝她回去:“你是个模特,如果把腿摔断这辈子就完了,听见没有!”
夏潇转过头不再看他,还在哭,背对着方晟和他说:“你看,你不会带我走,我撒了这么大的谎,回去就是死路一条。我不想再罚跪,不想靠别人的声音过日子…今天不是我想跳,是我必须跳。”
阮薇等了一天一夜,上上下下都担心,他们宁愿把她气走,可夏潇为了一句话在院子里罚跪,叶靖轩多一眼都不看,她终究不是阮薇,没人心疼。
方晟再也站不住,他冲过来想要拉住她的手,可是来不及。
夏潇说完这句话再也没回头,直接松开手,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第十七章 无可违抗
阮薇明白,时间永远是旁观者,所有的过程和结果都需要他们自己承担。过去她在海边长大,很快她还会去有海的国度,前后这些年,孰是孰非,多少潮涨潮落,终究不再是同一片海。
原来人的成长要靠谎言来成全,他们彼此有太多欺骗,最让人难过的是,全都因为爱。
叶靖轩听到动静的时候,刚刚吃过晚饭,根本就没胃口,随便糊弄了两口坐回来,在休息室里看触屏,如今他住院的事会里没人知道,每天的事还要处理。
外边突然有人慌慌张张过来敲门:“三哥。”
他很清楚外边不消停,于是眼都不抬问了一句:“我让你们盯着夏潇,她又怎么了?”
“她从楼上…跳下去了。”
叶靖轩听到这句话抬头往窗户扫了一眼,外边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医院围墙上的灯全部打开了,他还是坐着没起身,问了三个字:“死了吗?”
“没有,她故意挑了二层平台跳下去的,不知道哪里伤了,我们不敢抬她,方晟已经叫了医生…”外边的人走进来,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乱子,他们只能先跑上来通知叶靖轩。
沙发上的人关掉屏幕,总算起身往窗边走,身后那些人跟着他,窗边还放着他一直随身带的枪,他自己上午刚擦过。
叶靖轩让人把窗户推开,直接向下看。
他的病房就在三层,距离刚刚好,他一眼就看到夏潇摔在草地上,整条裙子都散开,她身下只有浅浅一层草皮,夜色之中颜色对比强烈,就像只折了翅膀的黑天鹅。
骨科医生还没到,只有方晟第一时间冲下去了,却因为她的伤不敢随便碰她。
夏潇跳下去的地方毫无缓冲,一条腿扭出一个奇怪的角度,疼到抽搐着说不出话。她整个人勉强维持意识,抬头往楼上看,可是天色太黑,而围墙上的灯光又太亮,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这一切都像她在游轮上的那一夜,天堂地狱那么多条路,她却只能被困在原地,纸醉金迷,万千宠爱,原来都是痴人说梦。
最后她总算模模糊糊看见了叶靖轩,事到如今,他甚至不肯下楼来看看她。
夏潇挣扎着感觉到自己这次不光是摔到腿了,试了一下,完全抬不起胳膊。方晟在一边想打电话催医生,她却不断摇头,只盯着楼上。
模糊的距离,几乎让夏潇生出幻觉,好像叶靖轩真是她一个人的,好像她能把这场错位的交易当成爱情。
幻觉终归是幻觉,不能再沉迷不醒,她必须让自己这颗心,连带这辈子最后那点奢望,一起摔碎。
叶靖轩隔着三层楼的距离和她说话,四下安静,他的声音刚刚足够彼此都听清,说:“你想死就应该选高一点往下跳,这么闹,是成心来要挟我?”
她挣扎着笑,竟然还能回答他:“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只有阮薇做得到。”她疼出一身冷汗。方晟放下电话,按着夏潇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人人都有为爱牺牲的天赋,阮薇能为他毁了一条腿,她也可以。
夏潇躺在原地,明明看不清叶靖轩,却知道他现在的表情。
爱时千般好,不爱万般错。她跳下去之前还在幻想,也许叶靖轩会有一点不忍,哪怕他下来看看她,她豁出这辈子也值了。
但叶靖轩并未动容,她的手没了知觉,心一点一点凉透了,却还是躺在地上和他说:“你需要我像她,我把腿摔断就更像了。”
叶靖轩很久没说话,倚着窗边,慢慢向她抬起手。
他一字一句告诉她:“夏潇,我最讨厌有人自以为是…忘了自己的位置。”
楼下已经有人去通知医院,院子里出了事,因此两侧的灯光都被人调暗了,夏潇赫然看清叶靖轩手上拿了枪,浑身剧烈颤抖,很久才喊出一声:“靖轩!”
