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人性情豪爽,礼仪粗疏,阔端也不多寒暄,问道:“小敏人呢?”
张珏道:“敏娘人在后面。”示意兵士带过李庭玉等人,道:“按照约定,我方先将李将军等人交还。”
阔端点点头,示意手下先将李庭玉等人迎进关内,自己则解下腰间大印,道:“这是本王虎符金印,先行交给将军保管。本王人就在这里,只要看到小敏人出现,我立即跟将军走。”
张珏便命心腹兵士张万携金印快马赶去后军,将安敏带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蹄得得,张万和刘霖引军护送安敏到来。阔端很是激动,迫不及待地奔上前去,扶住安敏肩头,颤声道:“你…你长这么大了?你当真跟你母亲生得十分相像。”安敏冷冷拨开阔端的手,道:“我人已经到了,还要我做什么?”看也不看父亲一眼,语气甚是冷漠。
张珏也不敢看她一眼,只道:“我们已经按照约定护送大王爱女到剑门关,这就请大王跟我走吧。”
阔端道:“等一等!张将军,可否让本王单独跟小敏说上几句话?将军大可放心,本王已当众饮金折箭为誓,愿意内附大宋,绝不会背约毁盟。”
张珏心道:“蒙古人重视信约,尤其饮金折箭是重盟,阔端若是毁约,不但有负于大宋,从此在蒙古族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再无威信可言。
今日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当然有许多话要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当即点头应允,示意围住阔端的兵士退开。
安敏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要张将军留在这里。不然,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
阔端是蒙古宗王,主持漠南事务多年,叱咤风云,呼风唤雨,此时却受制于亲生女儿。他见安敏果真举手捂住双耳,模样娇俏可爱,嘴角却露出倔强之气来,依稀便是当年汪红蓼的风采,一时心神激荡。为了跟女儿享受这盼望已久的时刻,只得同意张珏留在一旁。
安敏这才松开双手,问道:“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吧。”
阔端道:“你是本王唯一的女儿,又是红蓼所生,本王要好好补偿你。”
安敏哼了一声。她表面不屑一顾,对阔端冷淡之极,其实胸中也是心潮澎湃。她自然知道这个“补偿”的代价,意味着她的生父将要背叛族人,生生世世不能再返回蒙古草原。她得知自己是蒙古公主后,既恨蒙古,又恨大宋。恨前者,是因为蒙古军四处烧杀抢掠,比强盗还要凶残;恨后者,则是因为她成了蜀帅余玠的棋子,将所谓的军政大事压在她这个小女子的头上,她甚至因此而家破人亡。但她从来没有想过阔端会为了自己妥协,或许在血缘上她是他的女儿,但在情感上,她不过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直至现在,她也揣度他肯内附大宋,多半还是为了他自身的利益,想籍此来逃避新任大汗蒙哥的迫害。
阔端见安敏不答,知她心中怨结难解,绝非几句话便能抚平,便改口道:“你可知道你母亲为什么叫红蓼?”也不待对方回答,续道:“在陇西宁远一带,有一处平川名蓼川,那里水蓼遮天盖地,号称‘红蓼锦川’,你娘亲就出生在那里,所以取名红蓼。你舅父发家后,在那里建了一座别墅,名‘独醉园’,园中建有书楼,号‘万卷楼’。你母亲自小喜爱读书,她还是少女时,便常化装成男子,随商队潜入四川,到处搜罗购买图书。那一日,我记得是汪大帅归顺后不久,他引我到独醉园做客。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红蓼。她站在万卷楼上,背后是无边无际的红蓼花,像天上灿烂的云霞。而比云霞更光亮的,则是红蓼本人…”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木讷僵硬的脸色也变得柔和起来,显然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中。
安敏不耐烦地打断了父亲,道:“这些往事,就不必再提了。无论你是否真心喜欢我娘亲,她都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一时心中恨意大起。她当然已经知道母亲并不愿意嫁给阔端,是阔端在酒后强行奸污了母亲,这才会有了她,让她受这样的折磨。
阔端忙道:“我知道你娘亲心中怪我,你也在怪我,我确实对不住你们母女。算了,不提这个。那一年,我在大理与红蓼再度重逢,她曾经对我说过一番话。”
当年汪红蓼只身来到蒙古军营,力劝阔端退兵。阔端起初一口拒绝,汪红蓼遂道:“大王在草原出生,在草原长大,该切身感受到大地的辽阔无垠,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物的雄浑壮美。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生命在天地之间,不过是沧海一粟,无所谓高贵与卑微。如果彼此不互相尊重、互相守护,还要互相残杀、互相践踏,那么就只剩下了卑劣,与争夺地盘的肉食动物无异。你们蒙古人已经统一了草原,拥有最丰厚肥美的水草之地,为什么还要屠戮其他无辜的生命?占据再多的土地,拥有再多的财富,大王不还是一日三餐,只睡一张毛毡吗?为什么不安守家中,多花时间与家人相聚呢?”
