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除此之外的很多事,她都很难拿定主意,一个人远离社会久了,身上的惰性越来越严重, 还染上了选择困难症的毛病,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就习惯往后拖, 拖着拖着就不需要纠结了。
就像这个外景mv,何有时提前两周就知道了消息,一边恐惧自己的腿疾暴露人前, 一边期望自己能迈出这一步, 两种思路乱糟糟地在脑子里打架。
到最后还是被何妈妈逼着去的。她偶然提了一嘴, 何妈妈就按捺不住了,费尽了口舌才让她走出这一步。
接到官方通知的时候是个星期三, 那时秦深正坐在阳台上享受着舒服的耳轮按摩。何有时以掌心紧紧贴在他双耳耳轮上, 上下左右慢慢转圈。
她手温偏凉, 提前便细心地拿热水浸过手,此时掌心的温热就这么顺着她的掌心缓缓传至秦深后颈和发根,秦深舒服得整个人快要成仙儿了。
然后就被这么个不长眼的电话打断。
“啊,秦先生对不住啊。”铃声还挺响,何有时跑去接电话了。
她总是忘记开震动,说起来原因有点凄惨,因为很少有人会联系她,最近的通话记录几乎全是父母和秦深的,偶尔有几个是接她每天来回的秦家司机。
她的掌心一离开,耳畔的温热没了,秦深酝酿了十分钟的飘飘欲仙的爽感也立马消失了。
何有时接电话没避他太远,秦深听到她说:“这周六?可以的。”
“要过夜啊…”她迟疑了几秒,开口应承了下来:“嗯,过夜也没关系的。”
过夜???
秦深竖起了耳朵,心里一阵警铃大作。
“稍等,我记一下。”
秦深眼睁睁看着她从包里翻开手账本,认认真真记下了时间和地点。
“…好的,我会准时到的。再见。”
等何有时讲完电话,秦深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便听她问:“秦先生,你上次说的渔场在哪里来着?是不是这个——萧安乡慕水人家渔家乐?”
“对。”
何有时挺惊喜:“那跟我们这次拍mv是一个地方。”
秦深微一思索,明白了。
慕水人家是他去年投资的一个项目,下个月就要开始对外运营了,江呈大概是想帮他提提热度,所以把外景mv定在这里,拿流量大的主播带人气。
有时却以为这是个巧合。想来她还不知道江呈就是她在的那直播平台的大股东之一。
秦深也不解释,靠回躺椅上,欣赏她这阵难得的欢喜。
*
慕水人家建在江边上,沿着江畔一路都是别具一格的小渔屋。
风景这么美的地方,何爸爸却忧心忡忡:“真不用我留下等你?”
“爸你放心,没事的。我不贴着江岸走,不下水,坐船也不探身,妈已经讲过三遍了。”
她因为腿疾没法开车,去任何交通不方便的地方都得麻烦何爸爸。
老两口感觉哪儿哪儿都是安全隐患。
何有时心口微微发涩。要换作以前,她能跑能跳能游泳那时候,他们肯定百八十个放心。
她来得不是最早的,好几位主播是从别的城市赶来的,提前一晚就到了,半上午悠哉悠哉地吃着烧烤。
很快地,拍摄团队就陆续到齐了,因为有些主播时间紧张,就能抽|出这么两天空闲,连互相熟悉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拍摄了。
mv导演是个中年人,姓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八个主播被一起训:“咱们不是拍广告的,咱是做个阳历年跨年mv!跨年跨年知道么?图个热闹就行了,大家都别端着成么?给我可劲儿笑!”
