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己回了宫时,陛下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他刚要入内,便被一道女声喝住了:“道己公公留步!”
道己回头一瞧,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真想假装没听到。只是尊卑不能乱,道己扯出一个笑迎上前去:“赵美人怎的来了?”
这位赵美人比陛下小一岁,出身四品左谕德家中,当年陛下登基的时候便入了宫。她通晓棋艺擅长女红,入宫前在京城的官家女中也是极有名的。
赵美人从身后丫鬟的手中提过食盒,对着道己浅浅一笑,眸中波光粼粼。这笑拿捏得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仿佛提前对着镜子练了无数遍,美则美之,却失了几分鲜活。
道己刚从唐宛宛那边回来,亲眼瞧过唐家姑娘缺心眼式的笑,看着此时赵美人的笑竟觉得后脊一凉。
赵美人缓缓开口:“近日天儿燥热,陛下又是日理万机,妾甚为忧心,便亲手熬了这一盅薏米百合粥,烦请公公通传一声。”
“娘娘当真要进去?”道己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陛下今日心情不美,方才还发了一通火呢。”
听到“陛下心情不美”,赵美人面上的笑倏地一僵,不假思索地将食盒递给道己公公,立马改了口:“既然陛下在处理公事,我便不入内了。待陛下消了火气,公公再将这盅粥送进去便是了。”
“恭送娘娘。”道己目送赵美人走远,从袖中翻出了一本小小的手账,上头写着很多条目,比如“陛下在午休”“陛下在与大臣议事”“陛下在批阅奏章”,每条后头都画着几个正字。
道己翻到“陛下今日心情不美”那一页,在空白处画了一条横。
陛下的口谕是“将任何娘娘挡在门外,不能放一个进来”。为了达成这个目标,道己绞尽脑汁编出来的说辞不下三十个,每用过一个就在后头画一条杠,下回换另一个,因为短期之内总是用一个借口容易露馅。
而对于这些娘娘来说,陛下在午休、在议事或是在批阅奏章,都可以候在书房外等一等。唯独“陛下心情不好”,这条向来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道己笑了笑,将手账装回兜里,理了理衣摆进了御书房。瞧见陛下在专心批阅奏章,道己不敢打扰,给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便悄声退出去了。
他不主动答,晏回却记得问,“唐家姑娘收到兔子是什么反应?”
道己呼吸一滞,头回见陛下对一个姑娘上心,自己这个做奴才的哪能掉链子?心思飞快一转:陛下千挑万选送了两只兔子,自然是希望姑娘喜欢,姑娘越喜欢,陛下就越高兴。
这个简单的逻辑推理在道己脑子里走了一遭,不过呼吸的功夫就想明白了,道己言之凿凿答:“姑娘十分欢喜,一个劲儿地叫奴才代为感谢,问了好几遍饲养兔子的方法,十分上心。”他觉得这么说还不够让陛下高兴,道己又补一句:“姑娘还抱着兔子转了好几个圈呢。”
若唐宛宛在场,定会被道己睁眼说瞎话的行为气炸——她那时只顾着想谢赏的话该怎么说了,连兔子都没摸一下,连饲养方法都是唐家大哥大嫂记下的。
果然是孩子心性,晏回听得甚为舒心,低声笑了笑,提笔又批了几份奏章。忽的他目光一凝,慢悠悠问:“唐家姑娘,叫什么名儿来着?”
道己忙说:“叠字宛宛,宛如的宛。”
晏回“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
当晚唐家大嫂哄闺女的时候提起了兔子这茬,小女儿立马闹腾着想来看兔子,还没长齐的乳牙漏着风,喊了几十遍“兔兔兔兔看兔兔”。
好不容易才哄她睡下,唐少谨和妻子对视一眼,真是哭笑不得。
次日母女俩起了个大早,刚走到唐宛宛的小院前,正巧碰上唐宛宛的丫鬟小芷提着早膳回来了。
“怎么拿回了早膳?宛宛已经醒了?”唐家大嫂奇道。
唐宛宛嗜睡的名声府里人尽皆知,闻言小芷笑着将她迎进门:“大少奶奶快进来吧,小姐正在院里喂兔子呢。”
进了院子一瞧,唐宛宛正在看两只兔子啃萝卜。胡萝卜都切成了丝,大小粗细不一,一看便是唐宛宛的手笔,可放在她身上,已经是十分难得的细心了。
唐宛宛搬着一只小凳子坐在笼子边上,托着腮帮子看兔子,连院里来了人都没注意到,似乎陷入了深思。
“宛宛,你想什么呢?”唐家大嫂问她。
“啊,清清也来看兔子呀?”唐宛宛站起身捏了捏小侄女肉嘟嘟的脸,把凳子让给她,一本正经地回答唐大嫂的问题:“我昨晚一宿没睡,怎么都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送我两只兔子。今早忽然顿悟了。”
这送兔子确实稀奇,唐家大嫂来了兴致:“为何?”
