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见见心底的那个人。
然后她真的见到了那个人。
光影中四象图缓缓飘出,自其中飘出的浅光渐渐凝成了一道身影,纵然虚无,宴夏却依然能够辨出那熟悉的容貌,那浅笑的眉眼。
眼泪突然点染了眸光。
宴夏想说些什么,可是她怕眼前景致太美,她一语便要惊醒了梦境。
有人轻轻拥住了她。
·
今日的沧南山很美,就像很多年前霜城的中秋。
月色万里,灯火长明。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不要急!有番外的!日常和甜都在番外里!


第93章 番外 石碑
沧南山的后山有一处坟冢。
青灰色的墓碑立在高崖之畔, 崖边是薄雾漂浮,云海翻涌。
自那时鬼门与中原正道一战已过去整整一年, 自那一战之后,沧南山后就多了这样一块墓碑。立碑的人是宴夏, 碑上未曾刻字,宴夏也从未对中原众人说过什么,但几乎人人都知道, 那座石碑是属于谁的。
那座碑的主人传奇一生, 曾经是整个中原正道所有人的领袖,也曾经是他们所最忌惮的敌人,对于他的事情这世间总有许多说法,但如今这些都已经随着流年逝水埋进了土里。
所有人都知道, 一年前鬼门与中原一战, 明倾与鬼门之主大战一场,最终魂飞魄散于人世。
晨光渐起,星辰随之黯淡, 云海之间,一道身影静立于山崖之畔, 身上沾满霜露,竟似乎已在那处站了许久。
宴夏踏着晨间的石径来到此处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般情景。
站在碑前的是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他身后背着一把巨剑,腰间别一把长刀,应是常年行走天下, 身上衣衫陈旧破损,带着满满的风霜之色。宴夏曾经见过此人,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那是三门七派中南门最受器重的弟子,若是宴夏没有记错,他的名字叫做冉静。
宴夏并未刻意隐藏身形,在她靠近之际,冉静便已经察觉了她的到来。
冉静对宴夏挠头笑了笑。
他虽看来高大英武,笑起来却有几分腼腆,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急于想解释什么,先是回头看了那无字的墓碑一眼,又看了看宴夏,迟疑片刻方才道:“抱歉没有提前支会宗主就擅自过来了,只是盟主他走了也有一年了,我就是……”他说到这里,终是长叹一声,苦笑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他。”
昔年宿七身份暴露,众人躲他惧他,宴夏却从未想过,今日会有人来看他。
宴夏有些惊讶,冉静似乎也觉得自己此时实在没有什么立场能说这番话,他低垂着眼,摇头道:“当初盟主还在时,我也不曾开口替他说话,直到此时才想到来看他,是不是说来有些可笑?”
宴夏摇头不语,却并非安慰的意思。
正如冉静所说,当初发生了那么多事,中原正道,又有谁真的替他正名。
冉静长叹一声,终是颔首道:“我也该走了,宗主,告辞。”
宴夏点头应下,看着冉静转身离开,视线忽又瞥见那墓碑旁的一簇白花,不禁问道:“这是你送来的吗?”
冉静自然知晓宴夏说的是什么,他回身摇头道:“不是。”
宴夏静静看他,冉静已当先道:“我来的时候,它已经在了,应是早有人来看过盟主了。”
这世间,仍有人记着明倾此人。
那簇白花已经在山巅受了一夜的风吹,花瓣之上沾着湿润露水,被朝阳的光色点缀又添了几许明媚,宴夏与冉静皆盯着那簇花朵默然不语,然后又是一阵山风吹过,露水被风吹落跌至枯草间,冉静终于声音沙哑着开口道:“盟主待我恩重如山,若非是他我也无法拜入南门,更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当初知晓盟主身份的时候,我也怀疑过,也愤怒过,但我还是不知道我究竟应该如何去面对他。”
宴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话声寻常,似乎没带什么感情:“你并未相信他。”
冉静苦笑:“是,我做不到毫无顾忌的站在他那一方,我不敢,我的身后是整个北门,我不敢用所有人的性命做赌注。”