何有时大概是最端着的那个了,她有很久没体会过“可劲儿笑”是什么概念了,很是艰难地才找到这个表情的感觉。
半山公寓离得远,秦深到了渔家乐的时候都快要中午了,已经拍完了两场。
他在阳伞下找了个椅子坐下,一眼瞅准了何有时的位置,心情不太美。
昨天他提到让有时坐自己的车来,愣是被有时拿“半山公寓太远,不顺路”为理由给拒绝了。
两头一东一西,确实不顺路,但秦深更在意的是这话的本质。
说到底,还是跟他见外。
陈导一回头,自己的座被人占了,有点懵,挥手赶人:“粉丝都去那边等着,那条黄线看见没?站后边远远地看,你坐这儿影响我们拍摄的。”
秦深瞥了他一眼,充耳不闻。
“哎,我说你…”
陈导没说完,孙尧忙插|进话来打圆场:“不不不这不是粉丝,这是我们渔场的老板。他就安安静静坐这里,肯定不影响你们拍摄的。”
陈导被噎了一下,闭上嘴不说话了,就这么站着指挥:“三个人坐河边钓鱼去,三个人下河游泳…封小八你就别下水了,你瞅瞅你那啤酒肚,你先站一边儿去,一会给你补镜头。”
尽管天天生活在摄像头前,这些个主播也从没拍过短片,没显露出半点天分,氛围又轻松,闹了不少笑话,嘻嘻哈哈乱糟糟一团。
原本好好的跨年mv愣是拍成了渔家乐宣传片,也没人不满意。
一上午有这些笑料填充着,吸走了何有时全部心神,她的社交敏感都没犯。直到完成了上午的拍摄任务,她才注意到秦先生和孙尧也来了,就在阳伞下坐着。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何有时立马怂了,努力回忆自己这一上午犯了多少次蠢。
明明人就离着十几步的距离,何有时偏偏不敢在人前走过去跟他说话。两人远远地对视半晌,何有时掏出手机来给他发短信。
“秦先生,你怎么来了?”
秦深收到短信,像是很意外的样子,垂着眼睛打了半天字,最后发过来的却只有寥寥几个字。
——累不累?
他没等到回答,随着一声“开饭啦!”的吆喝,秦深再抬头,就看见有时已经跟着主播啊摄影那群人进饭馆了。
压根没准备等他。
秦深揣回手机,默默叹了一口气,脑子里只蹦出五个大字。
——任重而道远。
八个主播坐了一桌,里边何有时脸熟的有一个女装大佬,两个喊麦mc,还有一个试妆主播。这些人的直播间常常挂在app首页推荐里,她见多了,也就脸熟了。
除了女装大佬和另一个风格搞笑的男主播,剩下的都是声甜人美气质佳的小姐姐。女装的这个主播就坐在她对面,何有时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本来就好的皮肤再加上神奇的化妆术,不知内情的人一眼看过去顶多觉得他妆容有点浮夸,压根意识不到这是个男人。
桌上唯一像男人的封小八笑着叹了声:“都说直播是暴利行业,我看不然。”
他努嘴示意众人看雅间的方向,啧啧感慨:“这年头一个渔老板开的车都比咱好。”
“大兄弟,开个渔家乐你知道得投多少吗?光是买下这块地,按咱们现在的收入算,大概得不吃不喝直播个十来年吧。”
另一个姑娘笑着接过话头:“别说十年了,咱二哥能火一辈子的!”
封小八笑了:“我跟你们说别叫我二哥,这都快凉了。你们貌美如花的南哥一失恋,我这边就唰唰掉一波女粉,都看不上我这张老脸,二哥地位不保懂不?”
一桌人都捧腹大笑,何有时也牵起嘴角笑了下。
她最近半年因为做直播的原因,常常对着镜子练习怎样笑得真诚一些。
但其实,她听不太懂他们的笑点。
在这个直播app已经呆了大半年了,有时从一个对直播一窍不通的新人,发展到能在平台人气总排行上占据一席之地,按理说圈里的事应该很熟才对。可她不抱团不加圈,安安静静做直播,主播圈里能说得上话的人一只手能数得过来。平时也不怎么逛论坛,这会儿能听懂才怪。
唯一听明白的就是他们话里的“渔老板”说的是秦先生,这什么“渔老板”的怪称呼逗得厉害,何有时脑子里莫名冒出了秦先生穿着蓑衣斗笠的画面,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左边坐着的女主播见她埋着头一个劲儿傻乐,小声问她怎么了。
何有时忙收了笑:“没事没事。”
她连笑都不敢再乱笑,又怕听得太专注,会被拉进话题圈里,只能埋着头勤勤恳恳地吃面前一道凉拌海三鲜。
这下子更被人误解了,右边的东北妹子笑了:“你咋饿成这样啦?”说话间还利索地给她换了两个热菜过来。
“啊、不用…”何有时脸唰得红了。
“没事,你多吃点。”
尽管桌上的人聊得兴致勃勃,没把换菜当回事,何有时还是窘得厉害,之后都不怎么敢动筷子了。
一桌人做的直播类型都不同,却是同样的健谈,气氛自一开始就没冷过。做惯娱乐直播的主播大多性情开朗,因为背景就那么一间小小的屋子,只靠自己的口才调动粉丝热情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何有时偏偏是个例外,她做的as|mr直播不需要热闹,也不需要她的口才有多好,只需要全神投入到声音里。
她认真听了一会儿,其中好几位主播好像并不是头回见面,兴许他们以前就认识的。聊的话题她只能听个一知半解,她夹在其中,颇有点不伦不类。
正当此时,手机嗡得震了一下,何有时低头瞅了一眼,是秦先生发来的信息。
“到我这儿来吧,看你没怎么吃的样子,给你另开了一桌,咱们两人吃。”
何有时心里一阵欢腾,可一大桌人正聊得开怀,她一人提前离席未免不好看,埋着头偷偷打字:“会不会不太好呀?”
