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目太过机敏有时候并不一定是好事,就好比现在,在这漆黑幽静的夜里,三楼邵仲“咿咿呀呀——”的呻吟声像针一般刺进七娘的心里,怎么挥也挥不走。天晓得他到底做了什么噩梦,竟然能把小痞子一般的邵仲也吓成这样?
也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多了坏事,难怪会睡不着。七娘一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边恨恨地想。
楼上的梁康给邵仲倒了杯茶,又拧了帕子递给他擦汗,见邵仲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些,才轻声问:“又做噩梦了?”
邵仲没答话,一仰头把杯子里的温茶喝干了,又长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精神才终于不那么恍惚了。“本以为早就该习惯了,没想到还是——”
“要吃药吗?”梁康迟疑地问。行李里有师父炼制的药丸,有镇定安神的功效,以前邵仲刚进师门的时候,噩梦频频,几乎每晚都睡不着,师父才特意炼制了这安神的药丸给他服用。但他老人家也特意叮嘱过,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心魔还需心药医,邵仲的不眠之症并非药石之力可以治愈,唯有靠他自己想通了,才能痊愈。
至于邵仲的心魔到底是什么,连陪在他身边许多年的梁康也不清楚。他初初认识邵仲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像只警惕的小豹子,不管对谁都十分排斥,至于后来他怎么养成了现在这无赖又流氓的德行,梁康只能是苦笑无奈了。
随着邵仲年岁渐长,性格越来越流氓,他做噩梦的频率也越来越小。算起来,距离上一回噩梦惊醒已经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了。所以,梁康宁可愿意忍受眼前这个脸皮厚到无可救药的小流氓,也不愿意邵仲重回七年前的旧时光,忍受着没日没夜的折磨。
邵仲皱起眉头,仿佛在想梁康在说什么,过了好一阵,才迟钝地摇头道:“不吃。”罢了,又缓缓抬头,“师兄你先睡吧,我没事。”
他都这样了,梁康又哪里睡得着,回床上斜躺下来,笑着道:“正好我也睡不着,咱们师兄弟说说话。”
邵仲苦笑道:“你得了吧,平日里总喊着睡不够,一躺床上就困得跟头死猪似的,什么时候睡不着过。我只是一时被吓到了,静一静就好。你睡你的,不必陪着我闲扯。白天说得话还不够多么?”
梁康嘿嘿地笑了两声,依旧有
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跟邵仲说着话。但他的确如邵仲所言,一上了床就开始犯瞌睡,说了几句后就不受控制地睡过去了。屋里很安静,只有梁康低低的鼾声,江上风大,邵仲依稀听到桅杆发出的“吱呀——”声,再竖起耳朵,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越是这样沉静的时候,他就越是不可避免地胡思乱想,梦境中的场景一幕一幕地在他面前浮现,真实而可怕,让他几乎分不清到底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现实。
屋里有些憋闷,邵仲索性翻身起床,披了件衣服出了门。
今天月色极好,清亮的月光如水一般泻下,洒在船头,照出朦朦胧胧的光影。抬头看,月亮缺了个口,孤孤单单地挂在头顶,远处有几颗疏朗的星,被月色夺去了光辉,随意地洒在夜空中。
他假扮瞎子这么多年,行动处处不便,似这般走上甲板看风景已是奢侈。难得四周没有人,邵仲也放下了平素的拘谨,毫无形象地舒展身体,又伸了个大懒腰。胳膊还没收回来,就听到身后有人故意咳了一声,邵仲的手一抖,险些把老腰给扭了。
这时候怎么会有人出来?邵仲心里叫苦,一边缓缓缩回胳膊,一边想着该如何反应。身后那人已经快步走了上前,毫不客气地朝他骂道:“我说你,大半夜不睡觉,吵什么呢?在屋里吵了还不算,还跑甲板上来,非要弄得大伙儿都睡不着你才高兴。”
邵仲一听是七娘的声音,心里立刻放松下来,本想咧嘴乐一乐,忽又想到什么,低低地叹了口气。
七娘到底心肠软,见他这副可怜兮兮、满脸幽怨的模样,哪里还有一丝一毫昨日的狡猾。又想起方才在楼下听到的痛呼和咿咿呀呀的呻吟,七娘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做噩梦了?”
“嗯。”邵仲低下头作痛苦状,“很可怕的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俊朗的眉拧起来,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我梦见…我继母…她没有给我下毒,但是,故意找了两个坏小子引着我花天酒地,后来,我成了个纨绔。我祖父过世后,爵位旁落,我过得也甚是凄惨。继母为了谋取我母亲的嫁妆,找人设计引我去赌钱,我果然中了她的圈套,败光了所有的财产,还被赶出了府,穷困潦倒,连饭也吃不上,连街上的乞丐都瞧不起,一路追着我打。后来…”
他偷偷瞟了七娘一眼,见她果然被吸引,语气愈发地低沉,“有一日,有个铺子的掌柜冤枉我偷了他家的东西,一路追着我
打。我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结果径直撞到了一辆路过的马车。马车的主人甚是好心,不仅帮我解了围,还给了我一锭银子,让我去做点小生意好好过日子…”
七娘斜着眼睛瞪他,“我没听出有什么吓人的地方。”
