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绛说的确事实,无论谁听见“传国玉玺”四个字,都会怦然心动、悠悠神往,何况它近在眼前、唾手可得,是绝大的诱惑。可是他开的条件又太大,这分明就是一对矛盾。
林绛笑道:“大王当日也曾参与陈桥兵变,该知道大宋江山是怎么得来的,强取豪夺,欺负孤儿寡妇,这等不光彩之事连令兄这样厚脸皮之人都不好意思多提。”赵光义怒道:“我皇兄继承皇位,是承天应命。你好大胆子,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林绛冷冷道:
“大逆不道不是我,正是你们赵氏兄弟。什么点检作天子,不过是家父当日为陷害有意殿前都点检张永德故意散布的流言,想不到扳倒了张永德,倒让你大哥钻了空子。若果真是承天应命,你大哥为何要在登基后杀了称天象该当赵氏作天子的苗训?又为何要尽捕天下精通天文术数之人,或关或杀?分明是怕他们再去对旁人称该当某某作天子。大宋立国不正,举世均知,但如果大王能拿出传国玉玺来,不但可以顺利登坐大宝,而且天下人均知道大宋原来是真正的受命于天,再无话可说。我开的这个条件,不但是为大王,也是为大宋的万代基业着想,一点也不过分。”
赵光义恨恨瞪着林绛,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过了许久,才一字一句地道:“本王不能答应你后面这个条件。”林绛道:“那么我也不能将传国玉玺的下落告诉大王。大王尽可以跟契丹人一样,命人对我施以酷刑,看有没有法子能令我开口。”
赵光义道:“好,那么本王就如你所愿。高琼,这个人交给你,我要你用严刑撬开他的嘴,问出传国玉玺的下落。”高琼躬身道:“遵命。”
林绛道:“大王难道不想亲眼目睹传国玉玺的模样么?虽说玉玺在王莽篡权时被摔破了一角,可经高手匠人用黄金镶补后,照样能在黑暗中发光,那可是受命于天的祥瑞之光。”
赵光义蓦然想起皇兄赵匡胤的新画押来,那缺了一角的方框,不正是传说中传国玉玺的模样么?他一时顿住脚步,心中矛盾不止,半晌才回过身来,招手叫过高琼,道,“你有把握能从他口中问出传国玉玺的下落么?”高琼道:“一点把握也没有。这个人本来就是条硬汉,而今又存必死之心,无论如何拷打,他都不会开口的。”
林绛笑道:“不枉我们曾是狱友,到底还是了解我多些。”
高琼也不理睬,道:“大王,林绛居心叵测,其心可诛,不如由属下立即杀了他,虽然问不出传国玉玺下落,可其他人也照样得不到。大王是本朝唯一的王,将来必登大位,何需那传国玉玺?”见赵光义不答,便拔出刀来,架在林绛颈中,只需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要割断他的喉咙。
林绛道:“就算你杀了我,未必就没有其他人知道传国玉玺下落。后周废帝柴宗训被大宋皇帝派人下毒害死,就是与传国玉玺的传闻有关。大王难道不知道么?”
赵光义沉吟片刻,示意高琼收起佩刀,道:“本王不能答应你的条件,不过你可以另外开个条件,天底下本王办不到的事也不多,你尽管开口。”林绛道:“大王既有诚意,我也不能不识抬举,请大王命高琼退下,我有话要对大王一个人说。”
赵光义便摆手命高琼退出囚室,道:“现下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有话不妨直说。”林绛道:“我的条件不能改,但是我能等。”
赵光义愕然问道:“什么意思?”林绛道:“大王不肯答应我的条件,自是顾念兄弟手足之情。可若是将来有一日,你们兄弟情分不在,你的皇兄要夺去你的王位,立他的亲生儿子为太子,大王又待如何?”
