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不过手指一动,看那火光已灭,“光义,我知你担心大哥,可是这不是一幅画的问题。”
赵光义放下画,拾起他掷熄火苗的东西,却是一颗碎了一半的佛珠。眼眸愈发缩紧,不由地捏紧了那颗珠子。
榻上的人牵动了伤口,有些疼,却又毫不在意般地捶打两下胸口,“王饶还真是拼了命。”他见得赵光义见了那佛珠便不敢再多说什么,笑了出来,“光义,我知你担心什么,可是你我毕竟骨血至亲,大哥多年寻你,如今你我终于重聚,大哥说到的,便一定做到,日后你我必不会屈居人下。”
“可你会被这画拴住了手脚。”
赵匡胤重又躺下,本来闭上眼,过了半晌又睁开看向他,“这是你在庐州藏毒的佛珠,还记得么?那户暂住人家的厨房中。”
赵光义只能颔首。“我…”
那珠子上赫然刻着的半面莲,如此阴谋的符号。

“乱世人心,大哥无从怪罪什么,只是我们都做过忽略彼此的事情。”赵匡胤慢慢地说,“我将那镯子给人,而你曾经犹豫过是否追随王饶的阴谋。如此,算得你我公平,但是从今以后,此种事情绝不会再发生。”口气说到最后,已近乎赌誓。
赵光义拿起那画来,走过去放在他枕旁。“大哥,光义只是想知道,这画的分量。”
赵匡胤伸手掂量,笑的很是自嘲,“不及一只镯子。”
这画是李从嘉的哥哥为他所绘,可惜李弘冀的心,远远比不上你我的骨血至亲。

赵光义转身去给他倒酒来,“那这画中人呢?”
他背对着卧榻倒酒,一时没看到赵匡胤瞬间的黯然,仅仅只是很短的闪念。

“是否能和山河等价呢?”

风声肆虐,扬沙而起。
北方的夏燥热难耐,何况三关平原之地无遮无拦,辽宋双方对峙亦都心知此战拖耗不起。
赵匡胤重伤而不肯暂居帐中,此时王饶已被革职留待回京再审。他自是不肯此时养伤影响军心士气。
盔甲之下血渍隐隐,裹紧敷药的地方硬是咬着牙仍它撕裂反复,赵光义每每战后见其换药,都是胆战心惊。
风沙中,千军万马、刀光戟影里,赵匡胤依旧剑气凛烈,纵马前驰丝毫不见其两日前林中鲜血满地的凄怆。
赵光义见其扬眉之态,便知自己所想必不会错。
不管那推背图所言是否只是玄术妄谈,但是一个人的风姿气度总不会错。
契丹此战本就有所忌惮皇上御驾亲征,何况诡异败露一时心中无敌,纵使骁勇也不占中原天时地利,瓦桥关既破。
宋军再进百里。

适夜。
营内将士攻入首关军心大振,一时生起火围坐起来酒肉欢庆。
赵匡胤与众人欢饮不多时便被光义劝了回去,"大哥身上伤口仍未痊愈,饮酒恐伤身。"赵光义便还是那执拗的性子,小时就不见他喜欢这玩乐,此时更加不沾酒肉的性子。话说得也是分寸拿捏得当,一时教周围人也不敢再哄,明底的知道将军身上伤势不是儿戏,也只能开口随着劝慰。赵匡胤也无法,只得随他回去。
两人走到半途见得那边火光幽暗,与俘军一帐之隔便是关押王饶之地。
"圣上明鉴,不过恐伤士气,压其罪状暂不表。"赵光义望过去,淡淡地说。这边却见得赵匡胤长叹摇头。
"也算得多年沙场旧识,光义,去取坛酒来。"
赵光义知其心意,也便就依言而行。

酒拿来的时候见得赵匡胤负手立于王饶被关帐外,他朗声开口,却是几句行军小调。
"谁能醉卧千年,云上龙啸九天玄,血舞三尺长剑,不见归路难相念。"
赵光义便知他还是向着旧日里的交情,把酒递给他,站到一旁,那帐里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半晌却什么也未曾说。
门口的守卫示意赵匡胤不得进去。他亦无法。

