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莫非不知道,小王掌管的便是户部么?”
“哦!”探春恍然大悟。户部,不就是整个国家的钱袋子么?整天跟银子打交道,难怪水溶不单没有鄙薄她赚钱的点子,反倒带上了两分激赏之意了。
她的目光中不由带出了点嘉许,若非男女有别,这会儿她就直接握着人家的爪子叫“知音”了。而这时,也只能含羞带怯地睃了他一眼,然后低垂粉颈——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法,尽管她跟人家书商侃价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淑女风范。
好吧,看来自己张牙舞爪的破落户模样,已经落到了人家的眼里,再装其实也只是自欺欺人。于是,干干脆脆地就抬起头来,落落大方地莞尔一笑。
“姑娘真是个…趣人。”水溶用一口茶把自己的笑意压了下去。
探春在心里暗暗地翻了个白眼,恐怕他想说的是“俗人”罢?不过,她可不怕俗,就怕没有银子,日后寸步难行。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来得实在。好容易想到了一个本小利丰的营生,她怎么着也该好好地经营起来。
“也只是闺阁之中轻闲,才想出了写这么个玩意儿。”探春随便找了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理由。
“唔,若是印制成书,姑娘可要送小王一部,好好拜读一番。”水溶再度抬头,凝视着探春的脸。他看人的时候,目光温和,很轻易就让人生起好感。
探春见他目光不离书稿,显然是真心喜欢,不由得眉开眼笑。一得意,便忘了形,想也不想地伸出雪玉般的细腻手掌:“好啊,我们击掌为誓。”
水溶微愣,在探春察觉到自己行为之前,伸出手去,与她双掌相击。只觉得掌心处一片腻滑,心里不由得微微一荡。凝目看时,见自己送的那串东珠手链,并没有戴在腕间,忍不住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探春没有瞧见他的脸色,仍是意气洋洋:“王爷若是真喜欢,往后再写出几部来,请王爷指正。”
“好啊,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指教是不敢当的,不过是想先睹为快。”说着,还眨了眨眼睛。他眉目清雅,五官轮廓清朗柔和,只飞起的眼角,带起几分贵重的气息。但这时的动作,却把他生生地压低了好几岁,露出调皮的神色,顿时让探春觉得和他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
“等着瞧吧,比这个还要精彩。”探春得到了他的认同,更觉得信心倍增。她宅在家里,还不是用小说打发时间?举凡什么流行读什么,肚子里装的少说也有好几百本,根本不虞有“江郎才尽”的一天。
“那么小王拭目以待。”水溶看着她灿然生辉的双眼,会心一笑。
“今儿多亏了王爷,若不然还谈不成事呢!”探春真心实意地道谢。
“些许小事,三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托了宝玉与我说,但只力所能及,必不用虚言推辞。”
这个承诺可有些重了吧?探春悄悄地抬眸看他,那脸的认真,分明不容人错认,一时之间便有些恍惚。
“多谢王爷。”心里千回百转,逸出口的,却仍只是那样一句客气话。
水溶有些失望,但脸上仍是温和的笑意,挑了京城物华的话头来说,彼此的相处倒也其乐融融。
两人越谈越投机,探春忘了眼前之人的身份,随意地把贾府里的事,挑了几件有趣的说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是吗?水溶听得饶有兴味,有时也适当恢谐一下,发表自己的看法。所以,当他们走出茶楼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落日余辉,如泣似血,巨大的霞影笼罩了整个都城。
“糟了!”探春色变,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可是跟着贾宝玉出来的,若是他等不及先行回府,她这出府的勾当便要被人发现!
旁人倒也罢了,古板方正的贾政便头一个饶不了她。她辛苦经营的大好形势,有可能因此便毁于一旦。
难怪古人说美色误人,此话诚然。她竟然和水溶在茶楼里乐不思蜀,浑然忘了自己穿越后的身份!
“误了回府的时辰?”水溶察颜观色,参详出了一个大概。
“王爷恕罪,探春先行一步。”探春不及再与他客套,撒开腿便往街口奔去。这时候万分庆幸,自己穿着丫环的服饰,不仅掩盖身份,还便于行动。若是穿着自己的那套裙襦,怕是跑不几步,便要被自个儿的裙裾给绊跌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有惊无险
奔到街角,左顾右盼之下,却没有发现贾宝玉的马车,顿时心拨凉了。她当然不是不认得路,可到了大门口怎么混进去呢?今天家里可没有唱戏班子,要让府里哪个有心人瞧见了,便是一场泼天的大祸。
要不,干脆就跑路?怀里好歹还有些散碎的银子,凑合几顿应该还成吧?探春刚在心里作好了最坏的打算,拐角处便冒出一个人来。
“三姑娘,这边儿。”墨雨及时出现,让探春松了口气。
“二哥还在等我么?”
