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掌柜说起这些旧事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故事,但琸云与贺均平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悲伤,他们能想象得到十六岁的少年人被赶出家门后是怎么样的绝望和艰难。

琸云忽然很庆幸她们在那个时候的遇见,无论是宋掌柜还是贺均平,抑或是她、柱子大哥,或是小桥他们兄弟四个,他们的相遇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虽然宋掌柜还是继续做他上辈子的大商人,贺均平也许将来也还是贺大将军,可是,在过去的五年里,他们并不曾孤独,他们相互扶持地走过了这么久,回忆起来的时候,那五年不是漫长寒冷的冬夜,而是相濡以沫的温暖明媚的春日。

贺均平的眼睛里也露出怀念的神情,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琸云一眼,忽然想伸手握住她。心里头还在犹豫不决,手却已经伸了过去,琸云怔住,转过头看他,似乎在犹豫是不是应该挣开,嘴角动了动,仿佛嘟囔句什么话,最后终于还是没有动。

贺均平大概猜到了什么,小声问:“是柯家的人找过来了?”

宋掌柜微微颔首,“没到益州,不晓得是从哪里听说我当年去了武梁县,便去了那边找人,正巧遇着同安堂的旧伙计,觉得仿佛是在找我,便把人给稳住了。这些年来我改名换姓,他们一时也没找到线索。可也说不准哪天真寻了来。”

琸云与宋掌柜识得五六年,自然晓得他的性子,他外表看来清冷,其实心中自有一把尺,谁对他好,他便投桃报李,谁对他使心眼儿,他也照样报复回去。从那两个兄长把他赶出柯家大门起,宋掌柜心里恐怕早已与他们一刀两断,更何况,他们中间还横亘着宋母的一条人命,宋掌柜自然容不得他们。

贺均平皱着眉头又问:“好端端的,他们如何会想起来寻你?”

宋掌柜冷笑,“还能怎么着,这些年来长沙连年战乱,生意做不下去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便举家逃了出来。听人说我在外头赚了不少钱,便要过来投奔。”

琸云与贺均平对视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嘲讽之色,又齐齐问:“依宋大哥之见,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宋掌柜沉默了许久,方才冷冷道:“随你们便,只消不要来益州就好。”

琸云与贺均平会意,点头应下,勉强挤出笑容来朝他道:“宋大哥放心,既然你把此事交与我们,我们定会办得妥妥当当。不出七天,定能给你一个答复。”

十天后就是宋掌柜大婚,琸云可不想因为这些操心事儿影响到宋掌柜成亲的心情。

他二人将宋掌柜送出门,道了句“路上小心”,又目送他缓缓出了巷子,这才关上门。

回屋后柱子过来关切了问了几句,见琸云没有明说的意思,便心神领会地没再追问。琸云与贺均平商议了一阵,决定第二日就去武梁县处理此事。

不想第二日早晨刚起来,家里头便来了请柬,打开一看,竟是陆锋递过来的。原来他刚刚领了益州通判的职位,故设宴宴请宾客。贺均平自收到请柬就一直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与琸云道:“表哥不回京城,怎么会想着在益州任职?”

琸云笑,“谁晓得贺家是什么打算?上回世子爷不是说他还去过宜都么?”

贺均平眉一挑,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苦笑着连连摇头,道:“看来贺家老太爷是早有打算,我在这里操什么心。”说罢将请柬放到一边。

琸云问:“你不打算去赴宴么?”

贺均平一边摇头,一边把早早收拾好的包袱拎起来,笑道:“昨儿不是说好一起去武梁县么,反正这宴会又不是今晚,若是能赶回来我自然去,若是赶不回来,那就作罢。横竖陆表哥又不是单请了我一个,少了我也没什么大不了。”

琸云便不再多说。

武梁县离益州并不远,快马加鞭不到一天就能到。方家在这里还有个小院子,他们临走时雇了个老头子照看打扫,而今回来也有地方落脚。

琸云性子急,一回家梳洗过后便急急忙忙地要去寻人,只恨不得立刻将那兄弟二人绑走,还未出门就被贺均平好说歹说地拽了回来,苦口婆心地劝道:“关于柯家那两兄弟我们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到,这么贸贸然地上门去,难保他们不会怀疑,不如先仔细设计好,将他们诓走,也好省得我们多费工夫。”

琸云一听他这话头便晓得贺均平心里头有了主意,遂停下脚步,歪着脑袋看他,问:“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贺均平忍住笑,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孟老爷子那里不晓得还收不收人?我早上出门前已经使人给他送了信去。”

琸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便是耳边被贺均平呼出的热气弄得痒痒也顾不得了,抿嘴斜了他一眼,小声道:“就你鬼点子多!”