"王饶,我以为你会接下去。"赵匡胤只得仍在帐外与其对话。帐里的有些轻微的响动,很快远处传来的笑声又掩盖了一切,"王饶今日如此,全无立场与赵将军再续当日之歌。"
赵光义于帐子另一侧望过来,恰看得大哥的身影侧面映在远处篝火里,灰暗的夜色下竟生出与万日全然不同的感觉。
他扬手抬起那坛酒,狠狠饮一大口,随即顾不得酒业喷涌而下,继续朗声开口,"我再敬你一杯,一如旧日出征得胜归来。"
里面的人再次大笑出声,"好好好,便看我那一剑是否真的砍出个真龙。赵匡胤果真不同庸常。王饶今日还有最后一事相求。"
要不是这首战告捷全军士气高涨圣上亦默许欢庆,夜晚一时嘈杂,这阴暗角落里的几声言论还不至于传了出去,不然王饶方才那几句,恐怕立时就要了自己的命,连汴京也不用回了。
守卫的几人知道赵匡胤和王饶的身份,一时不敢乱说,全做没有听见。
赵匡胤丝毫不在意,抬首连饮几口应着。王饶便继续说下去,"小女至今待字闺中,自幼教养算得优良,并不差分毫,若王饶此行回汴京待罪,圣上念及早年旧功恕我族人,便请赵将军今后代为照顾。"
赵光义不禁在一侧冷笑,这时候倒也想起来了身后事,若是他那一剑刺得再精准些,却不知还为不为他女儿考虑了。
果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赵匡胤低头不语,守卫的几人实在耐不住,"将军快些回去吧,时间长了万一若是让人知道我们放任将军在这里和帐内人对话,可是天大的麻烦。"
赵光义也知大哥此时必是难做,便过来想着拉他离开,也好混过这话题,谁知赵匡胤确是摔了那酒坛,笑着最后应允一句,"好。"
帐内便无了声音。

 

 


第一百零一章 伤心红绡褪萼

赵匡胤说了句回去吧,便率先走在前面离开关押之所,走出了不远,本是一直沉寂的身后突然传来句低唱。"谁能一笑歌遍,扬眉立马沙场战,日斜荒山明晦,万载河山只独见。"
便是个独字而已。
王饶也知不过因了如此一个独,所以一山绝容不下二虎。

赵匡胤稳步走回自己帐中,影子映火光而长,你死我活不过是因个独字。叹一声,便是又少了一个人。
谁又知道今日明夕,是不是自己也是少去的那一个。
还是习惯性地伸手拿那画轴,他就像看惯了塞外孤烟,落日长河的景致,朔风起,独自漠上寒沙,一壶浊酒一曲歌,烽烟过眼,散尽的时候独自回过头来,惟愿见得春风又绿江南岸。
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呢,赵光义叹息,他亦叹息。
这世上的美是因为全然对立的不同。
那画便是与这大帐全然不同的风姿,所以累的时候,就很想看看它,看看他。

别后无限江山终究不知皓月几时能圆。
那边帐外飞声而来军令,"圣上下旨,明日傍晚再攻益津关。"

"这药必是要和桂花酥糖一同端进去,否则王妃更是不愿喝了,明白?"
"是,这就去取来。"小丫头又急着往后边跑。
流珠这边刚端出来娥皇每日三遍的药来,那边就几个丫头扯着下官讨好贡上来的罗纱看个不停,想是王爷带着回来也就随手赏了出去,流珠那边想过去呵斥散了,怕她们吵吵嚷嚷惊了王妃,一时这边手里又端着药,正犹豫着,远远看见廊下有人影转过来,也不细想只当是来了帮手,刚开口要唤,却看见是李从嘉今日议事完回府。
她一时噤了声,眼睛之瞥着那地上的人影接近,手里的药赶忙地端着,见得那边桂花酥糖送来了,便低着头要先送进去。
李从嘉淡淡地走过来只一眼便知这丫头心里有事,憋着不说还不敢看自己,"流珠?"
流珠身子已到寝宫门外,一时僵住,"啊?是。王爷有何吩咐?"
飘蓬背后挤眉弄眼,想着王爷肯定是要问她王妃怎么病了,结果李从嘉开口惯常的语气,"这药是第几遍的?"
"今日的第三遍。"
他随手将折扇递给一旁的飘蓬,那描金的扇骨就映出飘蓬的一脸错愕。不是说了得了工夫好好地找流珠丫头来问问么。
紫檀暗香浮动,他伸出手去接过那托盘,眼却也并不看流珠,很轻的口气像是随意地吩咐一句说着,"记得下次夜里点好了紫檀再守着,下去吧。"
流珠惊得再扬起脸来望他,泪水就涌下来,突然又想起王妃就在屋里,一时又捂着嘴,李从嘉还是一如往常地看她,叹口气,"记得便好了,又不是怪你,哭什么。"
流珠只怕那屋里人听了去,便想着去廊下细细地禀告李从嘉那夜夫人如何,李从嘉摇摇头,很温和地看着那木门,"我先让她喝完了药,你去那边候着,有什么话也是王妃身子要紧。"
流珠眼泪愈甚,用帕子掩了一时跑开。
这边的丫头们见得形式不对,也都纷纷地散去。"嘘,前几天不就说王妃心神不宁身子不好了....."
这边飘蓬挥手全都遣下去。

