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们立刻会意,“还是殿下考虑得周到。”只要太子一死,鸿嘉帝势必大受重创,说不住还会因此一病不起,直接见了阎王,到时候慧王殿下有太后做靠山,想抢得皇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两日后的半夜,众所“期待”的宫变终于来了。
深更半夜的,徐庚忽然被金子叫醒,他立刻就意识到出事了,竖起耳朵听,外头果然隐隐有些动静,也许是离得远了,声音并不大,听起来并没有想象中可怕。徐庚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直到金子过来伺候他更衣,他才揉了揉额头小声问:“是谢家的人来了?”
金子摇头表示不知,“陛下身边的侍卫过来报的信,让殿下去陛下那边,别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除了谢家造反,还有什么事值得鸿嘉帝大半夜地差人把他叫过去?意识到这一点后,徐庚连忙飞快地换上衣服鞋子,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往鸿嘉帝的院子里飞驰而去。
大厅里竟然已经有了不少人,徐庚发现内阁几位大臣全都在,辛太傅和他的未来岳父安安静静地坐在鸿嘉帝下首的位置,表情很淡然。
鸿嘉帝脸色看起来十分平静,眉头都是舒展开的,仿佛外头的动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穿得很整齐,整齐到完全看不出他是半夜从床上爬起来的,徐庚怀疑他昨儿晚上是不是压根儿就没上床。
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把这些心腹大臣们全都召过来,徐庚相信鸿嘉帝应该是早就得了信,知道谢家就选在今儿晚上。
“父皇。”徐庚匆匆见礼,脸上露出惊疑交加的神色,“外头是怎么了,闹哄哄的好像出事了。”
鸿嘉帝一改先前的面无表情,露出慈祥的笑意,“些许小事,不必担心。你到朕这边坐,大晚上的被吓坏了吧。”
徐庚摇头,“儿臣都多大了,怎么会被这些小事吓到,只是担心父皇身体。”说话的时候外头又陆续来了些人,门口黑压压地挤了一片,出乎意料的是,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竟然没有人说话,连大气都没人敢出。
徐庚定睛查看,发现这一批过来的朝臣身份都比较暧昧,而他们显然也不是自己主动跑过来向鸿嘉帝表忠心的,因为大厅四周乌鸦鸦地站了一大群带刀侍卫,甚至还有几个手里拿着怪模怪样的东西,徐庚估摸着这玩意儿十之八九又是辛先生捣鼓出来的。
杀气腾腾的侍卫们把这些朝臣押送进殿,向鸿嘉帝禀告了一声后便退了下去。殿中央的朝臣们吓得不轻,有几个胆小的已经跪下请罪了。
鸿嘉帝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慢悠悠地问:“请罪?你们倒是说一说,自己到底何罪之有啊?”
跪在底下的这十几个人面面相觑,再没有一个人敢吭声。让他们怎么回答?说自己跟谢家勾结准备造反?还是说自己跟谢家、二皇子没有半点瓜葛,请皇帝陛下明察秋毫——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都先起来吧,一窝蜂地跪在这里占地方,一会儿让别人跪哪儿?”鸿嘉帝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原本就噤若寒蝉的朝臣愈发地两腿发软。许富昌见他们一个个像没了骨头的软脚虾,心中颇是鄙夷,高声吩咐侍卫道:“都瞎了吗,还不赶紧过来把几位大人扶到座位上去!”
侍卫们连忙应声,快步踱入大殿,不由分说地插起地上的官员们往边上拖。终于有人脑瓜子一亮,想出了脱罪的主意,当先跳了出来,“陛…陛下,微臣要举报谢家造反!”