阔端听了之后,只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眼神。他们蒙古人天性冲动好胜,生下来就是要征战四方,要的就是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征服、更多的厮杀,如果不能成为强者,那么就只能再度上演蒙古势弱时的一幕,被金人肆意欺凌侮辱,那才叫卑劣呢。他虽然没有反驳,汪红蓼却从眼神知道了他这位蒙古皇子并不能理解她的话,于是她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告知她和他有了一个小生命。
震惊之后便是两难的挣扎,阔端最终还是决定退兵了,在即将取得胜利的时刻果断退去,也许是为了她,也许是为了他和她的孩子,也许是为了她那番话。他看得出来,在他下令撤退的那一刻,她强忍断手的剧痛,目光变得温柔起来,也许她终于对他有了一点好感——毕竟,他冒了极大风险,若不是当时他母后乃马真主持蒙古朝政,怕是他早已因为延误军机而被追究了。也许正因为这一点好感,她后来果断拒绝大宋四川制置使余玠居中劝降的要求——除了不想与汪氏家族为敌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想让他背负背叛族人的恶名。
阔端将当日汪红蓼的原话对安敏复述了一遍,又叹道:“我当时根本听不明白,直到最近,我才知道红蓼那番话的深意。小敏,你才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我真想多花些时间陪你。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张珏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听到这里却感觉有些异样——阔端对安敏情意殷殷,任瞎子也看得出来,真情流露之下,话语必是发自肺腑。他为什么说“一切都太迟了”呢?按照约定,他只是与安敏交换,到宋军营中做人质,还有再与女儿相聚的机会。莫非他另有打算?一念及此,张珏登时起了警惕之心,忙招手叫过一名兵士,命他折返回去,通知王立等后军速速赶来接应。
安敏则开始有些被打动了,毕竟是骨肉相连的父女,她不由自主地朝父亲走近了两步。阔端却低声道:“你走吧,先进去剑门关,我手下人自会照顾你。”安敏心又凉了下去,微一迟疑,即道:“那好,再见吧。”
张珏道:“等一等!”
从钓鱼城到剑门,一路以来,张珏都对安敏避而不见,一句话没有说过。忽听到他叫喊,她还以为对方有话要说,抑或是依依不舍,登时满脸通红。不想张珏赶过来,只是死死盯着阔端。阔端立即有些不自然起来,道:“张将军,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咱们这就走吧。小敏,你也快走。”招了招手,示意梁庸过来带走安敏。
张珏抓住安敏手腕,道:“敏娘不能走!”阔端大是焦急,居然上前挽住张珏臂膀,恳切地道:“张将军,小敏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求你,你让她走。”
张珏清楚看到了对方惴惴不安的眼神,那是一个最真实不过的父亲为女儿担忧的眼神。他隐约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但还是松开了手,也许是为阔端舐犊情深所打动,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在意安敏安危。
安敏不解地问道:“张将军,你…”一语未毕,梁庸已带着几名蒙古兵抢了过来,将她拉走,带入蒙古军阵中。
刘霖疾步过来,低声道:“张兄,好像有点不对头。”
忽然几声炮响,蒙古军阵忽变,数排弓箭手暴起,弯弓搭箭,对准了张珏等人。
张珏手下不及百人,乍逢惊变,倒也冷静,挥手命部下不得轻举妄动,自己则走到阔端身边,道:“大王号称一代人杰,居然当众背盟毁约。”