 


第四十八回

琸云与贺均平正忙乎的劲儿,燕王世子已经领兵回了宜都。

因燕王正在与大臣们议事,他便先去给燕王妃请安,才进殿门,燕王妃就已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一见他,还没说话眼睛倒先红了,拉着燕王世子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红着眼圈道:“黑了,瘦了。”

燕王世子笑呵呵地道:“母亲怎么不说儿臣壮实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拉着燕王妃进屋,眉飞色舞地描述起自己此行的见闻,“…那些人凶神恶煞的,一个个手里全都拎着大刀,大吼大叫地朝儿臣冲过来,亏得儿臣反应快,赶紧止住步子往后躲,那刀险险地从儿臣的脖子边上划过去,虽没伤着儿臣,却划断好几根头发…”

殿里众人被他吓得一惊一乍,燕王妃更是脸都白了,抱着燕王世子哭了一阵,罢了又道:“早劝了你多少回让你莫要出去,你偏不听,亏得老天爷保佑这才没出事儿,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娘怎么活?”

燕王世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夸张以至于吓着了燕王妃,连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笑着道:“母亲莫要哭,是儿臣吓唬您的。我这一回出去不晓得多太平,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广元县,也就跟过去的护卫中有几个受了伤,儿臣有他们护着,又怎么会出事。”

其实他请功的折子早就送了回来,燕王高兴之下还将折子里的内容一一说与了燕王妃听,只是这但凡做母亲的,难免操心,自从燕王世子一离京,她便吃不香,睡不好,直到得了他一切平安的信,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饶是如此,而今见了全须全尾的儿子,还是难免想要哭一场。

母子二人又是哭又是笑地说了一阵话,燕王妃才终于想起来问:“你折子里说贺家那个哥儿也跟着一起去的,还立下了大功?”

燕王世子一听人提起贺均平就气不打一处来,跳起身道:“那个混账小子,本事倒是大,鬼主意一个接着一个,我们佯装混入广元县城的主意就是他跟那方姑娘一起出的,可那小子也忒重色轻友了,一见心上人跑了,立刻就追了过去,我还说要给他请功的,他也不要了。回头父王问起,母亲您说儿臣要怎么回?说那小子跑去追媳妇去了?”

燕王妃闻言实在忍俊不禁,摇头笑道:“这孩子倒是——这性子,跟你舅舅倒是有些像。燕王妃嫡亲的兄长吴申将军心仪赵氏早已是全宜都皆知的秘密,燕王妃早先还反对,总招了他进宫劝说,谁晓得他那执拗脾气竟是完全听不进劝,无论燕王妃说什么,他依旧固执己见。这么多年下来,不说成亲,身边竟是连个近身伺候的丫鬟也没有,燕王妃实在拗不过他,这才服了软,一门心思地把功夫用在赵氏身上,只盼着赵氏能点头应下这门亲事。

燕王妃心里头琢磨着,那赵氏虽说已近四十,但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若是调养得好,说不准还能怀孕生子,给吴家留下血脉。

既然贺均平乃赵氏独子,一进宜都便备受燕王妃关注,听得自己儿子与贺均平交好,燕王妃便私下叮嘱世子得空旁敲侧击地问一问贺均平的态度。而今听得他说贺均平如此重情义,燕王妃顿时松了一口气。常言道由此及彼,她只愿那孩子能明白自己兄长对赵氏的一番苦心。

因燕王世子的折子上将贺均平与琸云夸了又夸,燕王妃难免问起,尤其是对琸云很是感兴趣,“那姑娘果真有你折子上说的那么厉害?”燕王妃依旧有些不信,笑着道:“你这孩子说话一向没把门儿的,一点小事也能夸到天上去,恐怕又是在吹牛了。一个姑娘家,便是打从娘肚子里出来就开始练武,也没你说得那么厉害,仿佛连侍卫营里都无人可及一般。”

