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无知仰头倒了口酒,也不知是喝得太急了还是怎地,忍不住便呛了起来,重重咳了几声。苏羡看着他的动作,便低声劝到:“师父,喝慢点。”
舒无知表情怪异的笑了一声,看她道:“不是该劝我我别喝了么?”
“酒是你的命,我可不敢劝你不要命。”苏羡见他一坛酒喝得差不多了,便又开了一坛递给他。
舒无知接了酒,这次却没喝,只是好笑的看她,片刻后自怀里掏出了一物来,扔到苏羡的面前:“你看它。”
“这是什么?”苏羡拿起那面镜子,只觉得触手极沉,那镜子也不知是以什么材料制成,面上若罩了一层朦胧的霜雾,一眼看去竟有些看不真切。
舒无知挑眉笑到:“玄阳镜,也有人叫它前尘镜。”
“是个宝物。”苏羡肯定的道。
舒无知笑得咳了两声,“叫你看你就看,哪来这么多话说,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思虑倒是不少。”
苏羡怔了怔,这么多年了,倒是头一次有人用这种长辈的口吻与自己说话,一时之间将镜子捧在手里,竟有些许失神。也就着片刻的失神,露出了些与年纪相符的纯然,让舒无知看得更是有趣,声音也柔和了不少:“你看。”
不过刹那之间苏羡就整理好了心绪,她听着舒无知的话,朝那镜子看去。
一眼之下,仍是茫茫。
“什么也没有。”苏羡如实道。
舒无知手轻轻覆在镜面上,神色微肃,却是低声道:“前尘镜看的是自己的前尘,大喜大悲,大起大落,每个人总有忘不得的东西,最想看的,或是最不想看的。旁人若是看上去,恐怕这会儿都已经哭出来了,你心思太深,却是在强迫自己不去看,是么?”
苏羡没有回应,只低声问:“这便是心道?”
“修心道,自然要铸心。”舒无知又笑,这一次笑声醇厚如同三月暖风,他将置于镜面的手挪开,温言道,“你看吧,别担心,我守着你。”
这一次,镜面上再不是如白云层叠一般空芒。
苏羡在镜子里面看到了一座山崖。
正是长夜,明月高悬,崖顶上站着两个人。
高大的男子身形魁梧,裹在黑沉沉的长袍里,身形几乎都快要隐没不见,只是他轮廓如刀,眼窝深陷,一双金色的眼睛在夜里尤为明亮。他低头看着山崖下方,那山崖之下燃着熊熊烈火,隔得很快仍能够听得见火焰烧着林中枯树劈啪作响,炽烈的炎流扑面而来,那男子却是毫无知觉,只朝身旁的人道:“如何?”
他身旁所牵着的是个小女孩儿。不过五岁左右,玉人一般的模样,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山崖下发生的一切,轻咬着下唇,眼底微微泛泪。
听到那男子的问话,小姑娘微微一动,一把扑到了那人怀里,她还太小,连那人的腰也够不到,只拽着他的长袍下摆,将脸埋进他一身黑袍里面。
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轻轻抚了小姑娘的头,俯身将人从身上拉了起来。
小姑娘脸上犹带泪痕,疑惑的看他。
男子凑到小姑娘的耳边,声音低沉喑哑,好似冬夜里刮过雪地的寒风,他道:“你记住,他们是因你而死,因你而生。”
“你就是他们的一切。”

苏羡倏地抬起头来。
舒无知正在与小楚对坐着,唇角含着笑意,却不见开口,这会儿见了苏羡的动静,他赞许般笑了笑道:“不错,竟然能够分得清真实和幻境,进了回忆里还能够让自己走出来,你给人的惊喜还真不少。”
“不喜欢的事情,就宁愿是幻境。”苏羡笑了起来,只是面色仍有些发白,“这梦我做了千百次,自然知道要如何醒过来。”
“看起来是噩梦。”舒无知点了点头,指着镜子道,“你再看呢。”
苏羡皱了皱眉,实在有些不想看这玩意儿,不过她素来也不怕什么东西,要说怕的,最多就是麻烦而已。
她再度看了过去,这一次镜中很快便出现了景致。
有了上一次看镜子的经验,苏羡这回看过去,便没有再将自己置身其中,而是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
那镜中出现的是一座小楼,楼前桃花亭亭,暖风熏人,春意正浓。