宴夏当然明白,她再明白不过,但纵然明白,她依然为当初明倾所经历的一切而难过。
冉静将视线自那簇花上收回,朝阳的微光落进了他的眼底,“你还记得鬼门最后对五道出手的那次吗,那次在沧南山上,没有人能够打败鬼门之主,那个时候不只是我,很多人都已经绝望了。”
冉静所说的那场战斗,宴夏自然记得,非但记得,且那份记忆异常清晰,对她来说那场战斗甚至就像是昨天刚发生过一般,因为那场战斗发生了太多事,也有了太多的得到与失去。
话音渐渐低沉,冉静忽而笑了起来,他道:“那时候盟主出现了。”
冉静的语气极为缓慢,但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急促了起来,宴夏直至此时才想起来,明倾早已经不是天罡盟的盟主了,但在冉静的口中,盟主却永远只有一个人。
“我想起来很多年前,我也记不清究竟过去多久了……那时候盟主带着我们去往十洲除恶,那时候我们与无忧谷与鬼门战斗,每次身陷险境,看到天泽剑出现的时候,总是会觉得……”
他静静的想着,半晌才轻声道:“大概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宴夏无法理解冉静所说的感觉,但她看着冉静,思绪跟随在他的故事之间。
冉静依然淡淡笑着,他道:“那时候不管伤得多重,只要见到天泽剑,只要见到盟主,总觉得……一切好像都还有希望,一口气在胸中,怎么都不会甘心死去。”
那时候的热血与征战,宴夏无法知晓,但她看着冉静的笑容,却似乎能够看到那段日子所留下来的风霜。
“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我才突然明白过来,这么多年我们都错了。”
“不论他是宿七,是明倾,还是魔君,他都不会是我们所以为的敌人。”
“这样想的并非只我一人。”
“只是我们都明白得太晚了。”
冉静说了许多,至此山风自崖下回响,他回身望去,终于道:“我该离开了。”
“嗯。”宴夏轻轻应声,没有多言。
冉静最后看了一眼那崖边的石碑,身影终于顺着山道消失于薄雾之间。
山崖之上云海依旧,宴夏回过头来到石碑前,低头看着那簇风中摇动着枝叶的白花,眼里光芒莹莹闪烁,终于释然笑了起来。
“有人送你花呢。”宴夏将那簇花拿了起来,捧在手中细细看着。她低头轻嗅着花香,片刻后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蹙着眉头喃喃道:“会想到送花来祭拜你的,应当不是男子吧?这花该不会是你昔日认识的什么姑娘送的吧?”
崖上分明再无他人,宴夏却似乎与人对话一般小声说着,不过片刻,四象图自她身侧飘出,浅色光晕流转间,明倾的身影已经现在身前。
宴夏本是绷着一张脸想要骗明倾着急解释,然而还没等到解释,她却自己先绷不住笑了起来。
明倾失笑道:“不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吗?”
“不要不要,有我在你怎么可能喜欢别人。”宴夏眨眼笑着,转而低头看着手中的花,这才又道:“你听见他刚才说的话了吗?”
她口中所指,自然是方才的冉静。
明倾默然点头。
宴夏笑道:“不用与他说些什么吗?”
明倾垂眸低笑,宴夏专注看他,觉得漫天漫山的颜色似乎都融在了这笑意之中。
“不必了。”他道,声音温然轻浅,一如往昔,“这样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共应该是三个番外!这是第一个!


第94章 番外 生辰
近来沧南山上热闹得有些过分, 原因其实十分简单,不过是到了宗主宴夏的生辰而已。
五道重出已有十来年, 宴夏做这个宗主也有十来年的时间,这些年里宴夏从未提过这种事情, 众人也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没人会去惦记这种事情。也因为五道重建之后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忙碌,宴夏时常会将此事忘记, 就算是偶然想起来了, 也不会有人庆生,她会独自拎着酒坛到沧南山的高处,品着寒风自饮自酌,回想关于从前的事情, 想着关于今后的事情。
但今年显然不同。
今年的沧南山上多了许多人。