燕王世子急得一脸通红,激动道:“母亲竟不信我?那丫头可真是厉害,平哥儿已经算是本事大的了,打起架来不要命,那丫头比平哥儿还狠。我们从武山上下来那回被土匪窝里的二当家追杀,足足十来个汉子,那丫头眼睛也不眨就废了好几个,满地都是血,吓得我腿都软了,那丫头却跟没事儿人似的,把刀尖的血往身上擦了擦,然后就把我给送下山了。”

燕王妃听得有些傻眼,一低头,瞅见手中茶杯里的红艳艳的玫瑰茶,不知怎么,心里头忽然有些慎得慌,赶紧将茶杯推到一边去,别过脸担忧地道:“以前咱们燕地也有个女先锋,是耿老将军家的女儿,因耿老将军没有儿子,便将个女儿当做男儿养,打小舞刀弄剑,旁人都以为是个男子。她在外头征战了多年,到了二十七八岁才回来,老将军上了折子请罪,大家伙儿这才晓得她是个姑娘家。因年岁大了不好嫁人,你父王和我想破了脑袋,最后才找了个死了妻子的官员嫁过去作续弦。”

因那耿姑娘自幼便作男儿教养,行事做派与男子无异,且因长年在外征战落得满身的伤痛,容貌也比寻常女子要憔悴苍老许多,那官员很是不喜,接连收用了好几个通房。那耿姑娘的心气儿如何忍得,一怒之下将那官员狠揍了一通,打得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之后便闹着要休妻。燕王爷如何得肯,狠命地压了下去,那官员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地被耿姑娘管束着,再不敢闹事。

这事儿燕王世子自然也是听说过的,闻言只是摇头,道:“母亲可是担心此事重演?你放心,照儿臣看,这样的事儿绝不会发生在平哥儿和方姑娘身上。平哥儿那心思,啧啧,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心里头除了方姑娘就没旁人了,要不然,能舍了这边的功劳追去了益州?”

他说罢又勾起嘴角笑了笑,托着腮一脸向往地道:“这也不奇怪,换了是我,也得追过去。哎,朋友妻,不可欺。”他一边叹息一边无奈地摇头,仿佛作出这种让步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

燕王妃素知自己儿子的德行,一见他这幅模样,立刻猜到了什么,哭笑不得地问:“那个方姑娘,长得挺好?”

“岂是好看二字能形容的,简直就是——神仙妃子!”燕王世子抚着额,故作痛楚状,“宜都这么多闺秀千金,我就没见过有谁能与她媲美的,真真地艳光四射,不忍逼视,更难得是那般浓艳偏不俗气,身上带着勃发的英气,哎——”

燕王妃闻言颇为动容,感叹道:“那贺家哥儿还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竟能遇着这般漂亮又能干的女子。难怪拼着功劳不要也要追过去,那样的姑娘不晓得多少人盯着呢,若是一不留神被旁人给哄走了,岂不是要呕死。”

燕王世子也道:“可不是,换了我,我也不撒手。”

燕王妃抿嘴笑,“那方姑娘可厉害得很,你这三脚猫的工夫,能压得住人家吗?”

燕王世子扁扁嘴,哼道:“母亲你不懂。”

母子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听到宫人禀告说燕王到了。燕王妃立刻换了副淡然清冷的神色,整整衣服端坐在榻上,端着架子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来。燕王世子见状只得苦笑。

燕王与燕王妃三天两头地便要拌嘴吵架,燕王世子早已见怪不怪。说来也奇怪,这二人吵了许多年,也不见真吵出什么大肝火来,这十几二十年来,燕王妃的位子反而越来越稳。早些年刘侧妃仗着自己生了长子宁郡公还总喜欢挑事儿,这几年反倒慢慢老实起来了。

燕王一进屋,世子赶紧大礼拜见,膝盖还未沾地就被燕王一把拽了起来。他们夫妻俩都是一模一样的动作,拉着世子仔细看了半晌,道:“黑了,瘦了。”

世子可劲儿地笑,“父王您怎么跟母亲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燕王妃白了他一眼,燕王大笑,拉着他在榻上坐下,和颜悦色地问:“我听老莫说你这回出去倒是乖巧,一声不吭地竟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该赏,该赏!”

