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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容宣跟我学过剑法,你们调查了那么多……却连这个都没有查到吗?”


第八七章
“不……不可能……”那为首之人大退一步, 面上神色亦是不解, 他茫然又往谢容宣望去,双目死死瞪着他手中的剑,摇头道:“不可能, 你身上有匕首, 我的人怎么可能搜不到?”
谢容宣这时候已经被闻音扶着站了起来, 方才那一招他似乎已经用尽了全力,如今面色犹自苍白,但见身旁闻音似乎也有不解,他才紧握住闻音的手, 轻声解释道:“因为有人在帮我。”
“什么?”为首那人仍是不解, 口中只喃喃说着意味不明的话。
闻音凝目看着谢容宣, 忽而察觉到四周的动静, 终于也明白了什么, 扭头往另一头望去。
对话之间,轰然声响骤然自地牢深处传来, 烟尘自声响传来处升起, 朝着这处蔓延而来,惹来一阵咳嗽,而同时自那处被打出来的,还有几名惨叫的狱卒。
闻音回握住谢容宣的手, 眯眼透过烟尘往那处望去,看清了其中一道缓缓走出的魁梧身影。
尘烟慢慢散落,就在闻音之后, 其他人也终于看清楚了自地牢深处走来的那人。
那人身着一身略显破旧的布袍,灰白的长发凌乱绑在脑后,他步履很慢,却也很重,因为他的身后扛着一把极长极厚的剑,那是一把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剑,那把剑属于一个所有人都认识的人。
江南绣刀门门主厉城梧。
长剑已经出鞘,剑身上还沾着灰白的石屑,方才那番巨响正是这把剑所致。
这般形貌,这般功力,不过一眼,众人就已经知晓了来人的身份,祁珠顿时笑到:“是厉前辈!原来前辈就是帮助谢公子的人?”
厉城梧挑了挑眉,扛着刀慢慢走到众人面前,而也在他动作之间,墙角暗影处忽而又传来一道声音道:“还有我呢。”
直到听见这个声音,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地牢里面走出来的,除了厉城梧,竟还有一个人。只是那人穿着一身宽大黑袍,将整个身体笼罩于黑暗之中,众人一时间也没能够发现他的出现。
然而此人一旦开口,众人便立即将其认了出来。
这种装扮,能有这样悄无声息不被众人发现的功力,整个天下也只有一个人。
祁珠立即就叫出了这人的身份:“邱尧长老!”
这人正是昆仑派大长老邱尧,而他与厉城梧,也正好是两年前与闻音一道在明舒山庄当中救过人的两位江湖前辈,与谢容宣也有过一面之缘。
事实上闻音这次回到京城的时候,季子京便已经被人捉住关押起来,这两个月来闻音一直在调查许多事情,其中就包括了季子京的部署。纵然季子京已经被抓,纵然他已经有了死志,但闻音始终不相信季子京会这么容易就死。因为他是她的师伯,闻音对他十分了解,季子京此人纵然是死,也绝不会让对手安宁。他一定留下了什么后路,也一定不会这般轻易就被捉住。
而也是带着这样的想法,闻音让武林盟的人告知了自己,季子京最近究竟做了些什么,安排了什么。
这些安排包括许多方面,季子京也的确将自己离开之后的整个武林盟交代了个一清二楚,但这份交代当中,却独独少了些东西。
闻音想了许久,才终于想明白究竟少了什么。
这安排当中,独独没有包括厉城梧、邱尧和陈栩三位武功高强的前辈。
他们究竟去了何处?
这一切自是蹊跷,闻音花了几天的时间,终于联络到了其中一人,便是问剑阁大弟子陈栩。而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闻音才明白,原来季子京这般轻易被擒,本就是有着自己的打算。他知晓自己被擒住之后必然会被关押在与关寄雪同一个所在,而他真实的目的,其实正是找到关寄雪,并且联络他,将一些重要的事情告诉他,让他亲自做出这个决断。
季子京的计划很成功,他的确见到了关寄雪,也将一切都告诉了他,最后,关寄雪写下书信,将它交给了偷偷潜入地牢的陈栩,并将其送出交到了闻音的手中。
正是昨夜里闻音在等的那一封书信。
只是若闻音并未来到京城,或许这封信,便无人能够看到。
季子京从未将自己的计划告诉闻音,是因为他知道闻音的决定,他没有将一切通知予闻音,也是在等,等闻音自己做出决定。
最后闻音来了。
一切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而到了这个时候,闻音终于知道剩下的厉城梧与邱尧去了哪里,原来他们一直都潜伏在这地牢之中,等待着众人前来。
而他们也因此帮了谢容宣,这才有了如今的一幕。
想到这里,闻音神色稍霁,却并没有松一口气,而是朝着邱尧认真问道:“邱长老,不知将军状况如何?”