墨雨点头:“二爷正要派人去找姑娘呢,再等不着,便要先回府去了。”
“多谢你等我。”探春感激地朝他一笑,一时没有顾及身份,让墨雨受宠若惊,忙着想要谦逊几句,探春却已跑过了他的头。
气喘吁吁地赶至马车旁,贾宝玉正急得在马车里团团乱转,还不忘探出头来埋怨着茗烟不曾照顾好自家的妹子。茗烟委屈地低头,不敢分辩。探春这么滑溜,在人堆里转了几圈便不见了,他还怎么“照顾”得到?再说,他是二爷的贴身小厮,自然是跟着自己的主子了。
幸得今日李贵不曾跟出来,原是因为他母亲李嬷嬷身上有些不好,便告了假去请大夫,侍奉汤药。这回可不是贾宝玉和探春让人假报军情,而是李嬷嬷真得了急症。贾宝玉自然是准的,不光是因为李嬷嬷是他的奶娘,地位与一般嬷嬷不同,更重要的是,李贵不在,他就算胡闹些,也没有人会去告诉父亲贾政。
“二哥,对不住。”探春喘着粗气,额上汗迹如雨。这么长一段距离,走得她像要背过了气去。不管是前世还是后世,她似乎太热衷于宅家,体力很差啊!看来,那些瑜珈动作不光是为黛玉准备,自己也该上手练了。要不然,以后就算要落跑,也没有体力作后盾。
“三妹妹,你倒是去了哪里!”贾宝玉急忙拽着她的手就进了马车,一迭声地吩咐茗烟快让赶车。再迟下去,便赶不上府里的晚餐,那时候怕是要人仰马翻。
“在茶楼喝茶,一时贪看街景,便忘了时间。”探春好容易喘匀了气,还得应付贾宝玉的问题。忍不住再度感慨美色误人,她贪看的不是街景,而是帅哥。
“下回可不敢再让你出来了,要回头让父亲知道,我逃不过一顿好打。”贾宝玉拭着急出来的冷汗,心有余悸。
他在贾府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自己那个敦肃过了冰的父亲贾政。若不是有贾母护在头里,恐怕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是逃不了的。
“这次是意外…我保证,下次一定掐准了时间。二哥,你看看,我这不是头一回误了时辰吗?往常你和秦钟在外头,比今儿还晚呢!”探春急忙讨好。开玩笑,若是不能跟着出来,往后她可怎么跟冷子印联系?那可是她的银子!
幸好探春平时在府里除了在两个当权大人物跟前承欢逗笑,一门心思地闭门着书,偶尔在姐妹之间说说笑笑,少与人来往,倒并没有引起别人注意。偷偷地溜回房间,侍书和翠墨两个早就望眼欲穿。忙换了衣服往贾母处去,背上的汗还没有干透。
经此一事,贾宝玉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肯带探春出府。哼,稀罕么?探春撇了撇唇,也不强求。这会儿虽然已经有了活字印刷,但也是个技术活,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做好的。便在府里做做女工,陪吃陪笑陪聊,外带拉着翠墨继续《神雕侠侣》的“创作”,日子过得有些无聊。
所以,史湘云来得正是时候,有这么一个话痨子在,便能打发漫漫的白日。
这回她来得也巧,正逢宝钗十五岁生日。因是及笄,对于女孩子来说,便是个大生日,老太太便作主要大办。探春悚然惊觉,自己离及笄似乎也只两三年的功夫了,不会急于说婆家吧?
贾母拿出了二十两银子体己给王熙凤,交代了要好好地操办。而探春等几个姐妹,也不得不随份儿地出一出血。
王熙凤少不得又在贾母面前凑趣:“老祖宗要给孩子过生日,谁还敢说什么?这个够酒的?够戏的?还不是要巴巴地叫我赔上!”
