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回又像往常一样见不到陛下,谁知陛下竟叫我入内了。这还是嫔妾入宫八年,头回亲眼得见御书房是什么模样。”
冯美人立马变了脸色,在赵美人背上剜了好几眼。
“可嫔妾进了书房才知里头竟不止陛下一人,陛下身旁还坐着一个年轻姑娘,跟陛下紧紧挨着,就快倚到陛下身上去了。”赵美人越说越委屈,声音都带了哭腔:“陛下问我的头句话便是——你今日熬的是什么粥?”
那时赵美人心中欢喜,也顾不上想御书房为何会有个陌生姑娘,忙答:“今日熬的是绿豆百合雪耳粥,熬了一个时辰,清热消暑再好不过。”
晏回叫道己公公呈上去,跟唐宛宛一人一碗分着喝了。赵美人傻了眼,却见陛下还问那姑娘:“好喝吗?”
唐宛宛眼睛还黏在书本上,没分给来人一个眼神,压根没注意到进来的不是丫鬟,而是自己未来的同僚。闻言咂咂味道,心不在焉地答:“不够甜。”
晏回点头,吩咐赵美人:“记得下回多加点糖。”
赵美人硬生生掐断了自己两根指甲,明明心头在滴血,面上还得挤出一个笑:“嫔妾记住了。”
等晏回喝完了赵美人亲手熬的解暑粥,眼皮子也没抬,只冷冷淡淡赏她一句:“朕尚有要事忙,你且退下吧。”
全程赵美人就跟杆子似的杵在一旁看着,临走前还得上前将两人用过的碗筷和汤匙收拾了,这才撑着笑脸行礼退下。她刚转过身,眼中蕴着的眼泪就忍不住了。
道己公公顶着一张和善的笑脸,抽冷子插了把刀:“姑娘嗜甜,劳烦娘娘多费心了。”
赵美人又是生气又是委屈,觉得自己跟个丫鬟似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半道上就哭得厥过去了。直到小轿抬回了宫,丫鬟才发现自家娘娘把自己给气晕了,又是好一通忙活。
将那日之事转述了一遍,赵美人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妆也花了,跪在德妃身前嘤嘤切切:“求娘娘给妾做主啊!”
钟昭仪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被德妃娘娘扫了一眼,忙识相地收了声。除了钟昭仪这么个临阵笑场的,剩下几位心头都升起些物伤其类的悲凉。
德妃垂着眼睑,一手摩挲着指尖鲜红的蔻丹,面无表情问赵美人:“那你为何说陛下喜欢爱读书的姑娘?”
“因为喝粥的间隙,陛下还时不时与那姑娘说两句话。”赵美人为难,不知这段该怎么转述,犹豫须臾,只好自己分饰两角。
她先是压低了声音模仿陛下——“这句的意思是说女子不应将眼光局于内宅,世间天地广阔,一辈子守着后宅那一亩三分地算计的都是蠢姑娘,反倒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可听明白了?”
紧接着换成呆怔的语气,这是在模仿唐宛宛:“好像…听明白了…”
赵美人又压低了声音学陛下:“那你把这段释一遍。”
最后又拿女子天生娇软的声音结了尾:“…前边那句是什么意思来着?”
赵美人学完嘴,苦笑着说:“陛下的御书房从不许女子进入,嫔妾自然惊愕不已,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陛下那是在给她讲课本呢。”
听完,德妃深深吸了两口气,颈上青筋更明显了,心口都在突突的跳。德妃做人的宗旨是为难谁都别为难自己,该发火时绝不憋着,遂又狠狠砸了一个杯子,气得破了音:“陛下日理万机,连和咱们说话的空当都抽不出来。这贱蹄子竟如此不懂规矩!”
若说这六位里谁最气不过,那一定非德妃莫属了。剩下的钟昭仪、冯赵美人之流都是陛下登基后才被送入宫的,可德妃却比她们早一年就与晏回定下了亲事。
那时陛下还是太子,太后娘娘千挑万选地给晏回挑了两位姑娘,定为了太子侧妃,打算挑好正妃之后便让两人过府。其中一位姑娘突染恶疾,自己将婚事退了。只剩下一个德妃,一时风头无两。
谁知太子妃还没挑好,德妃还没被抬进东宫,太上皇便退位了。接着陛下登基,德妃直接从太子侧妃变成四妃之一,实乃天降之喜。
可她那时年纪轻,受人蛊惑做错了一件事,从那以后一步错,步步错,对也是错。年少时便叫她芳心暗许的郎君,如今生生长成了这般不近人情的模样。
先前大家一齐无宠,德妃连个嫉恨的对象都挑不出来,那时她还能以“陛下不近女色”为借口安慰自己;可如今没了这层遮掩,“陛下心有所属”的真相如尖刀一般戳在她心口,如何能忍?
