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撑着下巴:“没想到咱们发了一笔横财,用好了可是造福百姓的大业,得回去好好地筹划筹划。”

游诽看她的精神又回来了,心里也高兴:“行啊,回去你写个什么筹划书,咱们一同看看,总得让银子用在刀刃上,可不能给随便乱花了。”

探春连连点头:“可不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探春就忙着做计划。企划书以前也写过,不过忘了十多年,写起来总有些生疏,倒忙得不亦乐乎。而且在古代,毕竟不像现代,资源是现成的。就是要找些资料,也没有百度大神帮忙。所以写完了看看,不如意,再补充。有时候甚至推翻了重写。

游诽看她忘了伤心,倒是乐见其成,有时候帮着出出主意,企划书终于新鲜出炉。

“这些宝贝怎么办?”探春问。

“不急,咱们走的时候带走就是了。你这基金可以先办,就当咱们买下一箱子。”游诽倒不急,“如果急于脱手,卖不了好价钱。”

探春点头同意,于是接过游诽的银票,便想着找合适的人:“贾芸怎么样?他是个仔细的,而且小红也能干。若是交给他夫妻两个,咱们就省了心。况且他那寡母也过背了,他们夫妻俩上哪里都成。”

“得用个好的账房,两年一轮,不怕他们做手脚。”

“对。”探春点头,把鸳鸯和侍书叫了进来,“咱们的船队还有几天抵京?”

因为忠顺亲王这死,贾府倒得着了喘息的机会。兴许皇帝也松了口气,尾大不掉的忠顺亲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明儿就到了。”鸳鸯笑道,“王后这两日可忙昏了头,连日子都记不清了。”

探春精神一振:“那就是说,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了?”

“你躲得很委屈?”游诽朝她瞄了一眼,手里还拿着张宣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一看就知道是他手下的情报组织送上来的。

“倒也不是,不过是想各处去看看。经年不回,总要拜访一遍,是不是?”探春笑着让鸳鸯和侍书把自己的企划书送给小红。

游诽低头沉吟,慢吞吞地说道:“南安郡王下落不明,你们的皇帝似乎有意判个通敌判国…”

“啊?”探春一下子跳了起来,“怎么可能任谁去通敌,也不会是哥哥”

“你也知道,不过是个借口。若南安郡王再不出现,恐怕真是无凭无据地就被诬告了。”游诽叹了口气,“要说你们中原,真是把精力都花在这些弯弯肠子上。有多少豪杰志士空有报国之志,却苦无报国之门呢?”

探春默。

“若能找着几个请回茜香,咱们收复琉球,指日可待啊”

“你不会是真打这个主意吧?你觉得南安肯跟你回去?不可能”探春瞪大了眼睛,像看着一个怪物。他也太匪夷所思了点儿…

“我不光是敢想南安,四大郡王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你疯了,做梦呢”探春没好气地附送了两颗白眼,“他们是皇族,身上流着的血脉是水家的,怎么肯替你游家打天下?”

“我又不对付水家, 有什么不行?”游诽无辜地问。

探春语塞,想了半天也没回答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味地摇头。

“我也只是一说,自然知道千难万难。不过,跟水家没有关系的那些人,总有些希望的。”游诽很乐观地说道,“上次骗了个王后回去,这次咱们也不能空手是不是?”

“有那么大三箱子的宝贝,那还叫空手?”探春撇唇。

“终是身外之物,况且也不全是咱们的。左手出右手进,我可没有捞着好处”

探春似笑非笑:“真没有?”

游诽板着脸,很快又露出了笑容:“好吧,好处也有,但对我来说,还不够。”

“我还以为你只是纯粹陪我回来一趟呢,原来你自个儿打着小九九。”探春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第二百十一章 欢迎回来游诽和探春甚至懒得去塘沽,只在半途找了个码头上了船,然后浩浩荡荡地往京城。欢迎仪式自然是大的,收复青源岛的消息,已经传至京城,满朝上下顿时对茜香刮目相看。更何况,这次不再是王储,而是货真假实的茜香王及其王后。

不仅礼部官员全部出动,更特意请了北静郡王水溶,还有一些闲散宗室,亲迎至码头。探春看着岸上那个雪白的人影,颇有些感慨。

“下船吧?”游诽走到她的身侧,探春握住了她扶在栏杆上的柔荑,眸中却有着浅浅的探究。

探春嫣然一笑,很自然地把手送到他的掌心:“好”

