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银蜂的猜测一点也没错,离开山谷之后,南渊便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先前那处山庄之中。
整个山庄的模样与先前已经完全不同,这里果然刚刚经历过一番惊天动地的大战,原本漂亮的水榭花台已经尽数倒塌,四处皆是瓦砾的碎片与激扬的尘土。
然而就在这一片狼藉之间,站着无数的人。
这些人便是因为山主的力量,数千年来便一直被困于此处的妖界之人,如今山主的妖力禁锢终于消失,所有人也终于得以恢复人身。
见到南渊回来,众人自是激动不已,连忙向南渊道谢,然而南渊的心思却全在清时的身上,不过交谈片刻,便问起了清时的消息。
众人皆是摇头,道是没有见到南渊所说的水仙花妖。
南渊便又问起了方才山庄当中发生的事情,众人只道是先前他们被那白发人打伤,没能够阻止白发人前往那山崖,然而后来却不知为何,又出现了一人与那白发人交起手来。只是当时相隔太远,那两人的交手动静又太大,谁也没能够看清那阻止了白发人的究竟是谁。
再到后来,那一场战斗结束,白发人消失,山主的妖力也消失,众人便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这一番询问,却依旧没有听到清时的消息,南渊心中微沉,不禁更加担忧起来。
群妖知道了南渊的担忧,连忙帮助南渊一起寻找,最后终于在山庄南边处的一处残楼中找到了清时。
南渊找到清时的时候,对方已经恢复了人身,正昏迷不醒的倒在瓦砾之间,身上沾着些许血迹,看来虚弱不已。
看到这一幕的刹那,南渊心中陡然一跳,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八百年前,那时候在梦落崖的崖边,她看到了囚笼当中浑身是伤,不知生死的清时。
南渊遇上清时之后,两人一起逃亡了几百年,她虽未能够给清时平定安宁的日子,却也从未舍得让清时受到一点伤害。
除了那一次。
而如今两人好不容易团聚,她却又让清时再次受伤,南渊不知心中是何种滋味,她用了最快的速来到清时身旁,动作小心的查看着清时身上的伤口,却没料到她刚将人扶起,便对上了他一双湛黑的眼。
“姐姐。”清时声音低弱,却十分平静,南渊还未开口,他便像是明白了对方的担忧一般,摇头道,“我没事。”
这人浑身是血的倒在自己面前,南渊自然不会真的以为他没事,她眉峰微蹙,摇头道:“先治伤,别说话。”
这个时候银蜂云定等人也赶了过来,南渊将清时带到了这庄园中一处没有破损的房间当中,这才开始替对方治伤。
让南渊心中稍定的是,清时虽然满身染血,但伤势的确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只是上次手臂上的伤口再次崩裂,而又添了一道新的伤口。南渊小心将那伤口包扎好,这才发觉清时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伤痛,已经靠在自己的肩头沉沉睡了过去。
清时的睡颜总能够让南渊觉出几分安心,因为从前有许多的日子里,她都是这般看着对方的睡颜安然入眠。
南渊也知道这次来到千山岭中,清时跟着自己受了不少累,于是也没有要唤醒对方的意思,只让他在此地安睡,自己则出门与银蜂等人商议起接下来的事情。
清时虽然受了轻伤,但好歹没有出事,南渊恢复了素来的平静,开始考虑起离开千山岭以后的事情。
她此次前来千山岭,便是要寻找九原将军,并将他带回狐族,而如今九原已死,这里的事情还是必须由她来向狐王说清才行。
“离开千山岭后,听木山被困于此的众人便要有劳师兄送回山上了。”南渊思及至此,只得将听木山的众人交到了师兄银蜂的手中。
银蜂此次前来千山岭,本要寻找的是烛明殿的人,谁知道烛明殿的人一个没碰上,倒是碰上了这么一连串事情,他摊了摊手,无奈的点头道:“也好,我先将人带回去,这千山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见什么烛明殿的人走出来,或许我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我便先回听木山上,理清楚一切再来管这事。”
云定在旁听得这话,忍不住在心里面苦笑,倒是烛明殿的人一直都在这里,不过银蜂未曾发现罢了。
银蜂说完这话,语声一顿,随之又问南渊道:“你不随我一道回听木山么?”