她盯着屏幕等了几秒,秦先生很快回复:“不会。”
“那我…是不是该找个借口?”
秦深:不用,直接离开就好。
何有时:别人会不会觉得我很扫兴啊…
秦深:不会的。
——毕竟已经是隐形人了。
雅间房门开着,秦深在这头远远看着她埋头发短信,与一整桌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心疼得厉害。
手机又是一震。
何有时:秦先生…我还是不敢…
秦深眼角直抽,输入了“真怂”俩字,要发送的当口稍稍犹豫了下,念着自己“追姑娘”的远大理想,他又默默把输入框里的“真怂”两个字删掉了,换了一个更讨喜的说辞。
秦深:真可爱。
何有时:秦先生,你是在笑话我吧…
秦深:呵。
两人一来一回磨叽了十分钟,秦深也不嫌烦。平时惜字如金的人,就这么跟她一个字一个字发没营养的短信,还觉得特别有意思。


第21章
何有时这么一拖拉,再想走已经迟了。
陈导领着摄影师和监制过来敬酒, 一桌主播纷纷起了身。这次的摄影是外包团队, 监制是大股东指来监工的人,哪个都得罪不得。
陈导自己先喝了一杯, 言语间很是唏嘘:“咱们平台起步晚, 刚开始那段时间挺难的, 就靠优厚的福利待遇留人…最近两个月论坛里有很多不好的风声,有人说是要从别家挖一哥一姐过来带流量,也有人说主播和平台的分成比例要改。”
还以为他会说些客套词, 谁知一开口说的就是这个,丁点不含糊,一桌主播表情都有点微妙。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大东家明说了, 未来三年主播的分成比例不会变,什么从别处挖人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
陈导没压着声音, 腰板挺得笔直,看样子也不怕大堂里别的闲杂人等听到。
“以后路该怎么走,能走多远, 还得仰仗大家, 这杯我干了!”
一桌主播都有所触动, 纷纷拿起酒水和果汁来与几人碰杯。
何有时又懵了,恍惚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就是充数的, 怎么这些个与她的收入息息相关的消息, 她愣是没听过呢?
“咱们不喝这个。”陈导摆摆手, 从身后的场务手里接过两个细长的陶罐,笑着说:“这是慕水人家自己酿的糯米酒,他们这儿的特色,没什么度数,专门给你们这群姑娘要的。下午还要拍两条,红的白的咱就别碰了。”
酒水黏稠如粥,盛在透亮的玻璃杯里,漂在上边的糯米如大团的棉絮,已经被浸得软烂,还点缀了几颗泡涨了的枸杞。
何有时尝了一口,味道香甜,喝起来与甜汤无异。可惜拿来前没有加热,太凉了,她小口小口地抿。
秦深坐在雅间里等啊等,菜都快要上齐了,她还没过来。也不知道那一桌人怎么能说这么久,没完没了的。
她坐在嘈乱的人群里温柔浅笑,小口小口抿着甜酒,不管谁说话都认真听着,自己却很少言语,也没人与她搭话,仿佛被全世界忽视了,只入了秦深一人的眼。
一群人的笑闹中,就她一人正襟危坐,光看着就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到那种窘迫了,偏偏她不敢先行离席。
——这怂包。
秦深吐出一口气,起身出了雅间。
为图个意境美,整个慕水人家从大堂到用餐区皆是中式古典风,他沿着回廊小桥一路走来,脚下溪流漫漫,靛蓝色衬衫与白色西装裤也丝毫不显突兀,反倒自成风流。
何有时看得有点呆。
直到秦深一路走到她面前,停下来。
一桌人都看向他。
他抿着唇,不笑,也不说话,眼神寡淡,几乎面无表情地杵在那里。天生带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一下子给场面降了温。
除了何有时,从江呈那儿调来的监制是全场唯一知道秦深身份的,开口就要喊:“秦…”
“副董”俩字被秦深一眼盯了回去。
陈导与江呈关系不算近,压根不知道江呈的家事,在他眼里,面前这人的身份只是渔家乐的老板。此时见他停在这桌,还不吭声,陈导颇有点摸不着头脑,干巴巴笑道:“这鱼、鱼挺好的,饭店也弄得挺好的,很有特色,祝您生意兴隆。”
监制默默捂脸。
秦深意思意思点了点头,开口:“下午几点拍?”
