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记错,秀西村应该早就不存在了,因为那里的所有人都搬离了。这话要说起来,已经过去六七年了,我从一个九岁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十五六岁的青年。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居然又收到了从秀西村里寄出的信件,太匪夷所思了。
我用颤抖的双手撕开信封,信纸和信封都是崭新的。我抽出并展开信纸,里面的内容很少,只有短短一句话,却进一步震撼了我——
“你们现在过得还好吗?”落款居然是“何建仁”!
没错,这就是我父亲的字体。可是我父亲七年前就被埋在了秀西山那个巨大的山洞里,他怎么可能给我寄出这么一封信呢?我彻底糊涂了。
我不知道这封信是否应该让妈妈知道,思想斗争了很久,却始终下不了决定。因为问题的焦点就在于我想去秀西岭,如果把信交出去,秀西岭是肯定去不成了,但如果不交,似乎对于妈妈有些不公平。父亲活着的消息,怎么能够隐瞒她呢?
恰在此时,忽然听老豆腐在屋外叫我。我收起信件,出了屋子,问道:“干吗?”
就见老豆腐拿着一包中华烟,表情很神秘地对我摇晃着,说道:“咱们去操场那里坐坐,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我心里有些烦,正好想找人聊聊,便跟着他来到操场旁的一个花坛。大花坛里种了两棵铁树,正好能遮挡住我们两个抽烟的孩子,来往而过的军人对我们则是见怪不怪。
我喷出一口烟,问道:“什么事?”
“哥们,你说咱们是不是兄弟?”老豆腐问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严肃。
我顿时心生疑惑,连忙警惕地说:“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别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知道,咱们算不算朋友?”
“是啊,一直就是,要不是,你那次告了我们一状,到现在,大家不还是那样吗?”
“那件事是我不对,但这不都揭过去了吗?有错能改,上帝都会原谅的。”
“你别扯那些没用的。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情?”
“冰哥,我这次是真的看上了一个姑娘…”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的火立马就上来了:“上次就是为了帮你打架,咱们都成什么样儿了?你还嫌我们不够倒霉是吧?”
“你误会了,这次不是打架,我、我…”
看老豆腐吞吞吐吐的样子,我恍然大悟:“你小子不会是打算正儿八经追一次女孩吧?”
“哥哥,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天天除了这个,没正事了?没事就不能和咱们打打篮球吗?这也是个发泄的方式。”我讽刺他说。
“你不明白,我真是喜欢上她了。这次和以前那些个根本不一样,我不会乱来的,你放心吧。”
“我放心什么。你谈恋爱,管我屁事。除了打架,我还能帮你什么?”
“我、我想让你陪我去她学校,给她送一封信。”
“行啊,她是哪个学校的?”
老豆腐犹豫了一会儿,说:“警察学院的。”
警察学院是一所中专学院,看来那个女孩的年纪肯定比老豆腐要大些。最主要的是,警察学院的学生,性格都比较粗犷,搞不好,真有可能要打一架。老豆腐的表哥常俊临走时,叮嘱我们无论如何对老豆腐要照顾些。我没话好说,想到这里,我也没犹豫:“老豆腐,这是最后一次。以后这种破事,你少拉着我。”
老豆腐喜欢谈恋爱,但对于一个女孩表现出如此上心,这还是迄今为止的第一次。这也让我有些好奇,而这件事也冲淡了我对于身边所发生的种种怪事的那种纠结,不过,很快我就陷入了另一场纠结。
我终于领教了老豆腐追女孩的本事,第一次去警察学院就直接在教室的窗外喊着“林丽”的名字。班里的所有人都朝窗户望来,然后开始起哄。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站起来,满脸通红地问:“你是谁?”