众妃纷纷跟着附和:“是呀是呀,果然是小户人家出身。”
“狐媚惑主的货色!”
唐宛宛进宫三次,众妃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这三回进宫要么是与陛下在一起,要么是与太后娘娘在一起,众妃还没来得及给她个下马威,也只能在这口头上逞逞威风。
那日回了宫的赵美人哭得心力交瘁,转念一想却又面色发白——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陛下竟还有如此随性的一面?与在她们面前时一点都不一样。
她左思右想,不敢瞒着这事,遂报与几位娘娘。众妃一番商量之后有了心思:陛下百忙之中仍乐意抽空给那狐狸精讲课,他定是喜欢爱读书的姑娘。遂有了今日御花园一行。
六人中书读得最多的钟昭仪迟疑着说:“可嫔妾读的书多,也从不得圣眷…”
京城才女无数,然能在贵女的圈子中排得上名的却不多,钟昭仪便是其中数一数二的。其祖父乃是当世大儒,钟昭仪幼时与家中兄弟一齐受祖父言传身教,若不是她进宫太早,去考科举也定能名列前茅。
“嫔妾听了赵美人之言,倒是想到了一条,姐妹们且听我说说。”钟昭仪慢条斯理开口:“我娘也出自书香之家,按理说本该与我爹举案齐眉,可我爹却总爱往一个姨娘的院子里跑。”
这种后院之事还拿出来说,众妃都听得心不在焉,又听钟昭仪说了两句之后却改了态度。
“那姨娘也爱读书,却是个脑子愚笨的,时常装出一副呆愚的模样与我爹问一些浅白的问题,比如‘这个字念什么’、‘那句什么意思’。有时一句话她要翻来覆去问个三五遍才能明白。连我都常常嫌她粗鄙,可我爹每每听了她的问题,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见众人若有所思,钟昭仪又补一句:“方才听赵美人所说,这唐家姑娘也是个擅长装傻充愣的。嫔妾斗胆,会不会越是位高权重的男子,越喜欢那些个痴的愚的?如此方能显出男子的伟岸来?”
她胡乱揣测这么一通,猜错了这“因”,却是阴差阳错地猜对了“果”——陛下确确实实喜欢傻白甜…
众妃嫔顺着这条思路往下一想,是啊,装作什么都不懂的傻样儿,不光能借着机会跟陛下多说两句话,还能让陛下心中自得,果然是个好法子。遂纷纷感慨:唐家那个贱蹄子心机颇深啊!
可此时想什么都没用了,想想即将要跟着侍讲学士听课的惨淡日子,再算算每日四个时辰,众妃只觉得眼前发黑,又在唐宛宛身上狠狠记了一笔。
*
宫外的唐老爷也不舒坦。此时他眉心蹙得死紧,皱成了一条竖纹。
唐夫人正坐在一旁算账,手中算盘拨得噼啪响,微一抬眼便看到相公苦着个脸,停下手中动作好奇地问:“老爷,你愁什么呢?”
此时已是七月中,离夏末只剩一个月了,先前陛下吩咐要唐老爷在夏末之前将选秀的名录整理出来呈上去,唐老爷忙的就是这事。
陛下先前说只欲选三人,填满妃位便可,可唐老爷却不敢私自挑拣,便将三品以上京官家中所有的适龄姑娘都列出了花名册中。
先前唐老爷不想让宛宛进宫,巴不得将整个京城的姑娘其名册都排在宛宛前边,把宛宛的画像压到最底下,呈上去让陛下自己挑拣去。
可如今,宛宛进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此时唐老爷再瞅瞅这名录,怎么都不是滋味了。
“刨去尚未及笄的、刨去今年就要成亲的、刨去身有恶疾和名声不佳的,剩下四十七个姑娘。夫人你来瞧瞧,都是个顶个地好啊!”唐老爷忧心忡忡,愁得直揉额心。
唐夫人凑过去一瞧,果然,光是这么一张小像便让人眼前一亮,画上的姑娘明眸善睐,皓齿蛾眉,单说这容貌便远非寻常姑娘可及。
可天底下做娘的,看自家闺女永远是最好的。唐夫人遂瞪大眼睛,怀着十二分挑剔的眼光将画上的姑娘从头发丝儿仔仔细细打量一遍,总算挑出一样不满意的:“这姑娘没咱家宛宛眼睛大!”
