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泽眼中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疑光,却仍含了笑亲手将她扶起。我看得真切,心下明白,杜素金受宠果然是良妃安排好的一步棋。否则从文泽“误”幸杜素金至今不过大个半月,她又怎么会“苦苦练足一个月时间”?
杜素金却浑然不觉,再次娇声道:万岁爷,您可喜欢臣妾的这个小小孝敬么?
文泽含笑道:难得美人有心,朕很喜欢。
不顾双膝与胸前雪痕,那杜素金仍笑道:谢皇上。淑仪妹妹还没给皇上叩头呢。说不定淑仪妹妹叩的头比臣妾更美,那时皇上可要好好赏赐妹妹。
我冷冷看她,伫立不语。杜素金斜眼看我,仍笑道:妹妹,快些啊。你怎可让能皇上久等?不过玩玩游戏罢了。再说咱们姐妹都是皇上的奴才,时时想着讨皇上欢心原是咱们本分。冰上虽凉——只要孝心热,妹妹自不会觉得雪地冷。
原来,她是记恨文泽免我行礼。懒理杜素金,我径直朝文泽微微欠身道:皇上,臣妾并非戏子。
本以为他会龙颜大怒,不想文泽却波澜不惊。挥手召过不远处李福等宫人,他淡淡道:美人杜氏贤淑忠君,实可怜悯。传朕旨意,自今日起杜美人改封“金凤美人”名号,暖香居易名“凤还巢”。
众人骇然,均是脸色大变。李福忙跪地俯身道:杜主子新封号与居所名称均与祖制不符。且皇后娘娘心中…还望圣上三思啊。
文泽脸色一沉,冷冷道:你们果然是越来越会当差。朕想宠幸谁,拟什么旨难道还须受人左右不成?究竟这天下是朕的还是你们的?!
听他话说得沉硬,众人慌忙跪倒。空旷的雪地上只立着我与他。李福更是重重叩首,连连请罪不迭,额前白融融的地面立时凹下一处小洼。正惊诧间,他目光已朝我撞来。突然那如古幽寒潭的目光中,似有一尾叫作“嘲讽”的鱼跃出潭面,不等看清,却又迅速游远,消失在水天深处…心中一叹,我再次欠身道:启禀皇上,自古龙凤之称专属帝后二人。皇后娘娘素贤淑无妒,以君为天。此事既皇上有旨,娘娘自无二话,只怕…内侍史官的笔下却是不好记的。
哼!文泽冷下脸,扔下我们拂袖而去。
杜素金立时爬起,刚叫着朝文泽方向追过两步,突返身贴近我冷笑道:不过是个奴婢出身,倒装成大尾巴狼!迟早有一日良妃娘娘与本美人会折弯了你身上那根傲骨!
说完她立时换过一种娇声叫道:皇上,等等臣妾…
当她贴近,我分明闻见她口中飘出熟悉淡淡香味。
分明的,那是罂粟花的味道。
第八十章 荣升(上)
第二日及至傍晚,仍没有文泽改封杜素金的消息。派杨长安打探,回来只说重赏了绸缎珠宝并香料金银等物。暗暗松口气,却又疑惑重重。再想文泽待杜素金宠爱之盛,心头终究酸楚黯然。
隔天,宋佩昭亲来告知木炭之中并无异数,方才舒了口胸中抑郁之气,心略宽些。晒着阳光考虑整整一个白日,晚间遣小萝悄悄请来萼儿,细说罂粟一事。我皱眉道:皇上现有危险要取证据,此事非姐姐莫属。姐姐须重回良妃门下,取得她的信任…届时叶老前辈出面,证实长期接触罂粟对龙体有害。而我们又有证据良妃确是有意让皇上吸入毒物——她定将永无翻身之日。
或许,我眯起双眼冷冷道:良妃就是定怀太子的人也未尝可知。
萼儿果然又惊又怕,面色白过领口纯白风毛。半晌方才狐疑低声道:妹妹,此事为何一定要我出面?
