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的日子还算好过,沈家那边去年就透露去想要早些成亲的意思,这婚期虽未定下来,但想来总不会超过明年二三月,故幼桐只需老老实实地在崔家待嫁即可。

沈家虽是公卿世家,但沈三却非长子,文凤进门后只需孝顺公婆,管好自己房的事就好,故老太太也只寻了个嬷嬷过来教她一些管家的事宜,又让她抽空做些女工,日后进门后一来好打赏他人,二来也可孝敬公婆叔伯。

幼桐一一应了,回屋后却一股脑把这些事儿通通推给含玉和含烟。第二日晚上,崔维远就气呼呼地来了,将下人们都挥退后,好生说了她一通,不外乎既然是老太太的叮嘱,她怎好如此敷衍之类。

幼桐端着茶一边慢慢地品,一边看着他,平心静气地待他说完了,才又轻轻地吹了吹白瓷杯里飘着的龙井茶叶,缓缓笑道:“五少爷真真好笑,我跟着你来崔家可是享福的,哪里耐烦做什么女工。这也是我脾气好,在老太太面前还恭恭顺顺的,若是哪天惹恼了我,可不管是谁,冲着人就要撒气。左右那两个丫头闲着没事,就让她们帮帮忙又怎地,莫不是五少爷您怜香惜玉,见她们如此辛苦心疼了?”

崔维远闻言,原本就黝黑的脸上顿时铁青一片,瞪大眼盯着她狠狠地看了半晌,才终于认命地道:“你想怎么样?”

幼桐笑道:“五哥说哪里话来,我哪能将您怎么样啊?您一味迷药就将我掳了来,让我来崔家我就来崔家,让我代嫁我就代嫁,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只不过呢,九妹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谁要是得罪了我,我就一直记恨着,总想着有朝一日能报复过来。”

“所以,你这是故意让我不痛快。”崔维远苦笑。

幼桐只笑不语。

“罢了罢了,你想怎地就怎地。”崔维远毫不在乎地挥挥手,“左右在崔府,这院子里都是我的人,你便是想玩什么把戏也折腾不出来。我虽不清楚你到底为什么想要嫁进沈家,不过,既然你想进沈家门,就不要玩得太过了,要不,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幼桐朝他甜甜地笑,“文凤多谢五哥教诲,您的话我每个字都会记着。”说着,朝他端起手里的茶盏,却不喝,分明是送客的意思。

崔维远黝黑的脸上显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尔后却又无奈地拂袖而去。

月影堂的下人们见崔维远气呼呼地又走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却不知这一向好脾气的九小姐怎么就能把五少爷给气着。

这大院子里头消息传得最快,第二日大早上,文颜就过来窜门了。一进屋就亲亲热热地凑到幼桐耳边,神秘兮兮地问道:“九姐姐,我听说你昨儿把五哥给气着了,真是好本事。你倒是教教我,下回五哥欺负我,我也要欺负回去。”

幼桐一脸惶恐道:“我哪里敢欺负五哥。昨儿老太太不是说要我做些女工绣活儿么,你也晓得,这些年我一直都住在庙里头,平日里不是诵经就是拜佛,缝缝补补的还能勉强,做的东西却实在拿不出手。思来想去,便只好寻个针线上人教一教。可我刚刚才回府,哪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去麻烦二伯母,听说含玉含烟两个女工做得好,便让她们两个教我。也是我太疏忽了,前儿晚上一时兴起,竟拉着她们做到了半夜。结果,你也看到了,五哥第二日就找上了门来兴师问罪,说当初说好了那两个丫鬟来这里是依一等的例,我偏偏将她们划去了三等了去。又说我如何苛刻,逼着两个丫鬟干活儿连饭都没得吃,将我好生训了一通后才气呼呼地走了。”

说到此处,幼桐已是委屈地淌下泪来,哭哭啼啼地继续道:“若是不让她们做三等,难不成还能委屈老太太和二伯母身边的人。他事先又不和我说一声,我哪里晓得那两个丫鬟是他看中的人,既然做不了丫鬟,他领过去好生供奉着就是,何苦还要送来我这里受罪,连带着还要坏我的名声…”说着,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紧接着脸上一白,竟一头栽倒了下去。

文颜哪里晓得她说晕就晕,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大呼小叫地请大夫过来。一旁伺候的丫鬟们也赶紧冲过来扶住幼桐,手忙脚乱地将她扶到床上躺下。