唐宛宛蹲下身,从笼子缝伸进手指去戳了戳灰兔子的胖屁屁,皱着眉尖,声音有点闷:“道己公公说西洋进贡了九对兔子,统共十八只兔子,肯定什么色儿的都有。他又说陛下花了半个时辰精挑细选,却偏偏从十八只兔子中挑了这两只。”
“这又怎么了?这两只不好么?”唐家大嫂听不明白。
“白兔是公的,颜值高,代表陛下;这只灰不溜秋的是母兔,代表我。”唐宛宛磨了磨牙,指了指自己的脸,忿忿道:“陛下他这是变着法儿的说我长得黑呢!”
唐家大嫂先是怔了一下,按着唐宛宛的逻辑想了一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个小姑子一向是个活宝,永远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事。
唐宛宛其实长得不黑,然而如今正是盛夏,她又一向爱出门逛街,还时常去几个密友家串门,晒了一个月下来,脸和脖子已经不是一个色儿了。
而晏回却是养尊处优,即便是在御花园中走两步消消食,都有宫人撑着华盖给他蔽阳。两相一对比,唐宛宛确实比晏回黑了一个度。
事实上,这两只兔子确实是晏回精挑细选出来的,可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没有唐宛宛想的这么无聊,也没有想过用灰毛兔来讽刺她的肤色。
那日晏回将一把兔粮洒在院里,借着十八只兔子争相抢食的机会挨个瞧了一遍,筛去看上去蔫了吧唧的兔子,筛去瘦弱的兔子,筛去趴在窝里睡觉、瞧见吃食只掀了掀眼皮的懒骨头,再筛去秃毛的丑兔子…
连在他身边伺候了十多年的道己都不明白,为何陛下挑两只兔子还这么上心?没忍住好奇问出了口。
晏回言简意赅答:“唐家姑娘看上去不是个心细的姑娘,朕怕兔子被她养死,故而专门挑了这两只身体健康的。”
白兔最机灵,跟别的兔子抢食一抢一个准;灰兔傻乎乎的,抢食的时候被别的兔子踹了好几脚,永远挤不进最中间,最后索性放弃了抢食,蹦到晏回脚下仰着头望着他,咕咕叫了两声表示不满,傻乎乎的样子像极了唐宛宛。
听完这个理由,道己心说自己还是高估了陛下,陛下确实挺无聊的…
第8章 金楼
唐宛宛因为肤色和除臭丹的事憋屈了一整天,可她不记事也不记仇,次日心情便好了几分——没有太后娘娘传召入宫的每一天都很美满。
唐宛宛抻了个懒腰出了房门,下意识地朝老榕树下的兔笼瞧去。到底是心情好,她连看见灰毛兔被白兔压在身下欺负都没生气,笑眯眯给两只小家伙丢了一把胡萝卜干进去,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笼子前看兔子。
公兔被自家不通人事的主人盯了半晌,腿一抖,彻底萎了,哆哆嗦嗦从母兔身上挪了开。
在她头上悬了半个月的名为“生娃娃”的刀此时挪开了一小会儿,唐宛宛总算能舒口气,这一闲下来便觉闷得发慌,看了一上午的小话本也不能排解心中的无聊。她掰着手指算了算,刨去进宫的两回,她已经半个月没出过门了。
正巧赶上何太傅家的两位姑娘上门来找她玩,问她要不要一起逛街,唐宛宛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何太傅自晏回幼时起便被太上皇指为太子太傅了,如今帝师之名越发深厚,朝中无人敢出其右。何家后辈也各个成器,有祖荫又有才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这般的簪缨世家按理说不该跟唐家这般的人家有太多交集。巧就巧在何太傅心系百姓,叫家中后辈开了个私学馆。在其中任职的都是何太傅的门生,这些人喜欢作学问,却又不想入朝为官,便在老师这里谋个营生。
何家德隆望尊,这私学馆不光收自家子弟,也向外面收人,束修收得极少,造福了城北不少百姓,常被陛下拿出来当案例大加赞扬。
朝中好些臣子看得眼热,也学着何家建学馆,只是学的不伦不类的。他们既没有何家的底蕴,还没有何太傅的名声,又寻不来学富五车的讲师,自然招纳不来多少学子。所以这何家学馆建成二十年,至今仍是京城的头一等。
唐宛宛几个哥姐都是从里边出来的,唐宛宛自然也不例外,学馆中有个专门的女学馆,她便是这样与何家几位姑娘结识的。
“宛宛,再过三天就是六月初十了,咱们夫子就要回学馆教书了。”何卿之一副看笑话的表情:“你的课业可做完了?”