握住双她手,我道:妹妹思前想后,此事非得姐姐出面不可。一则姐姐深爱皇上,定不会置他安危不顾;二来姐姐原与良妃交好,只须回头向她示诚,较别人更容易取得她信任。二者缺一,此计难成。
萼儿沉吟道:不如,咱们姐妹将此事禀奏皇后娘娘?
妹妹先前也是这么想。我摇着头说。又将那日与宋佩昭的对话与她讲了一番。最后更道:空口白牙,如何取信于帝后?必得先获取证据,再与皇后娘娘说。最后请叶老先生进宫当着皇上的面儿指证。
萼儿犹疑再三,终于点头。
再隔一日晚间,我与萼儿悄悄在一小树林相会面。夜鸟惊飞,半轮下弦白月挂在梢头,照见她全无血色的脸。月色寒彻,为她面上再添一层凄清。萼儿握住我的双手凉似玄冰,低低道:我今日过去,正好良妃午睡未起。却撞见杜美人正用酒吃下一粒白色丸药。开口与我说话时,有锦绣宫中常薰的那种香味飘出——那东西,只怕便是妹妹所说的罂粟罢?
我皱眉点头道:只怕是的。此物服之上瘾,良妃想凭借它控制杜美人,让她忠诚于自己。
萼儿脸色瞬间变了几变,终吞吞吐吐,犹豫不决地说:妹妹,良妃提出若要她信我忠心,须办成一件事…良妃她…她要我亲手杀害妹妹你…
就这么办。我毫无迟疑地说。
再过两三日的一天夜晚,宫中惊传柳荷烟于御书房外小树林遇刺。
仍是伤在左肩——与当初浣月山庄遇刺的方位,一模一样。
据说,当时与柳荷烟相伴的,是听雨轩宫女春菱。来人问时,她哭道:刚走至小树林,只见一黑影闪过。淑仪娘娘担心皇上安危,主动过去喝住。不想那贼人心虚,迎面刺伤主子跑掉。
难为春菱。她本是信佛之人,又是个一向宅心仁厚的——亲眼见我身中花萼楼太监的一刀时已花容失色。事后还得滴水不漏地应付各方询问,委实是挑战其心智新高。
文泽并不过来看我,只派李福到听雨轩询问遇刺情况。我倚在床上弱弱地回
答,想自己一箭双雕之计竟引不来他,心中失落与凄凉并驾齐驱。李福走后,我正出神恍惚,突闻门外通传一阵喧闹,得知帝后过来。忙掀被下床,小萝过来给我披件茄紫色哆罗呢掐花狐皮小长袄,又穿上杏青色绣花小棉靴。
新换的大红色毡帘一动,春菱急步进来低低禀道:帝后与良荣二位都来了。加上众多跟随,里间坐不下,皇上有命就在外间奉茶。
我心一沉。迎至外间,果见萼儿并未落坐。那晚,她正好穿着一件淡青色对襟长袄,夹在宫人之面若死灰。心再沉了一沉,立时跳得更快。莲蓬等端茶汤过来,忙亲手呈奉。文泽接过时顺势捏了捏我手背,微扬嘴角道:朕倒因故来得晚了些。已听李福禀过,慧儿现觉还好么?