赵光义愣得一愣,才道:“果真如此,本王自当尽心竭力辅佐新太子。”林绛笑道:“大王这可不是心里话,这里又没有旁人,何须见外?我的意思是,大王现在不肯答应我的条件,但未必将来不会,我愿意等。在那之前,我担保不会有人发现传国玉玺的秘密。”
赵光义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拂袖出来囚室。高琼还在外面候命,忙迎上来问道:“大王要如何处置林绛?”赵光义道:“还能怎么处置?当然是要严刑讯问。不过你不必再管这件事了,派你拷问犯人也实在有些难为你。”
高琼道:“是,多谢大王体谅。既然大王已经寻到林绛,属下也没有必要再去汴阳坊监视张咏几人,请大王准许属下回来晋王府随伺大王。”赵光义道:“暂时还不行。张咏几人聪明绝顶,你忽然不再回去,岂不是令他们起疑?实话说,今日邢国公宋渥将林绛装扮成女眷带来晋王府,本王自己也没有想到。”
高琼道:“邢国公可知道林绛手上握有传国玉玺的秘密?”赵光义道:“邢国公什么也没有说,不过林绛称自己已经告诉了他。”高琼愈发糊涂,道:“属下不明白。”赵光义道:“你不明白邢国公为什么要将林绛主动交到本王手上么?哼,本王已经知道人在他府上,他当然也可以不交出来,抑或交给别人,不过宋渥到底还是几朝国戚,见识非同一般,他这是学管仲、鲍叔牙左右逢源之计呢。”
管仲、鲍叔牙是春秋时期齐国人,与召忽是至交好友,三人均是满腹经纶,有匡世济民之才,发誓要合力辅佐齐国。当时齐国国君齐襄公荒淫暴虐,国无宁日,民生日贫,两位王子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为了避免迫害,一个跑去鲁国,一个跑到了莒国。管仲遂决意由鲍叔牙去追随公子小白,自己和召忽赶去辅佐公子纠,这样将来无论哪位王子当上国君,三人均是进退有路、立于不败之地。果然后来公子小白和公子纠争权,小白当上国君,成为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出兵逼死公子纠,还要杀死管仲。鲍叔牙大力举荐管仲之才,并表示愿意让线,齐桓公遂任命管仲为相国,在其辅佐下一匡天下,九会诸侯,成为了中原的霸主。
高琼虽然读书不多,但管仲、鲍叔牙的故事还是听得烂熟,之前庞丽华就常常说起这段故事,这才恍然大悟——宋渥此举可谓高明之极,若是宋皇后占到上风,将来其嗣子赵德芳即位,他是皇后生父,无论如何都不会失宠。若是晋王得势,那么宋渥预先埋下的伏笔可就是关键一招,即使保不住女儿的太后名份,却能保住宋家永久的富贵荣华。
赵光义心中也是颇为得意,宋渥此举只能证明他预料到宋皇后一方势单力孤,难以成事,将来最有可能的即位还是他晋王,不得不抢先来讨好。不过这些话不能公然告诉下属,便摆摆手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吧。”
高琼道:“是。另外还有件事属下未及禀告,今日都亭驿遭人投毒,浚仪县典狱宋行因昨日去过驿馆,被怀疑成投毒者,开封府捕了他父亲,发出告示准他投案,傍晚时,他当真来了府衙自首。”
赵光义闻言大是生气,道:“瞧瞧安习是怎么办事的,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找来当刺客的人竟出面自首了,他居然还忙着去拐卖什么妇女。若宋行被认定下毒,屎盆子岂不又要扣在了本王头上?”
高琼忙道:“大王放心,张咏、向敏中几人已经证明投毒与宋行无干。不过安习为人贪婪,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坏了大王名头。而今官家亲下谕旨,命禁军和开封府全力追捕,务必捉拿他归案,大王何不将他交出去?”
赵光义大是生气,道:“安习死不足惜,可他是本王手下,若是有人追捕就得将他交出去,本王的面子往哪里搁?日后还有谁肯替我做事?你也是本王下属,为何反而说出这种话?”高琼道:“是,属下多嘴。”
赵光义道:“你是不是因为本王之前没有派人营救你出狱,心中一直有怨?”高琼慌忙跪下道:“属下行刺前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能有命活到今天全仗大王恩德,如何敢有半句怨言?只是安习闹得满城风雨,民怨极大,属下担心大王声名受他连累,才多了一句嘴。”
赵光义怒气稍平,道:“嗯,不是就好。你起来,去飞骑营选几个妥当的人,化装成狱卒,去府狱中做掉宋行,免得再生事端。”高琼生怕赵光义起疑,不敢提宋行人正在汴阳坊中,只应道:“是,这件事属下自会办得妥当。”
回来汴阳坊时,早已过了三更,宅邸中虽有灯光,却是静悄悄的,大约众人已各自回房睡下。高琼见大门没有关严,便伸手去推,果然没有闩紧,是刻意为他留了门。却见院中槐树下正蹲着一人,听见他进来,慌忙转过头来。二人尽皆呆住。
张咏并没有睡下,正在堂中翻书,听见推门声,问道:“是高兄回来了么?”高琼应道:“嗯。”张咏道:“你进来,我一直在等你,有话问你。”高琼道:“好。”
张咏性急,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书本,快步走到门槛边,道:“高兄,我记得你提过…”忽见高琼正手拿一柄切肉尖刀站在槐树下,不由得一愣,问道:“你在做什么?”