游诽也露出了笑容,两人并肩下船的时候,水溶只觉得心脏像有什么微微缩了一下。一别经年,眼前的佳人似乎真正长成了。裙裾起处,弱柳扶风。明眸善睐,丽比骄阳。她脸上的笑容,让人恨不能撷一朵下来永远珍藏。

然而,他只能就这样地看着她和身边的男子缓缓走近,和谐得让人嫉妒。他酸涩地想,她一定过得很幸福,所以才会笑得连太阳都失去颜色。

这样的结果,很好,不是吗?眼里没泪,却像是都流到了心里。

“王爷。”探春柔和的声线,把他从梦幻里解救出来,他才发现了自己的失神。幸好唇角的笑容,一直这样勾着,还不算太失态。

双方行了礼,又互相说了恭维话。探春打量着水溶,还是记忆里儒雅清俊的模样,可总时不时地露出惘然的神色。

游诽谈笑风生,对京城的繁华赞不绝口。探春偏过头,苦苦忍笑。这家伙的演技似乎越来越好了,绝对够上奥斯卡小金人的水平。

水溶亲自把两人送至驿馆歇下,特意安排了最好的一个跨院。

“茜香王和王后旅途劳顿,先梳洗罢。明儿一早,小王再来相请两位面圣。”水溶虽然觉得有一万句话想说,可最终也只冒出了这么一句客气话。

游诽笑得没心没肺,仿佛没有阳光就能灿烂一把:“请王爷自便,本王倒还罢了,王后素来体弱,确是要好好歇息。”

探春看向水溶,见他的脸色欲发显得苍白,想到三大郡王被赶的赶,关的关,只他一人苦苦支撑,心里怜悯。可还没等她说两句客气话,游诽却又接了口,婉转送客。

水溶强笑道:“是啊,请两位好生歇着。若有不便,只管差了人去北静王府。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请万望海涵。”

游诽一迭连声地说“好”,亲自把他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脸色却有些黑。

探春奇道:“怎么了?”

“他对你可真是念念不忘,哼”游诽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两臂张开,把她拥进怀里。用的力气有点大,探春觉得肋骨被他压得生疼。

“说什么啊”她又笑又气,忍不住伸出粉拳,狠命地捶了他两下,“就算要吃醋,也吃点儿优质的好不好?”

她的力道落在他的身上,自然不过如同隔靴搔痒,起不了什么作用。

“这不是怕你变心,特意先提醒两声儿么”他咕哝着,仿佛只是开玩笑,可脸上的神情却严肃得像是决战前夕,“探春,你是我的王后。”

探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管你是王是帝,是贩夫走卒还是乡野樵夫,我都是你的妻天天想着有的没的,我看你是纯粹闲得慌”

游诽终于笑了起来:“我是防患于未然。”

“好了,我们算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京城了,明天去面圣说些什么?如果皇帝提及我大姐姐,我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探春摊了摊手,说起了正事。

“你与元妃自幼分开,不会有太深的感情。”他不以为然,“所以,问是可以问个详细,但号淘大哭则不必,小小表示一下伤心就可以了。”

“唉…”探春叹了口气,“其实,我就算想问个明白,也不敢,还是走个场面算了。真要问出些什么来,不定最后落个没法收场呢”

“别单独和你们的皇帝留下…”游诽闷闷地说道。

探春没好气:“别把我当成香饽饽,皇帝每隔三年就要选一次秀,环肥燕瘦,要什么样儿的没有?你当他是个痴情的种子,还念着我呢天底下,也就你这个傻瓜…”

说着,心里还是甜的,因此浮出来的笑容,便多了两分甜蜜。

游诽不由得一荡,伸手就去握她:“探春,我只是担心…兴许你发现了别人更好,不跟我回去了呢?我其实有点后悔…”

“还有比你更好的吗?”探春故意瞪大了眼睛,一脸的天真,总算把游诽逗得笑了,抱着她又是一番温存,这个话题才算彻底丢开。

第二天一早,水溶果然亲至驿馆。探春因为昨天被折腾得晚了,才刚刚起身,还在梳洗,连打了两个呵欠:“怎么这时候就来了?难道要赶着早朝的时候让我们去吗?”

游诽看了看天色:“这会儿,早朝也该结束了吧?”

