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声烛影 作者:吴蔚
出版社: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有限公司
出版时间:2011年5月
ISBN:9787802198524
所属分类:图书>小说>历史
图书>小说>中国当代小说
内容简介
商队于开封府博浪沙遭遇两批神秘刺客狙杀,两名开国名将同日异地身亡,到底是敌国阴谋诡计,还是私人恩怨情仇?太祖皇帝赵匡胤创立宋朝十余年,太子之位始终虚悬空缺,未来的储君是皇弟光义,还是亲生的皇子德昭或德芳?万世上法,父死子替;金匮之盟,兄终弟继;朝堂宫闱,传位危机;千秋万岁,悔之莫及。千古之谜终将在苍茫雪夜的斧声烛影中揭开…
作者简介
吴蔚,祖籍湖北,毕业于北京理工大学,喜文史,自称“故纸堆中寻生活”。已出版《韩熙载夜宴》、《孔雀胆》、《大唐游侠》、《璇玑图》等数本历史文学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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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博浪飞鹰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大河如同从天上倾泻而下,势不可挡;河水汹涌奔腾,滚滚东去,势不可回。唐代诗仙李白这句诗堪称描写黄河壮浪景象的神来之笔。
这条气势磅礴的文明之河也是世界上含沙量最多的河流,两岸多有沙地,其中最著名者莫过于黄河南岸的博浪沙。博浪沙位于开封府阳武县,博者,宽广也;浪者,涌动也。初闻其名,已经可以想象到它是一大片连绵起伏的沙丘,荆棘纵横,乱草丛生,风声掠地,沙气逼天。
博浪沙距京师汴京仅三十里,离大宋发祥地陈桥驿仅十里,一条东西向的大道蜿蜒穿过,更是给沙地带来了无限生机和人气。大道是一条极为古老的驰道,已有千余年的历史,昔日张良便是带领力士在此用大铁锤行刺秦始皇。博浪一击千古恨,只缘误中副车中,事虽不成,然此于千乘万骑之中一椎奋击的勇气点燃了天下人反抗暴秦统治的烽火,博浪沙亦由此名闻天下。人们为了纪念张良与力士的惊天一击,在驰道边上建了一座八角博浪亭,不但成为来往行人绝佳的休憩之所,更是开封府名闻遐迩的游览胜地。
正值寒食节,春光淡荡,晴岚烟霭,博浪沙也笼罩在一片空濛的水气中。寒食是民间第一大祭日,无论士庶平民,均会选择这一天出城,或扫墓祭祀,或踏青游春,田野道路,士女遍地。驰道上的行人亦明显比平日多了许多,大都是开封本地的扫墓者,素服白衣,倾家而出,身后是担挑着香烛、纸马、楮钱等祭祀用品及美酒、枣铚、姜豉、乳饼之类供奉品的僮仆、女使,浩浩荡荡,来往不息,真可谓驰道若市。
博浪亭内外也聚集了不少人——有站在亭中观览风景的,有散坐在台阶石戺上歇息的;既有长袍纶巾的文士,也有戴着席帽、一身苦力打扮的脚夫;以外地人居多,且明显不只一路。
亭侧有一块大石堠,是唐代遗物,多历战火风雨,风化得厉害。顶端一角倒是滑不溜手,光可鉴人,二百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路人拿手在上面抚摸过。
一名年青男子正举袖拂去石堠上的尘土,仔细辨认着字迹。这是一块标记里程的里堠,石碑正面除了刻着“东北至汴州三十里”外,还镌着一行小字,云:“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
男子约摸二十岁年纪,瘦削强健,一身玄色道服宽大飘逸,楚楚有致,望上去颇有仙风道骨。他略略一扫碑文,即轻蔑一笑,扬声招呼道:“寇准,你快过来看,这最后一句好没道理。”
寇准正站在亭中凭栏远眺——天涯渺渺,云重烟轻,凉风若扇,淡远清流。几只水鸟正在阴翳的天幕悠闲地盘旋,更高处则有一只雄鹰御风翱翔,身姿矫健。他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眉头紧蹙,神情凝重,倒显出几分成年人的深沉老道来。听到同伴呼唤,当即回身走到石堠前,细细看过碑文刻字,沉吟片刻,道:“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这三条都是人之常情,可为何去者该避开来者?”