众人都笑得打跌,直指着王熙凤道:“难怪老太太喜欢你,就这张嘴,把人哄得真是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探春却是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看向贾母。若真是疼爱薛宝钗,也不该只拿出二十两银子。王熙凤那句“够酒的?够戏的?”虽是玩笑,却也说出了实情。敢情贾母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真要说怎么喜爱薛宝钗,却也未必。
她转头看向坐于一侧的林黛玉,小姑娘的脸上果然露出了不大乐意的神情。往年她的生日,可从来没有这样大操办过,怕是又多了心。心里微微一动,便弯了腰跟她咬起了耳朵:“你可别会错了意,这是宝姐姐及笄的生日,本该隆重着些。况且她又是亲戚,总不能冷落了去。”
林黛玉被她说中了心事,自觉有些小家子气,勉强辩解道:“我可没这么想。”
探春只是一笑,林黛玉便讪讪地偏过了头,赧然地回以笑容。
史湘云与薛宝钗一向相得,忙打发了人回去,取了两件平常做的针线,拣那精致的作了贺仪。她父母早亡,名义上虽是史家大姑娘,可总是看人眼色。因此每次过来,贾母便总要发话让她多留几日。
保龄侯兄弟俩都是贾母的侄子,对于这位姑母的话,自然不敢不听。于是,这一回借着薛宝钗生辰,正好有借口留下多住上一阵。
如今探春正恨不能把一枚铜子儿掰作两个来花,照翠墨这种废寝忘食的进度,恐怕《射雕英雄传》还没有开始售卖,《神雕侠侣》也差不多可以交给书商去了。见了湘云拿针线作贺礼,顿时大喜,把掏出来的银子又悄悄地塞进了衣袖,随便挑了一件翠墨平时做的针线,与湘云一起送去。
“三姐姐,你的针线长进了不少啊,我都做不过你了。”湘云惊奇地瞪着探春,拿着针线爱不释手。
她傍着叔婶过活,总不比自己父母娇惯,平日在家里总是没日没夜地做针线,这上头素来有些自得。不成想探春拿出来的绣活儿,竟比自己还要好!
“那是,总不能看着你专美于前。大嫂子天天带着我们做呢,就再不好的也给磨得好了!”探春笑着敷衍,对自己当机立断要下翠墨的行为,得意非凡。能文能武(针线),是个人才,尤其是自己稀缺的人才,更显得难能可贵。
正文 第三十章 街边惊魂
其实所谓的大办,也不过是请戏班子唱了一天戏,然后姐妹几个吃了些酒,笑闹了一场便散。席间,王夫人自然又盛赞薛宝钗端庄知礼,稳重和平,薛姨妈笑着谦虚了两句。也不知是说给贾母听,还只是姐妹间的客气。
宝钗过得几日便还了席,另请了一套戏班,摆在梨香院。
探春期期艾艾地不想过去,她对于这些咿咿呀呀的戏文,还真没什么兴趣。如果换个周杰伦蔡依林这类天王天后的演唱会,或者还能让她兴奋一把。
“翠墨,你把侍书的旧衣寻上一件,拿着包袱装着,在角门外等我。”眼珠一转,便又改了主意。
翠墨答应着去了,侍书却瞪大了眼珠:“姑娘,这会儿你还要溜出去?”
探春只是一笑,也就是东西两府演戏的时候,能逮着机会往外跑。书商那里,得去看看进度,敦促上市销售。贾宝玉既赌咒发誓地不肯带她出去,那就自力救济呗!梨香院自有角门通向外面的街道,这种上好的机会,她才不会浪费呢!
计算着时辰差不多,见众人看着戏台子上的武打戏,便对着侍书使了个眼色,悄悄地转至角门。翠墨虽然年幼,做事却极稳妥,果然正掩在阴影里。
探春轻车熟路地换上了侍书的衣服,虽有些大,倒也不妨。翠墨傻傻地跟着她出了角门,走到车水马龙的大街,才恍然醒悟:“姑娘,这、这…”
“放心吧,今儿算是在亲戚家里,没人会发现的。”探春得意地笑道,“咱们只要散戏前赶回去就成了,侍书会替我圆谎。再说,谁都知道我顶不爱听戏了,找个地儿歪一歪儿也是正常,没人会狠找。”
翠墨虽觉不妥,但毕竟人家是主子,便不言语。
探春先去找了冷子印,因是北静郡王水溶的关系,探春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和自己初来时的冷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人脉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绕不过去的话题。书已经印刷完成,但要装订成册,才能摆出来售卖。
“姑娘真是好才情,这书我日前一气儿地看完了,原以为不过演义之流,谁知竟写得让人手不释卷。我干脆让人多印了一百套,还怕到时候卖得不凑手呢!若是得了闲,姑娘不妨照这个样子再写一部。就依着这样儿的风格,一准大卖!”
