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流出泪来,我嘶声道:不想母亲竟如此心苦!
三叔鼻中冷笑道:也不尽然。其实以二嫂的聪明,一切并瞒过不她去,只不过她有她隐衷罢了。若论头脑心机——十个德仁加起来只怕也抵不过你母一人。日后…有机会你自己去问便知。
我突然心念一动,问道:叔父,目布尔宁之战…
三叔道:不错。此战确是为叔献计西托大汗。我寻你大伯不见,才出此计。因想战事一起,隆泰朝中无人,或可重新启用你大伯父。既使寻之不见,也要为龙家天下惹些麻烦。况且定怀太子早与西托大汗有约,如果目布尔宁帮其夺得皇位——定怀太子登极之日,便是西托大汗得到隆泰皇朝北疆十五座城池之时。当年给定怀太子定下罪状,当日正好为其所用——可真是讽刺。
我又问:今年五月定怀太子派刺客到浣月山庄,原来目的不是刺杀太后,竟是为让皇上在前线分心?
三叔摇头道:也不尽然。定怀太子恨德仁太后入骨,早想置之死地而后快。能一举两得最好。
叔父!我微微皱眉:烟儿斗胆,肯求叔父不要为我们一己私仇,置北疆民众于水火。
三叔笑道:几年不见,烟儿还是那样会替人着想。莫非那日你在殿中托人带口信给西托,真是故意气龙文泽让他难堪丢脸么?
便知西托果然没有骗我,因叹道:烟儿并未托人带给大汗只言处片语。后宫虎狼地,原是有人当我作棋子。
三叔冷笑道:谁能以我柳家人为棋?如今龙家五子在我们手中,你便看为叔如何利用罢。
头顶惊雷陡炸。
我强撑着凉凉握住三叔的手,央求道:请勿伤害王爷。他此次原是为我们叔侄相认,才来找您。
三叔眯起双眼,冷冷道:他已知我真实身份?
文浩当然知道——他掌握着隆泰皇朝核心的情报机关。
是的。我说:浩王爷因我而来,求叔父不要伤他。
三叔眼中杀机陡现,冷冷笑道:既然他已知我身份,必将坏我大事。如此休怪我心狠手辣!
三叔自年青时便恃才傲物,喜欢剑走偏锋。加之近向几年变故,心性只怕更加偏激——只怕今日是断不肯放过文浩的。而且他继承祖父医学衣钵,有百十种方法可杀人于无形,又或者令人生不如死,既使保住命也永远无法说出他的秘密。
他会用哪种方法对付文浩?
我魂飞天外。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真相(上)
可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看文浩死三叔之手?忙央求道:求叔父放过浩王爷。王爷多次帮助烟儿一家,原是我们恩人。
三叔板起脸,沉声道:不成。你父今早为此事与为叔也闹得不甚愉快。萝卜加大棒,原是他皇家作风。一点小小恩惠,竟然让你父女忘记当年血债?你们只记得他只对你一家四口有恩,却不想想他母兄曾害我祖孙三代背上叛臣罪名,家破人亡?我意已决,定无更改。
叔父…我叫他一声,还想相劝。三叔却喝断我话,皱眉道:不得多言。你先回去,为叔一办完此事,再救你出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我只得住口。
脑中千万“怎么办”一起旋转,腹中阵阵绞痛…终于计上心来。我大叫一声,捂住肚子呻吟得弯下腰。
三叔果然中计。
忙一面扶住我,一面拿一根手指搭上我脉博。他懊恼道:为叔粗心,只顾大谈自己事情竟没关心到你。
我腰腹本来酸痛,此时更将痛苦放大,皱眉低低道:我在浣月山庄中了刺客剑上寒毒,只有浩王…王爷府上雪蛤能解…叔父快…快叫他出来…
不对。三叔轻轻摇头道:怎么没有半点中毒模样?
我倒于他怀中,故作气若游丝:叔…叔父…烟儿已快不行,既然叔父不肯…不肯为烟儿请出浩王爷…我…
有情则乱。任柳三公子医术通天,也不敢赌上他唯一侄女性命。
忙命人请出文浩。
文浩也被我模样唬住,不等三叔开口,早一把将我抢入怀中。他茄紫色长袍袖口的纯白兔毛风毛扫上我面——双眼亦红如雪兔,低头连声嘶声问道:你怎么会跑来?!出什么事情?!你哪里疼痛,快些告诉我!