幼桐抽了两口气,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文颜的手,虚弱地说道:“都是我不好,把你吓着了。”

文颜见她一脸苍白,还偏偏强撑着,眼眶里氤氤氲氲仿佛随时又要掉下泪来,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气愤,拍着胸脯道:“九姐姐,你莫要哭,回头我帮你出气。真没想到五哥竟然是这样的人,平日里装得跟真的似的,我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你放心,等我回去,定要去找我娘告状,让她老人家给你评理。你放心,我娘最是公正,绝不会袒护他。”

幼桐低头拭了拭泪,柔声道:“晓得十妹妹最爱抱不平,只是这事儿,还是就此作罢吧。我…我到底刚回府,若是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旁人还不晓得要怎么看我。左右我在府里住的时间也不长,身边又有慧英她们照顾,便是少两个人也不打紧。”说着,眼眶又红了。

文颜气道:“九姐姐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日后要是嫁进了沈家还这样,少不得要被人欺负。”

幼桐抽抽噎噎地回道:“其实五哥待我很好,之前我住在庙里头病了好几场,都是他四处寻了大夫来,又是汤又是药的,要不,我哪能好得这么快。想来也是我做得不对,若是我再聪明些,便能自个儿做绣活儿,不用麻烦…那两位姐姐。”

“九姐姐你浑说什么!”文颜冷哼一声,怒道:“什么姐姐不姐姐的,那不过是两个下贱丫头,也敢搬弄是非去五哥那里告状,还真当自己是姨奶奶了不成。你放心,一会儿我就将她们两个打发了,我倒要看看五哥能把我这嫡亲的妹子怎么样?”

“十妹——”文颜红着眼眶巴巴地拉着她,想说什么又不敢,瞧着十分地可怜。

“九姐姐你别管。”文颜拉着她的手,一脸诚恳道:“既然你要给五哥面子,那我也就不闹到母亲那里去,不过这事儿我跟他没完。日后他再来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定要给你主持公道。”

幼桐眼中泪光闪闪,感动得似乎又要掉下眼泪来。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慧英进来通报说林大夫到了。文颜赶紧让她请进来。

这位林大夫原本是宫里的太医,后因其父过世而辞官在家中守孝,没有再回京。也正因此,崔家才常年请他在府里坐诊,还东苑那边特意辟了个院子让他住下。

林大夫给幼桐拔过脉,眉头就一直皱着没有松过。一旁的文颜看得心惊,小心翼翼地问道:“林大夫,我九姐姐的身体可有什么差池?”

林大夫捋了捋下颌花白的胡须,看了幼桐一眼,目中仍有半分疑虑,犹豫了一下才道:“九小姐似乎有些心悸,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万不能轻视,平日里好生调养,平心静气才好。今儿我先开两幅药,九小姐吃吃看。近日切莫再受刺激,要不随时可能再犯。”

文颜听他话里一会儿心悸,一会儿受刺激的,认定了幼桐这毛病都是崔维远气出来的,好生安慰了幼桐一番后,怒气冲冲地去寻崔维远的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崔老五的悲惨日子开始鸟。。。

 


心乱如麻

十三
却不知文颜到底怎么和崔维远闹腾的,当日下午,含玉和含烟就被撵了出去。

到了晚上,崔维远还特意遣人送了一小篮子水果,来说是歉礼。这让幼桐略微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崔维远吃了这样的亏,怎么着也得来寻她的麻烦,却不想此人竟如此沉得住气,不说旁的,单就这忍耐的工夫,就不容小觑了。

这腊月的天气,却不知他从何处寻来的新鲜水果,每一枚都新鲜水嫩,幼桐拿起红彤彤的苹果咬了一口,甜美的汁水从口腔渐渐深入喉中,再想象着此时崔维远的脸色,幼桐的心情十二分的愉悦。

自从这次事件后,文颜就很喜欢往月影堂跑。她是个心地单纯的女孩子,性子活泼,好抱不平,似乎与崔府的每一个人都合得来,只除了崔文清。文颜不喜欢八小姐,她甚至毫不隐瞒这一点,每回幼桐不经意时提到文清,她就很不耐烦地道:“九姐姐,我们不提她不行么。”

幼桐笑笑,知趣地转到别的话题上去。

文颜是个妙人儿,说话极是爽快,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幼桐很喜欢她的性子,不过几日,二人就亲亲热热的,看起来跟真的亲姐妹一般。

