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长安的心,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从开始到现在,除了严臻之外,她从不允许任何人的进驻。
是他太傻,太爱幻想了。
以为多少年的默默付出终会有所不同,可殊不知,一旦挑开这层遮羞布,他们的关系将会万劫不复。
他用手背遮住眼睛,懊恼地痛骂自己,“雷河南,你这个笨蛋!笨蛋!”
“铛铛——”门又响了。
他知道不会是长安,所以依旧盖着眼睛,声音沉闷地应道:“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无声无息地合拢。
以为是医生来查房,他动也没动,撩开被单,露出赤裸的双腿。
可半天却没人上前检查他的伤口,就连呼吸声,也听得不十分真切。
他察觉到异样,猛地收手,睁开眼睛。
“是你!”
竟是他!
他警觉地瞪着面前这个体格魁梧的男人。
严臻卸下蓝盔,放在床尾,用脚尖踢走地上的圣女果,扯过一把椅子,稳稳坐下。
雷河南被那道深邃的目光盯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扯过被单,胡乱盖在身上,拧着眉头,质问严臻:“你想干什么?”
“豆豆是谁?”严臻忽然开口说话。
雷河南表情骤变,他目瞪口呆地瞪着严臻,嘴唇微微翕动,来回往复几次,才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大声说道:“你管豆豆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严臻眯起眼睛,目光像锐利的刀刃一样盯着神色极不自然的雷河南,“你不说,我就去问她。”
雷河南的眼里升腾着怒火,他气愤地指着严臻,“你别去打扰她!你把她害得还不够惨吗?”
严臻掸了掸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撩起眼皮,看着雷河南,“所以呢,你还是跟我说实话。豆豆是谁?他是谁的孩子?”
雷河南涨红脸,“是,是长宁的,长宁的孩子。”
“噢?长宁的。可我刚才怎么听到你说,豆豆是我和长安…”
严臻话未落尽,雷河南就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偷听!你!”
“啪!”严臻猛拍了下床体,站了起来。
“那你就是承认了!豆豆…”严臻蓦地顿住,眼里的光突然闪烁了一下,又变得漆黑,那浓墨之下的惊涛骇浪却令人心惊,“豆豆,是我和长安的骨肉!”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回忆(一)
长安一口气走到空无一人的水塔边,才停下脚步。
身旁浓郁深绿的大树被大风吹得簌簌作响,眺望远方,是气势雄浑的坎贝山,这里草木茂盛,是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栖息的天堂,这里全年炎热,没有四季更迭,只有旱季雨季之分。
她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三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砾,她闭着眼睛,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AS63项目所经之地的每一处山坡,每一处转弯…
可在这漫长的1095天里,她却只能把有限的75天留给长凌。
长凌的名字。
取自于壮志凌云的崇高意境。她希望长凌拥有一颗不平凡的心灵,长大后像鹏鸟一样展翅高飞,越过世间一切的艰难险境。
她视若生命的孩子,如同天使降临人间,给她晦涩黯淡的生命带来了无尽的惊喜和感动。
生产时遭遇大出血,每次在生死边缘游离挣扎的时候,总会被腹中生命顽强的与命运抗争的斗志拉回来,他似乎在用行动拯救她,告诉她不要放弃,不要丢下他。
她怎么舍得抛弃他呢?
从犹豫不决丢掉药片到证实怀孕的彷徨和无措,她曾几次站在王向春的门外,几次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跟他说她不去恩特斯了,
她要这个孩子。
可身上的责任却不容许她这么办,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工程,而是代表着国家,代表着集团的声誉。她就像是一个听到冲锋号的战士,已经跳出战壕准备冲锋陷阵,这个时候,要她退缩,当个逃兵吗?