第八十一章 荣升(中)
我忙应声道:谢皇上,臣妾并无大碍。
文泽略一点头,吸口气后淡淡地说:刺杀慧儿的原凶已捉拿归案。今晚朕过来陪你,你大可放心安睡。
又是一怔,我还未及说话,他已重重入下茶杯冷笑道:最近宫中发生这么多事,朕一直不明白流年不利究竟为何。今日才终于得知,原来竟是朕身边最亲近的人在作怪。
懿孝皇后脸色陡白,起身一掀红色裙摆跪下低头道:臣妾枉居六宫之首,请皇上恕臣妾不查之罪。但良妃妹妹状告荣昭仪派人刺杀慧淑仪一事,臣妾仍觉蹊跷----还请皇上明查。
看一眼皇后,文泽亲手扶起她,柔声道:皇后请起,朕并无怪你之意。如今后宫诸事繁杂,仅你一人也确难面面顾及事事周全。现朕命良妃助皇后处理后宫事宜,日后你也轻闲些,倒能好好将养着身子,替朕多育几个皇儿。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微怔,继而双颊红若胭脂,复低头回道:多谢皇上体恤,臣妾遵旨。良妃妹妹聪慧贤淑,必能协助臣妾管好六宫。日后…绝不再让皇上为后宫琐事忧心劳神。
良妃喜不自胜,忙跪倒谢恩。我心一冷,此时方知自己太过低估李良绣。不错,我柳荷烟能想出以苦肉计安排萼儿这个内奸,她李良绣妃就能将计就计反手而击。既报复萼儿对其不忠,又搅乱后宫这趟混水趁机瓜分皇后凤权。
是的,后宫争斗没有永远的赢家。你给人设局时,也许别人也正瞧着你,等着请君入瓮。就好象你正站在桥上看风景,人家又在桥下看你,别人眼中你也是他的风景——看来后宫这潭水,远比我想象更深。
吃一口茶,文泽刀般目光冷冷刮去萼儿脸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讲?
萼儿一直紧紧咬住下唇,见问缓缓走至他面前。她脸白得怕人,眼中却并无惧色,只低头小声道:回皇上,既然刚才帝后亲审此案,而且又不止一人指证臣妾谋杀慧淑仪,人证物证俱在,臣妾自无话可说…
我脊背陡寒。莫非文泽怀疑萼儿是定怀太子的人?事不疑迟,正想将罂粟一事合盘托出,突闻萼儿转而言道:只是皇上,臣妾确实有话要讲。请皇上允许臣妾独对。
眼望文泽,她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与凄然。而他眉头微皱,冷冷看她不置可否。萼儿眼中坚定转为迷蒙,缓缓跪下道:皇上,臣妾心中之事原不足与外人道。若您能听完臣妾之言仍要处罚臣妾,臣妾自当伏罪。只求皇上给一刻臣妾与您独处。
动一动嘴角,文泽嘲弄般地说:好罢。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何苦衷。
李福忙俯身凑近,低问道:皇上,要不要赵将军陪在身边?
不必!文泽冷笑道:朕岂会怕与一小女子独处?荣萼儿跟朕进里屋说话。其余人等全部外间等侯。
是。众人行礼遵命。
自知荣萼儿本不是有急智之人,原以为她会对我有所暗示。但她与文泽说完话后,压根不拿正眼瞧我——也不看任何人,笔直着脊梁跟在文泽身后走进听雨轩里屋。
外间人等均不言语,一心等待。
漫长等待。
比漫长更长的等待…
招手唤过可人,我轻声道:让小萝拿些新腌制的桂花果蜜并糖蒸酥酪来。
可人低声回道:也不知去了哪里。刚春菱姐姐找她帮着添些茶水,竟没寻着。
正说着,萼儿已跟在文泽身后踱步而出。灯光之下,他神色奇异不知喜怒。而她却面色潮红,双眼亦是红肿,脸上粉光融融似有泪痕。
两人均是一言不发。
也不与任何人说话,文泽只挥了挥手,起驾回去养心殿。萼儿目光躲闪,垂了头不肯与人对视。余者无不暗暗纳罕,赶着交换一个诧异的眼神,各自散去。
始终没有人知道那晚萼儿究竟对文泽说过些什么。只知当夜他没有翻任何嫔妃的绿头牌,而他的灯火,却在养心殿中彻底长明。
第二日,消息传来,荣萼儿晋封荣嫔。
第三日,又晋萼儿贵嫔。
至第四日晚间,已是如假包换的荣妃。
第八十二章 荣升(下)
接连三日,文泽只招萼儿侍寝。后宫仿佛有人往微漾的湖心扔入巨石,“哗”地一声激起议论纷纷。我先前亦是满心疑惑,但转念一想宫中谁人身上又不是疑点丛丛?接连往荣萼儿处送贺礼不在话下。
她升妃那日中午,不知怎的,我竟用不下午膳。看窗外艳阳高照,便唤上可人过去道贺。走至门前,见四下静寂无声,便打个手势命当值宫人不必禀奏。蹑手蹑脚地揭起莲青色毡帘,不经意撞见萼儿正背对我坐在红木桌前,眼望一幅摊开的书画出神。待我待走近,目光落上那画时,不由也是一呆。正萼儿宫女小红从门外进来,赶着大声行礼道:慧主子好。
萼儿一惊,忙不迭地一面收起那画,一面眼神游离强堆起笑容道:许久没与家人见面,家母倒巴巴地派人送张中秋节应景的画儿进来,说是聊表相思之意——可不让妹妹见笑了么?
