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人能屈能伸,又拉的下脸,知道徐景焕不好说话便三番两次请徐润安喝酒,他毕竟是长辈,徐润安又不好推辞,导致见了何文远就躲得远远地。
徐老太太知道了气的骂他没脸没皮,结果没等这事解决,何夫人又带着儿媳妇孙女一起来徐家做客,徐老太太懒得见她,推说身子不舒服,交给徐大太太。
何夫人做惯了阁老夫人,哪里习惯低头,更何况还是对她曾经瞧不上的徐家低头,可想着何家如今的形势,再加上何文远一天比一天阴沉的脸色,她只得放低了身段和徐大太太寒暄,何大奶奶在旁边只觉得丢脸,偏生她是何家的儿媳妇,这份责任在肩上躲不掉。
何夫人今天带来的是大儿媳和三儿媳,是她的两个嫡子媳妇,至于四个孙女都带了过来,别看徐家来京城两年多了,这两家还是第一次正式碰面呢,徐大太太少不得给了一圈见面礼,又有礼貌的夸奖了何家姑娘几句。
何夫人却顺杆子爬上来了,笑道:“怎么不见你们家的二姑娘和三姑娘?说起来三姑娘还在我们家里住过一段日子呢。”
徐大太太笑吟吟的,心里却道,当初你把我们家姑娘赶出来,如今又要见,我都替你臊得慌,遂笑道:“二姑娘爱静,素日里一个人写写画画的不爱见人,三姑娘更别提了,如今轻易不能出门。”
何夫人不提徐妙筠,却说起了徐静含:“如今正是好年纪,闷在家里什么趣儿,出来走走多认识两个人,姐妹间玩玩笑笑的岂不好?我这几个孙女在家里成日间说闷,如今叫她们和二姑娘说话去。”
又用眼神示意最年长的何容,何容沉默着站了起来,徐大太太不好推辞,只好叫丫头领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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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第九十五章 舅家
何容何姿和何凌还好,何音见着徐家如今的葳蕤景象,心里却是千般滋味,当初徐妙筠初来何家,一个是罪臣之女,一个却是阁老千金,到如今,一个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一个却越来越不成样,被逼着凑上来巴结。
还没到徐静含的院子便看到一群人簇拥着神采飞扬的徐妙筠走了过来,她穿着粉色繁花轻烟罗衫,领口和袖口却绣了一圈金线,下面是水雾一般的湖色百褶裙,头上簪着赤金山茶花簪子,耳朵上垂着小小的金叶子耳坠,手上也只一个碧玉镯,干干净净,简简单单,却让人觉得明艳不可方物。
她正和走在后面的嬷嬷说些什么,见了何音一群人也停住了,领路的丫头赶忙行礼:“太太吩咐奴婢送何家的姑娘去和二姑娘说话。”
徐妙筠“哦”了一声,看向了何音,虽然她垂着头,却仍然看的分明,耳朵和脖子都红了,也不知是羞臊还是自惭形秽,每每看着何音,徐妙筠便想起她刻意针对自己的事情来,哪里会有好气,道:“二姐姐忙着呢,不方便见人,不如我来招呼几位客人吧。”
又大大方方的给几个人打了招呼,何音窘迫的厉害,其余几个虽然慌乱却还记得规矩,行了礼,徐妙筠笑道:“我带你们在院子里逛逛吧,新栽了一些花树,也挺有意思的。”
安嬷嬷立刻道:“如今太阳大,只怕晒伤了娘娘的肌肤,不如寻个遮阳的地方说说话。”
徐妙筠也没有反对,道:“那就去撷芳亭吧,那儿的芍药开的最好。”
立刻便有人去准备,等她们到的时候四面已经垂下了竹帘,里面阴凉却不闷。桌子上也摆好了茶点,徐妙筠让着何家四位姑娘坐了,笑道:“端午节的时候姑母还派人送了粽子来。祖母叫人送了一筐石榴过去,几位姐姐可吃了?”