道服男子道:“所以我才笑它没道理。‘去’是指离开所在的地方到别处,由自己一方到另一方,与‘来’相对。可在博浪亭这里,何谓‘去’,何谓‘来’?东南是开封,西北是阳武县,既可以说去开封,也可以说去阳武,方向却是完全相反,到底要如何区分?”寇准道:“这石堠上写明‘东北至汴州三十里’,应该是以汴州为准,譬如我二人是来开封,这些脚夫可就去开封了。”
道服男子道:“即便如此,可是对来者而言,目的地近在眼前,去者则长路漫漫,艰辛才刚刚开始,为何反要避让?这还是不合常理。”寇准道:“也许这‘去避来’背后有什么特别的来历故事。”
一旁一名脚夫见这一长一少一本正经、非要弄明白究竟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道:“你二人说的都不对,去避来,并不是指去的路人要避开迎面过来的人,而是要避开身后的来者。有人自背后奔走赶过来,脚步匆忙,必是有要紧的事,所以要及时避开。这不过是习惯性的避让,哪里有啥子来历哟!”口音中带着浓重的蜀音。
道服男子倨傲地望了一眼脚夫,露出鄙夷的神色来,显然内心很瞧不起这贫贱苦力,对他的话也不屑一顾。寇准倒是觉有脚夫的话几分道理,只是反复品度,还是觉得经不起字面的推敲——“去”对“来”,一定是指互相照面的行人,果真如脚夫所言,该称“来避来、去避去”才对。
正巧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青衣文士背着行囊路过,闻言走过来笑道:“‘去避来’当然是有来历的。白居易有诗云:‘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岸花汀草,碧芜千里,美不胜收。张若虚则有诗云,‘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芳华难驻,美意不留,怅恨无穷。世人总是屈指盼春来,弹指惊春去,如此类推,去的难道不该为来的让道么?”
他虽偷换了概念,却是才思敏捷,解释得着实巧妙,尤其眼下正值寒食,恰是暮春的尽头,这一番奇谈妙论可谓十分应景。道服男子欣赏他才情风雅别致,有心结识,上前作了一揖,道:“在下大名府潘阆,字梦空,号逍遥子。这位是小友寇准,字平仲,关中人氏。敢问兄台高姓大名?”青衣文士道:“鄙姓王,名嗣宗,字希阮,河东汾州人氏。”
潘阆道:“原来是王兄。”寒暄几句,又问道,“不知王兄这次来汴京所为何事?是探亲,还是访友?”王嗣宗笑道:“王某预备参加明年乙亥科的科举考试,此番进京,特地为游学而来,务求明年金殿题名。”
按照惯例,乡试在秋季举行,会试和殿试则分别在次年的正月和二月举行。州郡均有“解额”限制,即朝廷分配的录取指标有数目规定。为防止外地人在本地应试发解,占用本地解额,各地对考生的户籍资格要求极严,只有有户籍且长居本地的考生才有资格参加乡试。这王嗣宗衣貌不扬,囊櫜萧然,又是孤身一人,未带僮仆,连代步的驴马也没有一匹,料来家境贫寒,并非出身世家豪族。他不在家乡汾州安心准备乡试,却提前到京师游学,无非是要投诗献文给名公巨卿,先求扬名于京师,混个脸熟,好在将来的会试中占到先机。这一招即世人所称的“行卷”,在唐宋士子中颇为流行,大才子白居易昔日也曾用过。当今声誉卓著的知制诰王祐也是靠这一招起家,他年轻时在洛阳游学,投书给宰相桑维翰,桑维翰惊叹其文彩华丽,击案赞赏,王祐由此名闻京师,顺利步入仕途。招固然是好招,但京师藏龙卧虎,高士如云,非文章才华杰出者不能走行卷之路,不然只会贻笑大方。这王嗣宗以一张口便是“金殿题名”,可见对自己的才学极有信心且对进士头衔势在必得。
潘阆虽也自负诗文才学,却久有隐逸山林之心,不喜科举,对士子“行卷”、“通榜”之举更是轻视,闻言只淡淡一笑,并不作答。寇准却恭恭敬敬地叉手道:“原来王丈是进京游学。想来王丈诗文华美锦绣,寇准不才,还请多多指教。”