见我呻吟不语,文浩更急。抬眼望向三叔,切切道:柳前辈,小王知道您痛恨母后。但荷烟还小,无论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求您不要降罪于她。她身子弱,又怀着孩子,经不起这种折磨。
三叔怒气顿生。你小子胡说什么?他怒视文浩道:烟儿是至我亲之人,我又怎会害她?
从文浩怀中挣扎起身。我伸手入怀,拿出事随身携带匕首,凉凉抵上自己雪白脖颈。一扬头正色道:叔父,请您放过浩王爷。烟儿曾蒙王爷多次相救,如您定要他命,烟儿愿以己命替他偿还。
三叔怔怔看我,眼神悲痛欲绝,竟流出两行清泪。烟儿,他点头道:你骗为叔?我疼爱你如亲生,你,你竟为一个外人骗我?更何况国仇与家恨你全然不顾…
柳前辈!文浩突然变色。他忙打断他话,紧张地看着三叔静静道:小王只知你心中纠结一时难以化解,此事本该我们男人解决,不必让荷烟陷身其中。如你真关心荷烟,就不要让她背负太多。
你…知道什么?三叔目中陡冷。文浩却面无惧色,淡淡道:不瞒前辈,小王什么都知道。
三叔动容,却冷笑道:你真知道?!若你真知,那你龙家又怎么不…
文浩朝我微微一笑,抬头正色道:因为荷烟重于一切。包括…传国玉玺。
三叔脸色大变。怔怔看向文浩,终于点头道:不错,你果然知道!你知道太多,若你是我,可会给龙文浩留出生路?
文浩竟露出懒洋洋的笑容,轻声道:不会。
我大惊,情急之下忙跪下道:三叔!你若真让王爷死,烟儿我绝不独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真相(中)
说话间,我手上暗暗使劲。颈上立时冷冷一痛,有液体热热地沿着刀尖蜿蜒流下…三叔顿时惊慌失措,拿起案上药箱几步上前为我包扎。文浩则劈手夺过我手中匕首,坐在地上拥我入怀。强忍疼痛,我含泪望向三叔道:王爷当年只是个孩子,柳家冤狱他何罪之有?
说完,我咬牙在文浩怀中与三叔四目对峙…终于,他长叹口气道:烟儿,看在你面,暂且饶他不死。但,谁也无法阻止我报柳家血海深仇。定怀太子现就住在西托大汗宫中,只待休养些时日,目布尔宁大军定会卷土重来。那时我到要看看他龙家如何应对?
文浩抬起头,亮晶晶地看着三叔道:柳前辈,令兄现正在陈老将军军中,一心待明年春与目布尔宁决以死战。如果您不想与他对阵军前,最好事先与之取得联系。
笑话!三叔眯起双眼道:他竟然还真肯为你龙家效力?
文浩正色道: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对于苍生而言,无非先国后家。定远侯心系百姓,自然愿意保家卫国,而非独为我龙家卖命。
缓了一缓又说:柳太傅冤案,其实小王为大哥囚禁时已尽得知。皇兄审刺客,也知道此事。为人子女者,不敢非议父母之过。但小王与皇兄,并不赞成母后当年做法。只是事已至此——日后,朝庭自会慢慢补偿柳家。
大哥真在陈胜之军中?三叔追问。
文浩叹口气,从怀中拿出封信递至他手中,叹道:此乃定远侯托小王转交柳侍郎的亲笔书信。小王还来不及送出,敬请前辈一辩真伪。
三叔迟疑一会,接过去抖开。才看几行,便点头颤声道:是他!果然是大哥亲笔书写。
一面看,眼中火光却一点一点黯淡冷却。怎么?!他似低吼又似喃喃自语道:两个兄长均不愿为柳家洗冤复仇?我历尽艰辛,步步为营才走到今天。现在他们却告诉我,他们并不赞同,难道竟是我错!?
文浩含笑道:三公子,您并未错。母后与您原是各有算计,各为其家。
三叔眼神陡然一亮,喃喃道:你叫我什么?
三公子。文浩微微笑道:柳家三公子。您是柳三公子——才华横溢、玉树临风的柳三公子;视金钱如粪土的柳三公子;特立独行,视权贵如无物的柳三公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隆泰乐界第一人柳三公子——当年即使京城最有名的乐师,也得尊您为大,见面时称一声“柳先生”。难道,您自己竟不记得么?