“你别急嘛,马上就到了。”邵仲好言好语地哄道:“我收了人家的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那马车主人的声音温柔动听,所以忍不住想偷偷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儿。于是一路跟过去,果然瞧见那辆马车在一个大户人家门口停了,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女人,穿一身黑色的麻布长裙…”
“是个寡居的…”七娘微微疑惑,眨了眨眼,心里有些犯疑。
“嗯。”邵仲一脸郑重地点头,“我再仔细看过去,她似乎也发现了有人在偷看她,猛地转过脸来,视线正好与我对上,我也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脸。”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淡,但不知为何,七娘却忽然悬起了心,总觉得,那个寡居的妇人没那么简单。
能把邵仲吓成那样,他梦中那寡居妇人莫非长着牛头马面?
“她…是个妖怪?”七娘问。
“比妖怪还可怕。”邵仲睁大眼看着七娘,眼神非常严肃认真,“我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你。”
“…”
“我说你东张西望找什么呢?”七娘竟然没有发火,只低着脑袋到处看,好似在找什么东西,这让邵仲十分意外,忍不住开口问。
“找砖头。”
邵仲飞快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确定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范围后才忍不住笑道:“我说你…你可别不信啊,我真不是在唬弄你。你看你何必这么激动?早说了只是场梦,哎呀你别过来,我跟你说,我可是有武功的。你再过来我可就喊了啊!”
眼瞅着七娘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手臂粗的木棒,邵仲顿时紧张起来,一边往后退,一边疾声威胁道。
七娘冷笑,“你喊啊,我还巴不得你喊呢。让全舱的人都晓得你的真面目才好!”
邵仲嬉皮笑脸地回道:“有人来了我再装呗。人家信我还是信你啊?我是为你好才跟你说,要不,明明知道你会发火,会生气,我干嘛跟你说这个。快收起来,收起来,让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人家可不会说我怎么着,只会说你是个母老虎。”
七娘被这没脸没皮的人气得都没
话回了,结果邵仲竟然还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我跟你说,我做梦…一向挺准的,你别不信。以后嫁人也得仔细挑着,那个姓什么来着…对了,见着姓常的就躲着走,你跟他没有缘分,不是他克你,就是你克她…哎呀,怎么又生气了!真走了呀!”
看着七娘气呼呼地消失在船舷的尽头,邵仲脸上的嬉笑之色忽然褪去,只余一片凝重,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跟你说了还不信。”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中午,七娘在屋里一边纳鞋底,一边跟采蓝说着话,正说得高兴,外头忽地传来“噔噔——”地脚步声,急促而欢快。七娘一听就忍不住泛起笑意,抬头看去,卢瑞已经急匆匆地推开了门,挥着手里的纸卷道:“姐姐,姐姐,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快进来!”七娘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去迎,柔声问:“做什么这么急,上午不是去邵公子那里读书了么?”
“先生说今儿教我们画画。”卢瑞仰着脑袋看着七娘,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七娘险些笑出声来,“他…他教你们画画?他不是,那个,眼睛不大好么?”
“先生说,要用心来画。”卢瑞一脸认真地道,看得出来,他对邵仲那个狡猾的狐狸还挺崇拜。
这个不要脸的骗子!七娘心里暗骂,脸上却还不得不挤出笑容来,弯起眼睛拉着卢瑞在一旁坐下,柔声道:“那你画出什么来了?”
卢瑞赶紧献宝一般地把手里的画纸递给七娘,咧嘴笑得没心没肺的,“画的江上的风景。先生说,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我以前没学过画,也不知道要画什么,梁康哥哥让我画风景。他还一直夸我画得好,先生还送了砚台跟墨条给我。熠哥儿说,那套东西可好了。我本不想要的,可先生说,长者赐,不可辞,所以才收了。”
邵仲无缘无故地送东西给卢瑞作甚?七娘心里犯嘀咕,难道是为了昨儿晚上的事?道歉吗?
脑袋里胡思乱想着,手里却不停着,飞快地展开了卢瑞的画卷,待见画纸上浓墨重彩的颜色,七娘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这瑞哥儿,怕是打翻了调色的画板吧。
“怎么样?”卢瑞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急切地问。
“好。”七娘眯起眼睛,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使劲儿点头,“真好看,送给我好不好?”
“嗯!”卢
瑞立刻高兴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本来就是送给姐姐的。对了姐姐,先生好厉害,他眼睛看不见,可是竟然画得很好呢。我和熠哥儿偷偷去看了几眼,熠哥儿还说,画上那人长得像姐姐…”
七娘:“…”
这个无耻之徒!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准备《盛世医女》的定制,头一回搞这个,好晕啊。继续回去校对稿子,两年前的旧文了,自己都有些迷糊了呢。