“反正结束了,我们何必去得这样早”探春瞄了一眼窗户,理直气壮。

“我去和他说话儿,你慢慢梳妆,不急的。”游诽看她有气无力的模样,心怀大畅。探春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头。

侍书笑道:“陛下天纵英才,只有遇着王后的事,才会这样的糊涂。难道他不知道,王后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吗?”

探春轻啐一声:“他啊,就是疑心病重也不想想,我都让他明媒正娶了回去,还会跟着人家走不成?”

鸳鸯叹道:“那是陛下待王后如珠似宝,所以别人多看一眼王后,都觉得心里不舒服。要真说起来,王后嫁哪个,也不如嫁给陛下的好。”

“那当然,我早就明白了,可惜那个傻子不明白”探春无奈地摇头。

“要是别人听王后这样说陛下,可要急了。陛下七岁能作诗,九岁能射狼,十一岁作策论,十三岁领兵…”

探春笑着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好了,我知道你把他的履历背得很熟,不用在我的面前显摆。他就是再聪明,有时候也是糊涂的。”

看着游诽满脸春色,水溶百味陈杂。如果他再强势一点,探春就是他的王妃,现在满脸春色的,应该是他吧?

“王爷来得早,王后才刚醒呢”游诽与他见了礼落座。两人东拉西扯,说着没边没沿儿的话。茶过三巡,探春才姗姗来迟。

她的妆扮比起京中的贵妇人来,实在是平常。水绿色的裙襦,只耳朵上有两颗珍珠。发簪还是以前那支碧玉簪,可水溶承认,再没有比玉簪更适合她的。

“有劳王爷。”她笑吟吟地行了礼。往常那种淡淡的青涩已经消失不见,取则代之的是成熟风韵的妩媚。只是一举手,一投足,便如同最优美的舞蹈,吸引他的心神。

“这就进宫罢,免得皇上久等。”游诽有点不悦,占有性地把探春揽在怀里,仿佛示威般,在她的发上落下一个吻,才笑着放开。

探春瞪了他一眼,却没有生气。这男人,越长越大,可也越来越孩子气了。在水溶面前张示他的所有权,有意义吗?天底下,谁不知道她是他的王后?难道水溶还能冒着危险来勾搭有夫之妇不成?真要有那个心,当初也不会轻易放弃她了。

水溶不敢再看她,只得噙着一抹苦笑,殷勤地请他们上了轿。

“我们坐一顶就行了。”游诽不放过任何彰显恩爱的细节,拉着探春就坐进了轿子,让水溶想反对也没有余地,只得挥手起轿,自己上了后面的一顶轿子,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哭是笑。只觉得这一生中,心情最复杂的时候,也许就是这一刻。

他把头后仰,靠在背椅上,回想着探春下船后的种种,茜香王的体贴温存,探春的嫣然笑意,两人的恩爱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一眼就看得出来。

她过得这样好,他原该欣慰和快乐。可是,他却只觉得有一把火,在五脏六腑里乱蹿。梦里,竟然把她身边的人,换作了自己,一样都是那么明媚的笑靥,哪怕看一辈子,也看不够。

原来只要一放手,便是永恒。

他紧紧地握着拳,修剪得整整齐齐地指甲,在掌心里握住了四个月牙般的血印,可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下轿的时候,看着在游诽的臂间婉转而笑的探春,他甚至有点恨了。闭上眼睛,才展露出一个笑容,引着他们往上书房。

游诽始终握着探春的手,哪怕只是相视而忘的一眼,都有种浓到化不开的甜蜜和幸福。水溶的眼睛倏地模糊,这样的幸福,穷己一辈子,怕也无法求得到。

探春转过头来,阳光满满地淌了她一脸,水溶竟觉得那个笑容,让自己不敢逼视。她却只是回了一个笑容,客气地说道:“劳烦王爷了。”

“不,应该的。”水溶简洁的说完了几个字,才回以一笑,自己都觉得甚是勉强。

第二百十二章 大结局整个会见过程,很合乎官方的礼节。可探春却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皇帝的眼睛似乎时不时地就要剜过来。游诽言笑晏晏,与探春形影不离。

“晚上,由水郡王安排晚宴,朕要宴请茜香王及王后。”皇帝慢吞吞地说着,语速比平常的还要慢一倍。

水溶一惊,抬头看他,却见微笑的脸庞上,一丝阴霾倏忽而过。

“是。”他只得回答,下决心要提醒探春。就是再想回到从前,和她挽着手游花园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要去破坏她现如今的幸福。