那楼苏羡认得,她在那里住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的人生就只存在于那座小楼当中,不似囚禁,却比之囚禁还要无可奈何。
阁楼的窗台边坐着个人,托着腮,在暖阳里闲看花开。
苏羡看出了那人就是她自己,十三岁的苏羡看来比如今还要少年老成,总是蹙着眉,似是看个花都能看出愁来。终日住在高阁之中,她的日子里的确也没有些什么快乐可言。
不过镜中回忆看到此处,苏羡也大约猜到了什么。
这是她与楚轻酒初遇的场景,要不了多久,十三岁的苏羡就会看到楚轻酒一袭白衣从天而降,飒然落在她窗边,十六岁的少年眉眼描绘出最瑰丽的风景,将窗外所有的桃花艳色都压了下去。
然而苏羡发现,记忆仍是会骗人的,它会留下一切最美最好的东西,将别的不足都给遗忘。
比如说现在从镜子里面再次看到重逢的这一幕,苏羡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准确的说,楚轻酒其实不是从天而降的,他是脚下打了个滑,一个趔趄扑到苏羡窗户边儿上的。
窗台上的落花瓣儿被惊得又飘了起来,凌乱的洒在他的头顶上。他就这么顶着一颗凌乱的脑袋,仰起脸对受到了惊吓的小苏羡露出了一个自诩风流的笑。

十三章

楚轻酒自那窗台上怕了起来,动作利索的进到屋中,四下张望道,“这里就你一个人?你也是被抓来的?”
从最初的惊吓中平静了下来,小苏羡依旧坐在原地,只是视线一路跟着楚轻酒四下乱晃,点头“嗯”了一声。
楚轻酒转了一会儿,似乎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便一转身在苏羡面前的椅上坐下,他容貌俊秀雅致,还带着少年的稚嫩,不过他这会儿故意板着一张脸,苏羡便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你这里有箫吗?”楚轻酒问。
小苏羡没应声。
苏羡看着镜子里的场景,很快想了起来那段时间的事情,那时候她被关在小楼里面,很久也没有同人说过一句话,所以楚轻酒突然出现的时候,她是有些紧张的。
但楚轻酒却不知道,他伸手轻轻在小苏羡的面前晃了晃,见她有了反应,这才挑起眉笑到:“什么东西那么好看,你都看傻了。”
小苏羡摇摇头,这才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没有。”
“笛子?”楚轻酒又问。
仍是摇头。
楚轻酒撑着额头,将好看的长眉蹙起,为难了一会儿道:“吹拉弹唱的,什么都可以,有没有?”
小苏羡点了点头,进了里屋,不多时抱了架琴出来。
苏羡还记得,那把琴十分名贵,是玄月教教众听说她想练琴特地寻来的,陪了他许多年,结果那次她将琴送给楚轻酒,知道他要琴的目的之后,苏羡后悔了整整两年。
“你要这个做什么?”镜子里面的小苏羡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所以只是对这个长得漂亮的少年显得十分好奇。
楚轻酒接过琴谢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道:“我被抓来关了三个月了。”
小苏羡眨了眨眼看他。
“这三个月不能出去不能喝酒什么都不能做,我爹我二叔他们现在找我指不定找得有多心急。我本以为玄月教抓我来还会严刑拷打一番,结果拷打也没有,他们抓我来什么也不做就成日养着,难道是养来看的?”楚轻酒认真道。
小苏羡盯着他的脸,真心实意的小声道:“养来看着也不错的。”
“什么?”楚轻酒像是没听清苏羡的话。
对方连忙摇了摇头。
楚轻酒托腮坐着,目中透出了一丝故意装出的狠绝来,“我要让玄月教的人知道,抓我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们既然不敢对我动手,那我就让他们看看楚家少主也不是好惹的。”
楚轻酒明显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在玄月教当中是什么地位,他自顾自说完这话便起身要离开,小苏羡叫住他道:“你准备怎么做?”