何容道:“不敢当娘娘的一声姐姐。那石榴一瞧便是极好的。”
安嬷嬷暗暗点头,觉得这个何容倒是挺识趣的,何姿也附和道:“以往吃的石榴都涩口,那些个倒是甜,一点涩口的感觉都没有。”
徐妙筠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喜欢就好。”又吩咐丹桂:“把新得的几样果子洗了,请姐姐们尝尝鲜。”
丹桂应了。不多时捧了一个大果盘来,里面有红艳艳的草莓,黄澄澄的梨子,还有如红宝石一般的樱桃。切好了如白玉一样的蜜桃。
严格来说这些果子刚上市,可贵着呢,普通人家也吃不起,如今看着盘子里的俱是上好的,说不定是宫里赏下来的。何容有些局促,在徐妙筠的招呼下捏了一个草莓,何姿和何凌可能年纪小些,没那么扭捏,看到好吃的倒是没客气。
唯有何音没动。她觉得这盘水果仿佛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她脸上,她涨红了脸,想有骨气些,不为富贵折腰,可那鲜艳的草莓,多汁的蜜桃,以及飘荡在亭子里的一股甜香让她口水不断分泌,她觉得徐妙筠是在故意折磨她,越发咬紧了牙关不屈服。
徐妙筠才懒得理她呢,捏着一块蜜桃问何凌好不好吃,何凌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很甜。”
徐妙筠笑道:“这个趁新鲜吃才好吃呢,最好拿冰块冰一冰,吃得再多也不觉得甜腻。”何凌笑道:“现在就用冰么?”
徐妙筠笑道:“现在有点早,等再热一些这么吃,浑身都凉阴阴的。”何凌笑起来,安嬷嬷在旁边嗔道:“娘娘身子弱,不能用冰。”
徐妙筠笑起来:“说说也不行么?”又道:“把新得的一匣子宫花拿来给几位姑娘戴。”
何音听着欢声笑语只觉得刺耳,那匣子精致耀眼的宫花也让她觉得刺眼,本想拂袖而去,可她却注意到了侍立一旁,面上带着笑,眼神却始终冷冷看着她的安嬷嬷,不住地出冷汗,她不怀疑,如果自己做出一点出格举动,这位嬷嬷绝对饶不了自己,她只能忍,忍到徐大太太那边来喊,她才松了口气,低眉顺眼出了亭子。
徐大太太没有留何夫人用饭,其实论理该留下的,可何夫人后来说话越来越露骨,徐大太太听不下去,幸而谢芝兰一直探听着消息,见状故意让人来通报说自己不舒服,徐大太太以为是真的,赶忙就丢下客人去了谢芝兰那儿,何夫人想留下也没机会,只好告辞。
一出徐家大门,何夫人便骂何大奶奶:“你是个死人哪,不知道帮着说一句话。”
何大奶奶也不分辨,心里却不住冷笑,她是再也不会管何家的事了,反正自己这辈子已经这样了,她如今只盼着儿子娶个好的儿媳妇,她就再无所求。
何音却是在马车上哭了起来,把徐妙筠如何“羞辱”自己说了一遍,何夫人只骂其余三个孙女吃里扒外,却也没法子。
徐妙筠可没有报复何家姑娘的心思,她觉得除了何音,何家其他姑娘都挺不错的,何容软弱些,可性子柔和,何姿尖刺些,可说话爽快,何凌年纪小,有些天真,唯有何音让她觉得烦,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若是比不过别人,便满心愤恨,从来不知道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自打头一次登门,接下来何夫人又来了一次,何大奶奶带着四个何姑娘来了一次,徐老太太一次没见,徐妙筠却和何家的姑娘慢慢熟悉起来,可她却觉得何容的神情好像越发柔顺了,而何姿何凌也乖巧的过分,顿时明白是自己的身份让她们如此。