游诽很爽快地回答:“多谢皇上。”

探春只觉得如坐针毡,再次确认以官方身份来朝,似乎有欠考虑。还是前几天好,虽然躲躲闪闪的,至少不用应付官场上的人。

“王后还记得你大姐吗?”皇帝忍耐再三,终于还是敲开了这个话题。

“自然记得。”探春脸露哀色,“我与姐姐自幼分离,出嫁前方才得以相聚。听说大姐染病去了,甚感人生无常。”

皇帝殷殷道:“凤藻宫仍封着,王后若是姐妹情深,不如去凭吊一番。”

“不用了。”探春摇头,“触景生情,不免更加伤心。大姐若泉下有知,想是也不乐意我去的。”

打死她都不进宫,不管皇帝存着哪一份心思,她绝对不想让游诽误会。深宫后院,游诽是不能进的,她一个进去…谁知道会遇上什么事再说,如今元春不在,也没有人会真正维护自己。虽然说,就是元春在的时候,她也维护不了什么。

游诽叹道:“王后听得元妃娘娘殡天,已经哭了一宿。昨儿才召了随行的太医,不能再忧思太过了。”

皇帝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很快转换了目光:“茜香王说得也是。”

探春托病,把晚宴推了,躲在驿馆里睡大觉。游诽正中下怀,搂着她亲了一口:“别担心,我会应付的。”

话是这样说,还是把留了两个拔尖的随从。

“怕什么?这是驿馆,又不是外面,谁不长眼睛,胆敢到这里来生事儿?”探春不以为然,“倒是你…也不用我担心,论起嘴皮子,就是七个人也不是你的对手。”

游诽哂笑:“你这是赞我还是骂我呢”

探春嘻嘻而笑,只推着他往外走:“别到得迟了,让人说番邦不懂礼仪。”

“你别出去。”游诽一把握住了她的小蛮腰,“若实在闷了,就去找几本演义来看看,或者和鸳鸯、侍书下下棋。要不然,我叫人去接了南安太妃过来陪你说话。”

“不如你送我去南安郡王罢,一会儿宴罢再来接我。就是你不来接,住在南安郡王府也使得。”探春想了想,还是觉得和南安太妃在一起更安全。

谁知太后却下了旨意,让探春进宫陪她说话。探春苦笑:“看来,逃开了晚宴,还是逃不开去宫里。”

游诽把凝霜叫过去叮咛了一刻钟,礼部侍郎在外面急得几乎跳脚,才和探春一同进宫。路上还不忘叮嘱探春:“不要让凝霜离了你身边,真有什么事,她很能帮得上忙。”

“知道了,我自会应付。再说,我现在可是茜香王妃,谁敢怠慢我?你去应付那些大臣倒是真的,喝酒的时候放机灵着些,别给灌得醉了,回来有你好看”她故意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游诽紧绷的脸皮,终于放松下来。

慈宁宫还是老样子,南安太妃已在宫门跷首以盼。探春心里一暖,急步上前拜倒在地:“母亲”

“快起来”南安太妃急伸手相扶,“太后已等得及了,一路上可辛苦?”

“还好,只是总在河海上,实在气闷。”探春笑道,“原本要在驿馆躲个懒,谁料得太后相召,只得来了。”

南安太妃借着替她整理鬓发的当儿,悄悄地说道:“是皇上请托太后下旨的,我正在宫里陪太后说话,便说定了要趁机来看你,太后也没得推脱,我看着倒是求之不得的。”

探春不露声色地点头,带着凝霜进宫殿。行过大礼,才坐于一侧陪太后说话。才喝了两盅茶,果然太监在外喊:“皇上驾到。”

南安太妃轻轻地捏了一下探春的手,下颌微点。探春松了口气,面部表情放得很淑女,刚回头,就发现太后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皇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脸上还留着酒后的红晕。他是皇帝,欢迎游诽这样的宴会,露个面就可以了。他脸上微有喜色,探春和南安太妃双双向他行礼,这才有点呆愣。

“平身。”他顿住了脚上,向太后请了安,才让探春和南安太妃坐下。

探春行规步矩,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皇帝坐了半晌,几次暗示,探春却始终稳坐钓鱼台。