“那这个呢?”唐老爷又往后翻了一张小像:“这个眼睛大吧?光禄寺少卿家中嫡女,擅琴棋。”
唐夫人心中的危机感一阵阵地往上窜,却口不对心说:“这位耳垂太薄,没咱家宛宛有福相!”
唐老爷又翻一页:“这个呢?”
“肤白如纸唇无血色,想来是个身子差的。”
“那这个呢?肤色比咱宛宛还红润呢!”
唐夫人手指一戳画像:“老爷您自己瞧,这位两颗门牙长歪了呀!”
老两口跟挑猪崽似的将名册上的姑娘挨个挑拣了一遍,纷纷觉得是自家宛宛是京城贵女圈里综合实力最好的崽儿,总算满意。
“好好好,老爷我明日就将这秀女名录呈上去。”唐老爷经发妻一番开解,心中舒坦了,唐夫人却开始发愁了。
——这些个姑娘,瞧着哪个都比宛宛聪明啊!
第15章 出宫
这日又赶上五日一休沐,唐宛宛连着五日早起上学堂,趁着这一日就要可劲睡觉了。
大清早的,蝉鸣声已经起了趟,唐宛宛照旧睡得踏实。谁知今日扰她清梦的却是唐夫人,带着两个丫鬟推门进来了,毫不留情地掀她被子,一叠声催促道:“宛宛快起来,陛下出宫来啦!”
“谁?”唐宛宛一骨碌翻身坐起,瞌睡虫立马跑了个干净,“陛下”这两字快要成她的克星了,比“夫子”的震慑力还强个千百倍。
唐夫人一边指挥丫鬟打水洗漱,一边手脚麻利地给她换衣裳:“陛下在正厅等着呢,说要带你去奉阳街瞧热闹,也没说是要去做什么。”
陛下忙里偷闲,偶然出宫一回两回的,还记得宛宛喜欢瞧热闹。瞬间在唐夫人的心中又好了一个档,跨进了好女婿的门槛。
穿在身上的衣裳是泥灰色的,上下一般粗细,唐宛宛看得眼角直抽:“我的流苏裙绢纱裙如意裙百褶裙呢?怎么穿这样的?”
唐夫人笑眯眯给她系了一条同色丝绦,勉强算收了收腰,口中说:“这是陛下专门给你带来的衣裳,想来是让你扮成个小厮模样。”
灰扑扑的衣裳上了身,唐宛宛对着等身高的西洋镜瞧了瞧,真真丑得没边儿了,硬生生把貌美如花的她衬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衣裳还挺合身,唐夫人将女儿上下一打量,笑得直捂嘴,犹豫着说:“要不咱换一身丫鬟衣裳?”
唐宛宛摆摆手:“陛下赐的,自然有他的道理。”
“说得也是。”唐夫人也不再多言,牵着她快步去了正厅。
唐宛宛进了门,一眼就瞧见陛下在首位坐着,唐老爷和她两位兄长分作两侧,主客的座次掉了个儿。她再一瞧,今日陛下穿的是一身靛蓝色的锦袍,并非时下男子中流行的长袍广袖,而是修身笔挺的,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华彩照人,也更衬得唐宛宛土里土气的。
她先快步行到晏回面前给他请了安,晏回瞧她一眼,眉梢微挑又瞧了她一眼,然而慢腾腾地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上前,跟她说:“嘴边沾着点心屑。”
唐宛宛红着脸,只得接过帕子把唇边的点心屑擦干净。来的路上干吃了两块点心,吃得有些急了,现在还堵在嗓子眼。擦完了,攥着手里的帕子又不该如何是好了。
晏回又问她:“没用早膳?”
“起得迟了。”唐宛宛小声说。何止是迟了,陛下进门的时候她还在床上睡着呢。
晏回低声笑了笑,又道:“离时辰还早,去用早膳吧。”
“多谢陛下。”唐宛宛立马喜笑颜开,坐到一旁的小桌上去吃早饭了。
堂堂九五至尊亲自上门,唐宛宛这正主不说出门去迎也就罢了,还得让陛下候着她洗漱完,候着她吃完早膳,一旁陪着说话的唐老爷和两个儿子都快要笑不出来了。
唐宛宛只喝了小半碗红枣粳米粥,一碟什锦包子各个小巧,她吃了一个肉的一个素的,刚夹起第三个包子,唐夫人就在她背后掐了一把。唐宛宛手一哆嗦,筷尖夹着的包子噗通一声掉地上,一路滴溜溜滚到了晏回脚边。
唐家爹娘和两位兄长都没脸看了。
晏回垂眸瞧了瞧脚边白嫩嫩的包子,喉间滚出几声低低的气音,抬手在唇畔压了一下,这才冲她微微一笑:“不急,你慢慢吃。”
“臣女吃饱了…”唐宛宛不无悲愤地放下筷子——别以为她眼神不好,陛下方才分明就是在偷笑!
