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贾母大寿和元春归省的场面,迎春的婚事几乎可说是无声无息。只叫了戏班子来奏了喜乐,迎春一早到贾母处拜别。
红红的嫁衣,把她打扮得像是年画里的女主角。可到底还是不同的,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气。
因此,探春觉得她对自己的婚姻大约并没有什么指望。
连史湘云和林黛玉都露出了不忍之色,迎春更是眼眶里盛了泪,只不敢落下。探春握住她的手:“二姐姐,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可得高兴才是。”
邢夫人在一旁道:“可不是?要不怎么说大的反不如小的懂事儿呢?瞧你那副脸色,咱们可不兴哭嫁的。”
这话说的…连贾母都忍不住对她侧目。
“三妹妹、四妹妹,我如今要去了…”迎春说着,神色黯然。刚刚硬挤出来的笑容,看起来倒反像是一层没有干透的蜡。
惜春的脸色倒很是平静:“二姐姐,天下本没有什么不散的筵席,今儿你去了,明儿轮着三姐姐,再剩下我,总不能永在一处的。”
“是,还是四妹妹看得开。”探春难得地同意惜春的观点,又叮嘱了两句,“往后你去那边,也别一味儿的好性子,得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不然被人欺负了去。”
听说孙绍祖屋里原来几室偏旁,再加上通房丫环,就是比不上皇帝的后宫,怕也少不了多少。
一时元春派了太监过来,不过是赐了些如意、玉佩之间的小玩意儿。邢夫人大是不满:“到底不是一个爹生的,隔了一层就差了这许多”
探春默然,近两年每逢她的生日,元春赐的东西也比这个丰厚。虽则迎春不算是自家嫡亲的姐妹,就是不赐也算不得失礼。但按理说,元春也不是这么个小气的,又知道迎春跟在贾母身边抚养,也不该就这样寒酸。
正狐疑间,林黛玉也私下里悄问起了她。
“大约是姐姐在宫里有事烦心,那些嫔妃们哪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或者忘了,又或者…竟是不能够”说着,探春自己暗地里担忧。
“听人说皇上如今顶宠的那个是潞妃,还有一个漓昭仪。”史湘云插了一句,“咱们家的大姐姐毕竟年纪大了,她们都只十五六岁,谁不贪图个新鲜况且,她们两家身后也有些背景的,场面撑得比咱们两家还要大些。”
探春知道史家与宫里的几位贵人走得近,这消息怕是真的。因为元春素日待她亲厚,便暗自担起了心事,嘴上却笑道:“大姐今年不过二十来岁,哪里称得上年纪大了”
要换到现代,还是才踏出大学的新鲜人,忙着积累工作经验,寻找更好的发展机会呢可到史湘云的嘴里,仿佛跟七老八十了似的。
“宫里的事…”史湘云只是笑笑,没有多说。
因为明白,所以才会更觉得悲凉。明媚娇艳能几时?终有一朝红颜老,没些手段,在宫里要立足更是艰难。
孙家打发了人过来接亲,迎春纵是不舍也只得动身。临行前,握着探春的手哽咽难语,一半是舍不得姐妹情份,一半是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探春看着她的陪嫁丫头,除开绣桔是打小服侍了她的,其他三个竟是新的。一个叫可儿的倒也罢了,长得还算五官清秀。另外两个却看着就有些笨笨的,分明是拿着粗使丫环来充数的。
就算府里今不如昔,也没难成这样吧?探春对邢夫人的行事,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生生吞了一只苍蝇,又偏是吐不出来。
若没有接过去,就是自己另贴些银子买两个伶俐的也说得过去。可如今就算是想使力,也没处使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迎春上了花轿。
明明是亮堂堂的红色,可整个送亲的队伍,却没有什么喜气。
“唉”探春看得花轿远了,才怏怏地回了秋爽斋。
“姑娘给的那些都是好成色的东西,那孙绍祖常在外面走,能不知道底细?总不会因为嫁妆慢待了二姑娘。”侍书看她擎着书,半天都只盯着那一页看,知道她心情不好,只得勉力安慰。