“你姐姐还有些东西留了给你,还在凤藻宫,让小李子带你去拿罢。”皇帝心里烦燥,看到两人在殿上并肩行礼的样子,就觉得刺心。恨不能发兵打向茜香,把探春夺回来。

“母亲可否陪我去一趟?”探春想也不想,就转头向南安太妃请求,“其实皇上也太过客气了,只叫人包好了送到驿馆。”

她笑意吟吟,看不出异色。眉不点而翠,唇不画而红,五官精致,一颦一笑,无不赏心悦目。皇帝看得气闷,挥手让小李子带了两人去凤藻宫。

探春心里一松,有南安太妃在,皇帝也不能对她怎么样。凤藻宫比一年前显得简陋,想必是元春后来不受圣眷。她与南安太妃坐在正厅,让小李子去把东西拿出来。小李子点头称是,让宫女上了茶,自己才退进偏殿。

“奴婢该死”宫女的茶泼到了探春的裙裾上,留下一块疑似锈斑的东西。南安太妃皱眉:“怎么伺候主子的”

宫女吓得脸色惨白:“奴婢罪该万死”

探春苦笑:“起来吧,回驿馆换上也就是了。”

“王后请进偏厅换衣,元妃娘娘还有几件新做的宫装不曾上身,王后将就着穿上。”小李子闻言,从偏殿出来,扬手就给宫女两巴掌。

“算了,这也不算什么,回去换也使得。元妃娘娘的东西交给我的侍女罢,在宫里耽搁得久了,我与母亲也该回去,免得宫门下了钥,回头又多费口舌。”

“王后这样出去,奴才和这奴婢非被杖毙了不可”小李子唱作俱佳,探春很不耐烦。就算小宫女手脚粗糙,也不可能把整盏茶都泼到她的身上。哪怕回去就染风寒,这衣服是万万不能换的。

于是她理也不理,回头扶起南安太妃:“母亲,咱们一起出去罢。”

小李子还待再拦,探春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茜香三个月的保卫战,她也亲迎矢簇,亲历险境,血雨腥风走出来的人,自然有一种别人无法企及的寒意。小李子不由得一怵,虽是跪倒在地,却再说不出话来。

探春也不理他,只与南安太妃相扶着出了宫。

游诽正在宫门外和水溶笑谈,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宫门。水溶叹息一声,由衷地说道:“好好待王后。”

“放心,是本王的王后,怎会错待了她?”游诽一愣,立刻眉眼弯弯。水溶这话,就表示从此对探春再无念想。

“探春”眼角刚瞟到探春的身影,游诽也顾不得再和水溶寒喧,立刻扑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不披件大氅,这里的天气可够冷的。”

探春勉强笑道:“无碍的。”

又和水溶见了礼,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她没有那种手段,情人做不成还能做好朋友,还是这样淡淡的好。

“你的裙子怎么湿成这样?”游诽低头,看到浅裳上的一滩污渍,忍不住问。

“没事,只是小宫女手脚不伶俐,泼了上来而已。”探春笑着安抚,又和南安太妃与水溶道别。游诽对南安太妃执子婿礼,虽然不知道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想来绝不会是宫女笨手笨脚所致。

因此,直到回了驿馆,替探春更了新衣,一张脸还是黑得发沉。

探春安抚:“真的没事,有母亲在,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游诽咬牙切齿:“就是小事也不允许。往后,宫里绝对不能进,再有太后要宣召,你只管托病。我茜香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蚂蚁,我的王后也不是由着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探春从背后抱住了他:“你放心,有凝霜在,我吃不了什么亏。刚才不过是气的,我和母亲总在一起,况且他也要面子不是?”

“哼,他连里子都未必要,还面子呢”游诽恨恨地说了一句,回身把她压到墙上,唇紧紧地压上了她的。在探春以为自己将要断气的时候,才把狂风骤雨,换作了江南烟雨,细致地描摹着她的唇形。

探春用手臂勾住了他的颈子,喃喃低语:“我们回茜香吧,我想家了。”

游诽一愣,猛然地点头:“好,我们明天就走。”

“那也不能这么急,总要滞留个好几天的,哪有才来了这么两天就回去的。”探春失笑,“不过,尽快递了国书,我们就回去。我想…把环弟和姨娘带回茜香,贾氏一族,就算不被治诛族的大罪,也不能有什么前途。况且,我怕皇上对环弟…”