三叔脸上突然细小的光芒,眯眼长叹道:原来还有人记得柳三。
我点头道:大家都记得。特立独行的柳家三公子;令无数少女闻名尖叫的三公子;千金散尽只为救济贫苦百姓的三公子;妙手回春悬壶济世的三公子…叔父,您一直让烟儿引以为骄傲。
见他不语,我趁热打铁道:叔父,大伯与父亲并未忘记祖父。只是现在天下安定,皇上虽然年青,也总算是勤政爱民的有道明君。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只不想因我家家事,害苦天下苍生。若祖父在世,也一定会同意认同烟儿的做法。
三叔闻言久久不语。
命人带走文浩。
第一百二十四章 真相(下)
好罢。他终于说:杀不杀他为叔可以考虑。但,你必须出宫!我们柳家后人不能再去服侍他龙家人尤其是你!况且龙家自坐江山以来,从未得到真正的传国玉玺,不过是个“白板皇帝”可见上天并不佑他。试问他们又怎能坐稳江山,服天下民心?纵然我放弃寻仇,定怀太子早晚也会举事。他早在龙文泽身边布下心腹重兵,龙文泽虽剪除去一些,但那几人根本不足道哉。一旦时机成熟,定怀的人将里应外合发兵勤王。
我心紧缩,颤颤道:内应都有何人?
三叔冷笑道:内侍嫔妃均有。你无须多问,问了为叔也不会答你。随只管我出宫,只要你不在宫中,为叔断言他们将永世得不到宝玺传国。
心中大疑,却自知问不得的。我悲痛地摇头叹道:我绝不出宫。柳氏荷烟痴爱隆泰当今天子,六宫尽知。嫁夫从夫,且我已怀有他的孩子叔父请勿令烟儿为难。
糊涂!三叔恨声道:你以为你腹中龙家的孽种还保得住么?
什么?我失色大惊,踉踉跄跄退后半步。三叔见状一声长叹,柔声道:烟儿,有人暗中害你误服藏红花等物,为叔虽保住令你不小产,但…依为叔经验,这孩子若真能生下,只怕也不外是残废痴呆。你若真要生下他,便误他一生。
不是!我失声低叫道:既如此,您又为何救我?
三叔冷笑道:你毕竟是我侄女,我怎么能眼睁睁我们柳家人输在旁人局中?自然要先帮你保住孩子。
再听不进半句。我胸口刀剜般大痛,眼里一片模糊,头脑仿佛就要裂开。如同末日来临,浑身冰凉颤抖,只觉四顾茫茫无岸…又黑又冷,期盼文泽温暖坚强的怀抱。抚上小腹,无助流泪。心里却终有一丝希望,口中逞强道:我要回宫。那里有我的夫君,有我的家。太后娘娘不是没有杀害母亲么,又肯救回我一家。皇家的人并不个个都象叔父想象中那般无还情,必须或许…或许…总之太后与皇上从未利用欺骗烟儿。
是么?三叔冷笑道:他们现在没有利用欺骗,只是时机未到罢了。在他们眼中,世间人均不过是棋子与礼物。且不说别人,就说他们设计陷害与定怀太子私通的胭脂…
胭脂?我诧异道:与定怀太子私通的后妃不是媚妃么?
三叔道:林媚儿小名就叫胭脂。为叔叫惯她小名,改不过口来。为叔认识她时,是她通过一位旧友请我教她学习弹奏乐曲。我在她住的小园中,教了她一个月时间。那时正值夏季,我们便在盛开着荷花的湖边弹琴作曲。当时,这位胭脂姑娘洗尽铅华,完全一幅清水出芙蓉的模样,完全没有半点风尘气息。平日勤勤肯肯学琴作曲,闲时洗手下厨,为心爱之人作羹汤、谱写琴曲。我记得有首写得倒也不错,叫作什么《梅雪惊鸿》。我只当她作哪户大户人家的不为正室所容,而让人金屋藏娇的待妾。又哪里想到她便是艳名远播的林媚儿!
口中又干又苦,我问道:那么她,她心爱的男子又是何人?
三叔道:为叔从未见过。只是平日从胭脂言语之中,听她称他作三哥。
我呆住。
听三叔叫唤,方才回过神来。
三叔继续道:后来为叔发现胭脂就是林媚儿时,已至三个月后。当时我眼见胭脂重回青楼勇夺杨州花魁称号,心中十分不解。及至后来方才知道,胭脂原是德仁母子设计好的,送入宫中媚惑先皇父子的一枚棋子。
我更惊,茫然道:怎么?难道皇上他…他竟也参与到整件事情之中?
三叔想也不想便斩钉截铁地冷笑道:不要听龙文浩那小子开脱之辞。天下是为龙文泽夺的,他会不知道么?
闻言顿时浑身冰冷,灵魂出窍。
回忆前情,知道他果然是知道的。
心碎一地,却流不出半滴眼泪。
第一百二十五章 烟迷皇城(上)
烟儿,三叔再道:龙文浩那小子…你可真想救他?