南渊摇头:“我这次答应师父要将九原大将军带回狐族,然而如今九原将军已逝,这里的事情,我总该亲自去狐族,向狐王交代一番。”
“也好。”南渊的考虑十分周全,银蜂应下这话,却又犹豫了一番,最后终于问道:“我听师父说起过,他将你困在听木山已久,这次曾允诺过等千山岭一事结束之后,你便能恢复自由之身。”
银蜂轻轻叹了一声,继而又道:“师妹,离开听木山你会去哪里,你还会回听木山么?”
南渊听得对方的问题,这才明白银蜂眼下这番欲言又止的模样是在担心什么。她不禁一笑,摇头道:“我很喜欢听木山,师父将我留在听木山的用意我早已经明白了,说是囚禁,不过是想让我能够在听木山中安心修行罢了。如果师父师兄不嫌弃,我还想继续留在听木山上修行。”
有了南渊这番回应,银蜂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面上恢复了笑意,挑眉道:“那师兄在听木山上等你,狐族之行结束你就回来吧,顺便带上那只小花妖。”
事情既已经说定,众人很快便收拾东西开始启程。
虽然那山主与那名白发之人早已不知所踪,但此间众人终于获救,大家也自然没有功夫去考虑别的事情,纷纷离开山庄。而因为那山主妖力的消失,群妖恢复人身,千山岭林中的迷雾也终于散去,不过多时,众人便走出了那原本困住众人许久的山林。
离开千山岭后,便是分两路而行,由银蜂带着寻湘与群妖一道往听木山而去,而南渊清时与云定则动身往狐族而去,两方在千山岭外道别之后,南渊等人终于踏上了前往狐族的路程。

在千山岭中待的时间长了,再回到外面,总觉得四周的一切都显得开阔而明亮,沁着阳光的气息。
南渊进入千山岭之前,还是孤身一人,如今往狐族而去,身旁却多了清时与云定。能够与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重逢自然是让南渊心情极好,然而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清时在千山岭一战当中受了伤。
那日之后,南渊也曾询问过清时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清时道是混乱当中没能够与南渊一同离开,所以留在了那山庄之中,这才在那场战斗中被波及受伤。
南渊知道那白发人突然消失应该是有人救下了山庄众人,不管怎么说,清时能够平安便已经是最大的幸事,对于山庄当中那白发人和山主,以及那突然出现帮助山庄众人对抗山主的神秘人,将来还有许多时间去调查。
因为清时身上的伤,三人离开山岭之后先是去了附近的小镇,找了一辆马车,这才用马车赶路往狐族而去。
云定身为男子,自然不会让南渊来驾车,而清时受伤之后处处需要南渊照顾,南渊也无暇分心,便也留在了马车内。
一路上云定赶着车,听着身后马车里南渊与清时的呢喃私语,心绪实在是复杂无比。
他早知道清时烛明殿主的身份,自然能够猜到对方突然消失不会是巧合,原因也不可能如他所说的那般。而其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也只有清时自己清楚,但云定可以肯定的是,清时的伤肯定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严重。
清时伤的是手臂,然而他受伤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情况,倒像是重伤濒死。在云定的注视之下,他成天苍白着脸色,无事便轻轻拉扯南渊的衣角,细声细气可怜兮兮地提出各种要求,吃饭要南渊亲手喂,走路要南渊来扶,就连睡觉都要南渊在床边陪着,娇气得像是离了南渊半刻都不能活。
然而云定也不用操心离了南渊之后清时到底活不活得下去,因为南渊就像是在清时身旁扎了根一般,半刻也不曾与之分开过。
对于两人这番黏腻的模样,云定起初还不适应,后来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每每想到那个心狠手辣强大可怖的家伙如今装成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仍是忍不住觉得浑身恶寒。
这日天色渐暗,云定驾着马车停在了一处小镇客栈之前,想到还有三天的时间就能够回到狐族,心里面忍不住舒了一口气,旋即他回过头,对着身后的马车道:“南渊姑娘,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如何?”