心跳一拍快似一拍。虽只惊鸿一瞥,我已看清画中画的是圆月下,荷池边,一背面而立的雪装女子正手持檀香对月而拜。而那背影——虽然只是背影,却又是何等的妖娆万千,风华绝代!
再回想纸张、画风与题字依稀,仿佛,好象…分明就是文泽新作!
狐疑满胸,莫名惧意顿起。我一任心事千回百转,面上却装作无事,微弯嘴角笑道:画上是姐姐么,怎么又不画正面?
萼儿笑容滞了一滞,看模样却不知如何回答。我忙笑道:也对,画人最难的其实倒是背面。姐姐背面写满故事——画师功力端的是十分了得。
萼儿涩笑,胡乱说道:皇上常说妹妹博学聪慧,果然是见识过人,姐姐甘拜下风。
我看在眼中并不多说,只口中谦让。说笑一回也就散了。第二日她荣光焕发地亲来听雨轩回礼,我笑道:妹妹早另备下贺礼,只等姐姐晋升贵妃。
萼儿脸一红,柔声笑道:良妃想了几年还没封上呢,凭什么让我赶上?
我笑道:她怎样与姐姐比?莫说她,后宫除了姐姐,谁又能三日之内连升三级?晋封贵妃,不过早晚。
萼儿脸色微变,旋即叹道:皇恩浩荡,我已满足。毕竟皇上肯顾念旧情,否则姐姐现已身处冷宫,哪里还有其他念想?
见我微笑不语,她又叹道:姐姐无法获取良妃信任,反为她所利用。现在既无法取到罂粟证物,我倒也不敢贸然对皇上提及…
我笑道:说起来此事也是妹妹太过心急。两军作战本讲究乡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共五间之计齐用,方使能对方扑朔迷离。咱们派出姐姐这个美人行计,偏那良妃却不是西楚霸王-----可不是找错人了么?
见萼儿终于微笑,我才正色道:我们另想它法,那事总有水落石出一天。妹妹受点轻伤倒无碍——不到伤痕累累也不象是后宫中的女子。只是有人伤在身,有人伤在心。可皇上却不同。他除是你我夫君,更是天下百姓父母。若他有事,必定朝中大乱,届时最受苦者还是黎民苍生。
闻言萼儿怔了一怔,随后叹道:不想妹妹竟有如此胸襟!若人人都肯如妹妹这般多为百姓着想——天下可不知道要少去多少祸事。
正此时,小萝与可人端来热茶与茶点。走至萼儿面前,小萝双手陡然一个哆嗦,水未流进茶杯反而歪上暗绿色桌布。些许热汤扬溅上萼儿淡蓝灰色兔毛裙袄,星星点点仿佛夜色将至晨星初上。
小萝吓得面若白蜡,跪下道:奴婢该死。请荣妃娘娘恕罪。
我忙看萼儿一眼,正想呵斥几句,萼儿已笑吟吟地亲手将小萝扶起,轻声道:罢了。什么大事?并未烫着本宫,回去换一条裙子便是。
多谢荣妃娘娘。小萝低声说。她虽这么说,面上目中却无半点感激之色,浑身轻颤,不敢看萼儿眼睛。
怎么?萼儿诧笑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萝姑娘,今日怎么倒怕起本宫来?