楚轻酒沉眸道:“只要我在玄月教一天,我就要让他们一日不得安宁。”
小苏羡:“……”
苏羡承认,楚轻酒那段话的确是让当年什么都不懂的自己被吓得不轻,一直到后来苏羡才知道楚轻酒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位楚家大少爷就连报仇的手段都是非同凡响的。
楚轻酒仗着旁人将他抓来却又不敢动他,便用苏羡给的琴在玄月教里面弹起了曲儿来。只是不知他究竟是不会弹还是故意为之,弹出来的动静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接下来的两年里面,整个玄月教后山不时就能够听到这仿佛拉锯一般的琴声,扰得教中人不得安宁,个个提到楚轻酒三个字就是一阵咬牙切齿。以至于后来楚轻酒离开玄月教的时候,整个玄月教都是普天同庆的场面。
在外面传得知书达理的楚家公子,在玄月教里面那两年根本就没管过什么叫温文儒雅。
所以后来楚轻酒死后,见到那假的楚轻酒,苏羡才能够一眼认出那并非是楚轻酒。
旁人就算装得再像,却也想不到那本就不是楚轻酒的真实样貌。

看罢这段回忆,苏羡微微闭目,将镜子翻转过来,让自己不再多看一眼。
那边舒无知很是反常的没有喝酒,手里面剥着花生,和小楚你一颗我一颗的吃着,见苏羡抬起头来,便懒懒问道:“你这么快就看完了?”
“不能再看了。”苏羡将玄阳镜压在手底下,声音低沉的道。
舒无知似是笑了笑,来到苏羡面前,收回了镜子道,“也好,今日便到这里吧。”他将那镜子放回怀里,抬眼看了看天色,“你还想继续练下去吗?”
苏羡明白了舒无知的意思:“这就是修炼?”
“不错。”舒无知点头道,“这玄阳镜能够将你心底最想看的,最不想看的,都放到你面前,你看得越多,陷得越深。等到哪一日你在这镜子里面什么都看不到了,那你才算是真的过了这一关了。”
苏羡平静看着舒无知,好一会儿才道:“我练。”
“那好。”舒无知对于苏羡的结果并不意外,“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修心并非只有这个一种途径,我给你的是最快的办法,其实你也可以选择更稳妥的办法,不过就是花的时间长一些罢了。”
“慢慢来需要多久……”苏羡顿了一顿,看向舒无知后方静立的小楚,“才能够与小楚体内的仙魂交流?”
舒无知托着下颌想了想,“十年往上吧。”
苏羡沉默半晌:“我要看玄阳镜。”
“好。”舒无知又笑,“此法虽快,但稍不注意就会坠入回忆,迷失方向,你定要十分小心。”
苏羡道:“我会的。”
舒无知喝了一口酒,朝旁边看去一眼,小楚便到了苏羡的身旁,舒无知接着道:“很好,不愧是我看上的弟子,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他别有深意的看了苏羡一眼,“上一个用玄阳镜修炼的人是小慕,我看人眼光向来不错。”
舒无知口中的小慕便是慕疏凉,苏羡想到那个好似没有任何缺点的大师兄,忍不住问道:“他以玄阳镜修炼,花了多长时间?”
舒无知放下酒坛,侧目看苏羡。
苏羡与舒无知对视半晌,才终于听得他道:“十天。”
舒无知苦笑一声,摇头叹道:“我当年也是整个空蝉派数一数二的天才了,我以玄阳镜修炼,到心道初成也花了整整两个月。”他接着道,“可是那慕疏凉不是天才,他是怪物,若是事事都与他比,肯定会给气死的。”
苏羡见他神色,眉梢带了丝笑意。她对于这个突然当了自己师父的人印象并不坏,不过舒无知总是显得太过洒脱,好像身边的事情一概不重要。唯有这个时候提起这些事情,他才会显得有人气一些。
她自然不会与人比什么,她自出生起便没有同什么人比过,也因为玄月教里本就没人敢与她比。
见交代得差不多了,舒无知就又教了苏羡一段清心静气的心诀,让苏羡无事的时候就练一练,苏羡将那心诀记下,舒无知才让她先回去。
苏羡带着小楚回到竹字二十三间的时候,夭兰正在收拾东西。苏羡看她一眼,不禁问道:“你要走?”
“是啊。”夭兰将一个包裹扔到了苏羡面前,“不光是我,你也要走。”
苏羡道:“去哪里?”
“说是执明宗新入门的弟子都得去碧岚山祭拜上一代的执明宗主,靳雪带我们去,还有那个叫李璧的家伙也要去。”夭兰有些诧异的朝苏羡道,“你一直在执明宗大殿里面,舒无知没有告诉你?”