“微臣也举报…”立刻有人有样学样,“谢家与二皇子勾结意图谋反。”
鸿嘉帝的脸上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波澜,“都这会儿了才想起重臣爱国这一套,太晚了。”
他忽然提高了嗓门,声音高亢而愤怒,“朕告诉你们已经太晚了!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心里头在打的什么主意,觉得朕顾忌着自己的名声不杀你们?错了,大错而特错!跟着谢家造反,想得个从龙之功,而今见事情爆发便又立刻弃暗投明,反正朕一向心软好说话,训斥一顿,顶多罢官了事,这点风险与从龙之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聪明的?谋逆造反这样的事也敢做,你们跟谢家站到一条船上的时候就已经把性命断送了!谋反之罪当诛九族,你们一个个还是读书人,就不必朕给你们宣读律法了吧。不仅仅是你们,还有你们的父母儿女,亲戚朋友,全都因为你们的一己私欲丢掉了性命…”
“陛下,微臣该死,微臣绝无谋逆之心,全都是被谢家给逼的呀…”立刻有官员当朝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自己的苦衷。别的官员们见状,也纷纷跟着学,殿内一时哭声雷动。
其余的大臣也各有反应,有人义愤填膺,有人面露不忍,有人犹豫不决,也有人低头惶恐。至于几位内各大臣,全都不约而同地面无表情,倒是有人想请几位阁老说句话求求情,只可惜无论怎么朝他们使眼色,几位老大人都视若无睹。
第78章
在所有朝臣的心目中,鸿嘉帝一向是个温和而仁慈的君主,继位这么多年,朝中甚少有被处斩的官员,便是犯了再大的错,也顶多是罢官抄家了事,久而久之,他们便忘了徐家人血统里自带的狠劲儿,更忘了二十多年前钦天女帝在位时朝中的腥风血雨,那女帝的位置可是她老人家活生生用鲜血铸就出来的。
徐隆和谢家有这么大的胆子,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鸿嘉帝惯出来的,尤其是那些附逆的朝臣们,心里头都做着美梦,事成自然是好,便是事情败露,依着鸿嘉帝的脾气也断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他们谁也没想到无论鸿嘉帝平日里如何温和,可真正当自己的权利和地位受到威胁时,骨子里徐家疯狂的血性终于爆发了出来。
鸿嘉帝那一字字一句句犹如带血的利刃扎进逆贼们的心头,砍头,诛九族,字字带血,不说这些逆贼,就连与此事没有半点关联的普通官员们也被鸿嘉帝今日的狠厉吓得腿软,别说出声劝说,就连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而内阁几位大臣早就猜到了鸿嘉帝意图严办的心思,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
吓得瘫软的官员们都被侍卫拖到墙脚,也不知他们使了什么手段,这些官员们全都老实起来,要么耷拉着脑袋作痛不欲生状,要么就索性紧闭双眼晕死过去。
徐庚见鸿嘉帝越说越激愤,生怕他心疾复发,壮着胆子上前劝道:“父皇息怒,这些乱臣贼子们全都罪有应得,自有国法处置,都是将死之人,您实在不必在他们身上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划不来。好歹朝中诸臣多是忠心贤良之辈,几个弟弟也多孝顺懂事,您看看他们,是不是心里头就舒坦些了…”
鸿嘉帝到底要给他这个面子,而且自己确实也骂得嗓子痛,便借机下了台阶,脸色终于不复先前的冷厉。
但殿中的气氛依旧凝重,时不时地有侍卫进来禀告外头的情况,徐庚朝金子使了个眼色,悄声问:“慧王那边没动静么?”
金子缓缓摇头,“奴婢还没来得及打听。”他与徐庚一道儿进门,哪有空儿去打听外头的动静,而今方才一进殿就被鸿嘉帝一通怒火吓得不轻,虽说那通火不是冲着他来的,可也着实可怕,反正金子都快被吓傻了,方才若不是徐庚招呼他,他都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奴婢这就出去看看。”金子轻声回了一句,尔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将走到殿门口,就见慧王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惊恐地高呼,“皇兄,皇兄,外头发生什么事了,您可还好?”
徐庚眉头一拧,旋即冷笑,真不愧是徐彤,都这会儿了还晓得要当机立断,看来这次要把他揪出来真得费点工夫了。要对付他这种卑鄙无耻、狡猾阴毒的人,寻常手段可不成,非要比他更无耻,更狡猾才行。
鸿嘉帝见慧王冲进屋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与慧王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自然晓得这个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也没期望这一次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见状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带一丝温情地回道:“没什么大事,几个不要命的混账东西谋逆造反罢了,一会儿就好了。”
慧王大惊失色,“什么,竟有这样的事!这这…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竟作出如此违背天理的事来。”他的目光投到墙脚那堆吓软了腿的犯官们身上,脸上顿时生出愤怒之色,指着他们高声喝骂道:“竟是他们这些逆贼么?你们一个个真是——”
“行了!”