是。我心中一喜,急切切地点头道:是。
点一点头,三叔交一大红缎底湘绣荷花的荷包于我手,说:里面有一粒“龟息丸”,服下后四个时辰内会气闭假死,非我解药不得救,七日后便会真正身亡。本来为叔想用它来对付龙文浩,让德仁跪下来求我救他,然后带你出宫远走天涯。现既你一力回护,三叔便将决定权交给你。龙家两兄弟,你可以选一人食之。后日西托便要动身回国,虽然叔并不与他一起回去,但若要转移一个大活人只怕却是不易。因而咱们计划时日已无多。若明日内我不得宫中消息,便视同你选择龙文浩受此一劫。
三叔!我低低叫他,心如在刀尖丛上行走。
烟儿!三叔沉下脸,冷冷道:你虽是他家媳妇,但毕竟先是我柳家孙女!如果忘记此等血海深仇,日后你可有脸去地下见柳家祖先?
艰滞地点一点头,伸手接过药丸。突然想起一事,心中大惊。可是,我嚅嚅道:以我对德仁太后的了解,她虽是女流之辈,性格却很强硬。加之毕竟是皇家之人,如果她宁可玉碎又如何?
哼,三叔冷冷一笑:那正好让她尝尝中年丧子是何滋味!你是知道为叔向来一言九鼎的罢?
自知他意无改,只有隐忍不言。可文浩与文泽左手亲情右手爱,我选了谁只怕都会有断臂般的痛楚吧?强忍疼痛,嘴上淡淡道:这几日但请叔父善待王爷。
于是成交回宫。
已近二更时分,听雨轩内却灯火通明。守在外面的可人见我时眼中一亮,忙使个眼色走至门外阴暗处,低低道:皇上睡了,同主子还跪在里面地上。才刚知道同主子请了皇后令牌给您出宫,传同主子过来发了通火,闹了一场。
我皱眉低声道:不是说皇上今晚会歇在凤至宫么?
可人淡淡道:可不是皇后贤惠么?单挑今晚求皇上过来瞧您。
点一点头,一路走过神情焦急的赵风与面色平静的李福,我步履沉重地进去里屋厢房。
室里银灯红烛灿烂,素香隐隐。三四名宫女木偶般呆立,文泽和衣睡在挽起的红绡帐中,一身茶青色长袄的同嫔正面向他跪于床前蓝金两色织花的羊毛毯上。轻轻走过去,我并排跪于同嫔身侧。正暗暗交换眼色,文泽却突然醒来。
都滚出去!他坐起身一声低喝。
宫人们忙齐齐跪倒,一起道:是。
后退几步走开。而我与同嫔却未见过他对嫔妃发如此大的脾气,均是一怔。自知确实有错,便双双俯首道:是,臣妾遵旨。
文泽眼睛只看着我,冷冷不语。我心乱跳,正随着同嫔身后走向门口,只听背后又是一声低喝:慧嫔回来!
心尖一抖,全身轻颤。只得又忙低下头转身回去。
你可知罪?他坐在床沿上看我。
心更慌乱,便如真做过杀人越货的事一般“嘭嘭”狂跳。转而却又悲凉,伤怀无限。跪去他脚下,额头触上红木踏板,只不知该如何言语。却又不能不答,只好低低道:回皇上,臣妾罪该万死。
胡说。文泽在头顶佯怒道:不许动不动在朕面前说这四个字。起来罢。
我却将头垂得更低,看着他一双明黄色龙靴只不言语。
又想抗旨么?他冷冷道。我尚未回答,他突然声音转柔,低叹道:还是…还是你想让朕亲手扶你起来?
心中又是一麻。只觉腋下被他轻托,整个人便入了那怀。
第一百二十六章 烟迷皇城(中)
他拂过我面上一缕青丝,含笑低低道:去了哪里?等得朕好苦。又心急,只得向旁人们发脾气。又怕旁人看着笑话朕,只得装睡,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温暖细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我脸,与当初在荷风苑时一样柔软。
他手指那么那么的软,而我,却在那柔软之中陡然僵硬。
多么温柔的一双手!多年前,也是这双手抱着媚儿轻抚着她罢?也是这双手为她画像,给她弹琴…也是这双将她送去先皇身边,最后又是这双手在月圆之夜一寸寸一圈圈地向她雪白的颈上缠绕三尺白绫…
你冷么?文泽诧笑道:烟儿怎么双手冰凉,浑身颤抖?谁要你出去乱跑…可外面风雪虽大,朕怀抱中烟儿应该是暖的罢?