若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初来京城的小女孩,她们能这样?顿时也觉得没意思起来,这也让安嬷嬷松了口气,她觉得徐妙筠应该自持身份,而不应该什么人都见,没的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等进了六月,天气越发热了,岑家却离京城越来越近。六月初九,徐景焕便和徐润安一起去通州接人,到了半下午才把岑家人接回来。
岑老太太好像老了几分。却是红光满面,和徐老太太老姐妹俩手拉着手说话。十分亲热,一点十几年没见的隔阂也没有,岑太太则发福不少,笑起来越发慈软。
岑清的妻子连氏生下了岑家的嫡长子,小名楠哥儿,而岑江也娶妻了,妻子是登州人。姓周,是个圆圆脸很爱笑的年轻女子,至于岑寒,虽然隔着两年没见。可样子却没变,只是越发成熟越发漂亮了。
一屋子人热闹喧阗,岑玉明和徐大老爷说话,徐景焕和徐润安则和岑家两兄弟寒暄,谢兰芝和晏静宜则逗着楠哥儿和岑家两个媳妇说笑。徐妙筠直接和岑寒抱在了一处,唧唧喳喳的。
徐妙筠暗暗庆幸表姐待她没变,还是一样的亲热亲昵,心里十分高兴,要岑寒和她晚上一起睡。岑寒笑道:“好呀。”又贴在她耳边道:“我还有好多悄悄话要告诉你呢。”
安嬷嬷在旁边看着,暗暗皱眉,可到底没说反对的话。
晚上是给岑家的接风宴,徐老太太特别喜欢虎头虎脑的楠哥儿,赏了他两个金锞子,抱在怀里不撒手,岑老太太则拉着徐妙筠不放,恨不得搂在怀里怜爱,对晏静宜也十分喜欢,甚至把随身带了几十年的碧玉镯子赏给了她。
晏静宜受宠若惊,不敢要,还是徐景焕笑道:“那是外祖母压箱底的好东西呢,拿着吧,当初连娘想要都没给的。”岑老太太笑骂道:“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真是没错儿。”
晚上徐妙筠果真和岑寒一处歇下,两个人叽叽喳喳半夜都没睡着,安嬷嬷刚开始还咳嗽两声提醒一下,后来连着咳嗽好几声里头的声音也没停下来,只得罢了。
岑寒看徐妙筠身边跟着这么多人伺候,不仅没羡慕,还挺同情的,徐妙筠抓着她的手只觉得找到了知己,本想诉诉苦,可岑寒却羞羞答答的说自己有心上人了。
徐妙筠呆住了:“舅母知道么?”
岑寒小声道:“爹娘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你一人,千万别说出去,不然他们非得打死我。”徐妙筠了然,道:“那他是谁?叫什么?干什么的?”
岑寒有些为难,最后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不敢打听呀。”
徐妙筠觉得不可思议:“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芳心暗许上了,这人得多英俊潇洒啊。”
可岑寒又补充道:“他长得其实也不俊,顶多算顺眼。”徐妙筠只能催促她:“你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岑寒挺不好意思的,道:“还是你走后没多久,我觉得一个人在家挺闷的,娘便带着我去别人家做客,半路马受惊,就是那个人出手相助,制服了马匹,娘原来想谢谢他的,可他却一声不吭走了。”
徐妙筠目瞪口呆:“就这样,你就看上人家了?”
岑寒打了徐妙筠一下,嗔道:“当然不是了,我当时只是觉得他挺厉害的,后来有一次去上香,在寺里又见到他了,他似乎是寄居在寺庙里,我不知道嘛,爬到树上摘花,下不来,丫头们又不敢叫娘知道,急的团团转,就是他把我带下来的,他挺厉害的,腾空一跃抓住我又跳下来,就一眨眼的功夫,后来我向他道谢,他看着我好像看不懂事的小丫头似的,笑起来特别好看,我就记在心上了。”
徐妙筠顿时遗憾:“这人海茫茫的可怎么找他?”