“天色已晚,能不在外面露宿已经很好了。”说话间南渊已经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只是走下马车之后她又回过身去,自马车中小心将清时扶了下来。
清时与南渊两手交握,面色虽还有几分苍白,却实在不像是病到需要人扶的模样。
云定这些天里因为清时这副形象,对他的惧意已经降到了最低,如今看到这番情形,忍不住对南渊道:“南渊姑娘,那家伙手受伤了,脚可没瘸。”
“清时受伤虚弱,还需要照顾。”南渊摇头,并未觉得自己这般照顾清时有什么不对。
云定默然无言,在心底默默觉得看南渊的动作,觉得南渊大概把清时当成脑子受了伤,所以才将人惯成这样。
清时有南渊陪在身侧,没有空去理会云定的不满,带着满眼笑意的与南渊一道进了客栈。
三人定了三间房间,然而南渊却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先来到清时的房中。在妖界,皮肉的伤自然不像人界那般需要伤药,只是仍需要施展妖力使其缓慢愈合,这一路以来南渊虽用妖力替清时疗伤许多次,却依然没能够使那伤口完全好起来。
在客栈房中用妖力替清时疗伤过后,南渊收拾了东西便让清时好好休息,自己则起身要推门离开。
然而清时却靠坐在床头,低声叫住了南渊道:“姐姐,陪我说说话吧。”
南渊自然是不会拒绝清时的要求,事实上两人这一路行来也聊过许多,这么多年分别,她也有许多事情想要告诉清时。听得清时这话,南渊笑着又坐回了清时床边,笑到:“好啊,这次你想听什么?”
“我想知道……姐姐与我分离之后发生的事情。”清时犹豫片刻,终于说出了这话。
事实上这些天来两人虽然交谈不少,但南渊与他说得最多的还是两人从前所发生的事情,南渊一面回忆一面唏嘘,都是感慨不已。然而对于清时来说,他更在意的,却是在没有自己的这些年里,南渊身边都发生了什么。
南渊怔了怔,点头再次笑到:“好,我说说听木山的事情。”
窗外的天色早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窗外有一轮明月高悬于天际,屋中灯火的颜色与月光交融在窗棂之上,夜风微凉被送进了房中。南渊起身拿起清时的外衫,将他人裹了起来,这才低柔着声音道:“我进入听木山后,便拜了神木尊者为师,成了他的三弟子,那时候我还是师门中的小师妹,不过后来神木尊者又收了许多弟子,我渐渐地就成了许多人的三师姐。”
“那里很热闹吗?”清时不禁问道。
“也没有特别热闹,师兄弟们都经常下山办事,只有我与师父常年待在山上,不过若是其他弟子都回来的话,倒也的确很热闹。”南渊提及此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于是轻轻笑了起来,“大师兄实力很强,在听木山上也是除了师父之外最有威望的人,他性情内敛不爱说话,旁人看着或许会觉得难以接近,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还有二师兄银蜂,你也见过了,他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嘴上不饶人,心肠却极热,山上师兄弟每个人的闲事他都喜欢管一管。”南渊一一将听木山上的众人与这些年发生的趣事细数给清时来听,她似乎很喜欢说这些事情,语声也变得轻快起来,“……最近我还认识了一位小师妹,与云定公子一样是自狐族来的,叫做香亭,很喜欢跟着我一起在花圃里浇花,也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南渊说这些话的时候,清时一直在看着她,看见她唇角微扬,眼睛里闪烁着灵动的笑意,那是从前清时从未在南渊身上见过的东西。
清时安静听着,面上的笑意终于渐渐敛了下去,他微垂着眸子,并未让南渊看到他眼底的情绪。
“清时?”眼见对方似是有了倦意,南渊轻声问了一句。
清时眨了眨眼,忽而笑到:“突然有点困了。”
“天色也晚了,那你先休息。”南渊未曾发觉清时的异样,站起身来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终于转身离开房间。
清时侧身躺在卧在床上,背对着房门,待听得那一声关门的声响,才终于又回转过身来,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似乎看见了隔着大门那人离开的背影。他怔怔看着,眼光却逐渐暗淡下来。
就在他们分别的八百年里,南渊已经拥有了她从前渴求不到的一切。朋友,师父,一个不用漂泊流离的归处。
清时本该为这一切而高兴,然而待知晓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开心起来。
南渊依旧是他的南渊,但他却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南渊了。
他的眼中依然只她一人,然而她的世界,却早已色彩斑斓。

南渊离开清时的房间之后,却并未立即回到自己的住处,妖界的客栈规矩古怪,她先是找了店小二要了些赶路要用的东西,又打探了一番狐族如今的情况,这才来到堂中坐下。
然而等南渊过来的时候,才发觉云定不知何时早已经坐在了此处。
眼见南渊过来,云定憋了一会儿,终于将自己心底的问题给问了出来:“南渊姑娘,你真将那小子当你弟弟养?”