老豆腐不卑不亢:“我是三中的,想和你交个朋友。”
女孩脸红得更厉害,犹豫了一会儿,道:“不好意思,我还没想过这些事儿。”说罢,坐了回去。这下,班里的人哄得更厉害了。
老豆腐干脆走到班门口:“林丽,我只是想和你聊聊,三中离这儿也不近,给个面子吧。”林丽装作没听见,低头看书,但班里人都笑得捶桌子了。老豆腐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动静,叹了口气说,“那成,我明天再来。”说罢,他还真就走了,那潇洒的一转身的神态,顿时让我黯然失色,瞬间有种是他跟班的感觉。
他的脸皮就是这么厚,这也是我佩服老豆腐的一点,让我叹为观止。从那天起,老豆腐天天拉着我朝警察学院跑,足足过了一个礼拜,林丽终于跟老豆腐有了第一次的约会,但那次,老豆腐很受伤,离开时一直阴着脸,没有说话。我心里窃喜,以为解脱了,没想到第二天,老豆腐又来找我,居然这次还带着花…
老豆腐锲而不舍,等他第一次成功将林丽约出来吃饭的时候,已经接近暑假了。
送回林丽,老豆腐推着自行车,我们一边走一边聊,话题渐渐转回了我们家的那些怪事。前段时间一直忙老豆腐的事,今天重新提起,我立刻想到了那封奇怪的来信,于是说道:“我爸可能还活着。我收到他的信了。”
老豆腐的眼睛立刻瞪圆了:“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这事儿?冰哥,你能不能相信兄弟一次,我以后真不会再当叛徒了。再说这事儿,你帮我这么大忙…”
我连忙道:“以后不管和谁,千万别提这事儿,我觉得脸都丢尽了。”
老豆腐笑道:“你放心,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过,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压根没有办法。”
“你说的是想去秀西岭,但怕家人不允许?”
我道:“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这事儿没得商量。”
“嗯,肯定是这样。既然老军长在哪里发现了怪事,他肯定不希望你冒险。”
之后,我们俩都没说话,走了很长一段路,我才叹口气道:“但是,我真想去看一看。”
“冰哥,只要你想去,我一定陪着你去。”老豆腐说得一本正经,让我心里升起一丝暖流,“冰哥,这不是小事,我可不是跟你说着玩。再说,消息是我透露给你的。你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亲眼看一眼真正的龙,这是我最大的梦想。”
正如我爷爷错误地估计了我看到大伯之后的想法一样,我也误把老豆腐的这种行为归结为胆子不小的范畴。
事实上,我忽略了一点,老豆腐眼下谈了个女朋友,正是他吹牛显摆自己的关键阶段。或许他之前确实有过想去秀西岭的念头,但至少会权衡收益和风险的对比。可眼下,他只是要展现自己阳刚的一面,这是我没料到的。后来,我们还是为这次草率的决定付出了代价。
5、往事
这次谈话之后,老豆腐不在要我陪他去和林丽见面了,虽然生活又渐入正规,但也让我有些失落的感觉。不久,期末考试结束了,明年将是我们中考前的最后一年,所以学校组织了补课。这样一来,我们的“深山之旅”似乎更加没有指望。在这期间,我也曾想过给父亲回一封信,可又担心邮局无法投递,万一退回来,那将是件很麻烦的事。
就在我快要放弃时,突然有一天,秦海满头大汗地找到了我,足见他很是着急。那天太阳很毒,几个月没见,他一句寒暄没有,气喘吁吁地张嘴就道:“我找到村长了。”看我一头雾水的模样,他喘了几口气说,“我找到你们原来秀西村的村长了。”
听他说到这里,我立刻想起了那个一说话就结巴的村长,是他带着我去到秀西岭的现场,是他努力争取让哥哥被抓走前见了我们最后一面,那或许是我们所见的最后一面了,村长是个老好人,没想到居然能遇见他,我心里既高兴又有几分难过。
他买了两瓶冰镇汽水,递给我一瓶,然后自顾自地仰脖子一口灌完,打了长长一个嗝,才似乎舒坦些,说道:“你应该记得他吧?”
“当然记得了。我离开村子时已经九岁了,村子里的人,到现在,我一个没忘。对了,你是怎么认识村长的?”