“但愿如此吧只恨我没能力再做些什么,若是能够,把这婚事推了才好。”探春犹自恨恨不已。
侍书“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这话可不是糊涂了?婚姻自来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就是咱们太太,也没理儿去管二姑娘的婚事”
“如今也只求那孙绍祖不因五千两银子债埋汰二姐了。”探春叹了口气。
“姑娘的那些首饰还不止这个数儿呢,也没亏了他们孙家。”侍书想到给出去的那匣首饰便有些心疼。
五千两银子,金粉世家生意再红火,也整整一年才凑够的,还连同林黛玉的分红也给借来了,自己竟是一文没留,全都打成首饰送给了迎春。
“你告诉绣桔没有?若是孙家留难,二姐也能把首饰拿出去消财免灾。”
“哪里就弄到这步田地了?”侍书不以为然,“正因着孙家不待见二姑娘,才要留着那些傍身啊”
“钱财身外物,花了还能再赚来的。”探春白了她一眼,“平时还没瞧出你是这么个守财奴呢”。.。
第一百零二章 开业大吉
王夫人仍是一月有一次内省的机会,只是最近两次回来,脸上隐有忧色。探春便在心里暗暗猜测,元春的处境,果然并不大妙。想到这位姐姐虽只见了一面,可逢年过节,都不忘特给自己带一份赏赐,比旁人更为亲厚,便很替她担心。
好在“金粉世家”的分店开张很顺利,开业第一天准备了不少香囊,买够一百两银子就发一个,差点没够。
“这可好了,照这势头,咱们一年就能挣上五千两不止。就是日后有什么不如意,咱们手里也有资本。”林黛玉笑着合上了账簿子,“听说薛家那里闹得很不像样,香菱都差点被下了死手。”
“是吗?”探春疑惑,“新媳妇过门儿还没多久呢,上头又有个婆婆,怎么就下狠手起来了?香菱又是个顶好相处的,按理混个相安无事也不难吧?”
“是个厉害人。”林黛玉感慨,“你不见宝姐姐也不大过来了么?家里闹得,四邻里都笑话呢”
探春笑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咱们这家也不好念。”
林黛玉微哂:“也是,自己的事儿还管不来呢,何必去管别人的闲事二姐姐回门的时候,我瞧她气色儿不大好。”
“能好得了么?”探春也烦恼,“二姐的性格咱们都知道,就是孙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要管着家都觉得为难。”
“大舅舅的许婚,未免太儿戏了些。”林黛玉叹息。
“幸好咱们府里如今还不曾没落,若是落得跟甄家那样的境地,怕是二姐的日子更加难熬。绣桔虽然机灵,可胆子未免太小,就不知道到时候还能不能传递个消息过来。”
林黛玉诧异道:“你想怎么样?”
“见势不妙,把她接出来…”
“你倒是好心,可二姐姐未必就感激。”林黛玉白了她一眼,“你当人人都不把女子名节当回事呢”
侍书端了茶进来:“这是旧年的陈茶了,今年的新茶竟没有送来。”
探春笑道:“罢了,不拘什么喝着就是。我上回喝的那铁观音倒好,只是我们家里没有。”自己说着也是一愣,那还是在北静王府的时候,说是福建那边儿进贡来的。
可是再想起这个名字来的时候,只是心脏处微微抽搐,便又平静如初。原来,她那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盛放的爱情,不过是一杯开了盖的茶,在年来的时间里一点点地挥发,也只剩下杯底的那一层。
侍书笑嘻嘻地说:“我喝着是都是一般儿,新茶的味儿更清一些。”
“你瞧了如今的司棋,可眼红么?”探春压下心里的伤感,笑问。
如今司棋可是西市分店的女掌柜,听说生意虽及不上东市,但也能日进斗金。可惜了迎春,没有能留住她,以至于如今到孙家没个贴身丫环帮衬,处境甚是艰难。
“有什么眼红的?她纵然做得再好,还不是姑娘请的人么?我跟着姑娘,那才是她该羡慕的呢”侍书的心态很平和。
“你这丫头倒看得透透的。”林黛玉笑道,“前儿雪雁还跟我说,若不是舍不下我,也想去咱们的铺子里呢”
侍书浅笑:“我一不识字,二没口才,还是服侍姑娘倒还能得个尽心两字,何必取了自己的短处,去掩自己的长处?”