阔端皱眉道:“不,张将军错了!本王并没有背盟,我答应过要内附大宋,已将金印双手奉上,我自己目下也是张将军的人质,之前的约定,我都已经做到。但内附之后要做什么,我们双方并没有谈妥。”手腕一翻,从袖口甩出一柄短刀,往自己胸口插去。
张珏料不到阔端看起来木讷憨厚,性情却如此刚烈,急忙来夺他手中兵刃,却已是迟了一步。那短刀甚是锋锐,直没入阔端胸口。他晃了几晃,先是跪了下来,挺了一会儿,这才侧倒下去。安敏尚未进关,远远看见关门前起了变故,尖叫一声,想奔过来,却被人死死拉住。
只听见背后马蹄得得,却是一大队蒙古骑兵包抄过来,截断了宋军退路。
梁庸上前一步,叫道:“张将军,你等已被重重包围,速速投降,方是上策。”
刘霖忙俯身查看阔端伤势,见他伤及要害,已然气绝,无奈地朝张珏摇了摇头。张珏知道已陷入绝境,今日万难活着离开剑门关,然除了拼死一搏,再无他法,正要伸手去拔刀,便有一支羽箭呼啸而来,钉在他脚前。
这一箭却是李庭玉射出,他上前几步,叫道:“张将军休得妄动,不然别怪我下手不容情。”
张珏见蒙古人已占尽优势,却不立即攻击,为阔端报仇,料想必有后话,便问道:“李将军是在等什么人吗?”李庭玉道:“张将军稍安勿躁,我蒙古新任漠南总领有话要对将军说。”命兵士先将阔端尸体抬到己方阵地。
安敏奔到父亲尸首边,跪坐了下来,心潮如波涛一般起伏不定。她再天真,多少也猜到了生父的心意——他不肯背叛族人,却也不能听任女儿落入敌人之手,只得先投降宋人,再当众自杀,以全名节。他是为她而死呀,而他在她心中,却还是一个怪异的陌生人。或许再多相处一段日子,她会感受到他慈父的柔情与温暖,只是才刚刚相认,他还没有听到她叫一声“爹”,便遽然离去。当初她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知道今生再无可能与心爱的男子在一起,本以为这是世上最深的鸿沟,而今才知道,生与死才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一旦天人永隔,便是永久的别离。
一时间,大颗大颗的泪水扑簌簌地掉落。为什么上天待她如此残忍,她不能为母亲送终,为养父和阿兄所弃,在第一次与亲生父亲见面时,便要目睹他惨死在眼前?
过了一会儿,有一大队人从关中涌出。为首之人头戴金冠,年近四旬,气度轩昂,带有几分儒雅之气,与阔端大不相同。李庭玉、梁庸等人忙抢上前迎接。金冠男子走到阔端尸体边上,按蒙古礼仪鞠躬行了一礼,这才扶起安敏,道:“小敏,人死不能复生,望你节哀顺便。我是你叔父,从今往后,本王一定会好好看护你,像亲生女儿那样。”
安敏只茫然看了这陌生男子一眼,不知该如何自处。
金冠男子遂将安敏交给侍从,上前指着张珏问道:“这就是护送小敏来剑门的宋军首领吗?”李庭玉道:“是,这人姓张名珏,是兴戎司副帅,驻守合州钓鱼城。”又朝张珏喊道:“张将军,这位是我蒙古国大汗四皇弟,受大汗之命,将替代阔端大王总领漠南汉地军国庶事。”
原来这金冠男子即是蒙哥四弟忽必烈。当年成吉思汗病故,幼子拖雷虽然未能登上汗位,却继承了父亲的全部兵力,实力最强。经过一番激烈的暗斗后,拖雷饮神水而死。大汗窝阔台未与任何人商议,便擅自决定把属于拖雷的三千户授与儿子阔端。拖雷很多旧部不服,是拖雷妻子索鲁赫帖尼说服众人务必遵从大汗旨意,这才没有爆发内讧。不仅如此,索鲁赫帖尼对为人相对宽厚平和的阔端格外下功夫,倾心笼络,使得他在拖雷家族最艰难的时候,站在了这一边。蒙哥以武力登上汗位后,大肆铲除异己,以巩固自身地位和权势,而负责漠南事务的阔端一直是他心头之患。然而其母索鲁赫帖尼对阔端颇多维护,认为他在窝阔台和贵由两任大汗执掌政权时为拖雷家族出力甚多,而且他在其兄长贵由死后,并没有站出来与蒙哥争夺汗位,他既没有大的过错,便不能削夺其封地爵位。不然以阔端的身份,其他蒙古宗王必定不服,纷争再起,蒙古又无宁日了。因为母亲的交代,蒙哥才勉强没有对阔端下手。但阔端并非没有感受到新任大汗的敌意,正好新近出了宋蜀帅余玠意图招降一事,他派人营救不成,便干脆想一了百了,牺牲自己来换回安敏。如此,不但可以医治好蒙哥大汗心病,保全自己的子孙,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女儿一面。