探春只是笑笑,并不立刻答应下来。她要等第一部的人气打下了,才会出售第二部。有了名气,价钱才能卖得高些。
冷子印很识趣,从匣子里取了一百两的银票,双手恭敬地递给她:“这是定金,姑娘写完一部分,尽管拿来,我们可以分册印刷。若是时日久了,旁人也照这个写出来,就卖得不大理想。”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探春维持着矜持的容色,其实心里早就喜翻了天。这可是自己在这时代掘到的第一桶金啊,从此以后也能靠“稿费”养活自己了。谁说宅女没有出路的?她就硬生生地替自己找了一条出路。
往后兜里揣了钱,不想远嫁就跑路!
至于别人照着写影响销售这种顾虑,她是一点都没有的。想想前世那么多的武侠作家,有谁能超得过金庸、梁羽生和古龙的?
被冷子印殷勤地送出门,探春走出一段路后才回头看着书铺的门楣,尤觉得有点不敢置信。一百两银子若真要说起来,也不算甚多,可是对于月例二两银子的探春来说,却几乎是一笔天外横财了。
她细心地确认了一遍,银子还在自己的兜里,才豪气地一甩头:“翠墨,走,咱们找间馆子好好撮上一顿儿。”
“别…这会儿还撑着呢,不饿。”翠墨倒很会替她当家,知道自个儿主子向来一穷二白,家里的那部新书,怕还要等着这笔银子付印刷费呢!
探春摸了摸肚子,确实还不饿,暗笑自己才得了一百两银子,就跟暴发户似的,想着要显摆。尽管显摆的对像,只是自己的丫鬟。
谁让自己穿越以来,手里的银子向来月初进来,月末就没了。若不是仗着元春的那点赏赐,头一部书就开不了张。
“那咱们去看耍把戏的,天桥那边可热闹了。”探春见天色尚早,也不想回去,于是诱惑归心似箭的翠墨。
翠墨虽是谨慎,到底年纪小,看着街头的杂耍,喜得手舞足蹈,早把劝诫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这个好看,那小姑娘比我还小呢,怎么竟能在钢绳上来回地走也不往下掉?”
“打小儿就练着的呢!”探春看得意兴阑珊,前世的杂技节目,难度比这个大多了。不过瞧着人家小姑娘瘦瘦弱弱的身子,还是扔下了几个铜子儿,看看了天色,纵然对这次的“望风”有点意犹未尽,仍是认命地带着翠墨往回走去。
“小心!”探春听得路人的警告,虽不明就理,仍向一旁闪去,谁知竟仍是晚了一步,一辆马车收不住势,直往她身上撞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朝自己奔来的骏马,居然还有闲心想,这马通体白色,一定是良种…
眼看着马朝着她撞过来,而她脑袋里暂时一片空白。别说没这份身手,就算自己真能飞檐走壁的轻功,也一时反应不及。说时迟,那时快,马车里飞也似地滚下一个人来,一把抱住她,就往旁闪去。
探春惊魂甫定,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骏马,被车夫死命地勒着缰绳,终于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好半天,喉咙里才“咯”的一声,醒过神来。转首看去,她的“救命恩人”一身华服,面如冠玉,眼如黑珠,不是北静郡王水溶还有谁!他也怔怔地看着探春。一双漂亮的眼睛,显得越发的大,竟像是一幅水墨山水,映到了他的眸中。
“姑娘!”翠墨魂不附身地扑过来,手和嘴唇还抖得厉害,带着哭音问,“姑娘,受伤没有?”
探春只觉得小心肝不争气地跳啊跳啊,很有跳出胸腔的嫌疑。听得翠墨的问话,怔怔地摇头。这时候才知道后怕,背上额上,密密麻麻地爬上了细汗。
只差了一线,自己可得再死一次,可不是回回都好命地能遇上穿越的。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同车共途
水溶歉疚道:“不知怎的,马夫竟让马受了惊,以致惊扰了三姑娘,小王实在抱歉。姑娘可有受伤?”
