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莫期来了绝对不会放过她,明知自己即将等来的是莫期与自己的同归于尽,但越是临近死期,桑夜反倒是越加平静了。从前两人的关系还未曾改变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若是莫期在疆场战死,自己该如何是好,会不会宁可跋山涉水去找他,然后抱着他的尸身与他一同死去。后来她才明白过来,从前所想象过的同生共死,不过都是笑话。
那个男人又怎么舍得与她一同死呢?
这个时候不知为何,桑夜想到的,却不再是莫期了。
而是蔺烛雪。
如今想来,蔺烛雪本一直在不归楼中好好地过着,若不是她多管了那么多的闲事,也不会惹出那么多事情来,让他来到靳城卷入这般风波。越是冷静心中便越是清明,桑夜虽从一开始便有些不喜欢蔺烛雪待人的语气和态度,但却没有办法否认,那个人一直以来帮了他许多,他收留了这世间最不能容的人,以一人之力抗下所有的后果,却从未当真计较过什么。
可她从未对蔺烛雪说过一个谢字。
蔺染风说她不想死了,或许她真的是有些不想死了,她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珍惜在不归楼当中的日子,她能够每日听着晏太子的琴声入眠,那人的琴声极美,虽是凄凄切切,却总叫人安心。因为那人说到底,还是他的亲生父亲。不归楼还有百里念和卿蓝每日的嘘寒问暖,他们与她非亲非故,却待她如同自己人一般,她却反过来骗他们,隐瞒他们,如今想来,都是后悔。
后悔自己一直以来只想着要报仇,却是忽略了身旁所有的一切。
所以她或许想活下去,想活下去回到不归楼,说一句抱歉,然后换成她来对他们好。
“砰!”便在这时候,客栈房间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来。
莫期就站在门口,腰间悬着长剑,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意。他还是当初桑夜所认识的莫期,一样的不群于众人,一样的决然,只是如今这决然是用在了她的身上。
没有多余的话,莫期不过看了桑夜一眼,便别过了头,负手朝身后众人道:“这就是叛逆桑夜,动手。”
“莫期。”眼见众人便要出手,桑夜竟上前一步,当先开了口。
莫期回过头看桑夜,并不开口。
桑夜沉着脸道:“好个莫期,你不肯亲自出手,是怕脏了自己的手么?”
莫期默然看她,众人也不出手,像是在等莫期开口。只见莫期笑了笑,温言道:“怎么会,我只是舍不得你,不忍动手。”
“不忍?”如今再听到莫期这句话,再看他漠然的神色,桑夜只觉得好笑。
桑夜微微垂眸,叹道:“要杀便杀吧。”
“你是想死,还是想我死?”莫期笑道。
桑夜看他:“一起死不是更好?”
莫期摇头:“可惜。”
桑夜没有问他可惜什么,因为这时候莫期已经对身后的众人比下了手势,众人当即拔剑出鞘,眼见就要朝桑夜而来。桑夜微微蹙眉,还要再开口,却不知是为何,那些朝着门内踏入的士兵统统止住了动作!
房间之内不知从何处射出了无数淬毒银针,众人毫无准备,当即被银针刺中面门,只听一阵惨然叫声,那些人便纷纷倒地不起,身体抽搐了片刻就已经失去了意识。莫期面上倒没有太多惊讶之色,甚至对于面前死去的众人也并不在意,仿佛于他并非什么大事。他瞥了桑夜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果真是为了引我上钩?”
“可你还是上钩了。”桑夜道。
“如果我说,即使是这样你还是杀不了我呢?”莫期依旧浅笑着。
“哦?”桑夜漠然看他。
便在此时,众人再入,又是一阵暗器袭来,莫期的手下折损不少,而另有一些暗器往莫期袭去,莫期看也不看一眼,握剑扬手,剑鞘将暗器统统给震开了来。
却听一阵破空声骤然而来,银色寒芒直射向莫期而去,莫期返身格挡,却是仍旧被震得长剑险些脱手,人也朝前进了两步。
出手偷袭莫期的人,乃是蔺染风。他本是自窗口而出,却不知是何时绕到了房间的门外,自外面杀了莫期的几名手下闯了过来,直直一剑刺向莫期后背。
莫期一直到这时候才稍微现出了几番兴味来。蔺染风对他冷笑一声,道:“若是出手的人是我,你说我能不能杀了你?”