“身上还有伤,不过死不了,我们会负责保护将军。”邱尧的声音自黑色的长袍里传来,显得有些沉闷,在地牢中甚至有几分幽沉。
闻音听到这里,很快点了点头,郑重道:“有劳两位。”
说完这话,她再度回过头来,却是朝着另一方的众人。
就在转身之际,地牢那头的入口处,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之声,他们闯入这山庄之中,直至此时其余众人终于赶来,他们此时虽是将人救下,但想要离开这里,却还十分困难。
“事情恐怕有点麻烦。”祁珠看了一眼角落中如今早已经吓得一言不发的那看守之人,众人之所以会耽误那样长的时间无法救人,便是因为他们捉了谢容宣威胁。祁珠对于这种行为自是十分不齿,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陆枕奚就在她的身旁,听她这话当即安慰道:“会没事的。”
闻言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来人不少,也知道这一战凶险绝不会少,但到了这个关头,谁都不会退缩,也谁都不会畏惧。
“两位前辈,请照顾好将军。”闻音立即做下了决定,她抬手将腰间长剑抽出,正欲再度开口,却感觉有人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她旋即回头看来,这才见谢容宣垂眸将那把星罗剑递回了她的手中,低柔着声音笑到:“这把匕首,还是更适合你来用。”
闻音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趁着众人热血激扬没空管自己的时候,侧身飞快的在谢容宣的唇上落下一吻,这才再度回过身来,凝肃着神情,若非谢容宣耳尖微红,仿佛方才并未发生任何插曲。闻音声音沉重,向着外面黝黑的道路:“前路,便交给我们来开。”
众人重重点头,跟随在闻音身侧。
地牢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能够感觉到这个地牢颤动的声响,不少石屑沿着墙面落下,将墙上的火把晃得明明灭灭,闻音一手执剑,一手执匕,独身行于前方,身形如松劲然挺立,她眸光里映着火焰的色泽,再度道:“我们救下将军,我们还要将盟主,一并救回来!”


第八八章
京城之乱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 而在这三个月中, 整个大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百姓无法预料到这一场变革,而身在朝中的人,却对于这风起云涌的局势早已知悉不少, 这一天迟早会来, 这天下也迟早会有所改变。金察国外患一旦解决, 皇室便无法容忍关寄雪再存在在这京城之中。
两方势力相斗,总有一天,一切会有结果。
而不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都不是谁能够预料得到的。
就如同现在。
从一切发生到结束, 看来不过三月, 但两方势力的这一场对峙, 已经持续了整整数年。
三月之后, 天下大变, 大将军关寄雪举兵攻入皇宫,开启了大邺的另一个篇章。
而这一切, 与天下有关, 与大势有关,却独独与闻音无关。
关将军登基的时候,闻音早已经离开了京城。
·
秋去春来,几经花落, 烟州城终于又迎来了花开时节。
清阳河的河水自城中淌过,带来又一年的春意。城外河畔的柳刚出新芽,脆嫩的绿在春意里回荡摇晃, 而就在那柳枝随风微摆间,一根鱼竿突兀的立在其中,显得与这幅景致格格不入。
阿哲手里面拎着东西,也不知刚自哪里回来,拨开一旁树丛,他俯身支着手喘息两声,远远看着河畔那根突兀的鱼竿,这才无奈的笑了笑,连忙上前道:“师姐,你不是说下午要去谢家找谢公子吗,怎么还不回去准备……”
他这么说着,话到一半,却是不禁停了下来。
在他面前,河边石块上空空荡荡,唯有一根鱼竿摆在那处,而原本应该在钓鱼的人,却是不知究竟去了何处。
阿哲自然不会担心闻音的安危,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才上前来低头开始替闻音收拾她在河边留下来的一堆东西。闻音走得似乎有些匆忙,四周摆着她从家里面带来的篮子,篮子就这么摆在石头边上,里面的东西是谢容宣亲手做的糕点,还是他托人送过来的。