不,她做不到。
婆婆恶言相向,情敌步步紧逼,即使这样,她也没有想过放弃腹中生命。
因为她爱严臻,这个如同坎贝山一样坚强,如同香淞海一样胸怀宽广的男人,是她对婚姻全部的信念与支撑。
她以为,他能与她一起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可他却让这一切努力与坚持都化为乌有,雨夜中她亲眼目睹那一幕惊心动魄的背叛,在他低头的那一刹那,婚姻的堡垒宛如沙子砌的城堡轰然间倒塌。
她心若死灰,提出离婚,他却以孩子为由,坚决不同意。
她思虑再三,主动找到妇科医生马晶,恳请她帮忙演一场戏。马晶当时陷入两难,一方面事关重大,她怕自己承担不了后果,另一方面,她又被她描述的未来愿景所诱惑,想成全小姑子。
“我会做掉孩子,你不用有顾虑。”她记得,当时,她对马晶说了这样一句违心的谎言。
马晶知道她不可能怀着身孕出国工作,这才下定决心帮她。
这才有了医院那刺骨锥心的一幕…
在恩特斯工作期间,最大的困难不是掩饰她怀孕的真相,也不是剧烈的妊娠反应对身体造成的伤害,而是每当黑夜降临,在万籁俱寂的异国他乡,那种浸入骨髓的孤独和失落感,以及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影子,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夜夜将她吞没。
她觉得自己就要患上忧郁症了。
可在这个时候,又是腹中的生命,用一次顽强的胎动,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勇气。
那一刻,她与腹中的小生命是心灵相通的,忍不住泪流满面,转身的时候,却意外见到面露诧色的雷河南。
这个总是对她大吼大叫,因为一个数字,一个技术细节同她针尖对麦芒的技术总工,却在无意中窥知她的秘密之后,神色复杂地建议她早做打算。
是啊,她不可能把孩子生在恩特斯。
只能回国。
可孩子呢,出生后跟着她回恩特斯吗?
不。
她立刻就否决掉这个念头。
工地环境恶劣,员工来了大半年时间都还在适应期,他那么小,怎么能受得了这里的寒风和冷雨。
可孩子出生后交给谁。
她彻夜难眠,第二天,她主动联系长宁,跟他坦白自己的处境和想法。
原以为长宁会愤怒地斥骂她,或是因为心疼她而伤心哭泣,可等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长宁在电话里足足沉默了两分钟,才压抑着翻滚的情绪,对她说:“回来吧,有我呢。”
那一瞬间,她的泪水像是从失控的闸门里喷涌而出,冲开冰冷封闭的心灵枷锁,洗去内心的黑暗和脏污。热烫的,感动的,发泄的泪水肆意流淌,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那么能哭,一直到手机被人抢走,而她的手里多了一条毛巾,她才泪眼模糊地望着面前的雷河南,跟他说谢谢。
项目人员每年有一个月轮休。她利用这一个月假期回国生产,临走前,她把工地托付给项目副总和雷河南,送她那天,雷河南把一个红绳穿着的木牌挂在她的脖子上,他跟她说,这是恩特斯的祈福牌,能够护佑人平安。
她从雷河南那双灼热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别样的情绪,她很明显地回避了,她要让雷河南知道,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对其他人付出任何感情,她的心,不是死了,而是早就不在她的身体里面了。
回国生产,已经在律界站稳脚跟的长宁为她安排好一切,只是没想到还会有难产这道生死关在等着她。
几次昏迷的当口,她似乎都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后来,她问医生,当时,她喊的是谁。
医生告诉她,“闫震还是言真,我听不真切。当时你特别执着,我就出去和你的家属说了,说让闫震准备一下,必要时候进来陪着你生产,可是你的家属却说,这个叫闫震的来不了。”
严臻。
她喊的是他!
那一刻,再多的词汇也形容不出她内心复杂的感受,痛是真真切切的,可其中,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盖住了痛楚,让她揪着被角,闭上眼睛,无声地颤抖流泪。
护士抱着长凌来让她看,说看一眼,她就要把这个折磨妈妈的小家伙送进暖箱了。
在看到长凌之前,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母亲的伟大和无私,可真的看到那只有豆子大小的婴孩,看到他乌黑的头发和闪闪发亮的眼睛,那一刻,她的心顿时化成一汪春水,柔软到自己也惊奇的地步。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回忆(二)
襁褓里的小家伙,像是发出邀请一般,朝她伸出又细又小的粉红色的小手。
她迫不及待却又小心翼翼地轻轻碰触着他的指尖,没想到他竟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手指。
她捂着嘴,眼里闪动着惊喜的泪花。
护士笑吟吟地夸赞说:“他啊,知道自己错了,这是向妈妈道歉呢。小家伙,真聪明!”