王嗣宗见他年纪虽幼,却是言谈不俗,举止有大家气派,颇为惊奇,忙回礼道:“不敢当。”又问道,“寇小哥儿当真是关中人氏么?听你口音,倒似河北一带人氏。”寇准道:“王丈好耳力!寇准祖籍是华州下邽,不过因先父在外宦游,我自生下来便居住在大名府,还没有回过故乡,将来参加乡试,按律也得在大名府报名。”
王嗣宗见他不过十来岁年纪,却已有追求功名之心,志向当真不容小觑,好在对方年纪还小,断然赶不及与自己争锋,当即兴高采烈地道:“大名府好,人杰地灵,人才济济!当今知制诰王祐王相公籍贯家乡不正是在大名府么?”寇准道:“是,王祐王相公是大名莘县人氏。”
王嗣宗道:“王相公可是本朝第一等的大才子,学问既高,人品也好,自从翰林学士陶谷死于南唐弄臣韩熙载所设的美人计后,朝中再无第二人能与他齐驾比肩。”言语中对王祐品学深为尊敬钦佩。
王祐时任知制诰,才名满天下,很可能会被任命为下一任的知贡举,主持明年的会试。潘阆揣度王嗣宗此番进京,多半预备要向王祐行卷,忍不住插口道:“王祐文章为人都是不错的,可惜老来糊涂,编了一本错误百出的《重定神农百草》。”
王嗣宗愕然道:“错误百出?”潘阆道:“王祐以文章起家,对本草和医术从无涉猎,却非要不懂装懂充行家,编撰什么《神农百草》。我敢说,书中的大多药材他见都没有见过。”
王嗣宗闻言很是不悦,可他毕竟是读书人,在家乡也是文名远扬,若是当众与一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后生小子争论,多少有失体面,眼见话不投机,便拱手道:“王某还要赶着进京去拜会王相公。二位小哥儿,我先行一步了。”
寇准却道:“此去京师已然不远,不如我们与王丈一道上路,也好有个照应。王丈可别介意,潘大哥心直口快,但并无恶意,他虽然年轻,却是大名府有名的神医,适才品评《百草》疏漏,也是本性所致。”
王嗣宗这才知道潘阆原来也是有些本事之人,虽并未因此对其人有所好感,但见寇准举止进退有度,料来是名门之后,他本人在京师毫无根基,广交朋友总是一件有利前途的好事,便道:“原来如此。承蒙二位小哥不嫌弃,咱们这就结伴同行如何?”
寇准点点头,又道:“潘大哥,你这就唤飞鹰下来,我去牵马。”王嗣宗闻言大奇,举头仰望,问道:“原来天上的那只飞鹰是潘兄所养。”
潘阆很是得意,道:“它可不是普通的飞鹰,它的学名叫海东青,出自辽东女真部落,擅长抓捕各种水禽、小兽。”将手指抿在唇边,打了声长长的忽哨。那飞鹰闻声立即回旋掉头,翩然朝博浪亭方向俯冲下来。王嗣宗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驯鹰,忍不住惊叹一声。
潘阆又道:“这海东青本身已是天下罕有,爪白者最为稀奇。天底下仅有两只,除了我这只俊鹘外,另一只在当今辽国契丹皇帝手中…”王嗣宗忽指着空中道:“呀,它飞走了!它怎么飞走了?”
潘阆抬头一看,果见自己心爱的海东青蓦然旋风羊角而上,直入云际。正不明所以间,它却又钻下云层,疾若闪电,直朝西北方向俯冲而去。
遥见那方向正有尘头升起,潘阆“哎哟”一声,心道:“该不会是有行商往京师贩卖猪羊,俊鹘随我一路南下,未曾捕猎过瘾,它见到道上有活禽路过,忍不住要小试身手?”慌忙奔到驰道上,穿梭人群,疾步往西北方赶去,意欲探明究竟。
却听见海东青一声急促的嘶鸣,又重新振翅腾入空中,两只箭矢如流星般擦着它的尾羽破空呼啸而上。
潘阆顿时明白前方有人在用弓箭射海东青,心下大急,又抿嘴唿哨一声,高声叫道:“俊鹘,快回来!”
那海东青受到飞箭的威胁挫折,竟还是不肯飞回主人身边,只在上空箭力不及之处盘旋不止,似乎下面有什么令它难以割舍之物。
潘阆心道:“俊鹘这是怎么了?它可从来没有这样过。”眼见驰道上人多难以行快,索性斜插到沙地中,一口气跑上路边一个高高的沙丘——却见前方正有一大队行商停在道中,除了拉车的骡马之外,并无猪羊等活禽。商队前头有数名骑士勒马伫立,正对着空着指指点点地商议着什么。其中一名雪衣骑士手挽强弓,应该就是适才朝海东青发箭之人。潘阆见他又在扣箭上弦,情急之下,一边挥手一边大叫道:“喂,不能射!不能射!”