这段日子谢容宣忙于茗秋阁的事情,连与闻音相处的机会也无,只能够抽些闲暇时候做一些东西交给闻音,而闻音每次去教阿九小春他们练功,也总是只能与谢容宣匆匆见上一面,两人一来一去,他们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把旁边的阿哲急得不行。
“也不知道究竟跑到哪儿去了,连鱼竿都顾不上了。”阿哲嘴上嘀咕了两声,低头将那篮子捡了起来,篮子里面裹着一层布,阿哲将布巾掀开,才见里面原本的东西早已经被吃光了。
阿哲忍不住又笑,知道闻音喜欢吃这些东西,谢容宣便一直在学,这阵子他做糕点的手艺越来越好,倒是把闻音都给养得胃口刁钻起来。
“从京城回来之后就又变成了这个样子,成天懒懒散散的……”阿哲看来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当初在京城当中闹出那么大事情,从山庄地牢里面强行冲出重围,将众人救走的那个人究竟和现在的闻音是不是同一个人。
阿哲收好篮子之后,又开始收拾闻音扔下的鱼竿,动作之间,他眼角余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树下,一眼之下,他才突然之间像是明白过来,随即摇摇头笑了起来。
春日已经到了,山野的花四处烂漫,而就在那处大树下面,正开着一簇雪白娇嫩的野花。
风拂花叶,野花丛间被摘折过的痕迹不慎明显,却也依然让阿哲看了出来。
阿哲拎着篮子,盯着那野花半晌,笑意在脸上随之柔和。
“我就知道,说着没空见面,最后还不是会忍不住。”他说着又摇摇头,将鱼竿收了回来,拍了拍手里的篮子又叹了一声道,“最后还要我这个师弟来帮忙收拾东西。”
他这般说着,忽而又抬头往烟州城的方向看去,这个时候,闻音应该已经进了谢家了。
·
阿哲的猜想的确没错,闻音的确已经到了谢家。
谢容宣正在自己阁楼的房间当中,近来连日的忙碌让他也没有什么时间休息,一直到不久之前,他才总算结束了与楚云徽的对话,楚云徽离开之后,他便留在房间当中写写画画,完成最后一件事情。
好不容易写完了书信,谢容宣将其叠好放入信封之中,这才披衣站起身来。
窗外是满院的桃树,桃花粉嫩的花瓣随着微风拂过窗棂,谢容宣眨眼笑了笑,来到窗前欲将探望,却忽而见窗边现出了一抹零星的白。
那是一簇漂亮的小花,与阁楼外桃花林那一片粉色的桃花相较显得朴素而渺小,但却犹如繁星点缀于夜空,霎时尽绽光芒。
谢容宣认得那些小花,他很喜欢那些花。
他霎时笑了起来,未及开口,便见那花在窗外晃了晃,然后一道身影捧着花就这么动作利落的翻身自窗口进了屋子。
捧花而来的人自然就是闻音,她甫一进屋就将那花递到了谢容宣的面前,眨眼笑到:“我在河边看到的,看到这花就想到你了,我就送个花就走,不会打扰到你吧?”
谢容宣眉目笑意间皆满怀情愫,他神情柔和的摇了摇头,翘起唇角自闻音手中接过花道:“不会。”
“那就好。”闻音这样说着,两人动作间指尖相触在一起,她扬眉笑了笑,又道:“那我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闻音却又像是有些不甘不愿,想了想干脆回头又在他颊边亲了一口,见谢容宣微微错愕的神情,她这才又道:“好了好了,这次真的走了。”
“等等!”谢容宣眼看着闻音转身要走,一怔过后连忙捉住闻音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闻音含笑回过头来,轻问道:“怎么了?”
谢容宣低头看着手里的花,小声道:“云徽已经回去了。”
闻音果然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盯着谢容宣的眸子。
谢容宣迎着那人的注视,声音低如蚊蚋,喃喃又道:“封师傅也不在。”
“嗯?”闻音忍着笑意,发出了一声疑问。
视线似乎无法离开那一束纯白的小花,谢容宣轻声道:“阿九小春元子现在还在我爹那里,爹找了一名先生指导他们练字,那位先生以前也教过我,是个不错的先生……”
眼看着谢容宣话题开始跑偏,闻音连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失笑着靠在窗口处向他道:“然后?”