李从嘉亲自捧了那药和桂花酥糖推门,却没想到,门开瞬间直对上门后人惊恐的双眼。
那一贯清淡的人也有些惊到,微微镇定下来,"娥皇?"她穿着极素的藕色长裙,腰间的牡丹花饰却是开得极盛。一时直直站立于门后正对李从嘉,却让他觉得...
他握着那漆盘的手愈发使力。
她让他觉得...她像是看不见自己一样。
"娥皇?该喝药了,进去吧。今日宫里无事,我回得早。"话说完他欲进去,娥皇却呆愣在门口,无法,李从嘉将那药放于桌上转过身去拉扶她,谁知那手刚一触及她的身子就猛地被推开,她像是被吓了一般突然回身看他。
李从嘉被她的样子同样惊到,却又知道此时总要有个人镇定,他一贯地淡笑,轻轻地开口,"娥皇?"伸出手去,"怎么了?过来喝药。"
娥皇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一样,顺着他的手望向那碗药,蒸腾着的药香气很快地弥散开来,她皱着眉用帕子揉揉额角,"我…听着你许是回来了…就想着迎出去,可是走到门口…"便是开始恍了神,她手心冷汗愈出,时常地开始胡思乱想,越来越控制不住。
李从嘉笑着拉过她,端着那药凑近身前,娥皇闻着那味道有些不愿喝,一时侧过脸去,他便只得盛起一勺来吹散浮热,细细地自己抿一口保证给她看,"我试过了,真的不苦,来,喝了吧。"
娥皇瞥眼瞧着他又想笑,伸手接过来,喝下去拿过酥糖里放入口中,一时才压下些苦涩。"便是每每这么哄了我来,说了无碍,还要喝这些。哪里不苦?不是你喝便是不苦。"
李从嘉放下那碗去,抬眼看见一旁香炉的案上放了三四个香盒,室内紫檀气袅袅不绝,那些额外过多的香木盒子却全堆在近前,"这是谁又送来的香木吧?让流珠拿下去收好了不就得了,何必放这里看着。"
娥皇却颓然靠在榻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声音越说越显凄怆。"我知你和原先地位不同,必是有要紧的事情,你不在的时候我亦不该觉得….可是日里夜里总是安不下心…"
李从嘉手指覆上那些雕刻玲珑的盒子,随意地捧过一个,坐在她身侧掀起盖子来,便是幽幽的紫檀气味,娥皇深深地吸气,立时就觉得心脑明澈。她神色黯然,见得他在,便缓缓靠过去,见得李从嘉身上黄色的缎子一时又想起自己那件天水碧,天水碧,山河锦,如今的吴王,明日的太子。
其实她还是想念露园。想念他等着她给他亲手染一件天水碧。
还有…还有…什么。好像那些时日之后,她便再睡不得一个安稳觉。
艳得极盛的女子此时却像是失了魂魄,慵懒地靠在他肩上,贪恋那一缕很清淡的味道,眼泪就不自知地流下来。
洇开的浅浅龙纹。

 

 

第一百零二章 更行更远还生

艳得极盛的女子此时却像是失了魂魄,慵懒地靠在他肩上,贪恋那一缕很清淡的味道,眼泪就不自知地流下来。
洇开的浅浅龙纹。

李从嘉把玩着那盒子,不侧目亦知她在哭。"娥皇,你怕是不是?"
她点头。
"怕我不见是不是。"
她亦点头无言。
"其实…"李从嘉放下那盒子,语气很是轻柔,看她的泪湿了衣裳,"我也怕。"
娥皇就死死地抓着他的肩憋闷地哭。他不动,全随她去。"我知你想什么,你见了什么,又怕什么。这问题回避亦无用。他走了便是走了。"
话说得再直白不过。
李从嘉看得太明白,知道她心里郁结的伤在何处,又是为了什么惊扰了心神接连生病,再这样下去谁也逃不过。
没有必要,他走了。什么隐晦难言绮丽无边或者将之定义为罪孽的种种,说不过去,也要过去。