干爹干娘们自不必说, 当初在南河镇的时候,每逢生辰就是宴夏最高兴的日子,清早起来干爹干娘便会拿着各自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他, 甚至有时候还会争风吃醋一番,问问宴夏究竟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更满意谁的礼物。
宴夏小时候还不懂说话之道,每次将实话说出来,总是叫三爹苦着脸躲在角落里暗自伤神,而小爹或者大爹爹笑意总会显得十分满足。
原因无他,三爹给的礼物总是刀枪棍棒,宴夏一个小姑娘实在喜欢不起来, 而小爹常年说书,对于小姑娘的爱好可谓是摸得十分透彻,每次总能送出宴夏最喜欢的礼物。
而大爹爹——
他不论送什么,宴夏都高高兴兴的受着,恨不能将它捧在怀里供起来。
对于这种严重的区别待遇,几位干爹干娘也曾经提出过不满,然而在被宴兰庭淡淡瞥了一眼之后,便无人再敢多言。
时隔多年,宴夏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这般场景。
沧南山显然比从前南河镇的小院子要热闹许多,除了干爹干娘们之外,还有特地自外面办事赶回来的宫间,以及这段日子里成天在沧南山上瞎转的闻北云。
干爹干娘正在酒桌前说笑着,人们全都聚到了一起,不少人凑在叶题的面前问他从前大战魔门的事情,叶题早年说书惯了,说起故事来一股子话本子问道,听得年轻弟子们一愣一愣口中所说全是“然后呢”“下面呢”,叶题卖着关子说到一半却又跑去找宴兰庭喝酒,众人连忙将他按回了座中,要他继续说下去。
宴兰庭此次修为大成,身体也已经恢复了过来,虽是早年伤了根基还需要多家休养,但气色比之从前却已好了太多,此时四周喧闹,宴兰庭却仿若听不见这嘈杂,正与闻北云执子下棋。
说是庆生,其实更多的是众人聚在一起闹腾,该喝酒的喝酒,该玩乐的玩乐,没多久就醉倒了几个人。
宴夏也稍稍喝了些酒,在角落里与二娘交谈着一些事情,道是过段时间打算回南河镇看看。南宫玄等五道其他宗门的高手勾肩搭背的走了过来,也不知究竟是在商量着什么,宴夏注视半晌才听见他们道:“宗主,这么热闹的时候,不让明倾公子也出来陪大家喝几杯吗?”
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宴夏不禁失笑,眨眼道:“他是魂体,怎么喝酒?”
众人一怔,继而都笑了起来,改口道:“那就来聊聊天也好啊,成天闷在四象图里有什么意思?”
宴夏不必想也知道这群家伙是什么目的,他们起初对于明倾还有些惧意,明倾的身份怎么说来都太过复杂,曾经的明家少主,后来的天罡盟盟主,最骇人的身份自然还是魔界君主,这么多身份在一个人的身上,人们自然对他避而远之。
但宴夏总担心明倾待在四象图里太过乏闷,于是总唤他出来,与他在沧南山上行走,不时还会与其他弟子一起出去办事,渐渐地接触得多了,人们也都知道了明倾的性子温和,就连说话都是温声细语,与传闻中的狠辣魔君丝毫不同。
所以后来也开始有人来找明倾说话,有了一个便也开始有第二个,就这么来来回回,五道里面的各位对明倾几乎都已经放下了戒心,甚至对他隐隐生出了些好感。
再到后来,干脆还有人来求明倾指导修行,明倾脾气极好,一概不懂拒绝,眼看着明倾的身份终于不再是让人芥蒂的事情,宴夏心中自然也是高兴,不过因此两人能单独相处的时间却少了起来。
今日人们再问起明倾,宴夏无奈道:“不是我不肯让他来说话,只是他晚宴之前就离开了。”
“离开了?”人们一阵愕然。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明倾的魂魄也恢复了不少,魔君的力量的确强大到不可思议,闻北云的魂魄在四象图内养了几百年方才能够暂且脱离四象图在沧南山上四处走动,明倾不过这短短一年时间,便已经能够与闻北云一般了,甚至他还能离开沧南山,所以这时候宴夏才会找不见对方的人。
不过他其实也并非是突然失踪,离开之前,明倾特地与宴夏说过一声,只是宴夏好奇询问,他却又不肯透露了。
宴夏没有非要清楚明倾的去向,但心中却也十分好奇,不知他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没有找到明倾,几个人与宴夏聊了聊便又去旁边喝酒了,宴夏回头才看见二娘支着手肘坐在旁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她微微一怔,摸了摸自己脸颊道:“二娘?”