第十七章

十七
梁康瞪着桌上的画像,瞠目结舌半天没说话。邵仲摸着下巴得意道:“怎么样,像不像?”

梁康苦笑,“你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装的吧。”一瞎子居然会画画,还把人卢家小姐画得这么活灵活现,要说邵仲没点鬼心思,梁康第一个不信。

“你就不懂了,这个就叫缘分。”邵仲得意洋洋地道,罢了,又拿起画笔在纸上添了几笔,仔细端详一番后,再拿给梁康看,道:“你再瞧瞧。”

画上的仕女瞧着约莫有十六七岁,柳眉星眼,圆脸樱唇,说起五官容貌来与七娘只有四五成相似,只是那眉目间的气度却与她十足十的相似,第一眼看去贞静温婉,再仔细打量,却有有种坚毅而不屈的英气。只不过,她这样的神态,却只有在怒气冲冲的时候才有出现,平日里却是看不到的。

“你那媳妇儿以后长大了就这模样?”梁康故意跟他开玩笑,啧啧了一阵,点头道:“这不说话的时候倒也挺漂亮的,就是那个厉害啊——我说仲哥儿你以后要真娶了她,我怕你们邵家要家宅不宁了吧。”

“你这没脑子的蠢货!”邵仲毫不客气地骂道:“那你觉得我该娶谁?张家的七小姐?我是不想活了吧。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从国公府搬出来?当年老头子不要命地跟着那几位混,现在新帝继位,他还不知收敛。而今太上皇还在,陛下不好出来收拾他们,再过个几年,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老头子还跟着他们蹦跶,还想让我娶张家那丫头,想得美!我好不容易才跳了出来,怎么会再跟那几个搅屎棍搅在一起。”

虽说梁康对邵父没什么好印象,但听邵仲这么不客气地说邵父是搅屎棍,他多少还是觉得有些过了,遂低声劝道:“瞧瞧你都胡说些什么呢,到底是亲父子,父子俩哪有隔夜仇的,他虽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但对你到底不算坏,上个月不是还来找过你么?”

邵仲冷笑,飞快地把那画像从梁康手里抢了回来,道:“你以为他来找我做什么?不过是想卖儿子罢了。也亏得我还算有点出息,要不然,早就躲得远远的,还能指望他主动来找我?当初若不是几个舅舅出面,怕是连我母亲的嫁妆都要贪下的。这样愚昧又无能的人,而今还糊里糊涂地一味跟着那几位混,真以为自己本事大,怕是还指望着能熬出个拥立之功来…”

他说到此处,梁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上前止住他的话,飞快地关上门,压低了嗓门小声骂道:“仲哥儿你疯了,这种话也能乱说的么?”