可人忙在一旁赔笑道:小萝想是紧张,怕叫错您旧时称谓惹您怪罪。也是娘娘日日高升,奴婢们昨日才改口,今日又要改。见您面时,脑子里先要想想,总怕叫错。谁知反而出错。
一群呆子。萼儿一面吃茶,一面轻轻笑骂。
第八十三章 拜月(上)
第三日夜晚,小萝突然失踪。
她去同春坞送两小捆苏贡五色绣花丝线,久久不归。再遣宫人去寻,那边回说:送完线早回了。
同嫔本是性急心热之人,又知我与小萝一向姐妹情深,闻言忙胡乱披件杏黄雪褂,领着喜儿等宫人点了玻璃风灯赶来。至今我仍记得那个冬夜是怎样的慌乱——听雨轩与同春坞两处派出所有能派出的人,悄悄拧着灯笼星星点点地满宫海寻。同嫔心急如焚,恨不得拉上我亲自出去遍搜皇宫。但又担心风寒露重,我禀气弱经受不住,只有陪在暖屋之中——却又坐立不安,蹙着眉头不停走动。
我腹中又开始微微疼痛,额上竟隐隐沁出细密汗珠。等至子时,宫人们纷纷回来——均不见人。心中更焦,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我强堆微笑劝同嫔道:请姐姐回罢。干急也不是办法,天又晚,总不能挨个到姐妹们宫里寻去。也许小萝贪玩,在哪处吃醉了酒,明日回来看妹妹可不好好罚她。
全寻遍了么?同嫔问:可有遗漏之处?
春菱皱眉道:没有。大伙连皇上的寝宫都悄悄去过,李总管也说并未见她。良主子与杜主子两处全去过。此次咱们带足打点宫人们的银子——都说没见。
我对钱财素不上心,因听雨轩财物放权全由春菱杨长安二人掌管。春菱是宫中老人,知道打点宫人分寸。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又是皱眉。可人突然面色大变,颤声道:同嫔娘娘,主子,咱们还有一处未寻。
何处?同嫔抢先问道。可人脸色白若死灰,低低道:回同嫔娘娘,宫中各处水井。
我闻言胸口如雷轰电擎,双脚站立不稳,软软坐于床上。同嫔忙扶住我,下令四处查看。等待,找至静安门外枯井,果然发现小萝。
只是,已是一具冰冷尸身。
脖上淤紫,有被绳索勒过的痕迹。
我心大恸,两眼陡黑,腹中绞痛不已。众人再度慌乱,有幸春菱早已暗中请来宋佩昭,忙拿金针封住我几处穴位。可人赶着端过一碗热气腾腾兑了桂圆汁的贡参茶,同嫔硬逼着我分几次吃下。当晚同嫔与我同被而眠,不住嘴地说了一晚宽心体己的话儿。便是如此,至五更时分我方才略收住泪水。
第二日目赤嘴干,头疼欲裂。同嫔便独去凤至宫,回来时与萼儿同来。萼儿一身淡绿坐上床沿,轻挽我额前发丝,柔声道:小萝的事咱们已回了皇后娘娘,娘娘亦是震惊,下旨命严查。妹妹且放宽心,姐姐来前已命人在静安门外买下几亩地,咱们好好儿的安置小萝罢。
握住萼儿手,我泪水再如流泉,嘶声道:多谢姐姐。小萝之死并无人证物证,只怕又是深宫的一缕冤魂。且如今…她实与皇后在共掌凤权,小萝只怕更是沉冤难雪。
萼儿眉心微皱,叹问道:好好的,她为何又要害死小萝?
我恨声道:自然是想釜底抽薪,断我臂膀。
萼儿柔声慰道:难道我与同嫔姐姐能让她随意断不成?不如…我们这就结为姐妹,立誓日后相互扶持,福祸共享如何?