“清时对我来说就是唯一的亲人。”南渊拿起桌上的茶杯捧在手里,回应了云定的问题。
云定与南渊对视,突然又想起了上次自己在烛明殿的密室里看到的那无数封本应递到南渊手中的信,不由得心中微动。
他自然不相信清时对南渊当真只有姐弟之情,然而南渊似乎并未察觉清时的心意,这么看来,云定头一次对那个表里不一的家伙生出了几分同情来。
这份同情不过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云定便又记起了那人对自己的威胁迫害,于是接着问道:“那家伙早能行动自如了,你这么依着他,迟早会惯坏他的。”
南渊明白了云定的意思,不禁又笑了笑,摇头道:“我倒是觉得,他这样挺好的。”
“嗯?”云定不解。
南渊正在喝茶,她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看着杯中冒出的热气,透过那轻薄的白雾,仿若看见了过去的影子。
其中缘由,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第二十一章

两人幼时在妖界被四处追杀的时候,曾经短暂的分开过一次。
那时候两个人正好流浪到了蛇族的泰城,精疲力竭之下还未来得及好好休息片刻,便因为不慎被人发现了行踪,不得不又连夜逃出,最后悄悄睡在了城外一处人家的柴房里。在那一战当中南渊受了不轻的伤,而没办法照顾清时,那时候清时年纪尚小,没有办法照顾自己,也什么都不会,又累又饿只能坐在南渊的身边低声啜泣。
南渊重伤发热,陷入了昏迷,待醒来之后,才发觉自己正被清时抱着。清时身子瘦弱,小小的身板还不能将她完全圈入怀中,却是固执地不肯松手。南渊看着他的模样,头一次认识到自己的选择大概是错误的。
一直以来她将清时带在身旁,只道是自己当初救下了他的性命,他们相互依赖,自然应该结伴而行。
但后来南渊才想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跟她同行,清时不会受这样多的苦,也不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而真正需要清时的,应该是她才对。她执意将清时留在身边,不过是因为不愿回到一个人流亡的日子罢了。
南渊其实心中十分明白,却又不敢放清时离开,直到那次受伤过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找了一处可靠的人家,将年幼还不知情的清时交付给了他们。
从那之后,南渊又恢复了独自一人。
收留清时的人家是泰城的人,在那接下来的三个月之间,南渊离开泰城,却一直无法走得太远,她踏遍了泰城周围的城镇,心里面总惦记着那道曾经陪伴着自己的身影。她独自行走,看见有意思的东西总是情不自禁的回头去唤清时的名字,被追杀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往身后探出手,想要牵着谁的手,路上总会独自一人开口,说到一半,才想起来那个倾听自己说话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开始有些魂不守舍,心思总是在那远处屹立着的巍峨泰城方向,她对自己说了许多话,下了许多次决心,却依旧在泰城城边徘徊,无法走出去。
最后她告诉自己,再去看清时一眼,就远远地看着,只要看一眼,看他是不是好好的就够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南渊终于再次来到泰城,找到了原来将清时托付的那处人家。她不敢从正门进去,也不敢弄出动静,只得悄悄地躲在街角墙头去看,然而她没有料到,不过一眼,她便立即看到了清时。
清时抱着双膝,靠坐在那处人家大门外的台阶上,仰起脸看着每一个从街头来往而过的人,一双眼睛里读不出情绪,甚至显得有些木然。
他就这般坐着,整整半日也没有挪动过半分,而南渊远远看着,便也看了半日。
南渊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想要上前,却又不能上前,只得躲在墙后陪他,直到当天傍晚,她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她在转角处遇上了那对收养清时的夫妇。