谢容宣一顿,抬起眸子,眸光澄澈带着温柔,“……留下来吧。”
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闻音面上带着的得逞后的笑意,挑眉回握住谢容宣的手,点头闷笑道:“好啊。”
是春风让她留下,她自然不得辜负这一片春风。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完结啦,应该还有两章番外,估计这两天更新完,然后暂定后天开仙侠新坑《晚蝉》,喜欢的话可以戳进专栏第一本提前收藏w
感谢大家陪伴,起初想写这个文也是想到梗一时兴起,不过写到后来真的真的很喜欢娇花这个角色,写的过程也有些遗憾一些地方没能发挥更好,不过每次看到你们也喜欢娇花,我依然有种由衷自豪的亲妈心理,多的不说啦,我们下本书再见。

第89章 番外 妖女
武林盟近来有些混乱。
这混乱的源头来自于他们的盟主。
武林盟主季子京一直以来为众人奔波, 直至京城一战,他为联络大将军关寄雪主动被擒, 关押在京城外山庄地牢之中,后受尽刑罚, 更险些丧命。好在关键时刻乔素衣赶至, 将人救下,后来闻音也带人前来,总算救人突围,然而那在牢狱中所受的一身伤病,却也拖垮了他的身体。
自山庄被救出后, 京城中又发生了整个大邺近年来最大的大事, 武林盟自然不能够置身事外, 季子京不得不拖着重伤之身继续忙碌,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也直到他再也无法支撑, 倒在众人面前。
整个江湖都知道,武林盟主季子京重伤, 恐是命不久矣。
“前几天我就见过盟主,看模样的确是活不长了……”
“听说啊, 昨日季盟主将武林盟里面几个堂主都叫到了房间里, 彻夜长谈,好多人都猜,那是在安排后事了。”
“季盟主要是一走,也不知道将来这盟主的位置会落到谁的头上。”
“唉可惜了, 这季子京倒不失为一个好盟主……”
客栈当中嘈杂万分,许多话却依然能透过杯盏交错的响动传入到耳中,客栈二楼上,红衣女子扶着栏杆,面无表情听着这番话,深思却似乎早已飘远去了不知何处。
“娘!”就在她的身旁,粉雕玉琢的小孩儿睁大眼睛看着楼下那一桌桌酒菜,嘴馋地指着一人手里的鸡腿道:“我也想吃那个!”
红衣女子瞥了那处一眼,那桌人正是方才正在谈论武林盟主季子京的那群人。她沉默着看了那处良久,转身往身后屋内走去。小孩儿茫然看着女子的反应,突然间也像是察觉到了些什么,恋恋不舍地最后往客栈堂中看去一眼,赶紧小跑着进屋关上房门,爬到了凳上与女子同坐在一起。
女子正是之前在京城外山庄救过季子京的乔素衣,救下那人之后,乔素衣知晓自己的身份无法在武林盟久待,便在闻音等人赶来救援之后将季子京交到了她的手中,自己独身离开。
但其实她并没有走远,她依然留在京城当中。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自己又在等着什么,盼着什么,只是似乎在这里——就能够让心绪稍稍安宁下来。
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她留在这里,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
乔愿没敢立即出声,他能够看得出来乔素衣如今心情极差,他不知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够让乔素衣心情好起来,只得挪了挪屁股,朝着乔素衣那处靠去,小心翼翼地凑到她怀中,抬眸小声问道:“娘,我不吵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乔素衣紧抿着唇不发一言,右手却紧紧握着杯盏不曾松开。
乔愿觉得那杯子随时有被捏碎的可能,他连忙看了乔素衣一眼,上前捉住她的手道:“娘……”
这一声唤似乎终于让乔素衣回过了神来,她眨眼怔了片刻,才终于缓缓松开手,却像是突然没了力气一般,垂眸喃喃着道:“他快死了。”
那个她从前曾经倾慕的,恨过的,到最后依然难以忘记的混蛋,就快要自这世间消失了。
她还记得离开那时将他交给闻音,最后那匆匆一瞥,她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来不及去说。
如今想来,是悔是恨,她都不记得了。
“娘?”没能够明白乔素衣的意思,乔愿睁大了眼睛,连忙抱住乔素衣,用撒娇般的声音道:“娘还有我啊。”
这一声是否让乔素衣感觉到了慰藉,乔愿也不甚明了,他只是小心地观察着她的反应,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够让乔素衣看来好过一些。
然而,乔愿的这些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突然起身的乔素衣给打断了。
乔素衣起身往外走去,乔愿拖着步子跟在她身后,连忙问道:“娘,你要去哪里……娘!”