林蔓草挑眉扬了扬手中的酒杯,随口喝了下去才摇头叹道:“你是不知道,谈起明倾的时候啊,你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宴夏随着林蔓草的动作也喝了一杯酒,面颊难得的有些泛红,不知是因为这话还是因为这酒,烈酒让她眼中泛起水光,明眸灿然若星,她放下酒杯正欲开口,远处却忽见一抹莹莹光色自夜中闪烁开来,她霎时一怔起身,才见沧南山的山巅之上,五道楼阁的后方,一盏明灯缓缓升起,飘荡于湛蓝夜空之间。
有人发觉了那灯火,微微惊异地指了过去。
阁楼那头泛起暖光,犹如朝阳初升的光明之中,更多的花灯自那处升了起来。
夜色静谧如水,灯火自阁楼后方升起,远远若星辰流萤,光耀挥洒于浩瀚天穹,暖焰镀了整个沧南山巅。
此番景致,与宴夏记忆中那夜中秋的灯火相隔时光万里,竟再度重叠起来。
霜城,中秋。
她曾数次念起那夜灯火,曾数次对明倾提及,不禁道声可惜。
但她却从未说过,她这么多年心心念念,惦着盼着,却并非是为美景。
良辰美景固然是好,但她最为惋惜的,不过是那时没能有他伴在身边。
灯火璀璨了夜色,也璀璨了宴夏的眸子,她似有所觉匆匆起身,穿过热闹喝酒的人群,穿过沧南山曲折蜿蜒的回廊,匆匆到了阁楼之后。
沧南山最高的那处阁楼后面,是一片宽敞的空地,如今这片空地上却晃满了灯火,宴夏不及踏入灯火之间,便又停下脚步。
璀璨光焰之中,她所盼所念的身影微微朦胧,却又清晰镌刻于眼底。
那人回眸,浅笑,灯火的缱绻似也流连于笑意之间。
这夜,宴夏收到了她最好的生辰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


第95章 番外 重生
时值夏日, 沧南山阳光燥热洒落于青砖白瓦上,蝉鸣声阵阵回响于四处山间。
宴夏正在后山脚下的院落里来回的走。
天气本就炎热到透着焦灼, 宴夏这般没有休止的走着,看得旁边的人也都跟着焦灼了起来。
宫间苦着一张脸, 想要唤住自家宗主,犹豫着却又不敢开口,倒是坐在角落里的叶题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道:“你这么走来走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有人在生孩子呢。”
宴夏脚步一顿, 想了想发觉这情形还真有些像。
但这也怪不得她,若真要说起来,这件事跟生孩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没有心思和众人交谈,只回头望着院中唯一的那处房间, 双手紧紧绞着衣袖, 似乎随时都将要冲进去。
明倾和宴兰庭就在里面。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五天了,但时至此时依然没有结果。
宴夏在等明倾,准确的说, 是等他恢复身体自房中出来。
自当初沧南山与鬼门一战已过去五年,当初明倾道是要重新凝出身体, 等再能够恢复普通人模样,尚需千年。宴夏是气馁过的,也是不甘心的,但转念想到只要那人能够伴在她身边已是幸运,便也强制着自己将这不甘强压了下来。
但一切总不会永远是最坏的情况,就在三年前, 宴夏在沧南山后山发现了一处洞穴,找到了一块魂石。魂石极为难遇,乃是修行养魂圣物,当初中原的五大法器便多以魂石制成,闻北云将那魂石的效用告知宴夏之后,宴夏立即便将明倾带来了山洞。
那魂石的确能够帮助明倾休养魂魄之力,有着山洞中的魂石,再加上四象图本身的力量,明倾魂魄恢复的速度自然快了许多。魔君的魂魄本就强大无比,如今占了天时地利,恢复速度更是叫人震惊,宴夏甚至将住处搬到了那山洞日日陪着他,就这么守着盼着,每天见明倾的魂魄越来越像实体,她都会高兴上许久。
就这么过了三年,终于有一日,她短暂地触到了明倾的手。
那是与那虚影全然不同的真实感。
宴夏知道明倾快能真正回来了,这消息让宴夏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里她面上都扬着笑意,只要有空她就会去翻五道中的典籍,帮助明倾尽快恢复身体。
直到这天。
明倾凝魂成体,而宴兰庭陪护在旁,宴夏提前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只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然而这一等,就是整整三天。
三天里宴夏几乎没有合过眼睛,只守在这里哪也不去,就连五道当中的事情也是宫间带着来这处小屋前处理的,只要闲下来的时候,宴夏便会不自觉的将目光落在那小屋紧闭的门窗上。
她始终盼着,分明不过熬了三日的时间,却已思之成狂。
这样的心思流露在外,旁人也都看在眼里,人们陪同在这里,不知为何也都跟着紧张起来。起初只是宴夏和干爹干娘们紧张地盼着,到后来宫间带着五道其余几名高手过来与宴夏商量事情,包括南宫玄在内的其他人也都知晓了里面的人是明倾,众人这几年来与明倾关系不错,听到这话也跟着紧张起来。
接着整个沧南山都知道了这个事情,甚至有的弟子根本不知道屋子里面究竟有什么,只是见这处热闹,于是也跟着凑了过来。五道弟子们有事没事经过这里,总会伸长脖子看着那紧闭门窗的屋子,盼着里面的人能够走出来。
到最后,这屋子几乎已经被五道弟子们给包围了起来,夜里甚至有人拥着被子好奇的打量这处,屋子里面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换来人们一阵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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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道众人就在这种精神紧绷的情况下过了三天。
时间缓缓流逝,日头也渐渐沉下,第三个日落将至,夕霞的光晕也染了整个沧南山的屋檐。
沉寂已久的房间当中,终于传来了声音。
原本昏昏欲睡的叶题听了这声音,当即坐直了身子,揉了揉靠墙靠得酸痛的胳膊道:“怎么了?人出来了?”