邵仲冷笑道:“你怕什么?他们能做,我们连说都不能说了?你以为陛下不晓得么?就擦亮了眼睛等着看他们一个一个怎么抄家吧。”

梁康一时沉默。邵仲当初愤然离府,所有人都只认为是因为他继母下毒未遂的缘故,就连梁康起先也这么认为,心里对邵仲也不免生出许多同情的心思。直到后来偶尔听师父提及,当年那桩案子其实是邵仲故意为之,梁康这才警觉,原来他这个整天嬉皮笑脸不正经的小师弟心思到底有多深。

可是,七年前,朝中局势一片混乱,几位皇子为了那个位子争得你死我活,尤其是裕王爷乃贵妃所出,极受太上皇宠信,朝中大臣有不少都投在他门下,这其中就包括邵仲飞父亲邵璋。谁也没想到,最后胜出的竟然会是当时默默无闻的当今圣上。

难道在那个时候,邵仲就已经清晰地预见了将来么?

梁康忽然又觉得,邵仲这样一门心思的盯着卢家大小姐,说不定也是早有打算的。

“多少还是小心点。”梁康低声劝道:“这里到底是卢家的地盘,不说旁的,那位大小姐的耳朵有厉害你也见识过的,这些话若是被她听去了,她她…她要是听到你媳妇长,媳妇短地整天把她挂在嘴里,还不得再跟你闹几场。日后你想娶她,可就难上加难了。”

邵仲一听这话立刻严肃起来,睁大眼睛东瞧瞧,西瞧瞧,下意识地凑到梁康身边,哑着嗓子小声道:“这下她不会听到了吧。”

梁康哭笑不得,指了指他手里的画像问:“这个你打算怎么办?还是赶紧收起来吧,可别让外人瞧见了,不然,倒要惹出些乱七八糟的流言来。若是被卢家大小姐晓得了,怕是要和你生气。”

“生什么气呀。”邵仲立刻咧嘴坏笑,笑罢了又盯着梁康看,挑眉道:“一会儿你趁人不注意,把这个送她屋里去。”

“什么!”梁康一见邵仲那表情就晓得准没好事,昨儿缠着他去偷看,今儿倒好,竟还逼着做这种私相授受的事,他立刻就不干了,怒道:“要送你自己去送,打死我也不去。”他要真有胆子干这种事,早就跟二师姐勾勾搭搭去了,哪里还能等到现在。

邵仲邪笑道:“哪里就是私相授受了,不过是一副画儿。那个…让我媳妇儿给评点评点。”见梁康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他又开始变换策略,哀声叹息道:“三师兄,我找个媳妇多不容易啊。你也晓得我家里头,老头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只盼着能把我卖个好价钱。我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自己喜欢的媳妇儿,要是抓不住,我…我以后就不成亲了。师兄你也不想我一辈子都孤家寡人一个吧…”

他越说越幽怨,到最后眼眶都红了,简直有声泪俱下的趋势。若是换了二师姐,只怕早就应了他,可惜梁康这些年深受他的荼毒,对此早已有了抵抗力,毫不客气地驳回道:“我才不管你娶不娶得到媳妇儿,打一辈子光棍更好,省得害了人家小姑娘。自己的媳妇儿自己去讨好,别每回尽折腾旁人。你又不是真瞎子,还能不认得去卢小姐屋里的路。”

邵仲闻言,扭扭捏捏了一阵,竟然难得地脸红起来,“我怕她赶我出来。”

“你就不怕她骂我了!”梁康怒道:“你师兄我就不是人?活该挨骂?你到底有没有同门情意了!”

邵仲瞥了他一眼,哼道:“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就是。以后你要讨好二师姐莫要再来找我!”

梁康不理他。

邵仲本来以为他抬出二师姐,梁康怎么着也得有点反应,没想到他竟然完全不搭理,一时间,邵仲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又过来拉梁康的袖子,恬着脸笑嘻嘻地讨好道:“师兄,三师兄,那个…我不大方便下楼,要不,你先帮我打个头阵,看看我媳妇儿在不在屋里?嗯,还有她那个丫鬟是不是也在?”