娥皇听闻猛然僵持在那里。
他慢慢地拥着她拍着她的背,"娥皇,听我说,赵匡胤,这个人,走了。"她倒抽气的声音,哽住了所有言语,她当然不肯和他提起这些,她自持而不肯随意地放低,不会放低自己,也不会放低李从嘉。
所以只能催伤了内里的魂。
"我还在。娥皇。不要这些香木,我也还在。"声音不大,却定定的格外让人安心,李从嘉一直便是如此,他清淡的一句话,就能让人安心。
娥皇的泪一直无声无息在他怀里落,渐渐屏住,只觉得真的很累。
他依旧拥着她躺下,"好好睡一觉,娥皇。"一直轻轻地唤她的名字,她就真的忘记了那些梦魇,那些冰冷追逐不上的影子。
好像还是一个天水碧色的怀抱。
那一年看她落纱而笑。

恰是一日午后的困乏时辰,
谁在岁月里长长叹息,寻不回的就只能假装我们还记得。
墙角的瑞金香炉里紫檀不息,一直一直地便不能断了烟气。
李从嘉也是连日的应酬笙歌忘了自己也会倦,两个人恍恍惚惚间便还是年少心意。劝她亦是劝己。
赤色金线的帐子里带雨牡丹。

再起来的时候,他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些紫檀香。身边的娥皇睡得很安稳,天色尚未全黑。明日纵是有什么事情李从嘉也不想再去,是他的过错,总是他的妻。
他掩上寝宫的门。
唤过流珠来。

这丫头立在廊下垂首便是难过,身后恰是东宫里一方芙蓉锦绣的小小池塘,对岸是另一曲回廊,"我知王爷想问些什么,王妃的风寒确不是偶然。"李从嘉颔首,挥挥手,"我知道,所以便不是想质问你些什么。王妃的病….是心病,不是你们的错。"
流珠猛然睁大眼睛看他,忽然又有些懂得,急切地开口,"王爷既知道,只求能多多顾虑王妃的心境,一个人闷在这东宫已经是闷出了病来,夜里跑出去寻那香来,也是因为…因为王爷总爱用那紫檀…还有…王妃跑去那后园….我寻见的时候,王妃便痴痴地看那露水…"
李从嘉瞳色于夕阳之下深重难言,斜长的落日映得皇城璀璨,一时桃花凌散,暖风处处,却是你我心猿意马。她是想起了露园么。曾经自己怕她采露伤了手,便命人拿着剪子一株一株地为她剔尽了花刺。
今时今日,这份心思却成了道难言的刺,细细密密地直直扎在心上,她还当是那一日艳若牡丹的华贵女子,却要深夜里惊醒只为寻不见那紫檀香。
李从嘉紧紧地捏住袖口,摇首示意流珠不必再多说,"明日我陪王妃出去逛逛,万不可惊动了旁人,只我们自己带三两个人便罢,还有,"眼神飘向一方池塘对岸的树下,几个东宫里的伶人正捧了琵琶不知去哪边演习,一时想起了什么,"记得得空去周府上问问,请二小姐过来陪陪王妃,只说是刚换了居所一时发闷,想念家人了。"
流珠答应着。
李从嘉缓缓地顺着回廊度到池塘另一边,转角处恰是一座小竹亭,几个伶人正小声地捧着琵琶调笑说些什么,一时不曾注意得有人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满亭幽幽地紫檀香气,若有似无,有时候让人很难真的分辨得清,来者清清地靠着一旁的竹木,并不看她们,"奏一曲我听听。"
伶女们见得他换换进来,极其清雅的侧脸显出舒缓的神色,并不见些气势逼人,一时几人惊得跪也不是,站着亦不是,只得慌忙地捧了琵琶坐好。
手指微挑,细细拨弄。

琵琶乐音声中,那黄袍的人掩不住的碧色几近呼之欲出,他迎着金陵城又是一日的黄昏日落微微眯起眼睛。
那些伶女不懂得王爷的心思,只愿多多贪恋地瞥上一眼足够。
那指尖便分外卖力,一曲清平乐更显得凄怆。
李从嘉微微转过身来,看着她们几人指尖的乐音却是摇头,到底是比不上,那日歌舞,廊下一曲足矣,直待她径自落纱而笑,从此这琵琶便好似只有她一人能弹得。
安东寺的晚钟再次响起,他安静地转身想要走回去,却想起安东寺,霓裳羽衣舞,还有…突然猛地回过头去,仍旧远远地望天边,极目之处有繁艳的一抹丽色,许是杏花,又不能笃定。
李从嘉顺势问旁人,恰是个诚惶诚恐的伶女,"看那天边的颜色,可知是何处?"
"回禀王爷,按方向颜色,许是凤凰台,这日子正是杏花大好。"