“有些事情,我要去找他问清楚。”乔素衣匆匆说着,声音显得沙哑而低沉。
乔愿从未见过这样的乔素衣,他小跑着跟上乔素衣,心中充满了担忧和好奇,两人就这般来到屋前,打开房门。
房门打开,一切倏然定住。
乔素衣脚步到了这里突然停下,乔愿未料到这么一出,直接撞到了乔素衣身上,揉了揉额头才猛然察觉到什么,连忙循着乔素衣的视线探头望去。
房门外面站着一个人,那人裹着一身黑袍,神情专注的看着乔素衣。他看来消瘦,还有些憔悴,面色透着久病之下的苍白,乍一看乔愿竟有些没能认出他来,直到门外那人发觉了乔愿的视线,垂眸冲他轻笑,乔愿才突然记起此人:“啊!你是上次跟我一起等娘回来的那个……”
乔愿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然声响,房门竟被乔素衣重重合上,将方才那人隔在了房门之外。
乔愿话音才至一半,就此被打断,突然有些说不下去,连忙担忧着看向乔素衣。
乔素衣此时的神情复杂得实在不是乔愿这个年纪所能解读,他只看出乔素衣的眼眶有些发红,就像是将要哭出来一般。
这般反应将乔愿吓得不轻,他手足无措的趴到乔素衣腿边,言语笨拙的安慰道:“娘,你别哭,那个叔叔不像是坏人,他不会……”
“乔愿。”也不知沉默了多久,乔素衣终于声音闷着声音道:“你去开门。”
不知道乔素衣究竟是什么打算,但听到她这话,乔愿立即乖乖点头“哦”了一声,便要上前开门。然而乔愿不过上前两步,还未有别的动作,乔素衣便又低低唤住了他,似乎欲言又止的小声道:“开一道缝……看看他还在不在,是不是真的。”
“哦。”乔愿有些弄不明白这个“真的”和“假的”有什么区别,他只得趴在门边,小心地将房门打开一道缝隙来,自那缝隙往外探望而去。
不过一眼,他便迎上了屋外那人失笑的神情。
乔愿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连忙将房门再次合上,回头朝着乔素衣道:“娘!他还在!”
乔素衣似乎觉得乔愿的声音太大,当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吓得乔愿连忙捂住嘴巴。
屋内一时安静,直到外面传来那人轻咳之声,随后是他僵硬得不自然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听见这一问,乔愿连忙又看向乔素衣,茫然征询着那人的同意。
乔素衣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却又很快地别过脸去,迫使自己不去看房门处的动静。
乔愿当然看不懂这又是怎么回事,得了乔素衣的同意,乔愿很快打开房门,果然见那人还站在门外,他当即笑到:“我娘说可以进来!”
“……”乔素衣动作一顿,忍不住回过头瞪了一眼这不争气的儿子。
但这一眼,自然也让她看见了自屋外走进来的人。
这天底下的人都说,武林盟主季子京受伤沉重,恐怕已经不久于人世,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季子京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好端端的出现在这个地方。
“看来盟主大人还活得好好的。”乔素衣很快找回了笑意,她兀自在桌前坐下,把玩着那个方才差点被她捏碎的杯子,倒了一杯酒重重往桌上一放道:“喝酒?”
看着乔素衣这般反应,像是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段日子,季子京含着笑意来到她面前坐下,摇头道:“伤还没好,不能喝酒,我可以以茶代酒么?”
“伤还没好就到处乱逛,盟主大人果然是个大忙人,这次出来又是想要办什么事?”乔素衣随口问了一句,但很快却又想到了什么,轻笑道:“武林盟的事情应该不会告诉我这个妖女才是,盟主你……”
乔素衣的话音至此顿住,因为季子京摇头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乔素衣眼睫微颤,低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季子京在桌上找了找,才发现只有酒没有茶,他只得有将被子放了回去,低声笑到:“武林盟主季子京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无法再领导武林众人,前不久已经辞去盟主之位,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季盟主此人。”
听得这话,乔素衣神情难言,却是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人道:“身受重伤?”
“已经快好了。”季子京立即解释。
乔素衣神色古怪,又道:“命不久矣?”