她握着他的小手,不停地亲吻,“妈妈怎么会怪你呢?我要感谢你,是你的到来,给妈妈的人生带来新的希望。”
小家伙张开嘴,竟然打了个哈欠,似乎不耐烦听她这么说,护士哈哈大笑。
生产完第二天,一个意外的客人赶到病房看望她。
她激动地伸出手,“常妈妈!”
远在朔阳的常月梅到上海来了。
见到她羸弱憔悴的模样,常妈妈禁不住落泪,她走到床前,拉起她的手,就打了两下,“你这个糊涂娃娃!你是要让常妈妈心疼死吗?”
她抱着常妈妈放声痛哭,似乎想把心里的委屈全都倾泻出去。
常妈妈是接到长宁的电话,特意从朔阳赶来照顾她月子的,其实也不是整月,从前到后算起来,不过半个月而已,她出院后住在长宁家里,常妈妈除了悉心照顾她的身体,还经常去医院看望仍在住院的豆豆,豆豆这个小名就是常妈妈起的,她说按照朔阳的风俗,小名越是叫得普通,长大越是有出息。
常妈妈是真喜欢豆豆,原本她只是来照顾她的月子,可谁知她离开上海以后,常妈妈又帮着长宁夫妇照看豆豆,一直到豆豆上幼儿园,她才依依不舍地回朔阳老家。
有常妈妈在,即使她远在异国他乡,心里也无比的踏实。
她把豆豆交给长宁夫妇抚养一事,常妈妈起初是不同意的,她说,要是怕日后麻烦,她可以把豆豆带回朔阳老家养着,等她回国后随时可以回朔阳看儿子。在常妈妈看来,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是自己养着舒坦。
“我不能那么自私。常妈妈,我和长宁失去父母后过得是什么日子,那些单亲家庭的孩子出去后又是什么样的遭遇,您比我更清楚。那个时候,我们害怕过节,因为一过节,只有我们家是安静的;在学校,我们害怕与同学们聊天,因为在他们炫耀父母的宠爱时,我们却只能保持沉默;我们害怕自己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害怕那些鄙夷或是怜悯的关注。常妈妈,您想让豆豆同我们一样,背负着世俗的压力长大吗?不,我不让。我是那么的爱他,在我人生最难的时刻,也从没想过放弃他,又怎能因为我的一点点私利,就让他陷入成长的沼泽地。我不能那样,不能那样啊,常妈妈。”她语声哽咽。
常妈妈握着她的手,泪光闪闪地说:“傻孩子,你把豆豆交给宁宁,你就不心疼吗?你就舍得?”
“舍不得,我舍不得!每次只要一想到与他分开,再见面他已经喊别人爸爸妈妈,我的心,这里,就像是豁开一道口子,血淋淋的,疼啊,疼啊,常妈妈,我疼,可我没有办法,因为我是他的母亲,我想给他世间最好的一切,让他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下健康长大。至于我,真的,真的不那么重要。”她依偎着常妈妈,喃喃说道。
“唉…”常妈妈抚摸着她的脸颊,心疼地叹了口气,“你说,你和小严怎么就闹到这个份上了。他不像是那种人啊,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神色黯然地摇摇头。
“真是可惜呀,安安,你能不能为了孩子退让一步,和他…”
“不。”她神情痛苦地阖上眼睛,“不可能了。”
有些路,明知前方布满荆棘,可既然选择了,即使扎破脚底也要走下去。
她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人…
“经理——”孔芳菲忽然冒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可马上她就惊叫起来:“呀!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长安愕然垂眸,伸手轻轻一擦,不禁怔住。
她有多久没有流过泪了?