崔维远不是没有提醒过文颜离幼桐远一些,每回都被文颜骂了回去,偏生他又不能说原因,只憋气得不行。他更担心的却是幼桐把文颜教坏。文颜是他最看重的妹子,心思单纯,极易相信人,而幼桐此人装作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暗地里却是一副狐狸心肠,

可偏偏含玉含烟都被幼桐使坏撵了出去,而今她身边伺候的,都是老太太和母亲身边的人,他倒不是使唤不动,就怕这事儿传到两位长辈的耳朵里,到时候他还得想方设法地遮掩。思忖了一阵,决定从文颜身边的丫鬟下手,暗地里嘱咐了一番,又叮嘱她们切勿告之于文颜知晓。

如此到了腊月二十二,眼看着就要过小年了,府里头老老少少都忙起来,崔家家主不在府里,则由崔维远也四处应酬,几位小姐这边,则由二夫人领着与郡里诸位望族世家相互走动。

因文凤许给了沈家,文颜也订了亲,比她俩还略年长的文清的婚事便备受关注。她相貌生得美,难免心气高些,寻常人便看不上,可偏偏又是庶出,门第略微高些的人家又看不上她,如此一来,高不成低不就,不仅说不上合适的人家,还惹出了不少谣言,说这位八小姐自视甚高,怕是要进宫做娘娘的,弄得三夫人甚是不悦,直截了当地和崔三爷说这八小姐的婚事她再不参合。

话传到月影堂,幼桐还没说什么,文颜却忍不住冷笑起来,哼了一声,道:“真真地自不量力,还真以为自个儿是仙女下凡呢,没来由地坏我们崔家的名声。就她那装模作样的性子,还想着嫁进徐家,不说徐大哥根本不正眼瞧她,伯母那里,又怎会看得上她这样小里小气的媳妇。整天妖妖娇娇的,见不得旁人比她好,更瞧不起别人比她差,倒比我们家里头正牌的大小姐架子还大些。”

幼桐想起那日与文清头一回见面时她的眼神,心中也不喜,但终究和她只见过一面,也不好在一旁添油加醋,只微笑地静静听着。

文颜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不解,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道:“却是我忘了跟你提了,那徐大哥是我五哥的朋友,名字叫做徐渭,是山南徐家的旁支,和我们崔家也算是世交。他而今在京里做官,叫骠骑将军还是什么的,出了名的文武双全,十分受当今圣上的器重,老太太也常夸赞他温文知礼进退有度”

她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红,想了想,还是神神秘秘地小声道:“早些年的时候,还说过要将我许配给他的笑话。”罢了,又将脸一板,撇嘴道:“八姐姐也就是那时候跟我记上了仇,常在暗地里算计我,又寻机去徐大哥跟前说我的坏话。去年年初的时候,还磨着三叔想要去跟徐府上提亲呢。她可不晓得,徐大哥却是早定过亲的,不说那个姐姐正合他的意,便是没定亲,也断然瞧不上她。”

听到徐渭的名字,幼桐着着实实地愣了好半天,直到文颜疑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才猛地醒过来,勉强笑了笑,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

文颜开了头便收不住,哀怨地叹了一声,继续道:“徐大哥却是个可怜人,九姐姐你可不晓得,他定了婚的那位小姐是江南人,听说生得极为美貌,性子也好,徐大哥还特意去江南见过她一回,喜欢得不得了,日日叨念着要将她早些娶进门。可惜天妒红颜,眼看着两人都要成亲了,那个姐姐却在钱塘湖里溺死了。”

说到此处,文颜眼眶一红,竟似要哭出来,揉了揉眼睛后才道:“徐大哥当时正好受了重伤在我们府里养着,听到这消息时人都傻了,尔后晕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不吃也不喝,最后非拉着五哥,让他陪着一起去江南吊丧。他原本和我五哥一般壮实,这一路下来,竟生生地瘦了二十来斤,形容枯槁,哪里还有半分大将军的威风…”

幼桐只看见文颜嘴巴一开一合,身边有她絮絮叨叨的声音,却根本不知道她还在说什么,脑子里只有她方才说的话,“他原本和我五哥一般壮实…”那日她在湖州城远远地看见他,削瘦单薄,容色憔悴,瞧着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般,却不知他原本应是高大威风的存在,更不知原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内疚,酸楚,以及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文颜在一旁说说笑笑的,这会儿已不知说到了哪里,忽然拉着她的手笑起来。幼桐也跟着笑,嘴里却一阵苦涩。