“课业?”唐宛宛瞠目结舌,傻愣了一息功夫,苦着脸说:“我都忘了课业是什么了!”
“哈哈哈哈就知道你忘了,我俩专门到最后几天才来跟你讲的哈哈哈哈!”何家两位姑娘毫不留情地嘲讽了一通,还毫不收敛地吐露了自己的小心机。
唐宛宛气得翻了个白眼,别人家都是闺中密友,放在她这儿愣是成了闺中损友!一边问:“你俩做完了?”
何卿之和何许之脸上的笑一僵,悻悻摸了摸鼻子:“写了十之二三吧。”
闻言,唐宛宛也毫不留情地哈哈哈了一顿,算是给自己找回了脸面。
时下女子并不似前朝那般拘谨,更没有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劣俗。再加之大盛朝尚文,女子也是能入学馆读书的。
只是姑娘们嫁人嫁的早,此后又要操持家事,治学之路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即便是何家这般的簪缨世家,能寻到的女夫子也只有一个,专门给女学馆授课。
可女夫子也是要生娃的,人家怀着身孕坚持授了半年课,于两月前请了产假。何家学馆找遍京城都再寻不到一个能抽出空代课的女夫子。
让别的夫子代课吧,也不行,学馆里别的夫子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书生,若是放他们过来教这么一群年方及笄的漂亮姑娘,弄出私相授受的尴尬事就不妙了。
这么一来,女学馆便放了两个月的假,唐宛宛也撒欢玩了两个月。
再过三日,生完娃做完月子的女夫子便要回来教课,唐宛宛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况且祸不单行,两个月的课业积在一起,唐宛宛光是想想就觉得眼前发黑手脚发软。
三个姑娘各自发愁,可出来逛街不能被这等琐事搅了兴致,遂把心事撂到一旁手挽着手逛街了,各自的丫鬟护卫隔着五步远跟在后头。
唐家住在城东,这边的街市比城北要热闹得多,也难怪何家姑娘愿意大老远地来找她玩。
虽是盛夏天,大街上照旧熙熙攘攘。远远瞧见珠玉阁前有好多姑娘进进出出,三个姑娘都是眼睛一亮,做好了今日剁手的准备。
珠玉阁名儿起得俗,其实也不是什么雅地,而是京城最大的金楼。有这么个好名声,东西也比寻常金楼卖得贵一些。
门口挤着一群姑娘,连进门都得靠挤,可见客人之多。平时珠玉阁也不会一口气来这么多客人,实在是今日特殊。他家大门口立着一块招牌,字不大,可从它门前走过的姑娘没一个会错过这几个字,上头写着“苏夫人夏季上新”。
若是外地人瞧见这么个语焉不详的招牌,定会觉得莫名其妙,可放在京城爱美的姑娘眼中,“苏夫人”这三个字就是最响当当的招牌。
苏夫人是京城的奇女子,她以一介贫女的身份嫁入伯阳侯府,凭的不光是容貌,还有那一手精妙绝伦的画技。苏夫人成亲之后,到底是自持身份,其画作不便流入市井民间,便另找了个法子打发时间——画各种漂亮的首饰图样。
苏夫人眼光独到,因身在侯府,见过的好东西更是数不胜数,画出的首饰图样各个新颖。她每个季度出一批首饰图样,一年四季上百种花样,从没有一回重样的,每每流出都能成为京城女子的风向标。
唐宛宛的眼光也独到,别的姑娘挑首饰挑的都是花卉的、鸟雀的,怎么漂亮怎么来;偏偏唐宛宛是怎么新奇怎么来,她从来只挑一种图案的首饰,便是动物图案的。几年下来,十二属相的首饰凑齐了一整套。
唐夫人时常看着自家女儿戴着老鼠步摇、水牛簪子或是山羊额心钿招摇过市,都要对女儿的审美绝望了。
买这类的首饰还有一条好,因为少有人像唐宛宛这般审美奇特,这类首饰常常滞销,讨价还价的余地很大,更成了唐宛宛的心头好。
今日她看上的是一条猴子手链,十几只大脸猴摆出各种姿势围成一圈,成了这条链子。金子成色十足,样式又新颖,唐宛宛戴在腕上左看右看,瞧着甚为满意。
金楼的主人都眼熟她了,眼看唐宛宛抬眼朝他望了过来,心知这姑娘要开始问价了,金楼主人顿时一个激灵:“姑娘哎,您这回别跟我磨嘴皮子了,我嘴笨说不过您,这条链子三两银子您拿走!”