慧王的怒骂才刚开了个头就被鸿嘉帝给止住了,鸿嘉帝脸上明显十分不耐烦,一改平日里的和颜悦色,冷冷道:“这会儿不是骂人的时候,他们犯的事自有朝廷国法处置,何须慧王你当堂唾骂,弄得跟个妇人骂街一般。你且先找个地方坐下,看看失态发展就好。”
慧王顿时噎住,尴尬地朝左右瞥了一眼,朝臣们却仿佛都没有看到他似的,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在考虑什么天大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方才太子殿下进来时鸿嘉帝是什么态度,慧王进来时又是什么态度,这对比太明显,众人心里头早就有了数,看来皇帝陛下对慧王心有隔阂,而且还不止一点点。
换了以前,某些爱倚老卖老,又觉得慧王才华横溢的官员恐怕早就跳出来替慧王说话了,可刚刚才见识过鸿嘉帝的雷霆之怒,再怎么“刚正不阿”的官员这会儿也都哑巴了,鸿嘉帝摆明了这次要杀人,而且还不止杀一个,他们只要脑子没烧坏都不会自己把脖子递过去。至于慧王有没有遭受池鱼之殃——鸿嘉帝这样仁慈温和的皇帝,若是没有半点理由,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给慧王脸色。
一定是慧王手底下不干净,大家纷纷这么想。
慧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憋,心中恼得厉害,却不敢再吭声,生怕吃错了药的鸿嘉帝再损了他的面子,同时也暗暗庆幸今儿没有昏了脑袋跟在徐隆后头举事,不然,今天就完全给栽进去了。
“大家怎么都在这里?”慧王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应该说几句话,不然,依着鸿嘉帝方才的态度,朝臣们一准儿觉得他与此次谋逆有关,“这大晚上的,莫非原本是在夜宴?皇兄怎么也不给弟弟下了帖子?”
他自以为说得幽默,自己还笑了两声,偏偏殿里静得吓人,愈发地衬得他的笑声尴尬极了。鸿嘉帝看来是打算不给他好脸色了,闻言压根儿就没理会,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殿门口,倒是徐庚接了话,“皇叔想太多了,侄儿也是刚到的。”
慧王干巴巴地笑笑,“是么?”
“怎么,皇叔不信?”徐庚故意道:“若是不信自可问一问殿中诸臣。”
群臣齐齐地朝慧王看过来,目光颇为复杂。慧王本只是随口一应,哪里晓得徐庚如此难缠,一句话就把事儿推到了他头上,倒显得他心胸多狭窄似的。慧王只觉得胸口顿时涌起一团怒火,偏又发作不得,只得强挤出笑脸回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太子怎么就当真了。”
徐庚态度愈发地真诚,“都是侄儿不好,不该把皇叔的笑话当真。哎,也实在是方才气氛凝重,外头还有叛军喊打喊杀,侄儿没想到皇叔竟是在玩笑。”
慧王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喉咙,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气得脸都白了,心中暗骂:这混账兔崽子,就容着你这会儿逞些口舌之强,回头有你好看。
他决定不再与徐庚说话,沉着脸索性把脑袋扭到一边去。朝臣们见了,愈发地觉得慧王今日十分不不对头,阴阳怪气不说,还颇没有风度,就算是太子的叔叔又怎么样,太子殿下可是将来的九五之尊,他竟然还给太子脸色看,皇帝陛下真是把他给惯坏了。
徐庚当着众朝臣的面给慧王使了个绊子,心里头直乐,面上却愈发地不动声色,老老实实地在鸿嘉帝身边陪着说话,朝臣们看着,愈发地觉得太子殿下真是颇有先帝风采。
外头的叛贼人数不少,再加上又是晚上,便是鸿嘉帝早有准备,想要把他们全部杀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到的。徐庚估摸着今儿一晚上大家是别想睡觉了,当然,这会儿殿中也没有人睡得着。
殿中不断地有朝臣们进来,女眷则多由侍卫们引至安全地方躲好,虽说性命无忧,可到底还是不少人受了惊吓,见状辛一来反倒庆幸起来,幸好早就将玳珍送回了京城,不然她今儿晚上可要吓得不轻。
一念至此,辛一来不由得瞥了徐庚一眼,不想徐庚也正正好抬头朝他看来,四目相对,徐庚咧嘴傻笑,露出满口白牙,方才端方大气的气度杳然无踪,辛一来简直扶额不起。
“你干嘛呢?”辛太傅见儿子又在作妖,不悦地狠狠瞪他,“这可不是在家里,大庭广众之下又来丢人了。”
辛一来特别委屈,“我又做什么了?”