“那不是为了离开武林盟找的借口吗?”季子京无奈笑到。
乔素衣瞪着季子京,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从乔素衣成了江湖闻名的邪教妖女,季子京便没再见她有过这样的神情,季子京心中泛起别样情绪,低声又道:“我现在已经不是武林盟主了,我身无分文又重伤未愈,想来想去,你若是不肯收留我,我大概就没有别的去处了。”
乔素衣紧紧盯着季子京的眼睛,像是没有听懂这话的意思一般。
而旁边的乔愿却是被季子京说出了满腹的同情心来,他连忙爬上凳子,拉扯着乔素衣的衣角道:“他看起来好可怜,娘我们收留他好不好?”
乔素衣瞥了这个添乱的儿子一眼,依然没能做出回应。
视线再回到季子京的身上,那个从前在武林众人面前正直凛然的武林盟主,如今正学着他儿子的模样可怜兮兮望着她。
乔素衣:“……”
乔愿趁着这个空档给季子京眨了眨眼,比划了个手势,这才接着又道:“娘!你就帮帮他吧!”
乔素衣站起身来到窗前,抱着双臂挑眉道:“你这小鬼,胳膊肘知道往外拐了?”
小家伙眨巴着眼睛,努力理解着乔素衣这句“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娘是答应收留他了吗?”
也不知道这时候该是什么表情,乔素衣看似不耐的望着窗外:“你自己跟你爹说去。”
乔愿听见这话,不由得一怔。
扭头往四周望去,没见房间里有第四个人,他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的道:“可是娘你以前说我爹已经不在了。”
乔素衣忍了又忍,没忍住指着那个还在卖可怜的家伙道:“你爹不是在那吗?”
乔愿愕然,跟随着乔素衣所指的方向,视线最终落在了季子京的身上。
“……爹?”乔愿小声地,试探般地问道。
季子京眸光微动,点头轻轻应了一声,话音中或有百感交集。
乔愿目光顿时变得惊异起来,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神情,他微微退了退,险些掉下凳子,他连忙捉着桌沿稳住身子,这才喃喃着又道:“你真的是……我爹?”
“是啊,我是你爹。”季子京揉着乔愿的脑袋,回应的声音极轻却十分坚定。
乔愿满眼好奇的打量着他,似乎还未从这一番惊讶中回过神来。
然而两人的对话还未进行下去,乔素衣已经不知何时回到了桌前,一把扣住了季子京的手腕。
季子京与乔愿父子二人同时抬头看她。
乔素衣紧扣着季子京的手没松开,嘴角噙着些许笑意,挑衅似地向着季子京道:“你真的要求我收留?”
季子京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乔素衣神情认真了些,又道:“从前的那些,你都不要了?其他的事,你都不管了?”
“风波已平,我已无憾。”季子京点头。
乔素衣笑意微敛,与之对视,良久方才笑到:“你该知道,我可是邪教妖女。”
季子京丝毫也没被乔素衣这话给吓住。
乔素衣扣着季子京手腕的力道重了些,接着又道:“要知道妖女的规矩是很多的,你要留下来可以,不过你可得按我的规矩听我的话,必要时候还得付出些代价才行,你说呢?”
听见乔素衣松口,季子京眸光清亮,低声应道:“什么代价?”
没有用话语回应,乔素衣松开季子京手腕,指尖游走着落到了那人颈间,随后俯身轻轻咬了他的唇,气息凌乱着道:“这样的代价,你付得起吗?”
季子京任由女子动作,笑意像是春光般难以化开,两人目光交错,缠绵着亲吻起来,季子京却还没忘记在这时候抬起手,轻轻遮住身旁那小鬼好奇的视线。


第90章 番外 山月
谢容宣踏进屋子的时候, 难得的透露出了紧张的情绪。他一手轻轻拽着闻音的手,闻音看出了他的担忧, 这才笑了笑,挑眉低声在他耳边道:“不用担心, 我师父性子随和, 很好说话。”
一旁阿哲也跟着笑,颇有些看热闹的意思:“是啊是啊,师父不吃人的,谢公子你放心吧。”
听得阿哲调侃谢容宣,闻音回头瞪了对方一眼, 阿哲吐着舌头赶紧离开道:“我去找大师伯!”