林黛玉失声:“还说自己不识字?这番话,就是人生的至理。三妹妹,你这里的哪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往后放出去,个个儿都能独当一面,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调教出来的”
“是啊,有时候,我倒还真想嫁出去,能够光明正大地巡视自己的产业。要不然,每回出门,还只能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溜进去,有哪个老板当得有我这么憋屈的么?”探春抱怨。
“我比你还不如,统共就去了一回,再没机会溜出去。”林黛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那是你自个儿胆小,其实角门那里的围墙特别矮。”探春窃笑,她如今已经从买通小厮,发展到爬墙。
林黛玉又和她说了一会儿闲话,抱着账簿子喜孜孜地走了:“回头还给宝玉,这个月里咱们能赚上一倍有余。”
探春忍不住莞尔,这还是原着里那个只会伤春悲秋吟咏《葬花词》的悲剧女主角吗?
翠墨递过了一盅茶,探春诧道:“我这杯才泡了两开,才刚出了味儿,怎么又去泡了新的?”
“我不知道侍书姐姐泡了的…”翠墨干笑,却并不走,期期艾艾地似乎要说些什么却不能开口的样子。
探春想她素来并不这样,大约有什么难言启齿的地方。可她又不是贾府的家生子,在这府里头原没有什么交情好的姐妹,却又为了什么呢?按捺了好奇心不问,且看她到底说还是不说。
“姑娘好久没出去散心了,想不想出去逛逛?”翠墨绞了绞帕子,嚅嚅地问。
探春更是奇怪,从来只有她起头儿,几时翠墨的也心野了?看着她脸色微微泛霞,心中一动,莫非她看上什么人了不成?可是每常总是随身边,也并不见她有什么举动。莫不是铺子里新来的那两个伙计?倒是长得眉清目秀,其中一个叫永贞的,还长得双桃花眼。
不过,若是直问,怕是不肯说的,便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如今园子的角门锁上了,若要出去,竟要从外边儿的侧门走,惹人眼目的。最近家里事儿又多,竟不得从容。”
翠墨急道:“角门虽说锁上,也只晚上罢了,白天我们要出去还是很便宜的。再者…姑娘也未必要从角门出入。”
探春更是大乐,这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端了茶呷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问:“到底为什么急着要出去,是会什么人还是有什么事?”
翠墨傻笑着,才道:“是王爷那边儿送来的信,请姑娘务必一见。我虽不知有什么事,但想来如今他也大婚了,若没紧要事,必不会传话给姑娘,所以…”
探春呆了一呆,忍不住苦笑。原来翠墨为的,倒还是自己的事可事到如今,她与水溶还有见面的必要吗?相见争如不见罢了。
“往常是往常,如今他有家有室,我何苦去扰他。况且,我这么地去会他,又算什么呢?这话儿,从今后再不必提起。”
翠墨嚅嚅地说:“听说倒是为了姑娘的事要见。”
“我能有什么事,不过就这么一身罢了,又算得什么呢?”探春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明明是要全都抛开的,可总会带出三分怨气,不由得怅然叹息,“我去床上略歪歪,看几页书去。你若是闷了,也不用伺候着,横竖还有待书和入画呢,去园子里自耍去。”
翠墨跺足道:“真是姑娘的事儿姑娘不是着我去打听前儿来的官媒婆的事儿吗?这可是姑娘的终身大事,若配个孙家的少爷什么的,那可一辈子都完了。”
探春一听,顿时警醒起来:“正是呢,可有消息不曾?”
“咱们左近的亲戚都知道姑娘是咱们府里最出挑的,竟不只一拨儿的媒婆过来,也有三四个的,并不是说的一家。旁的我也不知道,只有一家,却是王爷今儿要见姑娘一面的缘故。听说那人也在场,让姑娘见上一见,若中意了,自然好说,加意地着几个有面子的去说,不会不成的。若是由着人挑,老爷和太太一时糊涂,并非贪图人家的彩礼,可知人知面,谁能知心的?”
探春冷笑道:“几时我的终身大事倒要叫外人操起心来?”