高琼明明听到张咏在招呼自己进去,料不到人却已经出来,一时措手不及,道:“我…这个…”
张咏忙抢到院中,却见被绑在树上的宋行头歪在树上死去,胸前中了两刀,血染红了上半身,眼睛瞪得老大,惊恐之色凛凛如生,似乎完全不能相信所发生之事。
张咏大叫了一声,道:“你居然杀死了宋行灭口!这可真是想不到。别动,你别再想逃。”上前夺下高琼手中的尖刀和腰间的佩刀,将门闩好。
向敏中已披衣出来,见状很是吃惊,问道:“怎么回事?”张咏道:“高琼杀了宋行。”
向敏中俯身探了一下尸首鼻息,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张咏道:“就在刚才。我听见他推门进来,赶出来时他正举着尖刀站在这里。”还要去找绳索来绑住高琼。向敏中忙道:“张兄既然听见高琼刚刚进来,人就不是他杀的,宋行身子已冷,死了好大一会儿。况且,这杀人的尖刀是厨房里的,高琼要杀人,随身就有佩刀,怎么会先绕去厨房取刀呢?时间也来不及。”
张咏赶到厨房一看,果见少了一把切肉的刀,这才出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尖刀怎么会在高兄手里?”
高琼见向敏中一眼就看出破绽,自知难以瞒过,可为了保护那个人,还是不得不自承罪名,道:“是我杀了宋行。你们也知道晋王找人派他行刺姓韩的契丹人,我从中阻挠伤了他,我虽然蒙了脸,还是担心他会认出我来,所以…”
向敏中道:“那么你从哪里得来的尖刀?”高琼道:“我先翻墙进来,到厨房取了尖刀刺死宋行,然后去开门,假意是刚刚进来的样子。”张咏道:“你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高琼道:“嗯,因为今晚刘念娘子也住在这里,她又与宋行有仇,我想如果用宅子中的刀的话,也许可以嫁祸到她身上。”
张咏道:“这可不是你高琼的风格。”高琼道:“怎么不是?可别忘了我曾冒充别国刺客去博浪沙行刺。”
向敏中道:“宋行虽然手足被绑,不能动弹,却是能叫能喊,瞧他死时的表情,分明是一个他根本料想不到的人突然出手杀了他。你在浚仪县招供是契丹刺客后,宋行几次要加害你,他知道你恨他,见你走近他身边,难道会不加提防么?起码要出声问上一句你想做什么。”
张咏道:“这确实是个大大的疑点,今晚大伙儿散了后,我人一直在堂中,没有听见宋行说话。”高琼道:“宋行要害的是契丹人,并不是我高琼,我二人并无任何私人恩怨,我们大伙儿都很清楚这一点。况且他知道我临时住在这里,走来走去很正常,当然不会提防了。”
向敏中道:“就算你说的是真话,可是以你的精干,杀人后该先处理凶器,比如将刀擦净后放回原处,再做出刚进来的样子,为何你等不及这一步呢?”高琼道:“我只是杀了人后有些着慌,匆忙之间没有想起这些。”
向敏中道:“张兄相信他的话么?”张咏道:“前面的话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只有最后一句不信。”
潘阆等人已闻声出来,听说宋行在眼皮底下被杀,不由得跌足叹道:“这下糟了,要犯死在这里,咱们个个难逃干系。”高琼道:“各位放心,我自会跟你们去开封府认罪,一切后果由我高琼一人承担。”
向敏中摇头道:“人不是你杀的,你一定是看见了真凶,想要庇护她,才有意将罪名揽在自己身上。是唐晓英对不对?”高琼道:“不,就是我杀人。”张咏倒是吃了一惊,道:“怎么会是英娘?我还以为是…”他没有说完,但旁人均知道他心目中的凶手是刘念。
向敏中道:“我也想不到.不过高琼如此拼命庇护,那个人一定是英娘。”
按照律法,命案要由官府人员到场验尸后才可移动。向敏中见女使闻声赶出,便命她去告知巡铺卒,去请开封府派人来。那女使本睡眼惺忪,懵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忽闻听院中有人被杀,登时瞪大双眼,脸色煞白,看也不敢多看死人一眼,哆哆嗦嗦走过槐树,一脚跨出门槛,飞一般地去了。
张咏却不愿意相信是唐晓英所为,道:“宋行贩卖狱中罪犯,这次无论如何难逃死罪,英娘又没有直接跟他结怨,何必要多此一举杀他?”