“我还要问你呢?给老子坐端正点!”辛太傅简直就是辛一来的克星,只要他一开口,辛一来必然偃旗息鼓,一秒钟变老实,挺了挺背,让自己看起来像座稳稳的钟,“这回行了吧?”
辛太傅哼了一声。
说话间,殿外又有了动静,嘈杂声仿佛近了许多,靠大殿门口坐着的官员们伸长脖子往外看,瞥见南边火光漫天,齐齐变了脸色。
殿外很快有侍卫回报,说是走了火,不过距离主殿还远得很,请鸿嘉帝不必忧心。
鸿嘉帝面色如常,徐庚的脸上也同样平静如水,叛军本只想逼宫,而今却是被逼得狗急跳墙,无奈之下纵火引乱,分明已是强弩之末,逼宫不成,唯有趁乱逃窜了。
但殿中大臣却并非全都想得明白,尤其是殿门口的那几位,耳朵里听着外头的打杀声,吓得两腿发软,终于有人忍不住出言劝道:“陛下,眼看着外头的叛军就要杀进来了,不如赶紧逃吧?”
几个内阁大臣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当然也有脑子不大好使的跟着附和,徐庚见状,心中一动,立身上前,“父皇,请容儿臣带人平息叛乱。”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嘛!虽说他眼下已经是太子,可有机会在朝臣们面前刷一刷功绩他还是很乐意的。
鸿嘉帝显然也乐得把这功劳安到徐庚头上,闻言略一考虑,便点头同意,又特特拨了五百亲兵给他。
慧王低着头,紧握的拳头缩在袖中,指甲赫然扎进了肉里。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本以为今儿恐怕捞不着机会了,没想到徐庚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第79章
夜晚的避暑山庄带着微微的凉意,有风吹得头顶的树叶呼呼作响。
天空的火光看起来很近,其实在距离大殿很远的地方。徐庚出殿门后便上了马,领着一群全身武装的侍卫气势汹汹地直奔南门而去。侍卫们心里头都清楚自己的使命,打压叛军那是别人的事,他们最重要的只是保护太子殿下安全而已。
打杀声越来越大,甚至还能隐隐听到兵刃交接的声响,侍卫们立刻拦住徐庚,不肯让他再往前。徐庚哭笑不得,“我特特地率军过来平叛,却连叛军的人影也不让我见,回去怎么向父皇交待。”
侍卫头领却道:“殿下远远瞧着就是,属下让人去前头打探消息,有什么动静立刻向殿下禀告。”反正朝臣们又没长千里眼,哪里晓得太子有没有亲自上阵,只要他们说是,谁又敢说个不字。
徐庚想了想,到底没有辜负侍卫们的一片好意,点头道:“那也行,我就在这里候着。你让人去前头看看,叛军现在到什么地方了。”话刚说完,一支冷箭嗖地射进院子,侍卫们大惊,一面慌忙举刀将箭格开,一面又簇拥着徐庚往屋里躲。
徐庚脸上倒还镇定,面不改色地道:“不过是支流箭,慌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请殿下后撤。”虽说只是流箭,又有许多侍卫防护,论理怎么也不可能伤到太子,但侍卫终究不肯冒险。不说伤着了太子,即便只是蹭破了皮,弄断了几根头发,那也是他们这些侍卫守护不利,侍卫们想想鸿嘉帝方才在殿中的雷霆之怒,忍不住一阵腿软,苦口婆心地向徐庚建议道。
徐庚苦笑摇头,无奈地看看前方紧闭的大门,到底策马转了身,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往回走了一程。
依着众侍卫的意思,恨不得太子殿下能找个屋子躲起来才好,但见徐庚挺直腰杆地坐在马背上,沉着脸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侍卫们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有出声相劝。
也不知等了多久,南边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本漆黑的天空渐渐渗出些淡青色的亮光,黎明就要到了。
徐庚在露水中坐了半晚上,困得厉害,好在侍卫时不时过来回报前头的动静,他这才勉强撑住了没睡着。等到东面的天空露出一丝橘红色曙光,胜利的消息终于传了进来,来袭叛军全部伏诛,徐隆与谢家头目皆被抓捕。
“出去看看。”徐庚打了个哈欠,眼睛有些惺忪。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徐隆的狼狈模样,当然,如果慧王也能一齐被押上来就更好了。
徐庚策马前行,才出院门,就瞧见被侍卫们五花大绑的徐隆。现在的他已经看不出任何天潢贵胄的样子了,束发的玉冠不知去向,长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肩头,脸上全是血污和泥土,几乎看不见一寸干净的地方。他身上的衣服也换过,而今穿着一套内侍的服装,青衣绿袍,像只绿鹌鹑,想来是打过伪装逃走的主意,只可惜到底还是没成功。
“放开我,你们都放开我,我是皇子,皇子!你们怎敢如此对我!”徐隆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喝骂,但凡有侍卫近身,他便疯狂地抬脚去踢。侍卫到底不敢伤他,只得离他远远的,围成一个圈,冷冷地看着他发疯。