苏羡也觉得古怪,只摇头道,“没有,也许是忘了。”她又与夭兰确认了一遍,夭兰只道这个消息是掌门让靳雪传达的,苏羡这才道:“舒无知说让我明日再去修炼,那我先通知他我明日去不了了。”她叫来了小楚,将这话与小楚说了一通,这才让小楚去将话传给舒无知。
小楚得了命令往外走,苏羡却忽的想到一事,临出门又叫住了他。
小楚回转身来,双眼空洞而毫无感情的向着苏羡。
苏羡与小楚相处已经一年之久,本也不会再将人看错成楚轻酒,但今日在回忆里见了楚轻酒的影子,不知为何接触的小楚的视线仍是心中微动。她沉吟片刻,放柔了声音对小楚道:“若是舒无知要你留下来陪他聊天不准答应,他给你喝酒也不许喝,早点回来。”
小楚乖乖的点头答应,苏羡替他理了理衣领,这才放了人。
眼见着小楚离开之后,夭兰才道:“舒无知还在喝酒?”
“嗯,今日就喝了十坛。”
夭兰轻轻咬唇,“他从前从来不喝酒的。”
苏羡看她一眼,笑到:“你不装作不认识他了?”
夭兰怔了怔,摇头道:“反正你都知道了,我跟他的确曾经有过一段过往,不过我绝对不能够让他认出我来。”她说到这里,又立即转了话题道,“你的修为还没有恢复吗?”
苏羡道:“快了,应该再几天就能恢复。”苏羡回应一声,随即道,“你也在担心?”
“嗯。”夭兰兀自解下了腰间的长鞭放在桌上,提到此处,声音也沉了些,“你应该也觉得不对劲了,我总觉得这次碧岚山之行不会太简单。”
苏羡不置可否,不过看神情并不如何担心。
两人在屋中又等了一会儿,小楚回来了,不过手里面还多了件东西。
“他说了什么?”苏羡问小楚。
小楚应道:“他说这个给你,应该能派上用场。”小楚将一个布包送到苏羡手中,苏羡将其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白日里她看过的玄阳镜。

十四章

碧岚山在空蝉山的南方,虽然两处相聚并不算远,但其中景致却全然不同。
山如其名,碧岚山群山连绵,郁郁葱葱,放眼望去山中云雾缭绕,不似人间,却似仙界。
苏羡等人此刻正行走在山间,山风旷然而来,风中浸着雨露的味道。走在最前面的人是靳霜,身后跟着沉默的李璧,她与夭兰带着小楚一道走在最后。如夭兰所说的一般,新弟子都来了,而慕疏凉和另一名师兄却因为有事并未前来。
众人沉默的走了一路,走在前面的靳霜也有些累了,便提议让大家坐下来休息片刻。李璧闻言自己在一旁闭目打坐,将生人勿近几个字都写在了脸上,众人也没有去管他。苏羡本打算与夭兰一道随处坐下,谁知夭兰却满腹心事的盯着旁边树下休憩的靳霜,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朝她走了过去。
苏羡跟着她过去,又叫了小楚,两人一个傀儡在靳霜的身旁坐下,才听得夭兰开口道:“师姐,要不要喝口水?”她将水囊递到靳霜面前,靳霜睁眼看了看她,没说话,只摆手表示不需要。
夭兰面色不改,收回水囊后作势眺目看了看远处,“师姐,我们还有多远才到啊?”
“翻过这座山,再往前就是了。”靳霜闲坐也是无事,便答了夭兰的问题。
夭兰又道:“师姐每年都会来碧岚山吗?那里葬的是什么人,为什么空蝉派的祖师爷不葬在空蝉派,反而葬在这个地方?”
碧岚山说远也不算远,只是这个地方层峦叠嶂地势复杂,实在太过深幽,平日极少有人会来到这里,纵然是要途经此地,旁人大多也都会选择绕路而行。
听得夭兰的问题,靳霜省了其他的问题,只答道:“那里葬的是上一代的执明宗宗主,也就是我们的师祖。”
“舒无知的师父?”夭兰脱口道。
靳霜不禁蹙眉看了夭兰一眼。
夭兰自知失言,轻咳一声道:“师祖为何会被葬在这里?”
靳霜被夭兰问得烦了,语气也没方才那般舒缓了,只道:“这是师祖自己的意思,他素来嗜酒如命,他说碧岚山上有最好的水,能酿出最好的酒,碧岚山上也有最好的人,他舍不下这里。”
“师祖……也喜欢喝酒?”夭兰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不经意般问,“难道执明宗宗主都喜欢喝酒?”