在场有人比他反应更快,宴夏几乎在听见声响的刹那就如同被针砭一般站了起来,她站得笔直,脊背有些发僵,神情也透着毫不隐藏的紧张。这些年来在天下间四处行走不论遇上何事都已经游刃有余的五道宗主,这时候却觉得自己似乎又变回了南河镇里羞怯胆小的少女,她睁大眼睛看着那处房门,路就在眼前,不过几步的距离,足尖却仿佛踩在火沼之上,怎么都踏不下去。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心跳如擂鼓。
他好了吗?
他是不是已经恢复了?他若是没恢复怎么办?
若是他真的恢复了,我……该与他说些什么?
宴夏觉得自己的头脑突然变得迟钝木讷,僵了半天竟是连一句该说的话都想不出来,脑子里来来去去去的只有明倾的模样明倾的笑容。
她眨了眨眼,指尖轻轻掐着掌心,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东西。
然后她想到了自己……自己在这屋外待了许久,这些天来甚至还未来得及去梳洗一番,明倾就这么走出来,看到她现在这副模样……
不对不对。
宴夏摇了摇头,心道他们不过是三日不见,又不是久别重逢,又能有多大区别,她何种模样明倾又没有见过?
凌乱的思绪不合时宜的纷然而至,扰得宴夏无法专心,她挥开它们还想再仔细去考虑别的事情,却不想就在这时候,对面传来脚步声响,那紧闭的房门,就这么自其中被人推开了来。
宴夏连呼吸都顿了一瞬。
她看见了从屋中走出的人。
时间仿佛仓促,又仿佛从最开始的一刹便凝固再也未曾流淌过。
昏黄的光晕落在那道身影上的时候,宴夏想起了许多年前,那道身影也是这么向她走来。
她脑中那些揉碎的思绪突然间平复了下来。
心内好似有一曲弦歌奏响,曲中盈满风月。
风月中的人凝眸浅笑,恍然,若初见。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觉得还差了点……所以应该还有一个番外才算正式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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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很喜欢明倾。
对于主角宴夏来说,这是个成长的故事,但是对于明倾来说,他只是在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从来都没有变过。
明倾应该是一个十分传统的主角形象,他很好,很温柔,或者可以说他圣母,他生命里经受了许多许多的折磨,背叛,失望,但他永远都能坦然受之,在他年幼最脆弱的时候,期望的是救赎,等来的却是抛弃,他一手在纷乱中保护了中原,但曾经的盟友都对他刀剑相向。他大概是一个非常非常倒霉的人了,没有什么公平对待,好在有一个宴夏始终信他爱他。
他不需要别人理解,不需要别人肯定,只要他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确的,就能够一往无前的走下去。
一个偏执的,身在黑暗,却从来不肯放弃光明的人。


第96章 番外 苏倾
今日是长善庄设宴的日子。
长善庄庄主傅然是个闲人, 闲起来没事总想要找点事做的那种闲人。
所以每年元宵的时候,他总会请上中原许多正道高手来长善庄作客, 每到这时候长善庄总是热闹非凡,人们赏花品酒, 欣赏天下第一庄的风采,总能够让傅然觉得十分满足,今年亦不例外。
傅然名气极大, 想见傅然的人也不少, 长善庄早早便挤满了人,来自各门各派的高手相聚一处,众人皆是豪爽之人,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 没多久就都打成了一片, 纵然是正主傅然还没到,热闹气氛也丝毫不减。
江湖三门七派到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最叫人期待的, 仍是名气最大的那几位。
其中人们最为好奇的,还是那位五道宗主。
五道重建多年, 声势逐渐恢复如昔年,门下能人也越来越多,与天罡盟相提并论却也丝毫不输威望。
而身为五道宗主的宴夏,更是声名远扬。天下永远都无法太平,但总有人为了使其太平而不断奔波,宴夏便是其中之一。这些年来天下间发生了不少大事, 也出过好几次乱子,而每一次解决这些麻烦,都有宴夏的身影。
五道宗主自在沧南山一战初露锋芒后,便为天下人所知,而她的天赋与强大也渐渐被众人所知悉。自鬼门一战至今不过十来年,她便已经步入当世顶尖高手之列,再这般修炼下去,无人能说清她的止境究竟在何处。