陈导脑子短路似的怔怔回答:“四点。”
秦深垂下眼睛,拿起何有时用过的杯子,杯中余酒一口饮尽,然后将玻璃杯不轻不重地往下一放,拉着有时起身就要走。
他于人际上随性惯了,走出半步后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主场。他这样强势,对有时在直播平台内的成长可能不太好。
于是秦深回头,冲一桌傻愣着的人生硬地笑了下:“先离开了,大家慢用。”
然后就这么拉着何有时走了。
被他拉着走的何有时跟身后那桌人一样呆。走出几秒后,身后隐约传来东北女主播的笑声:“哎嘛太有范儿了!”
何有时噗得笑了出来。
两人外貌实在优秀,往雅间方向走的路上,来往上菜的服务生都会多看两眼。何有时脸有点热,往外抽抽手,没抽动,呐呐喊他:“秦先生…”
察觉到有时被他握着的那只手汗津津的,秦深最后留恋了两秒钟,主动松开了。
都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年轻了,是紧张还是羞涩,他能分得出来。
“你在想什么?”秦深偏头看她。
“秦先生…刚才好凶啊。”话虽这么说,何有时却又笑了,眉眼弯弯,秦深get不到她的笑点,不明白她在傻乐什么。
秦深反问:“凶?”
哪里有凶?虽咬字如金,却已经是他面对外人时能拿出来的最温和的态度了。
两人坐在雅间里安安静静地吃,不远处的嘈闹都被隔开了。
米酒大概只有两三度,何有时方才只喝了两杯,这会儿却有点犯困。她回头往那头的用餐区看了一眼,慢腾腾地感慨:“以前听人说,做直播就算是半只脚踏进娱乐圈了,以前我都没注意到,今天好像有点感觉了。”
“喜欢这样的活动?”
他这是明知故问了,何有时自然摇头。
不光不喜欢,其实她还稍稍有点失望。
因为同桌的主播都是平台首页推荐上的常客,何有时不光脸熟,还关注了好几个,每天嘻嘻哈哈全身带梗的那种,看着就让人开心。何有时没事就拿着小号混进直播间去听她们唠嗑,很是喜欢。
可当真人出现在眼前了,并不如镜头前的好看,离开了补光灯和平台自带的美颜模式,主播也都是寻常人,不如镜头前精致亮眼了。其中一大半又都是像何有时这样昼伏夜出的修仙党,气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
*
拍完两段夜戏就到九点了,是在船上取的景。
入夜后江风陡然烈了许多。何有时是一群女主播里穿得最厚实的了,可还是觉得手脚冰凉。同船的姑娘惨白着脸还能谈笑风生,何有时默默敬佩了下。
陈导知道她的情况,所有需要跑跑跳跳的动作都交给别人了,她几乎是坐着拍了一天,坐着钓鱼,坐着划船。可对有时来说,坐着还不如站着,因为反复屈膝,右腿膝盖疼得要命,像是髌骨错了位一样。
乌篷船停在江畔,有人在船与上岸口之间架起了一快木板,板子并不窄,两人并行都足够。
别人都轻轻松松上岸了,偏偏她腿疼得厉害,人前又爱逞强,不好意思麻烦同行的人挽着手。踩在板子上时腿软了一下,猝不及防一脚踩空,何有时身形蓦地一矮。
幸亏身旁的女主播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跟岸上的人一边一个才把她拉起来。
后头还没下船的人一阵慌叫:“啊!踩空了吧?慢一点啊。”
“是不是船板滑呀?换个板子吧。”
有人小声说:“板子没事,是那个残疾人…”
又有人喊:“先往前走啊,别傻站着呀。”
右腿从鞋子到膝盖全都湿了个透,何有时吓得脸都白了,一时连尴尬窘迫都顾不上,在后面人的催促声中慌慌张张往前走了几步,脚踩上实地才安心。
手快扶稳她的是一行人里年纪最小的主播,听她一连串说了十多个谢谢,无奈得厉害:“谢什么呀,小事小事,你赶紧回去换衣服吧。”