“其实,我也没想到能遇见他。帮我打探消息的人,问的就是你们村长。你们村长听说了以后,无论如何要见你和你爷爷一面。”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秦海打探消息居然能问到老村长的头上。可老村长为什么要见我爷爷呢,我有些莫名其妙。以我爷爷的身份和级别,并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况且村长和我爷爷并没有任何来往,万一他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惹我爷爷生气,那就麻烦了。
看我犹豫,秦海道:“我知道你肯定觉得唐突,但你们村长执意如此,我劝不住啊。愿不愿意见他是你的事情,要真觉得为难,我就把人回了。不过,你们村子里的人非说你是白眼狼不可。”
秦海说得很对,我要是执意不见,肯定会授人以柄。有些话好说不好听,这着实令我左右为难:“我爷爷特别讨厌秀西村的人。在家里,他根本不愿意我们提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我要是和爷爷说了,非挨骂不可。”
秦海不以为然,道:“你也别想那么多,问题很好解决。你回去先问问家人的意见,他们要不愿意见,也没办法,万一他们要是同意了呢?”
我想了想,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便答应了下来。
晚上回到家,我一直等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观察了一下爷爷的状态,看着他老人家心情还算不错,于是试探着问道:“爷爷,您见过咱们村子的人吗?”
爷爷吃饭时,腰挺得笔直,碗都是端到嘴边,绝不弯腰吃饭,听我这么问,他放下手里的碗,有些警惕地说:“你问这个干吗?”
“没事,就是想问问,毕竟在那个村子里生活了好多年…”
“是不是看见你们村子里的人了?你小时候的小伙伴?”不愧是见惯场面的老军人,爷爷根本没和我寒暄,直接说出了破绽。
我顿时脸红了,妈妈打圆场道:“吃饭时别乱说话…”
“你让他把话说完,你看谁了?”爷爷很严肃地问我。
“我…我看见村长了,他说想见您一面。”我根本无法在爷爷面前耍任何花样,只能说出了实情。
出乎我的意料,爷爷并没有拒绝,更没有表现出任何讨厌的情绪。考虑了一会儿,对我说道:“你和村长联系一下,看看他具体什么时间过来,我这里安排接待一下。”
我顿时愣住了,真没想到,爷爷居然会答应。于是我很快和秦海取得了联系,和村长约定两天后见面。告诉爷爷安排的具体时间后,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再问。
两天后,村长带着一些土特产来了我家。村长也就五十出头,个子不高,黑瘦矮小,还是一如既往的结巴,一句话能说很长时间,我每次和他说话都想笑。他离开秀西村后,去了贵阳,在当地一家油厂上班。平心而论,村长属于那种老好人,和村民的关系一直非常好。我这次见了他,就像看见了亲人,好一阵寒暄。
“你…你…你都长…这么高了?”村长都翻了白眼,才把这句话说利索。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马上要升高中了。”
“好…好…”
“村长,你怎么想起来看我来了?”
“不…不…不光是看…看你,还…还…还有你爷爷。”
“这是怎么话说啊,你又没见过他,怎么想起来看我爷爷了?”
这回,村长嘿嘿直笑,没有说话。这时,门一响,爷爷推门而入。
村长立刻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招呼道:“何军长。”
爷爷点点头,问道:“小陈,听说你找我?”
我不由得一愣,虽然在村子里生活了九年,可我并不知道村长姓什么,可爷爷却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据我所知,两人根本就没有见过面,我顿时疑惑起来。
村长赔着笑脸,结结巴巴地回答着爷爷。冷不丁,爷爷忽然皱着眉头问:“这么些年,中国话你应该说得非常好了,还装结巴呢?”