“你作主就好。”游诽心里欢畅,又发狠道,“总要让咱们茜香兵强马壮,谁都不敢小觑”

探春嫣然一笑:“好,我试目以待。”

两天后,游诽接到密报,南安郡王水淞击溃敌军,返回关隘。皇帝就算一时想动,也动不得,只有东平郡王被削去王爵。

贾环很乐意去茜香,只理了一个小包袱就带着赵姨娘与探春会合。探春登船前,在甲板上看到一骑绝尘而来。

“哥哥”她喃喃低事,却只含泪而笑。岸上的南安郡王胡渣丛生,却只举手对她轻挥。

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大家都明白的。

探春转头,游诽站在她的身后,仿佛一堵墙,替她挡去了风雨如晦。

番外——三春争及初春景Chapter 1

我叫元春,十四岁选秀,分到太子身旁。如果太子已经正位,而我也一步步地熬到了妃位,刚册了贤德妃,又赏下凤藻宫。若论圣眷,不是独一份儿,也算是拔尖的了。

这不,这次还恩赏的凤藻宫,又特许省亲。

我坐在轿子里,看到园内园外俱如此豪华,饶是见惯了皇家的阵仗,也不由得暗暗叹息。我贾家自荣宁二公因军功封爵以来,子孙们便忘记了当日的艰辛。如今国事维艰,北方战事频仍,皇上夙夜担忧。

原以为省亲会令我欢喜欲狂,谁料见这铺张的架式,又不由暗暗担忧家里的财政来。听闻上回母亲进宫闲话,如今府里是一日不如一日的了,除了老太太梯己还未曾动外,官中的银子竟是入不敷出。

想来也是,宁公的长孙贾珍袭了爵味,却一味的高乐不了。我虽久在深宫,然道听途说起来,似乎这位“将军”的风评并不怎么样。

忽地轿子停了,我扶了抱琴的手下了舆,游目远眺,只见清流一喧,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都是水晶玻璃各色的风灯,点得如银花雪浪一般,眩人眼目。柳树杏树早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然而却用通草绸绫纸绢剪了做成叶子的形状,粗一看还以为又到了江南的春天。再看船上,也是系着精致的盆景灯,珠帘绣幙,桂楫兰桡,既有江南水乡的风致,却显得富丽堂皇,却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呢

我暗暗叹息一声:又何苦来哉?多花些心事在政事上,替子孙们搏个出身,岂不有意义得多?

至祖母正室,我方待拜下,却见祖母、母亲等俱一溜儿地跪在我的身前。一霎那间,我猛然醒起了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再是祖母的钟爱的外孙女,也不再是母亲器重的女儿了。如今,我是皇上的身边人,“国礼”大于“家礼”啊

一念至此,忍不住满眼垂泪,虽然极力忍住,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我趋步上前,一手扶起了祖母,一手扶起了母亲,心里有许多话,原是在宫里想了千万遍要说的,此时却是只翕动着嘴唇,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哽咽对泣。

透过泪眼,看到邢夫人、李纨、熙凤和自家的三姐妹俱在旁围绕,各各脸有戚色,才忍泪强笑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们儿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原是想安慰大家的,却想到今晚一别,又不知几时才得与家人相见,忍不住又悲从中来。

忽听人回道:“贾员外郎在外候旨。”

粗一听,觉得微怔,后才恍然,原来是说我父亲呢。连忙命人垂下帘来,见父亲隐隐绰绰在帘外对我行跪拜之礼,不觉又是一阵心酸。只得用手遮了袖子,道:“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于意趣”

父亲含泪回答:“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赐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报于万一唯朝乾夕阳,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唯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遮不负上体贴着爱如此之隆恩也。”

我听了微微的骇然,难道父女之间说话也要防着人么?还是父亲在借机劝我警醒,要我好好侍候皇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不用管?原有一肚子话要对父亲说,此时却是半句也说不出口来,只得勉强道:“只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

迎面看见一块牌子,上书:“天仙宝境”,不由暗自皱眉,父亲难道不知这会犯了皇上的忌讳吗?自来皇宫大院才得比仙境,我一个贤德妃而已,省亲的别院也能称得上仙境么?若为有心人得知,却不知会有怎样的说头了。急忙命心腹大临去改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致的名称,便直书“省亲别墅”罢了。