翠墨忙道:“他心里原是只有姑娘的,只为身在那个位子上,身不由己罢了。又诸事不巧,便这么迁延着没了指望。如今另有一家,却也差不离儿,所以要让姑娘去见见。”
探春更是赌气:“既是与他差不离儿,也是一般瞧不上我,有什么好见的到头来,徒惹人笑柄而已。若是依着我,倒不如寻个小门小户的,哪怕只是个穷秀才,或者竟是个铺子的掌柜,倒也罢了。”
“哎呀,姑娘,这可不是负气的时候,若真让太太把亲事给定下了,后悔也来不及。你打量着二姑娘的前车之鉴罢,好歹自己放在心上,不要嫁过去才发现并不知根知底,后悔不来。”翠墨替她急,“前儿才听绣桔传回来的消息,说是二姑娘如今清减多了,那孙少爷一月之中难得有两天在她房里的。”
“啐,那不正好清静么?”探春似笑非笑,依旧低了头喝茶。
翠墨苦求:“姑娘,好歹你的亲事自个儿就上心罢,瞧中了人再说亲,自然比那不知根知底的好。”
探春听了倒也心动,便问:“有没有请二哥同去?”
“不曾。”
“那我独个儿地怎么能去见他?虽说我自个儿不在乎,若让人知道,拖累了府里的名声,咱们家里可不止是我一个姑娘。”
翠墨忙着:“王爷做事精细,自然是隐秘的,不会有外人知道。况且也有外客作陪,算不得什么的。”
又赌咒发誓,到时候还有个熟人作陪。
谁?探春狐疑,翠墨却只摇头,说自己并不知道,只水溶差了人这样告诉她而已。
第一百零三章 南安王妃
探春犹豫了很久,在翠墨失望到冰点的时候,才终于把那颗头点了下去。
“走吧。”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突如其来的动作,把翠墨吓了一跳。
“去哪儿?”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翠墨出口之后,才大喜过望:“姑娘同意了?”
“你不是费尽心机说服我吗?不知道你收了他的什么好处,对我都没有这么个尽心的。”探春笑道。
“真是一心为了姑娘。”翠墨赌咒发誓。
探春叹息:“为了不重蹈二姐的覆辙,我自然只能悄悄去见了再作打算。若能自己作主,自然不会想要包办…”
水溶虽有新妇,但探春却保留着当初见他时候的那份美好。交情不在仁义在,他至少不会害她。
翠墨麻利地收拾了东西,也不过是件灰朴朴的旧衣,以备不时之需。侍书见惯不惯,只是淡淡地表示不满:“又出去啊?等会儿有人找来,又得我来圆谎。”
“锻炼你的口才和随机应变能力。”探春笑嘻嘻地扬长而去。
后门口早停了一辆马车,就是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许是日晒雨淋的年头久了,连漆也有些斑驳。总之…从大街上驶过的马车里,十辆里面至少有六辆是这个样子的。水溶做事,果然滴水不露。
心里微微有些酸涩,探春却不及多加考虑,掀了帘子进去,便觉得马车即时启动。
探春难免心潮起伏动荡,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回路上的时间未免长了些,往常去北静王府,就这时候早该到了。
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隐隐不安,掀起帘子看时,却发现这哪里是去北静王府的路?沿途田地里青青的麦茬,分明是往郊外去的
转眼看向翠墨,她也是一脸的茫然,显然并不知情。
难道是被绑架了?可她思来想去,除了别人知道她是“金粉世家”的后台老板之一,否则没有理由来绑她一个贾府的庶女。
“赶车的大哥,这是往哪儿去?”探春安抚了一下“砰砰”乱跳的心,扬声问道。
并不宽厚的背影肩头微微抖动,随即发出一声闷笑,那声音竟是十分熟悉。虽然一时没能想出是谁,但探春心中大定。
“倒叫姑娘受了惊,只是那边儿如今新添了主妇,自然不大便当。如今要去的,却是另一处的别院,王爷一早就去相候。”
探春听出了他的声音,顿时大喜:“柳湘莲?怎么会是你你怎地与王爷在一块儿,我上回还听二哥说起你,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说你要削了头发去做和尚我还替你很是伤心了一把,怎么回来也不通个消息,叫我们平白的牵挂?”