很多人曾经见过宴夏,也有许多人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其人,这些年来宴夏突然之间不再四处奔波,转而闭关在沧南山后山山洞之中,也有许久未曾再露面,有人说她精进太快所以走火入魔,有人说她正在度过瓶颈修为要再高一层,还有人说她是身受重伤正在休养。中原之中什么样的流传都有,这让人们对于宴夏便更加好奇起来。
因为人们知道,宴夏与长善庄的主人傅然乃是多年挚友,这次宴会,她必然会来。
果不其然,晚膳时分,天罡盟盟主前脚刚到,五道的人便也到了。
人们刚在天罡盟盟主秦翰那处寒暄一番,听山庄小厮通传,便都转身往大门处望去,秦翰本与人低声交谈,见这番动静,也不禁抬头看来。
宴夏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女了,但经历许多风雨,她眸中却依然带着洁然明澈,如春雨初阳般的气息。她身量算不上高,在一群高大魁梧的中原高手簇拥下甚至显得有几分娇弱,人们很难相信,这样的女子就是传闻中的五道宗主宴夏。
宴夏走进山庄的时候,山庄内无数视线就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对此她并不十分意外,前些日子她为了陪明倾凝出肉身,在沧南山上待了太久,中原早已经众说纷纭,是以她的出现会引来众人在意也并非奇怪的事情。
更何况,再过片刻,在场的众人恐怕会更惊讶。
想到这里,宴夏唇角微微上扬,笑意自眼中扩散开来。
宴夏走进山庄,却并未立即进入其中,她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天罡盟盟主秦翰的身上。
人们听说过关于宴夏许多的传闻,其中流传最广的两个传闻,一则是她当初在沧南山上开启阵法封印鬼门之主,一则便是昔年她与魔君之间的故事。
相较于被人说烂的那些英雄故事,人们的好奇心更多的驱使着他们去打听那尘封在岁月深处的另一些隐秘,所以关于宴夏与明倾之间的事情,至今流传于民间的也有了无数种版本,而其中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也只有宴夏本人才能够说清。但宴夏自然是不会与旁人主动提起的。
而越是说不清的事情,人们就越好奇。
但不论故事的经过如何,众人也都知道这段感情到底还是无疾而终,不论是昔年魔君,还是曾经的天罡盟盟主宿七,那人都早已经自天地间魂飞魄散,如今那座无字的碑还立在沧南山的山巅之上,时常有人前往吊唁。
经了鬼门一战,人们对于魔君到底没有了那么多的恨意,念及宿七从前的事情,人们也是唏嘘不已。
中原不敢接近活着的魔君,但却会在那人消失后开始惦念起前尘往事。
宴夏并不知道在座的众人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联想到这样多的事情,她只是远远与秦翰对视颔首,秦翰本欲上前相迎,谁知颔首之后,宴夏却突然转过身去。
在座众人的目光都在宴夏的身上,谁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转身,一时间人们皆是愕然,直到宴夏转身离开片刻后,再度回到众人眼前,这次人们的震惊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人们都知道,五道宗主钟情明倾,明倾魂飞魄散之后,她始终是孤身一人。
自然也有许多人明里暗里的恋慕着她,但她始终未曾有过动摇。
甚至有人以为,她会不会就这般孤身终老。
但自眼前的情形看来,显然不是。
宴夏再踏入山庄之内,是牵着人的手进来的。
伴在宴夏身旁的男子看来很年轻,眉目清隽,端然如玉,低眸浅笑的模样似世家公子却多几分出尘,他就这般出现在众人眼前,便叫人再无法移开视线。
他与宴夏并肩而立,携手而行,相视之间虽是无言,却已将笑意盈满。
两人之间的关系自是不言而喻。
长善庄因着那男子的出现,霎时静默下来。
有的人认识那人,有的人不认识那人,但不论认识与否,他出现在宴夏的身旁,都足以叫人惊讶。
“魔君。”
长久的寂静之后,不知是谁颤抖着声音唤出了这一声。
此言一出,在场不论是见过魔君还是没见过魔君的人,都霎时明白了过来,有人惊恐的退了大步,也有人好奇的探头张望,想要看清宴夏身旁之人的模样。
但人群视线当中,那人却依然淡泊平静。
“他不是魔君,他是我的人。”宴夏忽而笑了起来,明眸皓然,她挑眉反问道,“魔君早就死了,死在十多年前,你们都亲眼见到的,不是吗?”