一路看去,父亲说这些题匾俱出自宝玉之手,不由大是欣慰。不想当年只知嘻闹的小弟,如今也大出息了。只是时常听母亲说不在文章上下功夫,只在诗词上雕琢,不由暗自惋惜。我这兄弟,原是有几分聪明的,只是祖母过于钟爱,母亲又因大哥去世,只得这一个儿子,自然也是视若掌珠,如何肯罚?我再四请她带出话来要严加管教,却总是收效甚微。

母亲曾进言让三妹妹进宫,姐妹相依,总比我独木难支。后宫里多是这样的例子,可是想到自己在宫里的处境,又深替她忧心。待得众姐妹拜见时,便细细打量了探春。难怪母亲颇具信心,原来她竟出落得这样好。五官精致倒在其次,唯那飞扬的神采,裙裾飘扬处竟仿佛落shen。

如果她愿意进宫,也许真能深得君宠,自己倒也能卸下一副心事。可是…她跳脱的眉眼,一看而知,根本不是几截宫墙能关得住的。我真要让她和我一样,关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么?

我有些犹豫,还是问了她自己的意思。她却眉眼微扬,毫无含糊地就拒绝了。我执着她的手强笑:“你既打定了主意,也罢,便随了你。母亲那里,我自去说。”

探春大喜拜谢,从我进园子,到现在,只有这一拜,是真心实意的。看来,她倒比我有主意。

分发了各式赏礼,看着众人谢恩,正待再说两句笑话儿,却见执事太监拿了拂尘上得殿来:“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

虽是早知有这一刻,然听得太监来催,仍是五内俱摧,不由得又滚下泪来。抱琴也在一旁拭泪,我才勉强堆起笑容,拉住了祖母与母亲的手,紧紧的,不忍放去:“不须挂念,好生自养…”余话却再说不出来,泪眼里看着祖母的白发,母亲的皱纹,真正是痛彻心肺。恨不当初嫁比邻,尤得时常看顾,如今却…

祖母老泪纵横,也执了我的手不肯放手,半晌才说:“娘娘,皇家规范,违错不得…”

我忍泪点头,不敢再留,硬下心肠返身上舆去了。

回到宫里,还要应付各宫的主子。迎来送往之后,却是一室的孤寂。疲倦,从内心深处,一圈圈地席卷而来,排山倒海一般。

抱琴轻轻地点上了宫灯:“娘娘,我听潞妃那边的小李子说,今儿她又在皇上面前告状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问:“又是什么事儿?我这些兄弟,也真是不争气的。兄弟也好,便连叔叔伯伯们,也是个败家的。把我孤零零送入了宫里,自己却在外作威作福。”

“听说是有个叫旺儿的,治死了张华,如今人家追究起来了。”

我发了一会儿怔,才叹道:“我再在皇上面前这么说这么辩的,有多少意思呢?就不能消停一些,母亲日常进宫,也从来不透一声儿。我再要说下去,皇上是必定见烦的。如今,皇上倒是在潞妃那边儿的时间多,上这里来的时候儿少了。”

抱琴也愤愤道:“娘娘在宫里这般辛苦,他们在外边儿却无法无天,也不知弄了多少件事情出来,害得娘娘总被潞妃挑刺儿。”

我犹豫半晌,才道:“只怕还有更严重的事儿呢。前回我听说我们贾氏旁支有个叫贾雨村的,刚升了官,只是官声可不怎么好?为一把扇子治死了人,原不干事,这把扇子却是献给了大伯父的”

提起贾赦与贾珍,我真是不知该怎样气才好。一个贾氏族长,宁公的继承人;一个是袭了荣公的爵,却全然不知爱惜,弄出多少事儿来,却叫我如何收拾?

我恨不能诸事不管,只跟着他吟风弄月。皇妃之尊又如何?守着满室的孤清,就是一生。可我,还只有二十五岁啊

Chapter 2

抱琴担心地看着我:“娘娘,可要召个太医来看看?”