见梁康不动分毫,邵仲愈发地低声下气,“求求你了,师兄,你就帮我这一回嘛。”

邵仲在梁康面前最喜欢用的手段就是耍赖、撒泼加威胁,百试百灵,难得像今儿这般做小伏低的。梁康由着他求了一阵,自觉赚足了面子,这才软下来,板着脸道:“那可说好了,我就去帮你瞧一眼。人家在不在,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邵仲赶紧点头,亮晶晶的眼睛显得格外乖顺。

梁康昂首挺胸地出了门,飞快地下楼勘测敌情,尔后又迅速回来回复消息,“你运气真好,二楼船舷上都没人。那丫鬟刚刚出去,你媳妇儿一个人在屋里。赶紧去!”说着话,把桌上的画卷一卷,塞进邵仲怀里后就把人踢了出去。

“要不我还是晚上…”话还未说完,梁康就把舱房门给锁了。

邵仲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竖起耳朵听了一阵,确定四周无人,这才飞快地潜入二楼。

七娘刚唤了采蓝下楼去帮她拿线,自个儿则穿了针,认认真真地在缝鞋面。才缝了几针,就听到外头船舷上轻悄悄的脚步声,七娘心里一突,手里的动作立刻停了。

她刚想开口问是谁在外面,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正犹豫着,舱门忽地被推开,有东西扔进来,正正好落在七娘面前的桌子上。七娘才欲开口说话,外头那人已经撒开腿飞快地逃走了。

“干嘛呢,神神秘秘的?”七娘疑惑地拿起画卷,刚想展开,忽然想起卢瑞无心带出的那句话,“…熠哥儿还说,画上那人长得像姐姐…”

七娘脸上陡地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把画卷收起来往枕头底下塞。罢了又觉得不安全,复又将它拿出来塞进被子里,转念又想到采蓝总是抢着给她铺床,又赶紧把它拿了出来,东张西望地在屋里看了两圈后,依旧找不到地方藏,只急得满头大汗。

这个混账王八羔子!七娘心里暗骂,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窝囊得紧,索性先把门锁上,一咬牙把画儿给展开了。

不能不说,这混账王八羔子的画技确实不差,便是七娘这样不懂画的,也觉得这画面极是清新流畅,自然也能看出画上的女子与自己有几分相像。一时间,七娘也说不出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年岁虽小,却也多少懂了些男女之事,乡下地方更有十二三岁就嫁人的,先前在卢家老宅,二房和三房就没少打她这方面的主意,自然晓得邵仲送这画儿来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又羞又恼,只恨不得立刻把邵仲那混蛋抓出来暴打一通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留言全是剧透,我不说话了╭(╯^╰)╮

 


第十八章

十八
七娘最后把这画卷跟瑞哥儿画的混在了一起,又仔仔细细地绑起来,塞进柜子里放好。采蓝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好了,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地缝鞋面,听见采蓝进屋,抬头朝她笑了笑。

她脸上温温和和的,心里头却在发狠,恨不得把桌上的茶壶倒扣到邵仲的脑袋上,脑子里也闪出各种念头,琢磨着各种各样报仇的法子。

可惜的是,邵仲再也不出现了。接连好几日,他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舱房里不出门,上午教卢瑞和卢熠读书,下午吹吹笛子弹弹琴,完全不露面。七娘一个女孩子家,总不能撇下采蓝冲到他屋里去,于是,咬牙切齿了好几日,终究没能报成仇。

然后,京城就到了。

进京以后七娘要跟着许氏一起住,而卢瑞则要住到卢家的客居,日后再往来便不如现在这般自由了。七娘一来担心卢瑞不习惯,二来则怕侯府的下人私底下欺负他,连着好几日都有些心事重重。

卢瑞却是想得开,反倒劝起七娘来,“姐姐莫要担心,熠哥儿说那客居就在他住的院子旁边,我们每日一同读书。而且我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的月例,花都花不完。再说,大婶婶的院子离得也不远,我若是想姐姐了,就过来看你。”

说起月例,七娘想起张妈妈拿给她的那匣子银票来,见屋里没有外人,遂起身关上门,从柜子里把那小匣子取了出来,拿给卢瑞。

“是什么?”卢瑞疑惑地问。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卢瑞狐疑地开了匣子,待看清里头的东西,一双眼睛顿时瞪得老大,脸上微微变色,“啪——”地把匣子狠狠盖上,反应与当初七娘几乎一模一样。“姐…这这个…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