计议定后,阔端先派使者前往斡难河畔拜访索鲁赫帖尼,表示他已知道受到大汗猜忌,他愿意以死来平息一切,以巩固蒙哥地位,维护蒙古团结。他的儿子各有封地,衣食无忧,唯有一事不能释怀——那就是他还有一个女儿安敏滞留在汉地,希望能设法迎归,妥善照顾。此情此景,同当年窝阔台猜忌亲弟拖雷,拖雷便心甘情愿被毒杀颇有相似之处,索鲁赫帖尼听到使者唱歌后,感怀往事,当场流下了眼泪。她答应使者,一旦阔端寻回安敏,她会将其当作亲生女一样对待。阔端得到承诺后,遂放手安排假降之计,预备以自身为诱饵,换回女儿安敏,然后自己当众自杀,这样护送的宋军没有人质,只能尽数就擒。
然当时索鲁赫帖尼已然病重,等阔端换回安敏,她自身便撒手西去。
蒙古人注重承诺,索鲁赫帖尼临死前特别交代儿子蒙哥,务必要照顾好阔端之女安敏,完成其心愿。蒙哥听说阔端肯主动让出漠南总领事务,自然大喜过望,当即应允,又封弟弟忽必烈为新任总领漠南大王,即刻赶到河西上任,一面与阔端交接事务,一面协助其进行反诱降之计。除了在剑门一带布防之外,忽必烈料想宋方必然调派金戎司军队作为后军策应,还派兵走山道潜入宋境,预备趁此良机攻下大获城,一举拔出这颗剑门南面的楔子。而宋方对这一切全不知情,居然一路坠入陷阱当中,蒙古方所损失的,不过是抱了必死之心的过气宗王阔端,宋方则将要承担猝不及防的惨痛代价。
忽必烈上前几步,道:“你就是张珏?本王听过你的名字,只是想不到你竟如此年轻。”语气颇为和善。张珏道:“大王有何指教?若是想让张某投降,就不必开口了。”
忽必烈笑道:“你们中原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将军该知道你目下的处境,四周有上千支箭对准你们,只要本王一挥手,你们这些人全部会变成刺猬。”
张珏摇头道:“本朝岳飞将军有句名言:‘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怕死,则天下太平矣。’我大宋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投降的臣子。”正要去拔兵器,李庭玉忽道:“等一等!”转身道:“禀报大王,此人武艺高强,箭术相当了得,下臣曾跟他较量过一次,他略占上风,但下臣意犹未尽,想籍此机会再跟他比试一场,请大王恩准。”
忽必烈笑道:“很好啊。能让李将军念念不忘的人,想必是当世罕见的高手,本王也想开开眼界。”
李庭玉道:“张将军,当日你我比箭,你尚不知我真实身份,你我可谓平等交手。而今你被重兵围困,气势上落了下风,我也不想白占你的便宜。不如这样,只要你能赢我,我就向四大王求情,放你手下离去。
当然,不包括张将军自己。你是个厉害人物,我可不敢纵虎归山。”
他话音刚落,忽必烈便满口应允道:“很好,就这么办。”
张珏四下打量一番,见蒙古军已占尽天时地利,己方毫无反击之力,稍有异动,便会尽数被射死。而南面方向隐有呼喝金刃声传来,大概是蒙古伏兵正跟王立率领的后军交战。进退两难之际,只能勉力一搏,也许能救得刘霖等百余人的性命,便应允道:“好,我们一言为定。”转头命道,“取我弓箭来。”一名兵士忙捧了弓箭奔过来。
李庭玉道:“你我都是箭术高手,用各自称手的兵器太过普通。不如这样,我们随意选一张硬弓,轮流用它来射那边悬崖上的果子,谁射下的果子多,就算谁赢,如何?”张珏道:“甚好。”
忽必烈道:“本王这里有一张硬弓,得自西域,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那兵士闻言,便放下张珏弓箭,奔过去取弓。忽必烈侍从将大弓递了过来,那兵士却是不接,将手放在衣襟下,喝道:“都别动!我身上穿着一件火药背心,只要我一拉引线,我身边五丈之内的人全部会被炸死。”
惊变再起,众人均是一怔。忽必烈见那兵士身板单薄,问道:“咦,你是个女子?”张珏亦失声叫道:“如意,怎么是你?”