寇准道:“英娘确实没有理由要杀宋行,还是刘家娘子嫌疑更大些。她会不会是故意留下,为的就是要杀宋行?”向敏中道:“刘念是老公门之女,很清楚宋行人头落地是早晚之事,根本无须自己动手。况且她正与王旦热恋,情郎出身显赫,她还正因为出身卑微而遭王父微词,如何又会莫名卷入杀人案令情郎难堪呢?”
张咏道:“有道理。高琼,你还是坦白交代,倒底谁是凶手,别让大家费神乱猜了。”高琼道:“我说了就是我杀人,你们又不信。”
他越是这般说,张咏越是疑心,道:“难道真的是英娘?”潘阆道:“英娘和刘念现在还在房中没有出来,会不会有事?”
张咏忙赶来后院叫道:“英娘,刘家娘子,你们醒了么?”只听见唐晓英“嗯”了一声,问道:“张郎有事么?”刘念也道:“不是才半夜么?”张咏道:“没事,没事就好。”
回来堂中坐下,高琼仍然坚承是他所为。等了一会儿,女使领着几名巡铺卒进来。士卒看过尸首,不敢擅动,只守住大门,不放人出去,再派人去开封府报官。
潘阆道:“外面出了事,英娘依旧躲在房中不肯出来,分明是心中有鬼,她不善于掩饰,怕我们大伙儿从她身上看出破绽。”张咏很是恼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大家说清楚。”高琼道:“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是我杀了宋行。”向敏中道:“你不肯说实话,既帮不了英娘,也害了你自己。”高琼摇摇头,道:“这是我自找的。”
一直等到天亮,才见到开封府判官程羽率大批差役到来。他大概未曾睡好,眼睛中满是红丝,一进来狠狠瞪了张咏一眼,便命人验尸,记录下现场情形。
那老仵作姓钱,将尸首自树上解下来,解开衣衫,略略一看便道:“凶手是女子。”张咏忙问道:“仵作如何知道?”钱仵作道:“死者胸腹上一共扎了两刀,入刀并不深,从伤口和凶器上的痕迹均能看出来。这尖刀虽只是普通的厨房用具,却因日日使用,磨砺得锋锐异常,以男子手劲,当可扎入肺腑。”
潘阆道:“高琼是习武之人,更不可能只捅得这么浅了。你还有何话可说?”高琼道:“我自认武艺不弱,出刀能准确拿捏分寸轻重,只要杀得死人,何必分深浅?”
程羽这才知道高琼已经自认杀人,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潘阆便将一切经过如实讲了出来,连众人怀疑唐晓英才是真凶也一并说了。
程羽见唐晓英与刘念携手出来,问道:“当真是英娘杀人么?”唐晓英摇摇头,道:“我跟宋典狱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程羽道:“嗯,向敏中他们几个怀疑你是杀人凶手,也没有任何实证,仅仅是因为他们知道高琼喜欢你,明明不是他杀人,他却要死认杀人罪名,所以他们认定他是在袒护你。英娘,你也是个豪爽的女子,当真愿意看到旁人为你担罪么?”唐晓英冷漠看了高琼一眼,道:“他不是旁人,是我的仇人。”
程羽道:“那好,虽然没有人证证明是唐晓英杀人,但尸首物证却能证明是女子所为。来人,将唐晓英和刘念都锁了。”高琼忙道:“分明是我杀死宋行,程判官切不可冤枉好人。”程羽道:“你是仗着你是晋王身边的人,认定本官不敢动你么?袒护凶手,知情不报,一样是重罪。来人,将高琼也锁了。”
差役一拥而上,取出锁链,分别往三人头上套去。刘念惊呼一声,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唐晓英忙道:“等一下!”