没人把这么个小意外当回事,也没人知道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喉咙口生疼,心跳重得如擂鼓,不断蔓上的恐惧几乎破胸而出,入水的那个瞬间,她真觉得自己要沉下去了。
江岸上立着个雨棚,里边没人。何有时挪着步子过去坐下,抱着肩膀,想哭。
她想,自己大概真的活成了个废物,不会说话,不会应酬,哪怕是走在平地上都会趔趄,甚至跟人真心道谢也会让对方尴尬…各种消极的念头狂涌而来,不是在这一瞬间产生的,而是积年累月压在心底,这会儿借着这么个催化剂,全都往上咕嘟咕嘟泛着酸水。
“有时!”
有人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
江边晚风冷冽,他的体温却炽热,只一息功夫就驱散了那股子从身到心的冷,混乱的思绪至此戛然而止。
雨棚边沿挂着几盏渔灯,明晃晃地照在秦深脸上。何有时看清他的那个瞬间,眼泪一下子没憋住。


第22章
江边太冷了,雨棚又没个遮挡, 四面漏风, 秦深都受不住。他拉着她起身,往唯一的旅馆方向走。
“不哭了好不好?”
“我下午跟厨子学了烤鱼排, 你饿不饿?”
“回去边吃边哭, 嗯?”
慕水人家还没开始正式运营, 只接待他们这一波人。此时江畔的人散干净了,年轻人精力旺盛,在背风处弄了个烧烤晚会, 都去那处凑热闹了。
他们一路走来都没遇到什么人,秦深彻底丢了包袱,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求她, 却没什么作用。
他说的每个字何有时都能听清,脑子却成了一团浆糊, 眼睛里全是泪,看什么都是婆娑一片。
腿疾两年,何有时自己一个人出门的时候, 常常是盯着地面走路的。路上有没有石头、有没有积水、地板是不是太滑、会不会摔倒、会不会撞到人…别人漫不经心扫一眼就完了, 她得时刻注意着, 排查一切隐患。
可此时,被秦深引着朝一个方向走, 她却无比得安心, 哪怕泪眼婆娑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怕, 相信秦深不会把她带沟里。
“要是不想拍的话,咱们明天就走。”秦深哄得没招了。
何有时哭声一滞,声音闷闷地憋出一句:“不走,要拍完。”
秦深本来就不如何的表达能力愈发显得苍白,只能任她哭个尽兴。虚虚揽在她肩膀上的手臂试着紧了紧,察觉有时身子蓦地僵住,秦深又默默松开了些,假装是走路不稳的过错。
后来她哽咽声渐渐小了,低着头,拿一只胳膊挡着脸。秦深看不清她的表情,试着拉了拉,没能拉开。
“秦先生你不要看我,我眼妆花掉了。”
秦深几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前面有台阶,我背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何有时连忙摆手,也不在意眼妆花没花了,还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结果秦深也不失落,她要真坦坦荡荡让自己背才是奇事。他想了想,开始叮嘱一些事。
“回了房间洗个热水澡,这里有活血的药酒,一会儿会有人给你送上去,拿药酒多揉揉膝盖。要是疼得厉害,就打电话给我,咱们连夜回市里。”
何有时认真听着他的唠叨,最初是实实在在的感动。可听着听着,她却开始沉默,没像往常一样乖乖点头。
路边的灯瓦数不高,大概也是为了营造朦胧的意境美,她低头认真看着脚下的路。右边裤腿已经快被风吹干了,冷意渗入皮肤里。
快要走到旅馆时,何有时停住,小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