“你是一个好对手。”莫期答非所问,他一挥剑,剑鞘脱落直直射入了一旁房间的门柱之上,破坏了其中的一处机关。接着他扬剑出手,招招凌厉,比之蔺染风的果决竟毫不逊色。
两人战在了一起,莫期却分心对身后众人道:“杀了桑夜。”
这四个字,他说得这般容易,几乎不用任何力气去思考。
桑夜听在耳中,一个字也未曾说出来。
莫期与蔺染风打斗着,两个人皆是绝世高手,分不出心思来看桑夜这方,桑夜微微退了两步,却见那些莫期带来的人马顿了片刻,在确定了房中已经没有了暗器之后,这才往她缓步逼近过来。
桑夜紧紧盯着面前的一干人等,知道自己这一次恐怕是要丧命在此了,她当初以为莫期会先将她给抓起来严刑拷打然后再处死,但她没有料到莫期的命令竟然是如此决然。
既然如此,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桑夜心中一定,也不再后退,只看着面前的一群人,毫无惧色。
众人接近桑夜,抽出腰间长刀,扬刀便要出手。
这一刀落下,便什么都不剩了。
桑夜勾起唇角,想要笑却笑不出来。
但在刀光闪过的一刹那,桑夜看到了一个身影,那道身影像是突然降下,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从何而来,但他就是这般鬼魅般的出现在了桑夜的面前,替桑夜接下了这一刀。
他是徒手接下这一刀的,虽然用巧劲卸去了力道,但鲜血仍是自掌中渗了出来,血迹顺着手臂染上他的白衣,最后将白衣染作了一团红梅。即使是这人背对着自己,桑夜仍是能够一下叫出他的名字。
“蔺烛雪?”桑夜从未想过在自己最为绝望的时候,到面前来救下自己的人会是蔺烛雪。
蔺烛雪没有回头看桑夜,只低声道:“你如果嫌自己活得太过痛快了,回不归楼我可以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不必在这里寻死觅活。”
仍旧是这般说话的语气,但听在耳中却是有了不同的感触。
桑夜从未觉得蔺烛雪说话有这般好听,他的背影有这般顺眼。
“蔺公子,抱歉。”怕是将来就来不及开口了,桑夜当先将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蔺烛雪却是一边动手对付着旁边的士兵,一边不解的皱眉问道:“你在说什么?”
桑夜不会再道歉第二遍,但她看着蔺烛雪与众人的交手,仍是忍不住心中一颤,开口便道:“蔺公子小心!”
“不用你说!”蔺烛雪闷哼了一声,将一人推开之后便冲到了桑夜的面前,他拉住桑夜的手,在她耳旁低声道:“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我们从哪里能够出去。”
桑夜一怔,这才看到蔺烛雪的白衣之上还有着些许灰尘,他双目是看不见的,显然这一路上奔走过来救她是花了很大的力气,一步一步才终于找过来的。而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站在了她的面前,替她挡下了所有攻击。
桑夜不明白为什么蔺烛雪要做到这一步,就为了一个不断欺骗他的人。
越是到了生死关头,便越容易感动,桑夜紧紧盯着蔺烛雪的面容,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低声道:“在那边,有一个窗口,从那里出去是一条长街应该可以逃离。”她说这话的同时,紧紧牵着蔺烛雪,将手给抬了起来。两人的手所指的方向,便是窗口的位置。
蔺烛雪听了她这话,轻轻“嗯”了一声,他一把抓起一人,将他朝其他士兵砸去,趁着众人混乱之际,当即带着桑夜往那窗口奔去,两人直直落到了客栈楼下的小巷当中。最后一眼,桑夜只看到旁边的蔺染风与莫期已经打斗得难分难解,也不知胜负究竟如何。而片刻之后,桑夜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未及反应,便又被蔺烛雪给带着往前方而去。蔺烛雪虽是看不见,但步伐却是极快,桑夜只得不断替他指路,两人奔逃了一段路之后,蔺烛雪骤然停顿下来,转头对桑夜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桑夜一怔,抬眼看了一眼,只觉得心中一紧,片刻后才道:“这里是以前的尚书府。”只是因为桑家被披上了叛国的罪名,桑家上下被满门抄斩,这尚书府也终于空了下来,转瞬间一年过去,已是再无人居住。
蔺烛雪皱眉,正要带着桑夜再往前走,桑夜却拉住他道:“你受伤了。”
“这也叫伤?”蔺烛雪动了动手腕,他的掌中的确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那正是方才他为了替桑夜挡住那一刀才留下的。
见那伤口仍在不停往外流血,桑夜连忙自身上撕下了一块布料覆在伤口上,想要替他止住流血。蔺烛雪还从未见桑夜这般对待过自己,他微微收了手,想要开口讽刺却也说不出来了,便改口道:“没事。”