人群依旧沉默,似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正如宴夏所说,魔君已经消失了,早在十多年前就魂飞魄散,这世间本该再无魔君,但——
眼前此人模样与魔君一无二致,若非魔君,又会是谁?
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但有人先走了过去。
自那与魔君面貌相同的人出现开始,秦翰的视线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未曾离开过,似是要将那人连皮带骨看个清清楚楚。
身为天罡盟主,秦翰向来都是占尽了众人视线的,所以当他上前的时候,人们也都随之看了过来,他们看见秦翰朝着宴夏身旁那人微微颔首,继而开口道:“宴宗主说得不错,魔君早就死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定音之锤,将四周人们所有的猜疑与恐惧尽数消散。
宴夏笑意犹在脸上,忍不住朝着身旁的人看去一眼。
那人与秦翰对视,眸底似藏着诸多情绪,然后又都统统散去无踪。
秦翰朗然笑了起来。
在场诸人大多有些惊讶,天罡盟盟主秦翰出了名的铁面冷肃,成天板着一张脸,莫说是笑,就连其他情绪也极少能见到,而今他这般放声大笑,却是从未有过的情景。
秦翰不理旁人目光,笑罢已拂袖从旁捞过酒杯,双手握杯到了那人面前。
再度对上那人,秦翰长叹一声,前尘往事皆叹进了这一声里,他盯着那杯中的酒,良久终于抬头向着那人道:“天罡盟秦翰,敢问公子姓名?”
宴夏挑了挑眉峰,笑得了然,直至此时方才松开那人的手,随之往秦翰看去。
那人缓步上前接了秦翰手中之酒,声音清朗,温然道:“苏倾。”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我为什么一个番外写了那么长……orz
还是没写完……最后还有一章!这次是真的最后一章啦!


第97章 番外 月华
晚宴还未开始, 人们还在各处寒暄着,皆没有落座的打算。
宴夏没那么多心思应付众人, 只径自与明倾一道找了处安静的地方坐下休息。
明倾刚聚魂成体没多久,宴夏总是担心他这具身体不够结实, 动不动回过头问道:“你累不累?”
明倾轻笑着摇头,无奈道:“这具身体没有你想的这么脆弱的。”
“不行不行,我都跟他们说了你是我的人了, 我的人不能累着不能冻着。”宴夏托着腮, 盯着明倾忍不住笑了起来。
宴夏笑起来总有种春风般的明媚灿烂,她这般笑着,明倾便再不能若无其事的坐着喝酒了,他松开执杯的手, 低声问道:“怎么了?”
“你真好看。”宴夏眨眼小声说了一句, 趁着身旁的人没注意凑上前轻轻蹭了个吻,然后飞快地恢复了原来的动作,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道, “到现在还觉得一切不像是真的。”
明倾轻轻抚过方才被宴夏蹭过的那处面颊,指下微微有些发烫, 他失笑道:“有人看着。”
宴夏方才注意力全在明倾的身上,此时听他这么说,才终于顺着他的视线往另一方望去。
就在他们对面,正坐着不少三门七派的弟子,五道宗主的身份再加上先前明倾闹出来的那番动静,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忍不住落在他们身上, 宴夏回头望去的时候,那群人正瞪大了眼睛望着宴夏二人。
“……”还真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感受,宴夏想。
明倾抿唇轻笑,垂眸去看桌上的菜肴,他其实倒并不在意旁人视线,只是想提醒宴夏一番。
然而宴夏当了这么多年的宗主,早也不是从前说两句话就能脸红的小姑娘了,她朝着那群看热闹的家伙瞪了一眼,吓走了几个人后才小声对明倾道:“看去就看去了,反正过段日子我们就该成亲了。”
这个问题从两个月前干爹干娘们就在讨论了,甚至还说过要出些法子来考验明倾一番,他们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可不能让明倾就这么简单娶走了。
两人说话之间,近前似乎又热闹了起来,宴夏这才注意到是有人过来了这处。
来的人是个青年模样的男子,看来略有些眼熟,宴夏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是曾经在何处见过他。