略迟疑,我眼望同嫔不语。如果萼儿早几日说出这话,她断不会答应。但现时萼儿已明确与良妃断交,位份又较我俩高出,如今说出此话很显诚意。同嫔断无拒绝理由。
果然同意。
同嫔笑道:古人有桃园三结义,今日我三人便趁着慧妹妹的梅花树下,来个梅林三结义罢。
我心头一暖,扬声道:好!拿酒来。今日你我姐妹不醉不归。
萼儿命人取来几瓶暗红色的玛瑙石榴贡。这是南诏国年年必要进贡的果酒,冬日里吃时须加入酸话梅儿,烫温后方得其中真味。春菱忙接过出去,温酒回来时回道:小姐,宋太医叮嘱,百花酒与果酒小姐一月以三小钟为限,切勿贪杯。
便知宋佩昭已验过此酒。
石榴贡吃时不觉什么,后劲却十分强悍,竟将萼儿与同嫔先后醉倒。我虽想买醉,可惜不能。命人抬来杏黄色暖轿将她们送走,独传可人问话。
第八十四章 拜月(中)
可人,我柔声说:现只有你我二人。告诉我,小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人摇头道:回主子,奴婢确实不知。而且奴婢已想明白,奴婢不愿此时出宫。
我脸色一变,冷笑道:本淑仪看在琴姐姐面上,对你一再容忍。听雨轩里,容不下对本淑仪不忠之人。你既不想出宫也由你,只是你若不说实话,明日本淑仪自会出回皇后娘娘,让你换去别处。
可人大惊,跪下道:苍天可鉴,奴婢对主子忠心不二。但请主子明查。再则小姐已将奴婢交给主子您。您现不要奴婢,又让奴婢去向何处?
是么?我冷笑道:既是如此,本淑仪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怎么知道会有人害小萝?
可人扬起细瓷般的脸,说:回主子,小萝这几日一直心事重重,神情恍惚。奴婢问过几次,一回她见四下无人,曾说奴婢是立时要出宫的人,告诉奴婢却也无妨——她是怕自己命不久矣。wωw奇Qìsuu書còm网奴婢再问,却又不肯细说。当时奴婢只以为她身子不舒服,也没太认真。不想…因此奴婢才想到要去水井瞧,不想小萝真…
讲至此处,她含了一双泪眼望着我说:主子,您现在身边危机四伏。奴婢不想出宫,其意图便是与您共同御敌。否则主子一人在宫中孤军作战,奴婢实在不放心。
我冷笑道: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么本淑仪也不逼你。现去收拾好自己衣物罢。
说完背过头去,不再理她。
可人见我绝决,跪在青花地毯上久久不肯起身。灯光下,眼中一片晶莹。想到琴贵妃,我心又陡的一软。叹口气道:可人,你听我说。你必须出——这是叶老前辈交换为皇上出诊的条件。
可人闻言长舒口气,微微展颜道:这却无妨,奴婢自会劝说外祖无条件进宫为皇上诊病。
是么?我有些奇怪。沉吟,思想混乱莫明。一时间琴贵妃之泪、小萝之伤、良妃之笑,素金之讽从四面飞涌而来,挤至脑中反复交替。腹中微微一动,忙拿手轻轻抚上淡青色袄裙…念想轮轮更不停息,及至想到萼儿那幅图画,心中雪亮…
终于暗下狠心。
轻叹口气,我柔声道:可人起罢。我暂且信你。你悄悄地去请李总管过来一趟。
李福过来时,与其闭门密谈,我正色道:李总管,本淑仪成败在此一举,事成后当重谢公公。
李福道:慧主子言重。这原是老奴应为淑仪娘娘做的。
之后接连几日,听雨轩中宫人们忙碌不停——只待东风。
我每夜备好案几与小黄玉香炉,带上“燕语”琴至太液池畔抚弹。反复奏响《明月春深》与《梅雪惊鸿》这两首文浩在世时留给我,琴贵妃悉心教授的曲谱。将一切怀念与美好回忆,尽寄于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