唐宛宛掂了掂手里金链的重量,清楚这价格十分公道,笑眯眯地掏荷包了。唐宛宛别的不显,唯独讨价还价这项技能点满,连唐家负责采买的管家都比不过她。
她戴着自己的新手链去了何家姑娘那头,俩姑娘还没挑完,同胞的姐妹愣是为了“究竟是喜鹊登枝簪好看,还是缠枝莲花簪好看”争个不休。
唐宛宛见怪不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托着腮打量金楼里的客人。这么随便一扫,在对面的一个姑娘身上定住了视线。
这姑娘身量挺高,约莫比唐宛宛高出了半个头,身段也窈窕,虽然穿着素净,可光是瞧她手中的绣花团扇便是稀罕物件。再看气质和仪态,无疑是名门出身。
唐宛宛在意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那姑娘一个劲地往自己这边瞧,盯着唐宛宛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从她的头发丝瞧到绣花鞋,目光挑剔又嫌恶。
唐宛宛被她瞧得莫名其妙,扭过脸戳戳一旁的何卿之:“我脸上的妆是不是花了?”
“没有啊。”
她也不用再问,因为对面那姑娘拿着绣花团扇款款上了前。这姑娘身量高,唐宛宛又是坐着的,气势上先低了一等。
随后这姑娘微微昂着下巴,低垂着眼睑,漫不经心地睨了唐宛宛一眼,问她:“你就是唐家姑娘?”
这姑娘摆出一副要找茬的样子,再加上她这头一句话与跟唐宛宛先前进宫时晏回问她的头一句话不谋而合,场景惊人得相似。“生娃娃”三个字突兀地跳出来,唐宛宛顿时又怂了两个度:“啊、啊我是,姑娘你…你是?”
“哼,还是个小结巴。”这姑娘冷笑一声,看唐宛宛的目光更嫌恶了两分。
这几日,唐宛宛先是被太后盖了个“爱陛下爱到心坎里”的帽子,又被晏回盖了个“口臭”的帽子,此时还被误认为“结巴”,简直要气炸——世间为何有如此多的误解啊!
没等她开口说话,何许之出声了,声音十足的调侃:“哟!这不是钟大美人嘛!平日不是瞧不上这些个金银俗物嘛,怎么今日跟我们进了一道门啊!”
“你!”钟姑娘气得胸口起伏,趁着她跟何许之斗嘴的功夫,何卿之拣着重要的跟唐宛宛说了说这钟姑娘的事。
这姑娘名为钟宜芬,是三品太常卿钟虞的嫡次女。她爹与唐宛宛的爹同为正三品,却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
一来太常卿为九卿之一,是天子近臣,非唐大人这般的散官可比;二来钟家还有另外一个倚仗,便是宫里的钟昭仪娘娘,此昭仪不得圣眷,可放在后宫六嫔皆无宠的情况下,也不显得丢人。
钟宜芬凭着这般的底气,本该在京城贵女中如鱼得水。可事实却是她在世家贵女的圈子里愣是找不出几个朋友,这也是有原因的。
去年太后的五十华诞,邀三品以上命妇入宫为她老人家贺寿。历来这般的盛宴,众命妇都喜欢带着女儿一起进宫去,钟宜芬也在此列。当时好些姑娘为太后娘娘表演才艺助兴,太后娘娘各个夸奖了一番,挨个赏了几样首饰。
别的姑娘都欢欢喜喜谢了赏,偏偏钟姑娘容色淡淡,口出惊人:“臣女谢过太后娘娘好意,只是这金银乃是俗物,华服美饰更是如此,区区俗物不能为女子增色半分。古语有云腹有诗书气自华,太后娘娘若真要赏,不如赏我几本古籍可好?”
钟姑娘一身素净,身上没一样金银首饰,头上装饰的还是浅色的绢花。可满殿的命妇和姑娘听到她这一番言论,气得差点揉烂了手帕:放眼整个大殿,谁不是穿金戴银的,在她口中竟都成了“俗人”?