久到她记不清了。
似乎从她生了长凌回到恩特斯之后,她就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变得不爱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冰冷的气息,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从不与人谈论私事,而且,她对待员工极少说教,就是用规章和质量标尺说话,所以,员工们才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女魔头’。
她以为自己的泪腺已经失去分泌泪液的功能了,可万万没想到,她在触动记忆的轮盘之后,会发展到情绪失控的状态。
上次失态,还是闻听恩师病故的消息,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当着王向春的面悲痛欲绝,痛哭不止。
可那次是有声的,是有感觉的,而出现像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的情况,这些年来,竟还是第一次。
“谁能欺负得了我呀。”她用指尖沾了沾眼角,看着摇晃的树梢说:“今天风很大,不是吗?刚才不下心迷了眼睛…”
孔芳菲扬起脸,感受着索洛托干燥的季风,她点点头,不疑有他,“我就说嘛,经理你怎么可能哭鼻子呢!放眼整个基地,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儿,哪有人能欺负得了你呀。”
她面皮一烫,咳了咳,“你找我什么事?”
“哦,严连长找你,喏!他来了!”孔芳菲朝侧左侧指了指。
水塔边新修的小路上,一个身材魁梧的军人正迈着大步朝她们走来。
“那我先撤啦!”孔芳菲冲着长安挤挤眼。
“嗳!”长安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慌,她试图拉着孔芳菲作伴,谁知这丫头不知哪根筋不对了,竟像条泥鳅似的,出溜一下跑了。
她轻轻地吸了口气,拨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转瞬走到眼前。
跟随他而来的,还有一堵无形的压力墙。
“什么事?”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问。
严臻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抿了下嘴唇,目光炯炯地说:“明天恢复日常武装巡逻,你,要不要去营地看一看。”
啥!
她的眼睛顿时瞪得滚圆,里面却有欣喜的小泡泡不断地涌出来。
严臻心口一紧,但仍然攥着她的目光不放。
“我,我能去吗?纪律允许吗?”她语气激动地问。
她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营地,惦记着未完工的工地,天知道她有多想回去看一看。
他看着她,徐徐颔首,“可以。”
她习惯性地闭了下眼睛,双手握拳,在暗处用了用力。
看着她这些熟悉的小动作,严臻的心里涌起一阵惊涛骇浪,他目光轻闪,转过身,说:“明早八点,4号步战车集合。”
“我一定到!”长安冲他的背影喊道。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巡逻
清晨,嘹亮的集合号伴随着晨光唤醒了宁静的蒙特里基地。
维和官兵像出闸猛虎一样迅速跑向操场,列队集合。
庄严肃穆的气氛、整齐划一的队列,一张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洋溢着对祖国的无限忠诚和热爱。
“真帅啊!”孔芳菲禁不住驻足赞叹。
“肤浅!一看你就是个外貌协会的。男人漂亮有啥用,关键是要看第一眼的feel,看你俩有没有撞对眼儿!你懂不懂!”旁边有人插言道。
嘿!
孔芳菲偏头一看,身边站着的,竟是那个心理素质最差的九零后,上次严连长护送他们回基地,那个被不明武装人员吓得跌跤的龙建员工,小曾。
她撇撇嘴,嗤了一声,“说得好像你有女朋友一样。”
小曾摸摸鼻子,表情微妙地说:“快有了!”
孔芳菲纳闷不已,四下里瞅瞅,发现营地里除了隆达的老婆和年幼的女儿之外,没有其他异性了。
蓦地,她眼睛一亮,指着小曾,惊诧不已地问:“你,你喜欢上难民营的姑娘了?那可是违反纪律…”
营地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准在工作期间与当地姑娘谈恋爱。
“我晕!”小曾扶着额头,气急败坏地说:“拜托你长点脑子行不行,我连她们说话都听不懂,怎么可能和她们谈恋爱!”