苏羡在旁听到这里,便靠在树旁无声的笑了起来,这人拐了这么大一个弯,竟只是为了问出这个问题。
靳霜自然不知道夭兰的处心积虑,她淡淡道:“师父从前从不饮酒。”提及此事,她的话中似乎隐约还带了火气。
夭兰收了笑意,低声问道:“那他现在为什么抱着酒坛不放?难道是被师祖给带出来的?”
“师父他……”靳霜微微垂目,轻轻握了手里的剑,“他是为了忘记一些事情。”
“忘记?”
靳霜轻叹道:“多年前师父曾经被一个邪教妖女所迷惑,他自愿为了那妖女抛却一切,连性命也差点丢了。谁知最后那妖女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却转身就走,置他于不顾,他才明白自己信错了人爱错了人。”
夭兰凝目看着靳霜,面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靳霜只低头看着手里的剑,所以未曾注意到夭兰的异样,她接着道:“后来他回到执明宗,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再修炼,也无法再与人交手。他修的本就是心道,那番折腾差点让他修为全毁。后来他想了个办法,自己为自己下了咒术。”
“只要他酒一日不醒,他便一日不会再想起那妖女,只要他想不起那妖女,便不会乱了心神。”
夭兰紧紧咬着下唇,似是要咬出血来。
“旁人喝酒是为了不清醒,师父却是为了让自己清醒。”靳霜说到此处,不禁低低笑了一声,笑中满是嘲讽,她抚剑道,“若是再见到那妖女,我们执明宗上上下下,都绝不会让她好过。”
靳霜这话出口,却听得一声嗤笑。
一时之间,几人都将视线落在那发出笑声的人身上,只见李璧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抱剑而坐,睨了靳霜一眼道:“你都说了舒无知当初为妖女做的事都是自愿的,他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接受这结果?说到底也不过是自己不中用罢了。”
“你!”靳霜忍不住站了起来。
李璧起身,也不看靳霜一眼,径自往前走到:“休息得也差不多了吧?”
靳霜皱眉不语,但见李璧往前走去了,也只能跟着往前。
几人翻过了这座山,到了下一个山头,总算是找到了靳霜先前所说的地方。这荒无人烟的碧岚山中,在山腰上竟有一处人家。低矮的小屋被树木所掩映,小屋看来潦倒破败,但屋前却有一道用篱笆圈成的院子,院中种着花草蔬果,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看便是有人常住。
靳霜带着众人进了院子,这才扬声道:“晏夫人,我们来了。”
她话音落下,屋子里面不多时果然传来了回应,一名看来三十来岁的妇人自那屋里走了出来,那妇人鬓角已染霜色,眼角也能够见得丝丝细纹,但一双眼却是极美,那双杏目好似含着浓浓的忧思,叫人望之心神不禁摇荡。也不知这妇人年轻之时,究竟是多么风华绝代之人。
苏羡也在看那妇人,她有些发怔,但与旁人却不是同一个原因。
她觉得那妇人十分眼熟。
就在众人盯着妇人沉默不语的时候,靳霜已经开了口介绍道:“这位是晏止心晏夫人。”
晏止心对众人轻轻颔首,浅浅笑了笑,靳霜又指着苏羡等人道,“这是新来的弟子们。”
她将每个人的姓名都说了一遍,才道:“夫人,我们此行是来祭拜师祖的。”
“也是亏得你们有心,年年都来看他。”晏止心笑意柔和,眼神自众人身上晃过,回身进屋抱了一坛酒出来递给靳霜,“这是他最喜欢的松风,你们带去给他吧。”
靳霜抱着酒坛,点头答应下来,于是又招呼了众人往屋子后方的一处山道过去。众人跟在她身后,那叫做晏止心的妇人便一直站在院前看着他们走,那山路沾了晨露显得有些泥泞难行,苏羡走到拐角处又回身去牵小楚,只是回身的时候,她又不经意将视线扫过那处院子,便见晏止心目中黯然,兀自在院中花前坐下,桌上摆了同样的松风酒,仰头一杯杯饮着。她似是不爱饮酒,眉间微微皱着,饮得呛咳却仍未停下,只是越是喝酒,眉角笑意便越浓,好似想到了什么教人开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