岑寒笑道:“我虽然觉得他挺好的,可也没说一定要嫁给他呀,有时候有些人就是用来怀念的,以后遇着了是缘分,遇不到也是一段回忆啊,等我七老八十的回想起来也挺美的。”
徐妙筠十分意外,没想到岑寒这么豁达,岑寒却笑嘻嘻的问她:“你有没有心上人哪?我说的可不是你要嫁的人,而是你心里喜欢的人。”
徐妙筠汗颜,她还真敢说。
不过自己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大大方方道:“我要嫁的人便是我的心上人,我很喜欢他,他对我也很好。”
岑寒觉得有些好奇:“你为什么喜欢他?总有个原因吧。”
徐妙筠倒说不上来了,觉得喜欢就喜欢了,就放在了心上去惦记,去想念,要说为了什么,那可没想过,也许是看着他温柔的笑容动了心,也许是看他关切的眼神留了意,也许是偶然间的一个侧脸,一道背影,究竟为什么喜欢已经无所知,总之现在看了什么都喜欢,只要是他,就都喜欢。
只是这样羞人的话徐妙筠不好意思说出来,岑寒见状咯吱她,非要她说,徐妙筠嘻嘻笑着躲开,只得求饶:“我说便是了。”她想了想,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岑寒摸着胳膊一阵肉麻:“听这话也说出来了,看来真真的放在心坎上了。”
徐妙筠不好意思,嬉笑着去闹她。
安嬷嬷在外间无奈的又大声咳嗽了两声,可里头却跟没听见似的,顿时十分无奈。
第二天徐沛凝专门回了一趟娘家拜见岑老太太和岑太太,又是一番热闹,到了第三天,徐妙筠又下帖子把冯贞贞唐囡囡请来引荐给岑寒,结果这三个人倒是迅速投契起来。
主要是岑寒性子爽朗大方,说话也痛快,没那些闺阁女儿扭扭捏捏的样子,颇对唐囡囡的胃口,三个人玩的到一块去,手拉手倒把徐妙筠撇到了一边。
等到岑老太太带着家人搬到了新宅子,唐囡囡还给岑寒下帖子邀请她去唐家玩,徐妙筠本来也很想去,可安嬷嬷却拦着死活不让,还劝她多做点女红和针线。
说真的,上次绣给皇上的那个荷包皇上多高兴哪,多做点讨皇上喜欢的事情不好么,非得天天想着玩。
徐妙筠看着岑寒唐囡囡几个哪里坐得住,安嬷嬷没法子,只能把预备过阵子再教她的东西提前了一段时间。
果然,徐妙筠一听安嬷嬷要给她上课,哪里还有心思去玩,安嬷嬷要教她的便是如何服侍皇上更衣,沐浴,吃饭等等问题,事情虽小,却有各种各样的规矩。
第九十六章 梦魇
一说起这样的规矩来,许嬷嬷教的那些明显就不够瞧了,徐妙筠觉得不好意思,可安嬷嬷说了,这是必须得学的,连徐老太太都附和安嬷嬷的话,她只能收拾了玩的心思开始学。
要说被这么多人伺候,徐妙筠还习惯了一段时间呢,更别提伺候人了,她压根做不来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安嬷嬷几次皱着眉头,十分不满意。
虽说是皇后,那也是皇上的女人哪,必要的时候服侍皇上更衣,沐浴,吃饭,这不仅是规矩,也是夫妻间的一种情趣,安嬷嬷觉得,徐妙筠要是不改了这个毛病,顶多和唐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一个样。
唐皇后就是端着架子放不下来,先皇觉得夫妻俩没点亲热劲,看人家安贵妃,多能哄人,把皇上伺候的高高兴兴,独宠几十年,徐妙筠表面上要学唐皇后的端庄贤惠,背地则要学安贵妃的低眉顺眼,这样双管齐下,才能讨人喜欢不是。
徐妙筠却学不来,她觉得撒娇什么完全没问题,可就是放低身段伺候人有点过不去心里的坎儿,因为她从小到大就没伺候过人,她自己的衣裳都是别人服侍着穿呢,要她去伺候别人穿衣裳,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安嬷嬷无法,只得给她讲一些宫廷里妃嫔的事,现在的不敢说,就拿前朝的说事,某某妃子如何得宠,就因为违逆了皇上的意思,不仅被打入冷宫,还连累了家人。
某某妃子,从最底层爬上来的,靠得就是柔顺二字,皇上喜欢,这才把你放在心上。要不后宫佳丽三千,皇上记得住谁?