“流了那么多血不会没事。”桑夜坚持的说着,忍不住又看了旁边的尚书府一眼,咬唇道:“如今四处都在追杀我,躲到哪里都可能被莫期找到,但唯有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莫期不会来搜查废弃的尚书府,我们不妨先进尚书府躲着再作打算。”
蔺烛雪没有动,只道:“你若是不想进去,没人会逼你。”
桑夜一愣。
蔺烛雪垂眸道:“走吧。”
桑夜拉住蔺烛雪的手,仍旧没有松开,她低声道:“其实并没有你说的那般,什么事情能重要得过性命呢,进尚书府并没有什么为难之处。”
蔺烛雪停步,神色间微微有些许不同。
。
到最后两个人仍是进了尚书府,桑夜在尚书府当中住了整整十多年,这世间再没有一处比尚书府更让她熟悉。她带着蔺烛雪一同到了后院一处卧室当中,摸索一会儿之后便打开了一处机关,扶着蔺烛雪自机关门当中进入一间密室,两人这才安定下来。
密室当中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些能够长久保存的食物,桑夜一面收拾东西让蔺烛雪休息,一面出声解释道:“这里是以前爹设下的密室,他经常在这里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也是为了防止哪一天遭遇什么不测,也好在这里躲避。那时候我还想说他多虑,却没有想到这个密室先后竟救了我两次性命。”
听桑夜的说法,坐在一旁的蔺烛雪道:“你从前能够逃脱莫期的追杀,也是因为躲在了这里?”
“不错,这里是我知道最安全的地方。”密室当中构造十分特殊,桑夜不知从何处找了些水来,她拉起蔺烛雪的手,将装满水的碗递到了他的手中,蔺烛雪一触碰之后才忍不住挑起了眉来。
桑夜见他神色,便出声道:“你放心,这水没问题。”
蔺烛雪喝下一口,又道:“这里不能久待,等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离开靳城。”
桑夜问道:“可是……聂姑娘的事情如何了?”
蔺烛雪哼了一声:“还能够如何?”
“抱歉。”桑夜心中有愧。
蔺烛雪道:“亏得百里念赶到了靳城,这才终于劝得了聂红棠,让她乖乖回了不归楼,否则这次的事情连我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收场。”
桑夜没有料到会是这般情况:“百里念来了?”
“他不来没人能够制服得了聂红棠那个疯女人。”
桑夜心中稍稍放心了些,却仍是觉得自己此番说这些话,不论如何都显得太过假惺惺。她默然垂下了眸,自旁边找来了伤药替蔺烛雪将掌心的伤口上好药,等到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了伤口,她才听蔺烛雪道:“桑夜。”
“蔺公子?”桑夜回应道。
蔺烛雪微微顿了片刻才道:“你在想什么?”即使是蔺烛雪,也察觉出了再次碰面之际,桑夜身上发生的改变。
桑夜竟是笑了出来,笑意微带苦涩,她摇头道:“就是,险些死了一次,让我觉得从前年的许多事情我想得太简单了。”
“现在悔过还来得及。”蔺烛雪半是玩笑的道。
桑夜却并不当做玩笑,她坐在蔺烛雪的面前,看着对方微白的面孔,小声道:“说起来我还未曾真正谢过你,蔺公子,多谢你救了我。”
蔺烛雪有些不习惯如今的桑夜,他道:“我说过,进了不归楼的人,便不允许旁人伤害。”
“不是谢这个。”桑夜道,“我是在多谢楼主你收留了我,让我能够不必再经受当初那种被追杀的日子。”那种日子,桑夜就算是宁愿死也不愿意再去经历一次。
蔺烛雪没有开口,桑夜想了想又道:“先前被莫期的手下用刀指着的时候,我本是想了许多话要对你说的,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真的来救我了,还将我给带了出来……现在我脑子里很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知道就闭嘴,好好休息明天再作离开的打算。”蔺烛雪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桑夜眸中一柔,道:“好,你为了找我也费了不少功夫,你先休息。”
蔺烛雪的确有些疲累了,桑夜一直守在他的面前,看他靠着墙没多久竟就合上了双目,没有了动作,想来是已经睡去了。
密室当中烛光微弱,桑夜便借着这烛光看着蔺烛雪的脸。蔺烛雪生得很细致,眉眼如画一般,他睁着眼睛的时候是一般景象,合上眼睛,却又是另一般景象了。桑夜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和蔺烛雪躲在这间密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外面的世界便好像都不存在了。待在他的身旁,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人会是蔺烛雪。但这一切又那么自然。
除了蔺烛雪,又还能是谁呢?