见徐庚骑着马走过来,侍卫们连忙让开一条路,徐庚没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徐隆,一言不发。
他本以为徐隆会像刚才对着侍卫们一样冲着他大骂出口,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等了半晌却没听到意料中的声音。徐隆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惊恐地看着他,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一滴滴沿着脸颊滑下来。
这…似乎有点出乎意料。
徐隆这样子,倒像是在怕他?徐庚摸摸下巴,他明明什么都没做,真是太冤枉了。正狐疑着,徐隆突然连滚带爬地朝他冲了过来,边哭边嚎,“太子大哥,我错了,弟弟错了,都是我耳朵软,被谢家人怂恿着晕了头,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太子大哥,以前都是弟弟对不起你,求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帮我在父皇面前说几句好话,我还不想死啊…”
他哭得声泪俱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看着脚下早已没了丝毫形象的徐隆,徐庚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这几年来他一直心心念念着要报仇,把徐隆翻来覆去地恨,咬牙切齿地想着有朝一日要怎么声色俱厉地痛骂他,折磨他,好替上辈子的自己出一口怨气,可而今瞧着徐隆可怜又可悲的样子,徐庚却连一丁点报仇的心思也没有了。
他上辈子怎么就被这么个东西给篡了位,真是悲哀啊。
“大哥,大哥…”见徐庚半天没说话,徐隆忍不住抬起头,满面泪痕地看着他,抱着马腿苦苦哀求,“大哥,我不想死啊,求求你别杀我,大哥…”
徐隆越哭,徐庚就越是觉得自己上辈子的可悲,他到底差劲到什么地步,竟然会被徐隆这种人篡夺了皇位。
徐庚策马往后退了几步,没有理会徐隆,沉着脸吩咐道:“把他拖下去,先找个地方关起来。”侍卫应下,正欲动手,徐庚忽然又道:“你们手上注意点轻重,别伤着他。”他刚刚注意到徐隆身上有不少伤痕,手上脸上都有,虽说这混账死有余辜,可到底是鸿嘉帝的亲生儿子,闹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便是现在鸿嘉帝不计较,日后可就说不准了。
侍卫连忙应是。
…
天已经亮了,避暑山庄在晨光中露出了它疮痍的面容。经历过一晚的激战,许多地方都已饱受刀剑之痛,花匠们精心修剪的花木已被践踏成一片平地,原本华丽漂亮的建筑上满满的都是刀刃砍过的痕迹,南门处烧了好几栋房子,废墟上尚存些许未烧透的漆黑梁柱…
士兵们还在打扫战场,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一被抬走,受伤的士兵也被安置下来,宫人们拎着水桶和刷子将石阶上的血迹一点点洗去。血水混着污水流淌到石阶边的泥土中,很快就渗进去,只在棕黑色的泥土中留下些许深色的印迹。再过不久,这些印迹也将全都消失无踪。
徐庚下了马,缓缓地走在路上,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悲凉,不想说话,便让侍卫们远远地跟在后头,自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这场叛乱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煽动的,他期待了许久,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可是现在好不容易成功了,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徐庚知道自己不是个雄才伟略的大人物,若不是因为生在帝王家,依着他的才能,连做个官都不容易。鸿嘉帝说他有些妇人之仁,的确如此,他明明把徐隆恨得要命,可现在看到他狼狈落魄,他心里却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痛快。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像个普通人一样,过些普通人的小日子,有妻有儿,每天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得更好——这个时候他无比地想念起玳珍来,他这几十年来第一次心动的姑娘,想要相守到老的女子,如果此时此刻她陪在身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