如坠冰窖,我嘴里却呆呆应道:是。皇上之爱确让荷烟温暖无比。
口中发苦,我多么想媚儿之死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突然愣愣道:回皇上,臣妾去铎馆找过冷国师。
找他做什么?他语气中透出一丝冰凉。我淡淡道:回皇上,听说大汗后日便动身回国。为了皇上的万世基业,臣妾前去打听他们虚实。目国明春果然仍有开战之意,因而臣妾愿作西施,作或者…貂蝉。
你!文泽狠狠盯着我眼道:你胡闹什么!朕不早说过朕只是一句玩笑么?初一那日听说你母生病没有入宫,朕原以为你偷偷回了娘家,却不想是去见他!朕今天便告诉你,朕不要什么西施,更不要那…貂蝉!朕只要你陪着朕,要你们母子陪朕一路,看朕今后如何盟主四方,雄霸天下。
母子?我心如被利器穿透。
文泽浑然不觉,自顾道:自朕知你心意,这几日心中全是烟儿。只是外臣朝见,加上皇后新怀皇子,朕因此多陪了她两日。知道么,今日太医来禀说良妃已怀有一月身孕,已让她搬回锦绣宫中。朕本想去看她,却还是先来看你,你却让朕好等…
良妃怀孕?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疼痛无疆,我口中却淡淡道:荷烟错了,下次再也不敢。
文泽侧头看我,冷笑道:你还有何事不敢,烟儿任意妄为又不是第一次,可不都是朕宠的么?看朕怎么罚你!
他轻轻吻我,回手放下红帐金钩…
暗夜里依在文泽怀中,脑子总挥不去画中月下媚儿风华绝代的背影。仿佛身心与她合二为一,承载着他,围绕着他,引领着他…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心中浪潮呼啸拍岸,千堆白雪卷上半空散落。我们一次次翻江倒海,共赴巫山…
恨不能从此四分五裂。我心呼啸,好象飞蛾之于灯火、灯火之于城池、城池之于沦陷…
他却轻轻笑道:朕的烟儿长大了,更懂得服待男人…
心如热铁坠入冰水,那一刹那被深深灼伤。
是的,他一次次伤我。伤害我们,全因知道我们的爱。我们爱他,便是他争权夺位巩固政权的法码。她爱他,他便让她作离间父子的貂蝉。我的爱让他想我去当美色误国的西施。如果我不是身怀皇子,他可还会说是玩笑?可是我的孩子…念及尚未出生而且永不会出生的孩子,心如刀绞。回头看他,却正睡得婴孩一般露出满意的微笑。年里不用早朝,难得可以好好休息。微微烛光里,他高挺的鼻梁下嘴角微扬,胸口一起一伏,沉沉发出均匀的呼吸。看得久了,觉得有些口渴。屋中并无旁人,我坐起身来披衣下床隔着宝蓝色的毡帘低唤可人奉来热茶。自己坐去桌边,正见绿花桌布上的小托盘中,整整齐齐码放着文浩亲手所做的四样小茶果子又不由得呆住。
第一百二十七章 烟迷皇城(下)(第一部全文完)
正此时文泽翻一个身,在帐中低唤道:奉茶!
忙立起身。心中慌乱,将十锦珐琅彩的茶具在暗夜中弄出微微脆响。水从茶盏中溢出,深了桌布,潮了地面。颤颤拌抖地伸手向腰间荷包,从拿出那粒黑色药丸,停在琥珀色的茶汤水面战战兢兢地犹疑。
这一放手,便会改了他一生一世罢?可,我若不放手,文浩他又…
三叔积怨多年,此志绝无更改。但太后她…文浩虽是她亲生儿子,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亲王。如果三叔以文浩相胁,太后为顾全皇家脸面,真不一定会对三叔服软。
那么,以文泽相胁呢?
我不敢赌。
文浩待我仁至意尽又情深似海——宁愿我死,不愿他亡。
而文泽…文泽,我心大恸。虽然他一次又一次冷却我心,虽然他有很多很多不如我意,虽然他将皇权看得高于一切,虽然有许许多多的虽然——可我骗不了我心,我依然那样爱他爱得痴狂!
那心,便如行走在万丈深渊上的独木小桥上,冷而摇摆。
茶!文泽语中已有不耐。
终下不得手去。重新热热地换上一碗茶汤,服待他吃下。看他翻身再入梦乡…我怔怔看住他,一直看着他…直至黎明前第一缕晨曦透窗而入,将梦剪成丝丝缕缕。心中五味陈杂,悲思千回百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