今日微服出巡需避人耳目,晏回是从唐家侧门进的府,外边候着的照旧是那辆沉黑色的乌木马车,车前只有一个侍卫扮作车夫模样。
晏回先行上了车,唐宛宛绕着马车转了一圈,爬上车忙问:“陛下没带侍卫?”万一路上磕着碰着可怎么是好?
这本是机要之事,晏回却也不瞒她,他几乎不假思索便答了:“二十步内你能瞧见的所有成年男女,其中多半都是暗卫。”
唐宛宛肃然起敬。
马车行走间没有半点颠簸,连车轱辘的声响都比寻常马车小许多。她不主动说话,陛下也不说话,车内和车外仿佛成了两个世界。
一旁坐着这么一尊大佛,唐宛宛也不敢掀开车帘瞧热闹。她想了想,心说陛下今日挺和蔼的,将来都要当一家人了,总不能这么闷着,又没话找话:“道己公公呢?没跟着陛下出宫来?”
晏回轻描淡写答:“道己不懂事,罚他思过三日。”
——因为好心提醒陛下“姑娘的生辰就在这月底”、而被小心眼的陛下以“姑娘的生辰,你竟比朕记得还牢靠”这样荒诞无稽的理由被罚思过三日的道己在心底默默淌泪。
马车从城东兜了个大圈子,一路行到了奉阳街。奉阳街坐落在城西,是京城鼎鼎有名的才子街。这条街不算长,从街头走到街尾约莫一千两百步,可其中大小学馆、书舍就有十几家,最有名的却是一家逢君楼。
逢君楼并不是一座楼,而是隔街相对的两座小楼,皆是三层高。西边那座楼匾额之上题有三字——“逢卿临”,其中只迎男客;东边的楼也是三字匾额——“知君意”,专迎女客。
因着时下女学尚未成气候,西面的“逢卿临”要比东面的“知君意”热闹多了,每隔几日就要举办流觞赛诗、飞花令、文擂等等,诡辩赛、博闻赛也时有举行。
为了方便众人围观,逢卿临甚至连大门都拆了。天下文人万千,每年都有无数学子跋山涉水而来,就为在这逢君楼以文会友,早已是京城一大盛景。
要说这逢君楼的历史,几乎可与大盛朝建朝的历史比肩。
前朝时女子地位极低,七出之条曾扩增到十四出,甚至连妻子贴补娘家、妻子私动嫁妆、妻子贪嘴、幼儿生病…这些理由都被列入了十四出之条中。
及至本朝,祖皇帝用二十年时间改律例,却也未见多大成效。“女子生来便是男子附庸”几乎成了根深蒂固的观念,着实可恶。京城尚且如此,各州县更不必提。
祖皇后不忍见女子式微,便在京城建起这么两座隔街相望的楼,下懿旨令几位公主及世家贵女时常在此走动。姑娘们各个花容月貌,惹得对面楼里的寒门书生心不在焉,卯足了劲博头彩,就盼着得几分赏识;甚至是想要找门当户对的姑娘为妻的世家公子哥,也得跟一群穷书生同台竞艺,赢了才能往对面楼里递一篇小赋进去。
久而久之,女子敢于走出家门,敢于抛头露面,父母之命也不再是不可撼动的。这两座楼被合称为“逢君楼”,二百年间促成姻缘无数。
奉阳街不光有很多才子,还常有贩夫走卒来瞧热闹。姑娘们时常被冲撞,换上男装倒省了不少麻烦。
今日逢君楼果然是有热闹可瞧,半条街都被车马堵死了,任暗卫能耐再大,也没法开出一条路来。
唐宛宛循着做小厮的本分,先行下了车,然后抬起右臂作出一个搀扶的动作。直叫晏回啧啧称奇,这还是头回见她这般懂事,抬手在她胳膊上轻轻一搭,几乎没用什么力道便下了车。
逢君楼前围着十几圈人,唐宛宛瞧得目瞪口呆:“不就是作个诗吗?怎么这么多人?”