“赶紧去!”闻音看着那家伙离开, 这才回头对谢容宣笑了笑。
想要见见闻音的师门中人, 是谢容宣提出来的,闻音对于谢容宣的从前与现在皆已经十分了解, 每天在谢家里面谢老爷总是叨念着闻音姑娘又去了哪里, 闻音姑娘今日怎么来得晚了,而阿九他们几个孩子也总盼着闻音给他们教更多的剑法。
闻音在谢家已经烙下了重重的一笔, 然而对于谢容宣来说,关于闻音的一切, 他所知的却不过是来到烟州城后的闻音。
且对于谢容宣来说, 他也早想要见见这位抚养闻音长大的师父。
谁知才刚进屋,还未见到闻音那位师父,他们就先遇到了另一个人。
“你们也到了?”坐在屋中椅上,季子京随手捣弄着桌上的水果, 冲着两人笑到:“还以为你们会晚点才来。”
“三师伯。”闻音早已经听说了季子京重伤辞去武林盟主的事情,也知道这人应当没那么容易出事,多半是自己不想干了随便找个理由离开武林盟。而想来想去,离开武林盟之后,季子京能够去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个师门了。
所以在这里见到季子京,闻音可说是一点也不惊讶。
谢容宣本也在担心季子京的安危,如今见他好端端的坐在这里,自然也放心了下来,笑到:“季盟主。”
“都已经不是盟主了,还这么叫?”季子京挑眉道。
谢容宣当即改口道:“季……”
“嗯?”季子京再次打断他的话。
谢容宣语声一顿,看了闻音一眼,终于低声道:“三师伯。”
听着这话季子京总算是满意的笑了起来,他还要与谢容宣说些什么,门外却又传来了乔素衣的催促声音,季子京眯眼笑着应了一声,这才回头朝着里屋不耐的大声道:“老东西,那么喜欢小孩儿有本事自己生一个,快把我儿子还给我!”
屋子里面没有传来回应之声,不过片刻后乔愿却从里面跑了出来,他出来之后一骨碌钻到了季子京的怀里,撒娇似地道:“爹!我会武功了!”
“是吗?那老头子教你武功了?”乔素衣应是还在外面等着,季子京抱着乔愿一路往屋外走去,像是不怎么相信屋子里那个老头,很快又问道:“那老头教你什么了?”
“教了我怎么一口气吃掉三颗桃子!”
季子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是吗?”
“爹你笑什么?”
季子京摇头道:“你还记得你最讨厌吃桃子吗?”
乔愿:“……”
父子二人慢吞吞走出了房间,外面很快传来了季子京和乔素衣的小声,还有乔愿小声的嘀咕,一家三口很快离开了这处,也不知又去了哪里。
而待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闻音才又握住谢容宣的手,带着他往房间里屋走了进去。
里屋的窗户没有打开,显得有些昏暗,屋内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照得整个屋子色调昏黄。闻音与谢容宣走进屋子的时候,那位闻音经常提起来的师父,正坐在书案边低头写着什么,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也没有回过头来,只等将那几个字写完了,他才抬起纸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对门口站着的闻音颔首笑到:“回来了?”
“师父。”闻音握着谢容宣的手,带他在桌前与那人对坐。
在来到这里之前,谢容宣曾经听闻音说过关于这位师父许多事情,也见过闻音师门的其他人,也就是三师伯季子京。闻音的师父排行第四,在季子京之下,在谢容宣想来,当是与季子京年岁相差无几,谁知今日一见,他才发觉自己先前所想竟完全错了。
闻音的师父是以为须发皆白的老者,看来年岁已然难辨,但与那位季盟主相比,这位师父才当真是世外高人该有的模样。
“师父入门最晚,但却是师门里年纪最大的,也是武学修为最高的。”闻音早知会有这番误会,当即低声解释了一句。
谢容宣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点头对那人道:“师父。”
“谢公子。”老者含笑唤出了谢容宣的名字,“我听阿哲说起过你。”
“阿哲?”谢容宣还未回应,闻音先皱眉道,“那个家伙原来一早就把我的事情说出去了?”
老者但笑不语,闻音忍不住又问道:“师父,阿哲还说了什么?”
老者扬了扬眉梢,没有说话,不过往旁边柜子上指了指。
闻音走了过去,很快在那处发现了一叠信纸,她很快打开信看了起来,随手翻过几页信纸,她面色就变得微妙起来,继而回身道:“师父?”
“你这些年在山下的事情,多亏了阿哲每个月写信过来我才知道的。”老者又笑,不忘补充道,“我们几个老骨头每月就盼着看他的书信了。”
“……”
看着闻音神色不对,老者很快又指了指外面道:“阿哲现在应该在你大师伯那,你也知道,你大师伯最喜欢听这种感情上的事情了。”
听到这里,闻音终于忍不过去了,她很快往屋外走去,只是到了房门处,却又禁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纵然是在玩闹,闻音也知道师父故意将自己支开,必然是有事要单独与谢容宣说。见她这般看着谢容宣,老者摇头笑笑,摆手道:“我跟他说说话,你就放心吧。”
闻音点了点头,这才与谢容宣对视一眼,转而往外走去道:“阿哲!”