孔芳菲推了推眼镜,眼神更加困惑了,“那你还说快了,快你个头啊,你做梦谈恋爱呢!切,还有你这种异想天开的人。”
小曾根本不介意孔芳菲说什么,他一副我自己知道就不告诉你的贱模样,拍拍孔芳菲的肩膊走了。
孔芳菲搓了搓胳膊,一脸嫌弃地嘟哝:“神经病啊!你喜欢谁,我才懒得关心呢,反正不会是…”
孔芳菲忽然哑口,脸也一下子涨得通红。
不会吧。
这个杀千刀的小曾,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她不禁恼怒,这个死小曾,敢打她的主意!他不知道她早就芳心暗许,她已经有喜欢的人…
不行,她得找小曾说清楚。
于是神色羞恼地跺跺脚,朝小曾追了过去。
“齐步走!”严臻率领一队全副武装的维和战士向步战车走去。
途中,石虎的用眼角的余光跟随着那抹娇小可爱的身影,他看到她在追一个男人,追上去,扒着人家肩膀,面红耳赤地说着什么。
他面色一变,从心口处忽然传来一阵不适的感觉,没来由的,胃里也泛起酸水。
“集中精神!”严臻朝他瞥了一眼。
他面露愧色对正脚步,再不敢胡思乱想了。
晨光普照,微风轻拂,空气中氤氲着非洲独有的清新气息。
一抹纤细窈窕的身影听到脚步声,唰一下从树下转过身来。
严臻的心里重重一震,连带着脚步也跟着晃了晃。
但很快就恢复如初。
长安凝视着朝她大步走来的严臻。
他站在队列一侧,耀眼的晨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光亮,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英武肃然。
她呼吸一顿,手指蜷缩紧握在手心,她走上前,迎向队列。
严臻朝她摆摆手,“出发。”
她点点头,跟随维和战士登上步战车。
同行的,还有一辆突击车。
车辆一前一后驶出基地。
因为沿途大部分是坑洼不平的土路,所以步战车在行驶中感觉异常颠簸,可以想见在雷声不止的雨季,在这条路上巡逻的维和战士将会是多么的艰难。
透过车窗,她看到草木茂盛的森林和草原,野生动物穿梭其中,自由自在地享受着非洲的阳光。远处,星星点点的茅草屋点缀其中,与蓝天白云构成一幅自然的美景图画。
战士们对眼前的美景早已经司空见惯,他们关注的,是隐藏在这片祥和与宁静之下的危险。
车行一半,长安觉得胃里开始翻腾,她把手压在胃部,轻轻按揉。
这时,从对面座位射过来一道冷峻的目光。
她与他视线相遇。
眼神一个幽邃,一个清澈,看似不可融合,却谁也没有选择躲避。
他静了几秒,忽然倾身,抓住她的手腕。
四周的战士立刻像是绷紧的发条一般,僵直不动。
而她愣了愣,脸上泛起一团红晕。
羞恼地挣了挣,低声斥责他:“你做什么!你…”
她愕然失语,低下头,盯着他紧扣在她腕横纹上两寸部位的拇指,愣了片刻,才明白他只是要给她按摩穴位,缓解晕车症状。
四周近乎凝滞的气氛也暂时得到缓解,只有石虎,嘴角噙着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时不时地冲着严臻和长安眨眼睛。
从内关穴源源不断传来又麻又痛的触感,而被他牵握的手部肌肤,也像是受了传染一样,除了麻痛的感觉之外,还觉得烧灼和酥麻。
心脏砰砰狂跳不休,她一直垂着眼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还难受吗?”他问道。
她抬起头,看着他,摇摇头,“好多了。”
他立刻撤回手去,她的手骤然失去托力,僵硬地伸在半空,那姿势看起来很是古怪,就像是她在向他祈求着什么。
她脸色一白,蜷缩手指,慢慢收回手。
紧接着,他收到驾驶员报告,下达停车命令。
路边停着一辆被焚毁的货车,他们要下去对毁损车辆进行侦查分析。
“你别下去。”他对她说。
她点点头。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严臻指着车体上的弹孔和焚烧痕迹同巡逻的战士讨论着什么。虽然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可是她知道,这就是专业的讨论和分析,根据一个弹孔的大小得出它出自于哪种枪械,就像她捻起一把地基土,就能分析出它的成分,得出它合不合格的结论一样,都是一种对待专业高度负责的态度和高超的技能。
术业有专攻,小领域大专家。
以前,她总觉得军人的工作不过是训练和演习,只要体力好,脑子聪明,就足可以胜任工作。可通过这件事,却让她对军人这个职业有了更深的了解。
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弹孔,路边一片被烧焦的炮痕,他们也可以凭借无数次巡逻、无数次处理紧急情况而掌握的知识储备,在战争真正来临之际,为己方赢得更多的机会。
一路向前,陆续又遇见几辆连窗玻璃和车轱辘都烧化的汽车骨架,她没有下车,但她听石虎说,有一辆车里,还残留着一具炭化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