他们似是刚自外面回来,见到南渊,很快便将她认了出来。
“那个孩子,你还是将他带走吧。”那对夫妇这般说着,远远看着那处还守在大门处的孩子,眼中流露出无奈。
南渊满心不解,担忧着道:“清时他还不懂事,要是他不听话你们可以管教他,拜托不要抛下他……”
“不是的。”那妇人摇了摇头,将目光自清时的身上收回,只对南渊道,“那个孩子,我们照顾不了。”
“自你走那天开始,他每天就一直这样守在门口,刮风下雨都不肯离开,也不愿与别人说话,只是守着,就这样守了三个月了。”妇人轻叹一声,无奈笑到,“他是在等你啊。”
南渊无言的听着这番话,只觉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的锥刺,烙得心中生疼。
她侧过脸,街角之外,那处大门的台阶上,清时还坐在那里,盼着,等着,影子被夕阳的余晖拉长,显得空寂而孤独。
南渊沉默片刻,终于回头朝那对夫妻歉然一笑:“这三个月,打扰了,谢谢。”
那妇人摇了摇头,轻声道:“去吧。”
南渊轻轻颔首,转身踏着夕阳颜色,朝着清时那处走去。
天色渐晚,街上来往的行人也渐渐少了,清时守了许久,终于黯然的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在晚风里紧了紧单薄的衣衫。
然而便在此时,落叶声伴随着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清时依旧垂着眼,却看见地面的影子从孤零零的一道,变作了两道。
清时身子一僵,像是察觉了来人是谁,却又像是不敢相信,他迟疑着不敢抬头,紧咬着下唇,两手紧张的绞着自己的衣角。
直到南渊走上前来,俯身与清时对视。
她疼惜的看着眼前的人,纷繁复杂的心绪让声音也显得沙哑:“清时,我来接你了。”
清时怔怔望着南渊,身子却依旧小心翼翼地蜷缩着,像是怕一动之下等了许久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南渊无奈苦笑,正欲开口调笑两句,然而对面的清时一双眼中却突然滑落两行泪水,他喉中发出一声没有含义的呜咽,然后重重地撞进了南渊的怀里,撞得南渊心口生疼。
南渊安抚了清时很久,清时原本就是个十分依赖南渊的性子,胆子小又喜欢哭,在路上见了只小虫子都会吓得往南渊的怀里钻。然而从这件事过后,清时却像是突然之间懂事了起来,总是乖乖跟在南渊的身后,两人露宿林间,南渊生火他便拾柴,南渊做什么他都守在旁边帮忙,因为赶路身上被树枝割破了口子也不再哭了,风寒发热也不敢告诉南渊,最后还是清时烧得在南渊眼前晕倒过去,南渊才终于察觉。
那时候南渊才明白过来,清时是在害怕。
怕自己连累她,怕她会认为带他在身边是负担,会再一次将他给丢下。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那时候南渊牵着清时的手,承诺道,“将来我绝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在那之后,清时才终于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只是南渊的那番承诺,到底还是没能够实现。
八百年前,南渊为了自众妖手中救回清时,觉醒了血脉之力化为原身斩杀五百妖众,而四大势力的首脑也终于出手将她擒住,最后她被神木尊者带回了听木山,而清时则被送往了鲛人族。
南渊不知道清时究竟是如何度过了这漫长的八百年,但能够见到清时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南渊真的很开心。
虽然他们都已经成长,虽然相貌已经有了改变,但他依旧是南渊所熟悉的清时。
听完南渊所讲述的故事,云定沉默良久,却是没能够告诉对方。她所看到的不过也是假象,她所在意的那个清时,或许早就变了。

接下来又是一番赶路,南渊与清时之间的气氛依然不变,云定每天夹在两个人中间,只觉得自己显得毫升多余。而便在这般的相处之中,第三天的傍晚,马车终于驶入了狐族的舟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