程羽挥手止住差役,道:“英娘若肯老实认罪,本官可以考虑赦免高琼。”高琼不悦地道:“程判官,你这是在当众诱供。”程羽也不理他,道:“如何?”唐晓英见势不可转,只得咬牙承认道:“是我做的,是我杀了宋行,跟刘念和高琼无关。请判官放了他们二人。”
程羽道:“好。”命差役只锁唐晓英一人,道,“这件案子已经审结,将尸首发还家属,犯人押回府狱。”高琼还要再辩,唐晓英朝他摇摇头,他便沉默了下来。
原来高琼昨晚进来院中时,正见到唐晓英握着尖刀捅入宋行腹中,他吃了一惊,唐晓英闻声转头也吃了一惊。正好张咏在堂中听见推门声问话,高琼便不再迟疑,上前夺下尖刀,低声嘱咐唐晓英赶快回房装睡。只是他自己还来不及处理凶器,便被赶出来的张咏撞见,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自己认下杀认罪名。不想向敏中精细过人,接连指出多处破绽,以致众人无论如何不肯相信他杀人,反而因他的态度怀疑到唐晓英身上,这实在是始料不及的事。
钱仵作一直蹲在尸首旁边,反复拿着凶器尖刀往伤口上比来比去,听程羽下令结案,忙起身道:“请判官等一等,这尸首还有些疑问。”
程羽道:“什么疑问?”钱仵作道:“尸首上的两刀不是同时刺的。”程羽不满地道:“同一把刀刺出两刀,当然有先有后,怎么会同时刺呢?你是老公门,怎么说这样的胡话?”
钱仵作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判官请看,这上面的一刀应该是致命伤,刃处皮肉翻卷,创口有凹凸不平的痕迹,也流了许多血。但下面这一刀肉色干白,没有血萌,血迹大多是上刀伤创口顺流下来的,并非从下刀伤创口中流出。”
程羽道:“这是什么意思?”向敏中道:“我明白了,钱仵作的意思是,上面一刀是致命伤,杀死了死者,捅下面一刀时宋行早已经死去多时,人一死,躯体不会再对外力伤害有任何反应,即使刀刺入体,皮肉不会收缩,伤口也不会有血渗出。”
程羽道:“若是唐晓英第一刀就已经捅死了宋行,担心他不死,又接着捅了第二刀呢?”钱仵作道:“如果是那样,下面那处创口也应该有大量血流出,因为人死后不会那么快就凝固住血液。”
向敏中道:“高琼既是为了庇护英娘,那么英娘下手一定就是在高琼进门的时候,是也不是?”高琼见事情忽起转机,忙道:“是。我推门进来的时候,正见到英娘捅出一刀。”程羽斥道:“你之前做过伪证,不治罪已经是格外开恩,你的证词不予采信。”
向敏中道:“那好,不必有高琼的证词也能完整还原昨晚的情形。高琼进门后,张咏赶出来迎接,发现他手中拿着尖刀站在槐树下,这应该是他刚刚接过尖刀,遣走英娘,还没有来得及想好如何应对。”张咏道:“不错。当时高琼看见我完全愣住了,他是没有想到我会一边叫他快些进去,一边又自己赶了出来。”
向敏中道:“我出来后立即探过宋行鼻息,发现尸体已完全冰冷,死了已经有好一阵子了,所以才立即怀疑高琼不是真凶。如此推断起来,英娘也不是真凶,她来杀的只是个已经死了的宋行。”
程羽道:“英娘来到槐树下时,难道没有发现宋行已经死了么?这实在不合情理。”唐晓英道:“他歪着头靠在树上,我心里很乱,没有看得分明,就直接捅了他一刀。他的头突然转过来,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可怕…”
程羽道:“英娘是承认你来杀宋行的时候,他还活着么?”高琼忍不住道:“不对,我亲眼看见英娘出手时双手握刀,若宋行当时还活着,如何不惊叫出声?”向敏中道:“这应该只是英娘出刀时带动了尸首,宋行头转了过来。”
钱仵作道:“还有一处很大的疑点。判官请看,死者身上两处伤口的形状均与凶器刀口符合。再看这柄凶器,只在刀尖处两寸的地方有一处浅痕,这应该是第二刀时留下的痕迹,来不及拂拭就已经事发。”向敏中立即看出了关窍,道:“只有第二刀,但第一刀的痕迹去了哪里?”钱仵作道:“不错,这位郎君好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