那是在沧南山山巅的无字碑前。
那人的名字叫做冉静,是南门的高手。
“宴宗主。”冉静朝着宴夏颔首,随之便将视线落在了明倾的身上,犹豫片刻道,“盟……”
踏入长善庄的时候,宴夏便已经说清了明倾的身份,虽然大家面上都承认了魔君已死的事实,但是明眼人仍是一眼就看出了明倾的身份,不过谁也不肯说破,那便不需要再说破。
虽然天罡盟早已经换了盟主,但见到明倾,仍是忍不住唤出那个许久之前的称呼。
眼见冉静就要唤出“盟主”二字,明倾浅浅的一语打断他的话道:“苏倾。”
冉静怔了怔,点头道:“是……苏倾公子。”
冉静敬了明倾一杯酒,两人不多时便聊了起来,然而没过多久冉静就因为其他事情被叫走了,离开之前他大约是被酒气熏红了眼,笑得十分尽兴,还说了宴夏明倾若有闲暇可去南门作客。
宴夏哪会不知冉静的心思,想到当初在沧南山巅上时候冉静说的那些话,宴夏虽未多言,亦是不胜唏嘘。
众人早也想来找宴夏明倾二人说话,冉静开了个头,其他人便也跟着端着酒杯就过来了,这般下来两人竟连片刻的安静也没有,人们不惧明倾身份纷纷上来搭话,却是明倾与宴夏皆不曾料到的。
但这般下去,便也没完没了了,宴夏与明倾对视之间,十分默契的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趁着难得的间隙飞快的逃离了那处。
长善庄本就极大,前院人声鼎沸,后院却是幽静已极,两人随处找了座凉亭坐下,头顶夜空星月璀璨,身侧水榭流萤飞舞,竟是前所未有的极美景致。
长善庄号称天下第一庄,的确是名不虚传的。
良辰美景在前,自然没有道理浪费,两人在凉亭当中待了许久,宴夏故意折腾着与明倾打打闹闹,占尽了便宜,却没料到远处传来一阵琴声,旁边阁楼窗户微敞,亮起灯火,人影便自其中透了出来。
“我在外面忙忙碌碌,有人却在这里逍遥快活。”熟悉的声音自窗格后传来,隐约带着压抑的笑意,“你们呐。”
说句话还要焚香弹琴,这天底下也只有他傅然傅大公子了。
“好久不见了。”明倾回应那人道。
十多年来宴夏倒是时常来长善庄作客,傅然也私底下送过不少东西去沧南山,然而明倾却是真的许久没有再来过这里了,这句“好久不见”,乃是货真价实的好久不见。
想来傅然也这么觉得,他“啧啧”两声指控起明倾的无情,然而还没说上几句,便又被宴夏给打断了,玩笑道:“明倾忙着陪我,当然没时间来见你。”
傅然难得地被呛了一下,扭头作势对旁边的明倾道:“真是这样?”
明倾看宴夏一眼,含着笑意顺从的点了点头。
傅然叹气半晌,宴夏才忍不住问道:“傅然公子大宴之日何故唉声叹气?”
傅然的身影在窗前晃了晃,似是站起身来,宴夏盯着那身影看,这才听他摇头带着无奈的笑意道:“还不是因为你们成双成对的……”
“我们?”宴夏喃喃说了一句,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几面的那几位。
明倾也很快明白了过来,继而询问道:“小慕他们也来了?”
“不止小慕,楚轻酒他们也在,好在还有个风遥楚跟我一起孤家寡人,否则啊……”
傅然装模作样的还在说着,明倾却知道这人不过是随口说说,傅然过惯了洒脱日子,真要有了挂心之人却也不知会是何种光景。他瞪着傅然将这花说完,这才问道:“小慕他们现在在哪里?”
“在里面呢,大家都等了你好久了。”傅然这般说着,忽而起身推门而出,往着庭院深处而去。
月光流泻,水榭花台蝶舞纷然,宛然如梦境。
宴夏低头看着两人足下相依相偎的浅色影子,眉眼舒展笑成了弯月。
“我们也进去?”宴夏轻轻问道。
脚下的影子突然靠近了些,宴夏正要再说什么,忽而感觉额间传来温软触感,如同暖风掠过,还带着青草般的味道。
明倾一吻落在宴夏额前,等那人眸光晶晶亮亮地回过头来,他已经翘着唇角作了无事发生,只牵住宴夏的手道:“走吧。”
宴夏眨了眨眼,却没立即跟着傅然进去,勾着明倾的指尖故意道:“刚才太快了没仔细,再来一次?”
明倾无奈笑着去掀宴夏前额的发,宴夏却捉住那手,点了点自己唇,认真提议道:“亲这里怎么样?”
明倾动作微微一怔,宴夏眸中带笑正欲调戏两句,却见那人动作轻柔,俯身吻了上来。
那边傅然走了半天没见人跟上,忍不住回头道:“等你们多少年了,你们倒是快……”
话至一半,戛然而止。
月华之下,两道身影伴着流萤与花色紧紧相拥,再无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