话音未落,却见驰道北边沼泽地的芦苇丛中钻出二十余名麻衣男子来,虽是素服扫墓者的打扮,却是用布包着脸,手执明晃晃的钢刀,如幽灵般悄然无声,朝行商的队伍摸去。此时此刻,无论是商队,还是驰道上其他的路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头顶的海东青上,根本没有人留意到危险正在临近。
潘阆及时停止了喊叫,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眼前的场面——这两方人马都不简单,到底是什么来头的商人能有这么大的阵势,仅运货的太平车就有二十余辆?又是什么样的强盗胆大包天,敢在天子脚下的开封府持道劫货?
正紧要之时,忽有一骑自队伍后飞驰而来,枣红马上的一名灰衣男子头戴席帽,一边挥舞着长剑,一边高声大嚷着什么。众人闻声回首,见到那男子手持兵刃,均是蓦然色变。正弯弓搭箭欲朝海东青射击的雪衣骑士反应极快,略一侧身,即发出一箭,登时将那灰衣男子射下马来。
这一番惊扰到底还是将众人的视线从天上拉回了平地,商队中终于有人发现了来自北侧的威胁,连连出声示警。这时候,那些麻衣强盗距离队伍已不过几米之遥。
商队乍逢突袭伏击,虽事出意外,却是丝毫不乱,显是训练有素,早已见惯这种场面。有人扬声叫道:“有强盗,抄家伙!”
担任护卫的厮儿及车夫们各自变戏法般地掏出兵刃,跃下车马,上前迎战。邻近不相干的路人慌忙四散逃开,生怕刀剑无眼,平白遭了无妄之灾。
寇准和王嗣宗紧随潘阆赶到沙丘时,驰道上金刃交接声如暴风骤雨,激烈的厮杀正在紧锣密鼓地上演。寇准乍见之下,登时愣住,半晌才惊讶地问道:“呀,这…这是怎么回事?”
潘阆慢条斯理地答道:“似乎是一伙子强盗想要打劫一伙子商队。”寇准道:“啊,京畿之地,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这等罔顾法纪的亡命之徒!”
正说话间,却见出行的扫墓者风闻前面有强盗劫道,立即争相掉头,争先恐后地往开封城的方向奔去。驰道上一片混乱,祭祀物品丢落得满地都是,纸马、楮钱随风飘散。昔日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有“风吹旷野纸钱飞”之句,景象也不过如此。
其实并非开封人没有见过刀光剑影的场面,也并非这些路人格外胆小如鼠,居然连一点好奇看热闹的心思都没有,而是生怕受到强盗的牵累。自唐代灭亡,中原群雄争霸,政权更迭有如走马观花般频繁,战乱导致正常的农作生产无法进行,死徙逃亡者极众,大量百姓失去土地,沦落为无所倚靠的游民,引发了严重复杂的社会病象。宋朝立国十余年,不设法恢复前朝寓兵于农的办法,而是采用招募饥民当兵的办法来缓和矛盾。由于没有足够的农作人员,诸州县大量土地闲置荒芜,民生凋敝,盗匪横生。朝廷治标不治本,采取严律峻法来杀一儆百,盗贼被捕获后无论轻重均要以极刑处死,即使意外获得恩赦也要刺配黥面后流放牢城服苦役,可谓生不如死。博浪沙距离京师不过三十里,强盗在这里明刀明枪地抢劫,官兵瞬息即到,一定会立即展开大搜捕。路人万一牵涉其中,被官府戴上个“通盗”的罪名,那可是有口难辩。加上朝廷素来鼓励告发,告发者可以得到被告发盗贼的全部家产作为奖赏,如果有仇家借机诬告,一样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样的事可不止发生过一次。是以在开封府有个惯例,凡是一听到与盗贼有关的人和事,最好是立即躲得越远越好。
寇准不了情由,虽然年少,性情却是刚直尖锐,见路人们纷纷走避如风,不由得很是愤慨,道:“路见不平,理该拔刀相助。况且朝廷有律令明文规定,见到强盗及杀人不救助者要受杖刑处罚。想不到这些人一见到有事,立即比兔子溜得还快。潘大哥,我们快些下去帮忙!”