文颜说得累了,二人便用了些茶点,眼看着天色将暗,文颜正待告辞,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忽快步奔进屋里,欢喜道:“小姐,孙少爷托徐公子送了东西过来,您快过去瞧瞧吧。”

“真的!”文颜大喜,立马跳起身,正要走,又猛地转过身来拉住幼桐的手,道:“九姐姐你和我一起过去,正好徐大哥也在,你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吧。”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走。

幼桐一来心中大骇尚未反应过来,二来也不好挣扎得太厉害,只得硬生生地被她拽去前院。

才到前院门口,就见文清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看得出来,她是用心打扮过了,穿一身水绿色烟罗软纱裙,外头罩了件银色缎面绣花长髦披风,脸上细细地化了妆,唇上一抹胭脂红,显得格外明艳照人。

文雅瞧见她,面上顿时闪过一丝嘲讽,大声地笑道:“八姐姐这是快,不晓得的还以为孙大哥是送你给你来了。”

文清却不理她,高高地仰着脑袋,看也不看她们一眼,自顾自地先进了门。

文雅见状,不怒反笑,凑到幼桐耳畔小声道:“你看她而今这么得意,不就是以为徐大哥媳妇溺死了她就能插上一脚么。一会儿进屋后就看她哭吧,徐大哥才不会理他。”说罢,又得意起来。

幼桐勉强扯了扯嘴角,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地跟在文雅身后。

进得屋来,只见桌上堆满了匣子礼盒,崔维远在屋里正与人说着话,那人高高瘦瘦,生得一张稚嫩的娃娃脸,却不是徐渭。文清也坐在靠东边墙的圆凳上,脸色很不好看。

见她们进来,崔维远也回过头来,笑道:“几位妹妹也过来了,正好二公子也刚到,左右也不是外人,就陪着说说话可好。”

文颜捂着嘴险些笑出声来,朝文清瞥了一眼,又朝那年轻人道:“原来是徐二哥啊,哎,你今儿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有些人只怕都要被你气死了。”说罢,若有所指地看了看一旁脸色铁青的文清。

那徐二公子却是聪明人,仿佛没听到文颜的话,笑着道:“元成托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过来,你赶紧来亲点,要不,过后发现少了东西我可不认账。”说罢顿了顿,指着桌上一只格外醒目的红木雕花匣子,促狭道:“尤其是这个,可千万要亲自查看,万不可经旁人之手。”

他这个样子,分明是在开玩笑说那匣子里藏着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私物,文颜却是个大大咧咧的,笑嘻嘻地将那匣子揽进怀里,谢道:“多谢徐二哥了,回头我请你吃芋头糕。”却也不急着开匣子,扭头拉过幼桐的手介绍道:“这是我九姐姐,徐二哥你还没见过吧。”

徐二公子这才将目光投向面前一直低垂着脑袋的幼桐,柔声打了声招呼,道:“原来是九妹妹,我来崔府不多,倒是头一回见。”

幼桐朝他微微颔首,低低了应了一声,又唤了声“二公子好”后,便没再作声。

见她忽然如此低眉顺眼,崔维远甚觉惊讶,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徐二公子只道她性子内向,并不以为然,只和文颜大声地说笑。到了临走的时候,幼桐和他告辞,一抬眼,二人正正好对上彼此的目光,徐二公子心中一动,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又连不上网了,用室友电脑更的,~~~~(>_<)~~~~
其实上不了网也好,可以督促我写稿。。。

 


终归相见

十四
好歹徐渭不曾到府,幼桐白白地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带着一晚上都没睡踏实,闭上眼睛就是他削瘦的影子。

都说不能做亏心事,幼桐于徐渭却是亏了心的。无论如何,到底是母亲亲自定下的婚事,对方又不是欺男霸女的纨绔,没有反悔的道理。更何况,照文颜话里的意思,那徐渭待她确确实实是赤诚之心,而她却一心欺骗,引得他千里奔丧,打击至此,绕是她心硬似铁,如今却难免愧疚不安。

第二日精神便有些萎靡不振,幼桐索性借口头痛在屋里躺了一天。文颜过来看她,带了不少零碎玩意儿过来,说是京城里送来的。幼桐晓得这定是她那位未婚夫婿特意送来讨好她的,心里甚觉好笑,隐隐地,又生出几分羡慕来。