原来竟是他家的马!虽然自己确实受了惊,但看在上回他伸出援手替自己搞定冷子印的份上,就算了吧。
探春刚要摇头,水溶的目光光从她的脸上往下移去,微微惊叫一声:“哎呀,姑娘的左腿受伤了。”
她低了头,这才发现水绿色的外裤上,已经渗了点血迹,想来是刚才以膝抵地的时候擦到的。她惊魂甫定,倒并不觉得痛,扶着水溶的手臂站了起来,会意到自己正站在大街上,暗叫要糟,万一让贾政知道今日的行径,不知会有怎样的雷霆之怒!别说出门,恐怕立时作主替她聘了人家打发出门都是有的。想至此节,更是大急,算算时辰,戏也该散了,急忙摇头:“大约是擦破了一些皮,不是什么大伤,不妨事的。多谢王爷搭救,探春这就告辞了。”
水溶却想也不想,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姑娘是急着要回府吗?不如坐我的马车,让小王送上一程,聊表歉意。”
以北静郡王的身份,那两匹骏马自然是用得起的。不过,他的马车很朴素,灰青的帘子,也不用流苏,无雕无饰,正象水溶本人一样,并不显张扬。比起那日秦可卿丧礼上的银线软轿,朴素得多了。
探春皱眉,看了看自己的腿,这时候才觉得尖锐的疼痛。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客气地乘座免费班车。
“那敢情好,只是麻烦王爷了。”
水溶却似十分欢喜的模样:“不麻烦,不麻烦。”一边说,一边殷勤地把她扶上了马车。因怕她的腿伤得用不了力,掣着她的腰,几乎是把她举上去的。幸好不是公主抱,不然自己的脸得烧起来了…探春流汗。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想这些个有的没的。
她刚刚在软垫上坐定,水溶与翠墨也相继挤了进来。
马车里虽布置得十分精致,但空间却并不大。探春微觉尴尬,不敢抬头,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这种香十分名贵,只有王族子弟才有,清幽好闻。忍不住模糊地想着,这香原该配上他这样清贵的人儿才合适。若随随便便弄个人熏上,简直是糟塌了东西。
翠墨想是吓得傻了,坐在一边怯生生地低着头,不发一语。水溶却关心地凑过身来,低头欲察看她的伤处,手指刚触着她的裤沿,又抽回了手,从马车侧壁取出一方锦盒:“小王这里有药粉,快洒些在伤口上。”
探春羞怯地看向他,却见他一脸的怜惜,心里微跳,不敢再言,默默地接过他递来的药粉,转头见翠墨仍低着头,暗想她一向伶俐得紧,这回怎么就呆了呢?正想催她,见她已抬起头来,却是看向水溶,双目含泪。
“不关王爷的事,是我自个儿不小心…”探春以为翠墨心疼自己,想要质问水溶,忍不住吓了一跳,开口解围。人家虽然看起来好说话得很,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呢!
翠墨却弃耳不闻,哽咽着低喊了一声:“王爷!”
水溶这时才注意到她,也是面色微怔,露出细想的神气,迟疑地问:“你是…瑞珠还是宝珠?”
探春忍不住纳罕起来,他贵为王爷,怎么会认识秦氏的侍女?莫非秦氏与他…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他与秦氏有些纠葛,心里便微微地发疼,十分不舒服。故意低下头来,略偏过身子,自己挽起了裤腿,确实不过擦破一点,日后也不会留下疤痕,心下大定。正待涂上药粉,却见一只养尊处优的手接过了药粉,帮她轻柔地涂好。
尽管心事纷乱,探春还是觉得被水溶揉按的地方,体温瞬间升高。耳根不自然地热烫起来,却只抿唇不语。
“放心吧,这是宫里的伤药,不留疤的。”他温和地安慰。
“是,多谢王爷。”探春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显出了一种额外的疏远来。
翠墨急忙替她放下裤腿,探春才想到,这时代的女人,连露个光脚都有伤风光,更别提她把整只小腿袒露在水溶面前了。可不管是自己挽起裤腿,还是刚才水溶替她擦药的时候,他都显得十分自然,并无半点勉强。
“上回见了姑娘誊写的诗抄,姑娘的字十分大气,又听得宝玉赞你为人意气,已知姑娘非寻常人,竟不知宝珠亦为你所救,请受小王一拜。”
马车上的空间本不不大,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拱了拱手,但看他神色,却是至诚不过。兴许是碍着翠墨,水溶没有表现出与她的热络,举动之间,莫不符规合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