潘阆忙扯住他,道:“这事哪里轮得到你我出头?”寇准道:“你我可不能见危不救。”潘阆道:“不是见危不救。你可看清楚了,这些商人不是普通的商人,这些强盗也不是普通的强盗。”
寇准仔细一看,登时恍然大悟道:“这两边的人全是军人。”他生父寇湘为后晋开运二年科考状元,进士及第后一直在军队中担任记室。他幼年时经常跟随父亲出入军营,对军中物事极是熟悉,此刻一见交手双方的身手,便立即认了出来。
王嗣宗一旁听见,着实难以相信,道:“汴京驻有数十万禁军,虽少不得有包藏祸心的不法之徒,但怎么也不可能如此胆大包天,在天子脚下公然犯法。”寇准皱眉道:“话虽如此,可瞧这些人的身手,确实是军人无疑。尤其这些麻衣强盗,虽然手执兵刃,步法、招式却分明是官家所创的长拳。”
他口中所称的“官家”,即是指当今太祖皇帝赵匡胤。赵匡胤未发迹之前已经习得一身好武艺,游走江湖,行侠仗义,从军成为武官后又将自己生平所学结合战场实战格杀技巧编制成三十二势长拳拳法,用来训练麾下士卒。宋朝立国后,长拳因是开国皇帝所创,亦成为禁军军事训练的固定套路。
王嗣宗却连连摇头道:“会长拳的未必就是禁军。在本朝立国前,长拳就已经流入民间。听说十几年前少林寺住持福居禅师为振兴少林拳法,曾邀全国十八家武林高手入寺切磋技艺,长拳便是十八家之一,而且上场献计的并非军人,只是普通民间人士。后来福居禅师综合诸家之长,汇编成《少林拳谱》,主要仍是以长拳套路为主。河东尚武成风,我家乡就有不少壮年男子习练长拳强身健体,我自己也曾经…”
一语未毕,已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了——商队中部的一辆马车里蓦然跃出一名黑衣少年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手持一杆银枪,上下翻飞,光影如雪,满地梨花,当者无不倒地。为首的强盗见对方突然惊现如此年轻武艺又如此厉害的人物,猜想那辆豪华精美的马车里面定然坐着目标人物,忙打个呼哨,指挥手下集中朝马车围去。
行商中亦有极精明的人物,当即意识到这些素服强盗并非真的强盗,他们的目标不是财物,而是马车中的人,忙高呼道:“护住马车!护住马车!”
强盗愈发肯定目标人物即在车中,拼死向马车突击攻去。然则商队的人数本就比强盗多出两倍有余,又多有武艺精强之辈,那使银枪的黑衣少年更是以一当十,来回驰击,勇悍无比,强盗伤者甚众,已明显处在下风,要接近马车难上加难。
为首强盗见一时之难以得手,抬眼又瞥见东南方向尘土飞扬,也不知道是人群奔逃回京所致,还是已然有大批官兵赶来,略一踌躇,即忙高声呼叫道:“风紧,扯呼!”
恰在此时,一名强盗手中钢刀被挑飞,凑巧从白马身后划过。那马受惊,嘶鸣一声,拉着马车朝斜里奔去,数步后即奔入沙地,车轮一软,立时陷入沙砾中。白马吃力,顺势停了下来。马车中一人却因惯性滚落出来——却是一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胸前、大腿上均缠绕着厚厚的绷带,隐有血迹渗出,右臂捆扎着夹板,用布条挂在脖子间。他挣扎着翻过身,努力昂起头来,“呸呸”几口吐掉口中的沙土,叫道:“快救我!快救我!”声音有气无力,甚是微弱,显是身受重伤。
众强盗奉令如山,已然开始撤退,再无人理会马车及车内跌落的重伤男子。倒是那强盗首领奔出几步后又回过头来,凝视那男子不放,似不忍就此弃其离去,但最终还是举手一挥,决然率众突围退走。
一名车夫生怕强盗又回转头来,赶紧抢过来将马车赶回驰道,又将那受伤男子小心翼翼地抱起来,重新放回车中。
一名强盗正与银枪少年对敌,听到首领招呼撤退,匆忙舍弃敌人,转身意欲退入道旁的芦苇丛中。那银枪少年追上几步,将枪尖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大喝一声。强盗惊然回头时,黑衣少年挺枪直刺,刺穿其咽喉,又顺势挑起他身子五尺多高,再摔到地上。银枪抽出时,那人喉咙处鲜血如泉水般喷射而出,他口中“嚯嚯”有声,痛苦地抽搐了两下,这才气绝身亡,眼睛犹自睁得老大,流露出活生生的恐惧。其余强盗见状,无不心惊胆寒,怯意顿生,呆得一呆,争相往南面的沼泽地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