因实在不好意思让文颜老陪着她,第二日幼桐便自觉地“好转”了。正是小年,府里忙着准备祭灶,除了几位小姐,大伙儿都忙得团团转,到了晚上,老太太使人过来唤,说是要一起用饭。

崔府人多,各房都有自己的小厨房,便是幼桐这边也开了火,平日里烧个热水煮个甜汤什么的甚是便宜。但因今儿是小年夜,自然要一家团聚。幼桐换了衣服,桃红色滚银边短袄配同色绣花百褶长裙,艳丽又喜庆,直看得一旁伺候的慧英连连夸赞道:“平日里小姐穿得还是太素了,今儿这样才真真地富贵逼人。”

幼桐笑道:“哪能天天这么穿,浑身透着一股子铜臭味,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暴发户。”

慧英正色道:“那可不同,若是旁人这么穿,自然是俗,可小姐您不一样,便是一身素衣,浑身上下也透着一股子贵气。要不,怎么只有您才是崔府九小姐呢,这身份血统可是半点也作不得假。”

幼桐只笑不语,心道她若是晓得面前的九小姐不过是个西贝货,这恭维的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因穿得隆重,头上自然也不能太素,慧巧便给她梳了个繁复的堆云髻,髻上用珠钗点缀,罢了,又搬了首饰匣子出来,捡了两只金步摇要给幼桐戴上。幼桐一见那金步摇的成色就有些头发晕,赶紧制止了,让她去摘了支新开的腊梅,将梅花剪下,小心翼翼地插在发髻间,更衬得人比花娇。

最后还是抵不住慧巧好说歹说,套了两个玉镯子在手上,尔后由慧英慧巧引领着去了正院大厅。

幼桐到得早些,便先在屋里用些茶点,老太太身边的郑妈妈最擅长做糕点,摆出来待客的芙蓉糕和核桃酥都是绝品,便是在钱塘养刁了嘴的幼桐也忍不住多吃了两块。左右这种宴席都不是吃饭的地方,还不如先把肚子填饱,剩得一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

众人也陆陆续续地到了,文颜见了她,立刻凑过来坐一起,两人说说笑笑的,极是热闹。文清却是到得晚,穿得也素净,一脸的漫不经心。三夫人见状,脸上便有些不好看,只因老太太和妯娌们都在场,不好发作,狠狠瞪了她一眼后,便去陪着老太太说话。

族学也已经停了,崔家年幼的孩子们都过来给老太太磕头,一个接着一个地说些吉祥话儿,逗老太太开心。幼桐环顾一眼,意外地没有看到崔维远。心里正猜测着这光景他究竟去做什么要事,一旁的文颜也疑惑地小声开口道:“怪了,五哥怎么不在?”

幼桐端起杯子轻轻吹了一口,热气氤氤氲氲地浮上来,遮住她明亮的眼,“谁晓得,许是有要事。”话刚落音,门外就传来下人通报的声音,“五少爷与徐公子到了。”

幼桐心里忽然一颤,有种异样油然而生,仿佛预料到什么一般,偷偷抬头望去,顿时呆住,浑身的热血都在这一瞬猛地涌向头顶,脑子里一片轰隆声,震得她连根本听不清周围人们的声音。也不知呆了多久,她才渐渐缓过神来,慢慢地抿了一口茶,又慢慢地放下杯盏,垂首坐好。

这回的徐公子却是徐渭,他比上回幼桐在湖州看到时精神好些,但还是削瘦,穿了身银灰色滚缎边长袍,头发整整齐齐地束在头顶,眼睛黑而亮,鼻梁挺直,嘴角含笑,瞧着文质彬彬的样子,浑不似传说中百战百胜的大将军。

徐渭朝老太太行过礼,又与座上诸位长辈见礼,最后才和平辈兄弟姐妹们点头示意。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一面让下人赶紧搬了椅子过来,一面关切地问起徐家诸位长辈的身体状况。

徐渭俱一一答了,最后与崔维远一通落座。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他偏偏就坐在了幼桐身边,还客气地朝幼桐点头微笑。

幼桐却被他脸上的笑容晃得一颗心快要吐出来,挤出僵硬的笑容回了,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坐定的淡然神态。偏偏徐渭还不放过她,待下人上过茶后,他仿佛有意无意地低声问道:“这位想来就是九小姐了,在下徐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