世子来借兵去剿匪的时候燕王很是犹豫了一阵,他就这一个嫡子,燕王妃进府后第七年才生了这唯一的儿子,自然心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哪里舍得送他出去冒险。可仔细一想,将来这大燕,甚至整个天下的江山都要交到他手里,若是一直这么如珠似宝地养着家里头,将来恐怕不经事,怎么担负得起如此重担。

琢磨来琢磨去,最终还是允了,特特地调了府里最精锐的三百士兵跟着出了城。原本只以为去武山剿匪,断然没有危险,不想这小子竟胆大包天把脑筋动到了广元县。广元那地儿燕王早就动了脑筋了,只是一时半会儿抽不出人来去攻打,没想到自己儿子竟不动声色地把广元拿下。收到莫统领写来的密信时,燕王高兴得在书房里摔了一跤,那一整天都咧着嘴傻笑,还将妻兄吴申招进王府狠狠炫耀了一番。

这才是他的儿子!

世子见燕王心情不错,笑呵呵地拉着他的衣袖撒娇卖乖,把燕王哄得哈哈大笑了,这才开口问他要赏,“此番大胜,莫统领与三百士兵功劳不小,不过他们都是父王身边的人,先来父王早有赏赐。孩儿却是想替贺家大公子讨个赏,他年纪虽轻,却实在有本事,此番若非他和…唔,那个方姑娘帮忙,无论是武山还是广元,绝不会如此轻松拿下。”

燕王早已从莫统领的密信和世子的折子中不止一次地看到贺均平的名字,而今又听他特特提起,自然愈发地重视,转过头朝燕王妃:“这个贺均平是不是就是吴申家的那个…”

燕王妃正跟他闹别扭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本不欲回话,偏偏这事儿又与自己兄长有关,无奈应道:“便是赵氏唯一的儿子,上个月刚刚才找回来。因小宝与他相熟,便邀了他一起去剿匪。不想他竟立下大功。”

世子扶额,小声抗议道:“母亲莫要再唤孩儿的小名,若是被外人听到,丢死人了。”

燕王妃嗔道:“唤你小宝了怎么了?你是我养大了,我爱怎么唤就怎么唤,你再闹,下回我就当着朝臣们的命这么叫你。”

世子顿作求饶状,连连拱手作揖道:“是孩儿错了,是孩儿错了,母亲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燕王在一旁落井下石地板着脸训他,“毛都没长齐就敢跟你母亲顶嘴了,再被我听到,非得狠狠教训你不可。”

世子苦着脸作忏悔状,赶紧转移话题道:“父亲你说怎么赏赐平哥儿吧。他可是我特意拉出去的,若是赏赐轻了,儿臣可不依。”

燕王捋着下颌的短须微笑,“明儿你领着他进府来让父王仔细看看,既然他是你舅舅看重的人,父王怎么着也不会亏待他。”他才将将说罢,立刻就瞧见燕王妃与世子都垂下了脸,一副哭笑不得的无奈神情,不由得诧异地追问:“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跟打过霜的茄子似的”

世子小声嘟囔地回道:“那小子没跟孩儿回来,他跑益州追媳妇去了。”

燕王妃笑着解释道:“小宝折子里不是提到过有个方姑娘么?”

燕王立刻就明了了,顿时哭笑不得,摇摇头,朝燕王妃道:“这孩子倒跟吴申一个德行!”

世子叹气,父王果然没救了!

 


第四十九回


平安客栈里,柯家兄弟俩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楼大厅的角落吃花生米。他们身上的银钱已经不多了,偏偏老三还是没有音信,客栈里还挤着一大家子人等着吃饭,兄弟俩很是头疼。

“都是那老崔,说什么在这里见过老三,咱们找遍了整个县城也没见他的人影,天晓得他藏到哪里去了。”柯老大咬着牙狠狠地骂:“听说那小兔崽子混得人模人样,竟然一个人躲起来享福,也不见两个兄长都流落到什么地步了。”

柯老二有些心虚,小声地道:“就算真把老三找到了,他可不一定就收留咱们。他若是不让我们进门可要如何是好?”