那假扮兵士的人正是张珏之妹张如意,她也不理会兄长,道:“谁都别动!我手指套在引线上,就算你们射中了我,我手一带,你们的四大王还是会粉身碎骨。”料想对方不会轻信自己的话,遂解开衣衫,露出厚厚的背心,又将手指上的引线示意给众人看,道:“我可没骗你们!你们总该听过震天雷,我这火药与震天雷相当,只不过外面包的是软铁,威力稍逊。”
忽必烈本不大当回事,见张如意说得煞有其事,不由得有几分相信起来,问道:“你是谁?”梁庸忙道:“禀报大王,她是张珏的妹妹张如意。
当初就是她在秦州南郭寺听到了阔端大王与方丈的谈话,将阔端大王有个孩子的消息告知了蜀帅余玠。”
张如意道:“我是金国大将郭斌郭公之女,本想用这件背心来杀阔端,为我家人报仇。不想此贼当众自杀,我这背心只好用在你这位新任漠南大王身上了。”
忽必列新接任阔端主持总领漠南汉地军国庶事,正欲大展雄图,当然不愿意与张如意同归于尽,忙笑道:“你这个小姑娘,胆子倒不小。你有什么条件?”张如意道:“你放了我哥哥,放了他们所有人。还有,召回你派入宋境的兵马,不准追击。不然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忽必烈很是爽快,道:“好,本王答应了。”挥一下手,命道:“收兵!”
蒙古兵“哗”地一声,收起了弓箭。更有几队负旗传令骑,迅疾驰出关口,分赴各处,召回外派兵马。
前大宋四川制置副使彭大雅曾在《黑鞑事略》一书中记载蒙古骑兵的行军阵势和作战方法:“其阵利野战,不见利不进。动静之间知敌强弱,百骑环绕,可裹万众;千骑分张,可盈百里。摧坚陷阵,全借前锋。故其驰突也,或远或近,或多或少,或聚或散,或出或没,来如天坠,去如电逝。”张珏虽多次参与对蒙作战,包括去年蜀帅余玠亲自主持的收复兴元之战,但均只限于攻守城池,并未真正见识过蒙古骑兵阵仗。此刻见忽必烈挥手之间,便是令行禁止,只在须臾,当真令人耸然动容。
忽必烈道:“你的要求,本王已经照做了。你还想要什么?”张如意朝人群中的安敏努了努嘴,道:“我还要她。”
忽必烈回头看了安敏一眼,奇道:“她是我堂兄阔端的亲生女儿,是我们蒙古人,你要她做什么?”张如意简短地道:“因为我哥哥喜欢她。”
忽必烈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原来如此。”又道:“可本王答应过母后、汗兄和堂兄,要带小敏回去蒙古,妥善照顾。不如这样,就让小敏自己选择,如何?她如果选择跟你们走,本王也不算违背诺言。”张如意道:“好。”
安敏踽踽着走了过来,到张如意身边时,特意停了下来,久久凝视着她。对于她而言,张如意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如果不是张如意,她依然在大理跟父母兄长幸福地生活着。那样的话,她就不会遇到张珏,而是会遇到另外的男子,她也许会喜欢上对方,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
然而真相依旧存在,她依然是阔端的女儿,只不过她不知道而已。是张如意破开了迷雾,令她家破人亡,令她找回了身世,令她遇到了张珏。
刚才有那么一刻,她以为今日张珏必死无疑,一想到爱慕的男子将要在眼前被自己的族人杀死,她就忍不住心悸。是张如意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救了张珏,也救了她。那么,她到底是该感谢她,还是该恨她?
张如意也同样以审视而困惑的目光回望着安敏。对于她而言,安敏是杀父仇人之女,偏偏又是她兄长喜欢的女子。她当日手下留情,便是看了张珏的面子。若是当时她一狠心杀了安敏,那么便再无今日之事,兄长也不会步入险境。可兄长心中势必会怨她、怪她,她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