桑夜觉得自己现在看蔺烛雪不管是从哪里都十分顺眼,她觉得活着很好,至少能够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想许多的东西。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劫后余生,她看什么都尤其顺眼,尤其是面前的蔺烛雪。
“蔺烛雪。”桑夜轻轻叫了对方的名字。
谁料蔺烛雪并未睡着,听到桑夜开口,竟又睁开了眼来。
明知蔺烛雪看不见,但桑夜仍是觉得面颊微微发烫。
37、人非(十二)
“有事?”蔺烛雪低声问道。
桑夜站起身来,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道:“百里念和聂红棠他们,现在已经回不归楼了吗?”
“我让他们先回去了,你这番将自己的身份给暴露了出来,他们怎么还能够留在靳城?”见桑夜不解的样子,蔺烛雪解释道:“你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里,你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跟我一起回不归楼去,所以我让百里念他们先回去安排一切了,若是莫期的人一路追随我们往临城而去,有百里接应,我们才能够安然回到不归楼。”
明白了蔺烛雪的意思,但又听见莫期的名字,桑夜喃喃道:“这一次,莫期是不是死定了?”
“蔺染风出手,若是没有旁人再出手相助,莫期根本没有机会活下来。”蔺烛雪道。
也就是说,莫期死定了。
桑夜闭眼想着临去之时看到莫期与蔺染风打斗的场景,终于还是叹了一声。
她与莫期的一切都在这里断了,从前的一切烟消云散,今后的一切,再无瓜葛。
事到如今,她的心中竟是空落一片,没有报仇的快意,也没有对于从前的眷恋。
终究是对莫期已经没有感情了。
“休息吧。”末了,蔺烛雪忽的淡淡说了一句。
然而桑夜却没有心思休息,她犹豫再三之后,又道:“我还有一事没有告诉你。”
“嗯?”蔺烛雪问道。
桑夜想了想,将方城的事情给说了出来,话说到这里,她才算是将自己一开始为何进不归楼,之后又为何将聂红棠引去将军府都给解释了清楚,对于蔺烛雪,她可说是再没有隐瞒。
蔺烛雪听完了桑夜的话,却是道:“方城,当真是那个人的真名?”
桑夜蹙眉:“自我记事起便一直叫他这个名字,究竟是不是这个名字,我也不甚清楚。”
“我知道了。”蔺烛雪低笑了一声,好似已经明白了什么,桑夜再去询问,蔺烛雪却又不肯说明了,他只转而道:“你将这些事情都说给我听,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表达歉意?”蔺烛雪没等桑夜回答便又问了一句。
桑夜垂眼道:“蔺公子如何理解,便是如何。”
蔺烛雪还要再说话,无奈桑夜就像个木头一般,不管听他说了什么都是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蔺烛雪反倒觉得无趣了,当即自己一人侧过身靠着墙合眼睡去。
桑夜看了蔺烛雪睡眼半晌,也自己找了一处地方睡下。
两个人在密室当中休息了一个一天,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桑夜才终于被一阵碰撞声和瓷器碎裂的声音吵醒。桑夜睁开眼来,仍旧有些迷糊,但见了站起来的蔺烛雪之后却又立即道:“小心!”