听着外面的闻音的脚步声渐远,更远处又有阿哲的应话声,季子京一家的笑声,整个原本平静的山头此时竟显出了无比的热闹。谢容宣坐在老者面前,垂眸静静听着,眸底也映出一抹浅浅笑意。
经过连番风雨,如今在这山野之中,能够见得这般情境,听见这般笑语,确是一件不易的事情。
闻音离开之后,谢容宣便兀自替老者斟起茶来,老者目光始终落在谢容宣的身上,目光似打量似探寻,呵呵笑到:“二十年前,我上山拜师的时候,途中迷了路,走到了一处溪边。”
谢容宣知晓对方要说些什么,于是沉默,于是静听。
老者缓声接着道:“那里真不是一个漂亮的地方,夜里雾大,还有野兽出没,我急着赶路离开那里,却没有想到就在那处林子里面,捡到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自然就是闻音。
“我将阿音一起带上,斩了几只野兽,多走了几十里的山路,到了这山顶上面,拜入了师门,而阿音也在同一天成了我的弟子。”
“我们山上除了季子京全是些老骨头,那孩子来了这里,立刻就成了最受宠的人,每个人都想逗上一逗,为了能够抱她一会儿大家甚至还会斗上一斗,就连那会儿年纪也不大的季子京,也会把自己的糖葫芦给她逗她开心。”
闻音童年的每一幕皆在老者的口中变得真实起来,谢容宣听得不禁失笑,老者笑着摇了摇头,终又低声道:“眨眼一晃,那小家伙都已经这么大了,我们几个老家伙也已经老了。”
谢容宣摇了摇头,正欲说些什么,老者却又凝目往谢容宣道:“我说这些,也不过是想要你知道,闻音呐……是我们几个老骨头捧在心尖上的孩子,如今她既是选了你……”
说到这里,谢容宣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不由得也是一肃。
老者打量着谢容宣,看着他弱不禁风的身板,也不知为何话锋忽地一转,轻咳一声道:“……我们也不怕你欺负了她去。”
谢容宣:“……”
“不过啊。”老者眯着眼再次笑了起来,抚了一把胡须,认真道,“我们就把她交给你了。”
谢容宣与之对视,一瞬似是久远了时间。
有些话话语很短,说得轻描淡写,就好似不经意间的闲谈,但它含义却很重,不过一句,便可勾勒出许多的将来。谢容宣听懂了这话,也看到了将来,他看着老者的眼睛,慎重无比的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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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闻音拎着模样可怜兮兮的阿哲回到了屋中,也看到了正在品茶低谈的两人。
“你们说完了?”闻音出声问道。
老者含笑点了点头,看了阿哲一眼道:“把阿哲给放了吧,他也没做什么坏事。”
闻音显然不认同老者这话,然而老者很快又道是让闻音带谢容宣去山上到处逛逛,闻音也没有办法拎着个阿哲一起去,到底还是将人给放了下来,随即带着谢容宣一道离开了房间。
正是□□最浓的时候,山上与山下景色又是不同,山花点缀着每一处的景致,而有谢容宣在看,闻音与之并肩走着,走了不到片刻,便再板不下脸来,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想到先前谢容宣与老者在屋中的谈话,闻音低声道:“那老头就喜欢神神秘秘的,是不是?”
谢容宣想了想,笑着点头。
“你知道阿哲做了什么吗?”闻音又问。
风里面闻音的裙摆随之轻轻晃动,脚边的野花开得烂漫,谢容宣目光全在她的身上,轻轻摇了摇头。
闻音失笑道:“那家伙每个月都会写信给师父,他在信里面把我们的事情全说给师父听了,所以师父一早就知道你。”她说到此处,语声一顿又道,“不但如此,师父和几位师伯还会把那书信互相传阅了个遍,现在人人都知道这回事了……”
听到这里,面皮本就很薄的谢容宣终于红了脸:“那他们……“
闻音这会儿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无奈道:“不过也好,这样我就不用再给他们介绍你一遍了。”
谢容宣:“……”
“走吧,我带你去见我的其他师伯们。”闻音拉着谢容宣这位书信中的“故事主角”,唇畔噙着笑意,朝着山上其余几处住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