还有那种进宫三十年都没见过皇上的,也是大有人在。总而言之一句话,宫里的女人都是靠着皇上的恩宠过日子。皇上喜欢,你就风光,皇上不喜欢,你便是一棵草,一块泥…
徐妙筠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几天下来都是乖乖听话,叫怎么做便怎么做。
安嬷嬷大觉这个法子有用。徐妙筠这个人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不过家人却是她的软肋,自己说了一大通,只怕只有那句连累家人才被她听到耳朵里。安嬷嬷便抓住了一点,跟她讲了历史上有哪些违逆皇帝结果连累家人的皇后。
徐妙筠听了好几天都闷闷不乐的,安嬷嬷又怕适得其反,又找了几个贤后的典范劝解她:“前朝的孝敬皇后出身寒微,容貌也不出众。可十分贤良,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生下嫡子,可德元帝却十分敬重她,甚至把其余妃嫔生下的皇子都交给她抚养,还对孝敬皇后的娘家恩宠有加。后来孝敬皇后去世,德元帝伤心极了,再也没立继后,可见皇后这个位置,不是出身高贵或者倾国倾城就能胜任的,所靠的便是贤良二字,就是普通人家,那也是娶妻娶贤,妻好一半福,放在皇上身上,皇后贤良,皇上更是能少操不少心,不光皇上敬重,朝中大臣也都会敬服,就像前朝的孝贞皇后,承恩帝独宠萧贵妃,要废了孝贞皇后,改立萧贵妃为后,可孝贞皇后的贤德无人不知,大臣跪在殿前苦苦哀求,这才让承恩帝收回了旨意。”
徐妙筠听了神色淡淡的,晚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天气越来越热了,安嬷嬷也只允许白天的时候用一点冰,晚上宁愿让两个宫女轮流彻夜打扇也不让用冰,说寒气浸体容易生病,徐妙筠又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只能自己躺在床上自己打扇。
而且她心里也有些难过,其实在伯让还是安成郡王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将来可能是要做皇后的,如果没有端王谋反的事,只要康王顺利继位,那安成郡王便是太子,她便是太子妃,到时候总能等到做皇后的一天。
可有那个意识是一回事,真正的面对又是一回事,安嬷嬷这些日子给她讲的那些宫闱旧事让她越来越清楚的认识到做皇后不仅是一件风光的事情,还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生不出儿子,会被以无子的由头废掉,当然不像普通人家一样休掉你让你回娘家,而是另择宫殿,多半是冷宫了。
不答应给皇上广纳妃嫔,会被以嫉妒的由头废掉。
错了规矩,那便是对皇上不敬,也要受处罚。
将来有了妃嫔,妃嫔争风吃醋,后宫不宁,那也是皇后失职,也是错。

徐妙筠越想越觉得心凉,一时间就有几分悔意。
她叹了口气,放下扇子,怔怔的发起呆来。
忽然听到窗柩被轻轻敲了三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他来了。
若是以前,只怕自己会又惊又喜的去打开窗户,可今天她却没了心情,只面朝里面侧卧着,假装睡着了。
敲窗户的声音停了一会,又响了起来,这次只敲了一下,徐妙筠听到有人窸窸窣窣的进了内室,轻轻开了窗户,听声音仿佛是在外值夜的八个宫女之一,徐妙筠记得叫金芝。
金芝轻声道:“娘娘已经睡着了。”