柳湘莲转过脸上,宽檐大帽下,可不是那张让薛蟠生出误会的俊脸?兴许这一次出门的时间有些多了,脸上尽染风尘色,反倒去了那点若隐若现的女气,下巴显出两分刚毅。
“原是知道你们兄妹都是性情中人,只当时实在心灰意冷,脑袋一懵,削了一缕发。不过,我哪里是能做惯和尚的?才走到五台山脚,遇着了王爷家的总管,便一路又办了些事情,才刚回京,听说王爷要来接姑娘,便自告奋勇地来当了一回车夫。”
探春笑道:“今儿我的面子可真够大了,竟得你亲自驾车。你竟不出声,害我以为有人拐卖了去,一阵儿的紧张。”
“姑娘的胆识,我可是见识过的,倒还真想看看姑娘有多么紧张呢”柳湘莲哑然失笑,“我回来去看了你的庄子,今年的粮食打了不少,茜雪她爹又自己砌了一个粮仓,说是你不让卖,为什么?”
“民以食为天,若是碰上灾年荒年的,就是有银子也没地儿买去。手里有上两年的存粮,心里便底气十足不是?”探春笑道,没敢说贾府的败落,也就在这一两年之间。到时候,兴许她能把人接到自己的庄上。虽然小些,总好过无处存身。
都说狡兔要有三个窟,她如今还在忙着往金陵去造一个呢贾芸已经说定,过了新年就和小红去金陵,听说两人情投意合,贾芸让寡母亲自上门提亲,双方都看定了日子,就在大年初六那天成婚。
探春为两人高兴,说起来自己还是个现成的媒人呢到时候,少不得要去讨一杯谢媒酒喝。
柳湘莲不以为然:“你也太仔细了,谁会抛了你不管?就是王爷不方便出头,还有着一位呢”
还有谁?探春听得一头雾水,待要追问时,马车却拐了一个弯,两匹马便同时缓下了步子。
原来这处别墅建在半山腰,倒是个极僻静的所在。
门口相迎的,除了水溶之外,还有数面之缘的南安郡王。探春知他兄弟俩感情甚好,却没想到居然到了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地步。
不过诧异之色只在面上微微一闪,探春中规中矩地施了个常礼。水溶下意识地伸出手欲扶,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触到了另一双手,尴尬又怅然地收了回去。
“三姑娘请进。”水溶延客,探春抬眸,目光迅速地从水溶身上移到南安郡王的身上,对后者的出现略感不安。
山庄的规模并不大,只迎面一座玲珑的假山,巧妙地起着屏风的作用。转过路边的鹅卵石小径,眼前便开阔了起来。
全不似北静王府那般静美,陈设竟是大开大阖。檐廊的线条简洁流畅,就是厅里的家具也都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大气。
探春暗自纳罕,这样的布置,跟水溶的风格简直是南辕北辙。
水溶含笑道:“这是六哥的院子,今天我只是来作陪客。”
南安郡王脸色微显尴尬,却只一瞬,便恢复了平静。目光平视探春,并不回避,也显得坦然真诚,倒让探春刚刚又慌乱的心,立刻平静了下来。
“姑娘莫怪,只是小王久慕姑娘风姿,又知道姑娘素来是个爽利的性子,故今日冒昧,特请九弟传了信,千万求姑娘见一面。”
探春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看着水溶,又木木地看向他身旁的南安郡王水淞。心里却如明镜儿似的,贾母八十大寿那日,南安太妃特特地把她叫出来,原来是来相看未来媳妇儿的。
一时之间,只觉得昨天吃的那道辣子鸡,再度回味了一片,把人都整个儿地辣得发木。她该怨恨水溶把她推给了他六哥,还是为还有人敬重她待见她,而欣慰?
水溶轻轻叹息,容色微黯:“六哥一向很喜欢你,只是因为我与你先…所以六哥并没有说。如今我奉旨新娶王妃,六哥便央了我。”
探春微哂,这也叫新娶?再过两年,怕是他们的世子都能出来打酱油了。水淞脸上没有笑意,深抿的嘴角,显示出心情的紧张。她忍不住心中一动,恐怕水淞早有此意,只水溶拖延至今。怕也是因为慎重,或者是…旧情难忘?
水溶见她容色不动,也看不出是恼还是喜,心里如同吃了黄连似的,苦不堪言。眼前的这位佳人,原是他中意的,如今却近在咫尺,如隔天涯。可他无法怨恨南安,即使他真提了亲,贾政敢答应与否尚在两可之间,皇帝却绝不容许他真与贾府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