"凤凰台啊…."那分明碧色的人却藏在那龙纹金线的袍子里叹息,慢慢地转过身离开,身后的琵琶还不敢停,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他走回寝宫去,尊贵难言的官袍就随意地拂尘而过,廊下紧挨着那池塘,一时不曾注意,沾染了水汽也懒得去看,这夕阳西下的景致,果真伤人。
清瘦见骨的腕子轮廓极是优雅,惹得几个伶人半晌痴痴地还奏着他未听完的调子。

刚要进去陪娥皇,这边又传了宫里的消息,北朝军队迎击契丹又进百里,直有大破三关之势。
百里,千里,李从嘉在那门外含笑听完,赏完了下人,却还是不由自主看那天际一眼。

更行更远还生。

 

 


第一百零三章 忽有千条欲占春

翌日,清晨起来天色不好,内阁里的光线远比往日要阴沉。李从嘉仍是一贯醒得早,静静披着衣服拨弄香炉。
金柄触及铜炉壁一时发出些声响,身后便是娥皇绣被翻折的动静,“从嘉?”
“尚早。”
娥皇从纱帐中探出半边身子,见得那边窗子透进来的细微光线,“倒是个阴沉天气,让流珠去取件罩衣来吧,万一遇上雨。”她想他宫里事务仍在,仍当是往日还需出去。
李从嘉笑着拣些香木进去,“再躺躺,今日我们一起出去。”
天气确是不好,可是他心里仍是忧心于她的郁结,既是定下了,那今日便定要陪她出去散心,走到窗边推开梨木窗子看看天边,一时还下不起雨来,乏些阳光罢了。
娥皇挽着头发一时未曾明白他的意思,抬眼看过去,见他竟换上自己亲手染的那一件天水碧,心里的感觉却又难以言语。
感动么?可是他们之间本无需这些琐事来证明一份感动,今日种种,娥皇知他心意,却同时亦是提醒了自己的耿耿于怀,她不是这样奢望用李从嘉的回望来证明什么的女子,她是自傲坚持的牡丹,百花尽放,她亦敢不为所动。
可惜娥皇啊娥皇,她对自己默默心里叹着,三千发丝垂地,纤纤而起,见得他的笑,心里立时钝痛,什么时候起,卑微成了此般景状,是真的太过于留恋了。
她本是不想他看见这样失落无魂的自己,却不知道因为爱早就伤了肺腑,控制不得。

“若是进宫可穿不得这件。”她抿口茶望他,有些奇怪。
“今日带你出去城郊走走可好?”把那香炉放好,李从嘉拍拍手上的残灰,很是轻松地样子,“突然就不想去宫里了。这几日无非便还是那些老话,临江的盐茶进出与贡出去的旧地一时交接仍有问题,北朝那边忙着出征没个准信,这事情便说不准。倒不如告个假,父皇也能暂且放松一两日。”
李从嘉说着看见娥皇拿出个小小香包,淡淡的藕荷色加之银色丝线做绣,他当是她闲来无事的新玩意,却又看着那上面独绣一只牡丹,不似出嫁女子该做的纹样,一时好奇便近她身侧看她系于腰际。
娥皇见他过来,笑着推开,“做什么,这是人家闺阁小姐给姐姐绣的小玩意,这样你也来看。”
李从嘉便知晓八成是女英给她送来的,“二小姐绣的?”
娥皇颔首,“一个小香囊,许是爹说你连日在宫里事务繁忙,女英听闻就怕我一个人憋着无趣,送了这个来,说是里面有搜集来的秘制奇异香料,源于紫檀木,却又不似紫檀的香气,总之这丫头便向得了宝,和小时候一样,急着送来给我一份。”
李从嘉知周府在四处有商队种种,可算是各种珍奇都是先得,一时也并不奇怪,见得娥皇提起家里人心情大好,顿时也觉得放心。
“可也给我嗅嗅?我倒还尚不知这奇香的功效。”开着玩笑出门唤来流珠,见她解下甩过来,“难得王爷有这个兴致,可来试试,是否清神醒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