而且这番话还伤了太后娘娘的脸面:谢了赏的姑娘成了“俗人”,赏赐了一堆俗物的太后自然更是“俗人”了。
太后也没怪罪,三言两语带过,又有钟昭仪求了情,此事遂不了了之了。只是钟姑娘却成了世家贵女的头号公敌,每每瞧见她都要嘲讽几句才能解气。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作者不想写大宅院里头的一堆家事,然而此时又不到黄桑该出场的时候,于是拎个炮灰女配出来玩…
第9章 夜袭
这厢唐宛宛还没听何卿之讲完前情,那厢钟宜芬已经在何许之的连番攻讦下落于下风了。
一向自诩为遗世独立白莲花的钟姑娘嘴皮子功夫差得很,哪里比得过一家子文官谏官的何家姑娘?
钟宜芬被何许之揪着痛脚一顿怼,气得脸色涨红,瞧见周围的夫人小姐都望向她们这边瞧热闹,更是又羞又恼,只留下一句色厉内茬的“牙尖嘴利,果然是泼妇模样”,这便快步逃出了金楼。
何许之打了个漂亮的嘴仗,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对着钟宜芬的背影做鬼脸:“哼,人美心丑假清高,难怪陛下瞧不上你!”
唐宛宛从头到尾不在状态,好端端被认定为“小结巴”,还没怼回去呢,敌人就嘤嘤嘤跑走了。此时听了何许之的话更是摸不着头脑,看她的样子像是知道详情,忙拉着她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宛宛你不知道?”何家姑娘目光诧异,瞧见金楼中众人仍看向这边,此时人多眼杂不好明说,也不挑拣喜鹊登枝簪还是缠枝莲花簪了,两样全买了下来,跟着唐宛宛回了唐家。
关上了房门,何卿之这才解释道:“上个月底陛下不是给你爹委派了差事嘛?就是让你爹准备秀女名录。这意味着陛下想要纳妃了,虽说陛下在那咳咳咳的方面不太好,朝中大部分老臣还在观望,可还是有一些人动了心思。”
“太后娘娘总共召了两位姑娘进宫,先是瑞家姑娘,然后便是你。钟宜芬仗着自己有个在宫里头当昭仪的嫡姐,拿着‘探望姐姐’的借口进了一趟宫,回了家就把她前年定下的亲事给退了。平白无故就退婚,人家给她的嫁妆却只还了一半。那家如何肯依?上门闹了好几回,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
“钟宜芬死活要退婚,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对陛下动了心思。”何卿之笑得嘲讽:“可再次被传召入宫的只有你一人,陛下也只给你赏下了东西,钟宜芬可是连根簪子都没拿着。这说明太后娘娘和陛下压根没瞧上她啊!她方才对你冷嘲热讽,肯定是气不过呀!”
唐宛宛抽抽眼角,迟疑着问:“这些,你们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啊?”连谁入宫,入宫了几回,谁得了赏都清楚。她还以为自己入宫的两回很隐蔽呢。
何卿之秀眉一扬,笑眯眯说:“全京城都知道了呀!”
“知、知道什么了?”唐宛宛颤着声问。
“都知道你和陛下一见倾心两情相悦,年底之前就要进宫当娘娘了呀!两回进宫两回赏赐,咱京城都是人精,哪个瞧不见呀?”
唐宛宛眼前一黑。
*
送走了何家姑娘,唐宛宛蔫得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晚饭都没了胃口,喝了一小碗绿豆百合粥就早早睡下了。
她娘先前说过的话在她脑子里盘旋——进宫意味着要将陛下当祖宗一样供着,意味着要天天跪这个跪那个,意味着要被一群坏女人欺负,意味着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家人。每天卯时天儿没亮就得起身去请安,起得晚了要挨骂;擅自出宫要挨骂;生不下孩子更要挨骂…
唐夫人出身一般,身在内宅眼界局限,后宫的叵测远远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能想明白的,可仅仅是这些就足够吓到唐宛宛了。
唐宛宛蜷在床上躺着,越想越委屈,子时的更声响过之后才勉强有了睡意。可她刚合眼,又被一声刺耳的尖叫惊醒了:“啊——!快来人抓贼啊!”
院子里进贼了?
唐宛宛脑子轰得一炸,这声音她绝不会认错,是守夜丫鬟的声音。她咬了咬唇翻身坐起披好衣裳,拿起桌上的瓷瓶就往外冲。
院子里果然站着个男子,披头散发地站着,夜色之下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瞧见那人灼灼发亮的眸子。唐宛宛扛着花瓶冲上前去就要砸贼人的脑袋,却被贼人一把抓住了,对方声嘶力竭喊:“宛宛你做什么?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