蔺烛雪停步,出声道:“你醒了?”
桑夜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只道:“你前面有碎片。”若是再走几步,指不定会扎到人。
蔺烛雪好笑的踢开了碎片,毫不在意道:“醒了就走吧。”
“你手上的伤好了?”桑夜仍旧有些担心。
蔺烛雪抬起手晃了晃,手上缠着布条,其上还有殷红血迹,但蔺烛雪却眉头也不曾皱一下,道:“能动就没事,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离开,若是迟了怕是不好走了。”
桑夜应了一声,眼看蔺烛雪要往外走,桑夜想了想又叫住了对方,回身在屋子里拿了一些东西之后才到了蔺烛雪的身旁扶住他道:“好了。”
“你刚刚做什么了?”蔺烛雪问道。
“拿了些银两和路上吃的干粮,这一路你装成是蔺迟月的样子骗吃骗喝,如今不会还想继续装着回不归楼吧?”桑夜挑眉道。
蔺烛雪道:“拿好了就走。”
两人离开密室的时候,外面的天并没有亮起来,夜间还隐隐透着一层薄雾,桑夜看了蔺烛雪一眼,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要离开靳城,夜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让桑夜不明白的是,他要如何带她逃出靳城?如今为了搜寻她的踪迹,靳城当中即使是夜晚应当也有士兵守城才是。
蔺烛雪仿佛知晓了桑夜的不解,开口道:“你忘了不归楼的高墙?”
桑夜当然不能忘,她曾经在那墙上吹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风。蔺烛雪能够带人上那高墙,自然便有办法带她越过靳城的城墙,逃过那些士兵的巡逻。
两人打定主意之后,桑夜便替蔺烛雪指了一条自己知道最为安全的路,两人接近了靳城的边缘,蔺烛雪便拉着桑夜提气纵身而起,两人一路越过城墙,最后终于落在了墙外的草地之上。
看着身后那巨大的城墙,桑夜神色复杂,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不想被人发觉,最好快点离开。”蔺烛雪道。
“……好。”桑夜收回视线,却是忍不住勾起唇角自嘲般的笑了笑。
她还记得半年多前自己逃离开靳城的场景,那时候所有人都在搜寻她的踪迹,她一个人躲在尚书府的密室当中,过了整整十多天才终于被赶来的方城给救了出去。之后方城有事要离开,她只得一个人在城中游荡,为了不备发现,她只能不断的逃命和伪装,差不多去了半条命才好不容易逃出城来。而如今和蔺烛雪一起,要逃出那牢笼一般的靳城,竟像是走路一般简单。
桑夜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哭还是笑。她从未想过要离开那里是那么容易。
蔺烛雪反常的一直站在桑夜的身后,也没有出声催促,只等了一会儿等到桑夜自己走过来扶他往临城的方向走去,他才默然任由桑夜扶着踏出脚步。
桑夜看着身侧的人,不由道:“我一直觉得蔺公子有些古怪。”
蔺烛雪道:“什么?”
“我一直觉得蔺公子一定很讨厌我。”
“你本就不讨人喜欢。”蔺烛雪截口道。
桑夜一句话被堵在口中,却没有恼怒,反倒是笑出了声来。
蔺烛雪似乎听不得别人笑,他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耐,出声道:“你笑什么?”
“我怎么都想不到,最后出现在我面前救我的人,会是蔺公子。”桑夜又道。
蔺烛雪没再说话。
桑夜扶着蔺烛雪两人走在靳城之外的树林当中,她侧头去看蔺烛雪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中平和了许多。一朝报仇,卸下心头重担,她好似豁达了许多,也恍悟了许多。她停住脚步,拉住蔺烛雪的手,道:“蔺公子可否对桑夜说一句实话?”
“我几时骗你?”蔺烛雪反问。
桑夜眨了眨眼,话还未问出口,便觉眼睛有些涩然,她道:“蔺公子认为,桑夜是什么样的人?”
“麻烦的女人。”蔺烛雪这一句答得近乎毫不犹豫,他随即道,“自以为是,好像知道很多秘密,但实际上就是一个没脑子听信别人的话,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女人。骄傲自大,不听人劝告,喜欢骗人却伎俩拙劣,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