她每次这么喊他,他都会心软,只是今天,叶靖轩拿枪笔直指向她,三层的距离,足够她为争这口气而赔上命。
夏潇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她知道他心狠,知道他不爱自己,可就算他身边养只猫,宠了这么多日子被挠一下,也未必下得了这个狠手。她真没想到叶靖轩会动枪,还要说什么,可楼上的人直接扣下保险。
方晟突然向楼上喊:“三哥,别!”
叶靖轩的手停在半空中,整个人都在窗边黑暗的阴影里,他问他:“方晟,她不长记性,我就给她个了断…你要拦?”
“三哥,饶她一次吧。”
叶靖轩一语不发,只看着他们两人,那目光和这夜一样,暗到让人心惊。医生已经赶到楼下,眼看上边动了枪,他们谁也不敢走出去,而夏潇整个人瘫在草地上,努力想坐起来,根本动不了。
“夏潇该死,因为她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你呢…方晟,你也忘了吗?”
叶靖轩不收枪,方晟回头看了一眼夏潇,突然跪在草地上挡住她,向着楼上说:“我替她领,三哥开枪吧。”
楼上的人一直没有什么情绪,直到方晟真的跪下去要挡这一枪,叶靖轩终于怒了:“方晟!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方晟的表情依旧恭敬,他被带进叶家那天起就明白,人这辈子只要跪下一次,就再也不能抬头。他太清楚自己的位置,所以认了主就一心一意追随叶靖轩走下去,可惜人活在世,再无欲无求,也总有两难全。
他抬头和叶靖轩说:“三哥,你也是为了薇姐。”
这句话说出来,叶靖轩一枪打过来,就在方晟面前半寸的距离,子弹崩在草地上。
没有一个人敢劝,事情完全超出想象,谁也不会想到方晟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女人违抗叶靖轩的命令。
何况这个女人是叶靖轩的情人。
夏潇已经完全崩溃,挣扎着在地上爬过来,要推方晟走,可他根本不动,依旧没什么表情。
这一切都像回到过去,芳苑之后那半年,为了掩人耳目,叶家的人装作将叶靖轩葬在了后山,那时候他们也像这样,暗中守在医院里。
叶靖轩的伤在脑部,当时送到医院还有呼吸,但他昏迷不醒,恢复几率微乎其微,一开始大家死活不肯接受现实,直到三个月之后,叶靖轩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所有人都放弃了,只有方晟不肯为他签字。
他要等,他不信三哥会这样放手,他带着叶家人等了整整半年,叶靖轩终于醒过来了,从此那半年的日子成了他们共同的忌讳,几乎没有人再提。叶靖轩被他最爱的人出卖,差点没命,不光是他,所有守在他身边经历过的人都明白,过程中的痛苦和绝望已经不能再回忆。
可是叶靖轩醒过来一个人带着伤过了三年,他所做的一切,还是为了那个女人,太多人不理解,连方晟也替他不值,他们苦苦等回叶靖轩,不是为了看他这样执迷不悟的。
但是今天晚上方晟明白了,终于懂了三哥的心情…无怨无悔,什么都能原谅,什么都能放下,甘愿为另一个人去死的心情。
方晟可以不理夏潇,可以不承认,也可以不吃海绵蛋糕。
可惜爱与不爱根本不用犹豫,这是本能,无可违抗。
叶靖轩举着枪盯着他们,夏潇撕心裂肺地求他,是她胡闹,是她的错,恳求叶靖轩饶了方晟,但叶靖轩只看她一眼,在楼上叫医生:“把她抬进去。”
很快外边只剩下叶靖轩和方晟了,他还在窗边看他:“现在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你起来,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
方晟不动。
叶靖轩第二枪打过来,距离更近,草皮飞起来扬了方晟一身,可他还是不动。叶靖轩第三枪半点情面也不留,直接瞄准方晟。他就要开枪的时候,方晟突然抬头向着他说:“我求三哥一个人情,兄弟之间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