“他敢!”柯老大把眼睛一瞪,脸上凝起一层寒霜,“他要敢不让老子进门,老子就把他从族里除名。”

柯老二显然不觉得除名是多么严重的威胁,更何况,以他们现在的情形,在族里已是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了,那些欺软怕硬、落井下石的族人们能听他们的?万一老三记恨他们反往族里砸钱,恐怕被除名的还是他们。

“可现在不是找不到人么。”柯老二夹了颗花生扔嘴里,神情愈发地颓废,舔了舔舌头,小声问:“大哥,你手里头还有多少钱?那…我屋里玉梅儿正大着肚子,这几日吃什么都不香——”

他话还未说完就已被柯老大给打断了,很不耐烦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念着个通房丫头?咱们都没得吃呢,有她一口饭就算不错了。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你就赶紧找个牙婆把人送走,白白地浪费粮食…”

柯老二平日里什么都听柯老大的,而今被他骂了也不敢作声,只耷拉着脑袋畏畏缩缩地往墙脚躲。柯老大骂了一阵,心里头总算痛快了些,正欲招呼店小二再来一盘花生,忽瞅见大门口来了两个客人。

这俩年轻人生得甚是标致,个子高挑,皮肤白嫩,五官精致,不说武梁县,便是整个长沙府也难找出这般出色的人物。柯老大荤素不忌,以前有钱的时候府里头还养着几个清秀小厮,而今一见这两位,顿时看傻了眼,眼珠子都不晓得动了。

柯老二是晓得自家兄长的德行的,见那两个年轻人一身光鲜,知道自己惹不起,赶紧偷偷踢了柯老大一脚,示意他收敛些。柯老大吃痛,总算回过神来,目光却依旧不愿挪开,啧啧地小声赞道:“老二你看,这才叫好看呢,跟他们一比,你屋里那玉梅儿就是个烧火丫头。”

竟拿个通房丫头跟人两个大男人比,柯老二很是无语,但终究没敢出声呛他,只小声劝道:“大哥你收敛些,我看这两位气度不凡,恐怕不好惹。你再这么盯着人家看,万一人家恼了,倒霉的可是咱们。”

柯老大自然也晓得今非昔比,被柯老二劝了几句,没奈何,讪讪地收回了目光,不甘心地小声嘟囔道:“这要是换了以前…”

便是换了以前,这二位也不是他能肖想的!柯老二心里头默默地想。

那两个年轻人并非客栈的住客,进门后朝厅里扫了一眼,正正好柯家兄弟旁边就有张空桌子,人家便径直坐了过来。店里的小二都是火眼金睛,一见他二人的穿戴便晓得他们身上有油水,故格外热情地过来招呼。

那个子矮些、唇红齿白的年轻人显然是个急性子,也不待店小二介绍,不耐烦地道:“人在外头就随便将就些,来个四菜一汤,唔——樟茶鸭子、清蒸鲥鱼、蒜香芋泥、家常豆腐和银鱼羹。我们肚子饿了,菜赶紧上。”

虽说都是些寻常菜式,但柯家兄弟已经许久不曾吃过一顿好饭,光是听着这些菜名就已直流口水。

两个年轻人一落座,喝了杯茶水,便开始小声地闲聊。

“…都说武梁县这边产人参,我看都是诓骗人的。就那样的货色,哪里比得过东北参,这要是放到铺子里去卖,岂不是毁了我们恒寿堂的名声。”

“阿云说的是,以后还是去东北收参,虽说路程远了些,到底货好。”

隔壁桌上竖起耳朵听他二人聊天的柯老大心里头忽地一个激灵,恒寿堂?这不正是他们家药铺的名字么?难不成——柯老大顿时激动起来,真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们在城里打探了这么久一直没寻着老三的影子,今儿竟被他遇着老三店里的人么?

他一激动,立刻就忍不住冲了过来,高声问道:“方才听两位小兄弟说起恒寿堂?却不知这恒寿堂的东家姓甚名谁?”

两个年轻人闻言眉头一皱,眯起眼睛朝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一副破落户的打扮,不免有些瞧不上眼。那高个俊朗的年轻人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们东家的名字岂是随便什么人能打听的。”

柯老大认定了那恒寿堂的东家就是自家老三,见这两个年轻人不过是店里收货的伙计就如此光鲜,待自己去了,那恒寿堂岂不全都是他的了,一时难免自得,哼道:“我奉劝你们俩客气些,恒寿堂的东家可是我嫡亲的兄弟,回头等我回去了,那些铺子店子可全都我的。你们想在老子下头讨生活,赶紧都给我恭敬些。”

那两个年轻人听罢不怒反笑,摇头道:“原来遇着个疯子。”说着话,便招呼店小二将柯老大赶走。柯老二生怕把事闹大,赶紧上前去打圆场,陪着笑脸道:“我这兄长喝多了酒正耍酒疯呢,二位爷莫要跟他一般计较。”一边说着话,一边狠狠将柯老大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