外面的伯让有些诧异,他示意金芝退下,跳窗户进来,外头月亮明晃晃的,屋里倒不觉得暗,许是怕热,床帐没放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床上躺着的人。
因为朝里侧卧着,伯让并没有看到她的脸,可却觉得这屋子里有些闷热,便随手拿起一旁的宫扇替徐妙筠打扇,手脚很轻,生怕惊醒了她似的。
凉风一阵阵拂在身上,驱散了热气,也让徐妙筠的心里越发酸楚,她等了好久也没见对方放下扇子,动作始终轻柔,风也不急不缓的。
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落在紫藤垫的枕头上,又顺着滑到了躺着的湘妃竹簟上,一颗又一颗,她的肩膀忍不住抽动着,低声呜咽。
这可把伯让吓了一跳,他以为徐妙筠被梦魇住了。赶忙放下扇子把人抱在了怀里,怀里的人终于哭出了声,身体也颤抖着。满脸泪痕,伯让心疼极了。抱在胸前不住地哄:“乖妙妙,乖筠儿,你这是做梦呢,不怕不怕…”
外头的金芝也听到了声音,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嬷嬷嘱咐过,如果皇上来了。谁都不要打扰,可听着里面的声音怎么像哭起来似的。
徐妙筠见他以为自己梦魇了,也只当自己真的梦魇了一般,伸手搂住他。喃喃哭道:“我害怕。”
伯让的心好像揪成了一团,心疼又心痛,声音越发轻柔:“妙妙不怕,我在这儿陪着你呢,都是梦呢…”
他见徐妙筠哽咽着难以自己。低声唤了一声:“来人。”
外头一直候着的金芝赶忙垂首进去,伯让声音有些低,怕惊动了人:“悄悄打一盆水来,再倒杯茶。”
金芝先倒了杯茶给伯让,又悄悄出去端水。心里感叹皇上对皇后娘娘还真是疼爱。
伯让喂徐妙筠喝了一杯水,见她总算不哭了,这才松了口气,只是人依旧紧紧搂着自己,十分依恋,伯让心里越发柔软,金芝端了水来,拧了帕子递给伯让,伯让又细细的帮徐妙筠把眼泪擦干净,只是这么一哭,脸上红红的,只怕明天要肿起来,伯让又拿沾了水的帕子替她冰了一冰。
徐妙筠舒服的叹了口气,慢慢睡着了,连伯让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金芝却看得分明,皇上把皇后抱在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天亮了才离开。
第二天金芝进来服侍徐妙筠,下意识的多了几分恭敬,徐妙筠记性却不好,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都忘了,打着呵欠让金芝服侍她穿衣裳,等洗脸的时候摸到脸上的滞涩,这才愣了一下,慢慢回想起来昨夜的事情来,怔了好一会才吃吃的笑起来,倒让一旁端着水的银芝满脸惶然。
安嬷嬷瞧着心内了然,抽个空把金芝叫了出去:“皇上昨天晚上又来了吧?”
金芝轻轻点头,看四周没人,这才把昨天的事说了:“…皇上对娘娘那可不是一般的疼爱。”
安嬷嬷在宫里几十年了,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听过,只叹了口气道:“只盼着皇后娘娘能早些诞下嫡子,要不然这宠爱也长久不了。”
金芝也是默然,皇家可和普通人家不一样,寻常人三年无所出这才纳妾,可在宫里只怕半年没有身孕那边大臣就要求纳妃了,到时候一个个美人儿放在眼前,皇上的宠爱也被分走了,情爱由浓转淡,这都是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