“改…改不回去…了。”这句话又让我心里一震,什么叫“中国话应该说的非常好了”?难道村长不是中国人?这下,我的脑子又开始疼了。
“去我屋子里聊。”爷爷说罢此话,率先迈步走进了他的书房。村长看了我一眼,便跟了进去,门一关,把我丢在了客厅。
他们在里面说什么,我全然不知,但这一聊竟然就聊到了天黑。没想到爷爷和他还真有话说,怪不得他非要见我爷爷,可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呢?村长是怎么认识我爷爷的呢?这些疑问久久萦绕于我的脑海中,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看样子,他们是不打算告诉我的。
晚上吃饭时,爷爷居然开了一瓶茅台招待村长。吃过饭,爷爷还亲自送他出了家门。在这期间,我没有说上一句话,而妈妈下班回来后见到村长,也就是寒暄了几句,话也不多。
等村长走后,爷爷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久久不语,满面愁容。我知道,每当爷爷开始这副表情之后,最好千万别打搅他。
我踮手踮脚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摊开作业本,开始写作业,可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半天都没有写出一个字。忽然,我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转头一望,爷爷站在了我的房门口。
爷爷很少来我的房间,我当时就可以肯定,一定是村长说了什么非常奇特的事情。只见爷爷若有所思地进了屋子,关上门道:“小冰,爷爷平时对你严厉,你觉得是对还是错呢?”
我站起身回答:“是对的。爷爷是军人,当然希望我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这是受溺爱的孩子体会不到的。”
爷爷叹了口气:“或许我对你太过严厉了。其实,在同龄的孩子里,你算是懂事的。说句心里话,这一点,和你父亲很像。”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爷爷说道:“可是,你哥哥的性格就比较冲动一些,一点都不像你的父亲,你明白为什么吗?”看着我摇了摇头,爷爷继续说,“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你的亲大哥。他是建军的孩子,其实是你的叔伯兄弟,只是你大伯出事以后,他就一直由你父母抚养。想想你父亲的年龄,他怎么可能生出你大哥这个年纪的孩子。”
爷爷的这句话,像一声炸雷,炸响在我的耳际,震得我头晕目眩。我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哥哥出事时已经十六岁,而我父亲才三十岁出头,他总不能十几岁的时候就生下了我哥哥,这跟他与我母亲结婚的时间也不相符。
人就是这样,极易忽略存在于自己眼前的情况,当然,这也与我当时年纪小有一定的关系。突然,我隐约感到,爷爷今天可能要告诉我一些很隐秘的事情,心情顿时变得极度紧张。
爷爷又说道:“你大伯和你的父亲都是好样的,他们都是非常出色的侦察兵。我将他们兄弟俩安排在秀西村,他们没有给我丢脸,更没有给自己的部队抹黑。你应该知道这些事情,因为这是你的权利。你的父亲是个英雄,他只身犯险,虽然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但我以他为荣。”说到这里,爷爷的眼睛里似乎有泪花闪动。
我壮着胆子,问道:“爷爷,我能问问,在咱们家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爷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当然可以。我也这个岁数了,谁知道这个秘密还能隐藏多久呢?你当然应该知道这一切。不过,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了。从知道这个秘密的这一刻起,你就是一名战士,无论如何,你都必须要保守这个秘密,包括你身边最亲密的人。这是部队铁的纪律,如有违反,军法从事。”爷爷说这八个字的时候,表情严肃到了极点,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此刻,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应该是大伯或是我的父亲,根本就不是一个还在上初二的小孙子。