唐宛宛对京城每一条大街小巷都门儿清,可这逢君楼她还真没能进去过。因为想要入内的人太多了,入门前必须对个对联,以此来证明自己是有真才实学的。唐宛宛连着三回被卡在门外,彻底恼羞成怒,打那以后连这条街都不想走。
当然对对子这事是难不住陛下的。身后排队的人乱嘈嘈一团,唐宛宛甚至没听清上联是什么,陛下把下联一说,那人就放了行。
进了门四下张望一圈,唐宛宛越看越失望。逢君楼与它的名声及其不符,并不是她想象中金碧辉煌的模样,除了正中有一块半人高的擂台,擂台四周围着几圈桌椅,再没什么可说道的了。倒是目之所及处处都有题字,楷书行书草书碑体,什么样的都有,这却是她这等外行分辨不出的了。
身前行来一个其貌不扬的青年,沉默地将两人引上了三楼。窗边摆着一面轻透的屏风,楼下一切热闹都能尽收眼底,底下的人却瞧不见上头。
楼下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等一入正题,唐宛宛便瞧明白了,今日开的是一场文擂。这文擂是逢君楼最有意思的一种玩法,一人守擂,一人挑擂,挑擂者胜了就变成了守擂方;若是守擂者胜了,就接着面对下一人的挑战。
“一月前,有七位外地学子进了京,自称是江南老儒徐克己门下。”晏回将前情徐徐道来:“他们每日派一人出来守擂,多的时候一日有七八十人挑战,少的时候也有三四十。而这七位连着半月未曾有一场败绩,将我京城学子踩在了脚底。”
唐宛宛呼吸一滞,吞吞吐吐问:“陛下…不会是想砍他们脑袋吧?”
晏回被她说得一怔,回过神来忍俊不禁,拿折扇在唐宛宛脑门敲了一下,“啪”得一声脆响,口中还不依不饶地落下一句:“果真是倭瓜脑袋。”
唐宛宛委屈兮兮地揉脑门,又猜:“陛下是想将他们收为己用?”
晏回笑笑:“这回说对了。”
“陛下为何不召他们进宫去?还特地出宫来?”
晏回轻咳一声,“想出宫来见你”这个由头说不出口,十分自然地转了话风:“如今入朝为官有两途:一为世家子弟,二为科举出身,尚无其它先例。这几位初入京城,心思浮动,若是贸然召进宫去,无论我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这群人都会被认作是有真才实学的,反倒为他们造了势。”
“有心的大臣一番探问,怕是会一窝蜂入了世家门下,如此却是不妥。”晏回又说:“况且能在金銮殿上瞧出来的东西都是浮于表象的,只有在这市井民间才能瞧出名堂来。”
唐宛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说话间,晏回面上的笑意沉入眼底:“若只会作两句酸腐诗,留在朝中也是浪费食粮。朕的潜渊阁可是宁缺毋滥的精贵地儿。”
第16章 文擂
擂台上走上一位年轻书生,穿着一身淡青色斜襟襕衫,细缎束发美玉带扣,通身上下无不妥当,仿佛在墨香书馨中浸了十几年,光是一个照面就叫人不由道一声好。
“在下江南怀易安,师从老儒徐先达。”
他朝着台下观众拱了拱手,笑意清浅:“师父常说京城人才济济,哪怕闭着眼睛随手拎个书生出来都比我们几人出彩,他还说明年科考,我们必定名落孙山。我与师弟六人如何能服?此番提早两月进京,就为了瞧瞧:同是十数年寒窗苦读,这京城的诗礼人家究竟比我们好在何处?”
底下书生中传来三三两两的嘁声表示不满。怀易安也不在意,笑了笑又说:“今日正巧轮上怀某守擂,咱们大家以文会友,莫要伤了和气。”
有面前这么扇屏风挡着,唐宛宛有些看不清,不由往前探了探脖子。待看清了怀易安的模样,顿时眼前一亮,连忙拍了拍晏回的手,十分欢喜:“快看快看,这人模样好俊啊!”
晏回偏过头瞧了她一眼,从喉中低低地“嗯?”了一声表示反问。声音微凉,还隐隐有点威胁之意。
唐宛宛一激灵,立马回过了神,她以前上街都是跟着何家姑娘一起的,三个姑娘瞧见俊秀青年,这般反应早已是常态。可方才她一个走神就忘了旁边坐着的不是何家姑娘,而是陛下这尊大佛了。
“啊哈哈…”唐宛宛干笑了两声,连忙补救:“我就随口一说。”
晏回身后坐着一位男子,此时开口接了腔,声音里含着笑:“不过是中人之姿,不及陛下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