我轻轻咳了两声,才笑道:“这时候咱们哪还有资格召什么太医?别忘了,我这可算是冷宫了,虽然比冷宫略强些,却是再没人肯侍奉的了。罢了,也不过一些儿咳,不碍什么的。”

自从水漫和我私会以来,我就已经料到了早晚会有这样的一天。可是,我不悔。就像飞蛾一样,明知道扑过去会是灰飞烟灭,我也像它一样,扑向我的火源。

抱琴却仍是担忧地为了敲了敲背,又把火炉子拨得旺旺的。

我感动地看着她:“抱琴,是我拖累了你,不然你配个小厮,现在正在相夫教子,不知有多开心呢。”

抱琴轻笑道:“要不随着娘娘进宫里来,怎见识得了这些世面?能在皇宫里住了十年二十年的,也是上世修来的福分呢”

我闭了眼想了会儿,又问:“这回是西宁郡王领衔西征吧?”

“正是呢,就是因为郡王是主帅,才一力主张让咱们府里戴罪立功的。如今皇上要靠郡王平西,少不得也听上一两分。”

“嗯,还有北静郡王也在一边说情,虽然忠顺亲王势力大,不过如今用人之际,皇上多半会听的。只是…”

抱琴笑了,又叹了口气:“既如此,娘娘还担心什么呢?倒是娘娘自己,皇上那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想头。”

我失笑:“如今在府里头,稍好一点的还是父亲,只是他是文职,贾琏也是文职。那边儿贾珍倒是世袭的将军,还有贾赦,奈何他两人原是主犯,肯不肯饶还是问题。纵然皇上肯了,他两人到底能不能立功还不知道呢”

“既然郡王挂帅,暗地里总会照应一二。”

“就怕郡王纵是诸葛武侯,那两人也是扶不起的刘阿斗啊。”我一边叹息,一边想着听来的闲言闲语。纵然我在皇上面前仍说得上话,还真不知道要不要为他二人求情呢。

忽然又想,上回听母亲进宫时来说过,贾珍借了射圃的由头,却在家里聚赌。皇上以孝治天下,最是见不得这个。若得听闻,再无宽恕的由头。连忙悄悄叫过抱琴:“你且寻个心腹之人,去给西宁郡王传言,别竭力推举贾珍了。”

抱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为什么?这是唯一让咱们家翻身的机会了,错过了这个,可没别的路了。”

“我又何尝不知,然而贾珍此人,问题实多,只怕到时发现了其他,反连累了郡王,便连其他人也保不得了。”

抱琴虽未明白我的话,却仍听话地出去想法传话去了。

然而,我的行动到底慢了一步,听说那日西宁郡王便在殿上保奏,结果忠肃亲王那一派儿的,果然把贾珍这些丑事举了出来,连西宁郡王都无法反驳。皇上龙颜大怒,反迁怒于郡王:“此等不肖,你还保奏,莫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不成?”

闻斯言,我真只能掩面而泣,再无余话。

兴许,我们家的这些姐妹里,倒还是三妹妹嫁得最好。当初远嫁,也是我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听说茜香王亲政一年半以来,竟是后宫无妃。整座茜香王宫,只有探春一个王后。这样的独宠,就是小户人家,都不可得。

有时候,午夜梦回,我独宿无眠,便不由得胡思乱想。当年皇上分明也是看重了她,若是她一时头脑发热,慕这皇宫的尊荣华贵,便不过享得几年独宠,又是赏一座宫殿。若当年自己也不进宫待选,至不济也是水漫的侧妃吧?以他待自己的情份,王妃也是能的。

听说,探春已启程进京,前两日皇上居然来陪着我说了会子话。我就知道,他根本还没有忘了三妹妹。何止是他,还有不溶和南安郡王…

水溶虽然待王妃温柔,可每次公主进宫看望太后,那眉宇间的幽怨,总是凝而不散。南安就更不用说了,府里除了两个侍妾,别说王妃,就是侧妃也没有再纳一个。探春的美貌未必就真及得上我,可她总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且从来不曾刻意逢迎。人人都说我冰雪聪明,也许我就是太聪明了,因而忘记了自我。而一旦真自我了起来,却又已再回首百年身,我和水漫已经错肩而过。

“娘娘,还是传太医吧?”在一阵猛咳之后,抱琴又来罗嗦。

“不用了。”我摇头拒绝。一则太医未必肯来,二则我已经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只是…我死不足惜,却连累了水漫,他的王爵,怕是保不住了。

抱琴替我把白绢收起来,我眼尖地看到了一丝红痕。原来已经开始咳血了吗?我目光微微涣散,看来是撑不到探春回京了。

可即使撑到她回来又如何?难道把家族的这副担子,再移到她的肩上去吧?我万般不愿,我渴求不到的幸福,但愿她能得到。

我已经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