“这件事还得从你老太公身上说起。他是一名赤脚郎中,抗日战争的时候,他曾经加入了游击队,在云南境内打击过入侵的日军。因为他懂得医术,所以除了打仗,他还自制中草药,医治受伤的抗日军民。事情就发生在他当年加入游击队的时候,那时,云南的一些地方被日军占领,在无量山以西,日军最精锐的有丛林战之王称谓的第五十六师团一个整编团队约一千二百人,曾在那里展开了大规模的屠杀。当时,你太爷所在的游击队得到消息,集结了全部人马,想要去解救当地村民。要知道,这是以那些老掉牙的武器去和日军最精锐的部队硬碰硬,其实就是去送死,谁都知道将会是有死无生,但没一个人装熊。游击队急行军,赶了十几公里,到了那个遭受日军屠杀的村落,也就是…秀西村。”说到这儿,爷爷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不过,当他们赶到后,却发现整个村落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屠杀的迹象,你太爷他们还看见了站在村口放羊的农妇和孩子。游击队还以为是日军胁迫村民制造了假象,让他们自投罗网,可经过一系列侦察,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异象,于是,游击队进了秀西村。结果发现,秀西村根本就没有日军过来骚扰,在那个年代,简直就是个世外桃源。当时的游击队长还以为是消息出了错,于是驻扎了两天就准备走了,不过因为靠着无量山,你老太爷准备去弄些中草药,以备不时之需,所以那天他就背着药材篓子进山了,同行的还有两名游击队战士。进山之后,很快就出事了,因为他们发现了无量山中的一处茅草屋,里面居住了十五个人,其中有十个孩子和五个大人,而这群人,居然是日本人…”
说到这里,爷爷又顿了顿,才道:“之后,忽然有两条大蟒蛇袭击了游击队的战士。据老太爷后来回忆,那两条蟒蛇的体型之巨大前所未见,他失魂落魄之下,转身就逃。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在山林里迷路了,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一处泉水所在,那片泉水旁竖着一块碑,上面刻着五个金字——‘不老泉’。也就是在这泉水旁,你老太爷发现了三具没有完全掩埋入土的日本军人的尸体,这时,你爷爷才明白,五十六师团的人并不是没有来,而是来了以后已经被全部消灭了。后来,他在泉水周围随便挑了个地方一挖,都能挖出尸体,足见那里埋葬了多少。但是,这些军人是如何被杀的,为什么会被埋在不老泉?这些问题你老太爷并不知道,当时他差点没被吓死。万幸,后来游击队跟随村子里的向导找到了他,不过,游击队的人随后也都失踪了。”
我不解地问:“那么,老太爷呢?他还在吗?”
爷爷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你太爷爷得了条性命,后来他瞅机会跑了。你知道为什么他能活下来吗?”我摇摇头,觉得十分蹊跷。爷爷见状,继续说道,“因为你太老爷恰好背着背篓去山里采药,被当地村民认为是采药客,所以逃出一劫。”
我有些不理解:“采药客就能逃出一劫,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采药客是当地村民最忌讳的人。”
“还有人忌讳采药客?”我觉得新鲜,但我更感兴趣的不是这个,于是又问,“那么我大伯和我爸爸在村子里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的真相吗?”
爷爷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继续说道:“这不仅仅是我们自家的事情,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集体屠杀事件,甚至你的太老爷都不知道他的那些战友和日本兵是如何被杀死的。日军的五十六师团调动最精锐的部队进入无量山,也一定不是没来由的一次军事行动,他们肯定也在寻找某个鲜为人知的秘密。这之后,某位大人物从太爷爷那儿得到了消息,立刻决定彻查此事,不过后来因为云南的战事吃紧,特别是怒江边部署了大批中国军队,所以,这件事也就被搁置了,一直没有展开调查。新中国成立后,这件案子落在了我身上,但我始终没有查出结果,于是就把任务交给了你的大伯和爸爸。我这两个儿子是非常优秀的,面对着未知的恐惧,他们没有退缩,虽然一个疯了,一个生死未卜,但他们都是最勇敢的士兵。”
我听罢,既骄傲又难过。看来,我之前的推断是对的,我父亲根本就不是生活在那里的普通村民,他和我大伯都是去执行任务的,我为他们而骄傲。难过的是,父亲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而爷爷将自己的孩子调去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显然有些不近人情,这让我难以理解,感到十分难过。恰在这时,爷爷轻轻叹了口气说:“你能否理解爷爷做出的决定?”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不想骗爷爷,但我也不敢将自己的不满说出来。爷爷此刻的表情又变得倔强而严肃,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一个军人的家庭。只要是我们家族的血脉,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必须为了祖国流血牺牲。我们家没有懦夫,都是铁血的军人。”说到这里,他盯着我,看了很久,才继续道,“当初,你父亲在秀西村下放,其实是对他身份的一种掩饰。没想到,他会娶了你母亲,说实话,我当时确实很不高兴。不过,现在回头想想,也多亏如此,至少何家有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