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处道是杭州洞霄宫道长,道号“灵济通真大师”,自幼出家,对老庄深有研究,且精通琴棋。虽是方外之人,却与朝廷交往密切,他曾上奏宋理宗,拍了一通皇帝马屁后,便开始哭穷,称道观收入微薄,无力自给,请求皇帝解决。宋理宗便将内府储藏的道士度牒赐给了孙处道,用以换取田地,筑塘立圩。孙处道遂大卖度牒,用所获得的钱财买田置产,几个月就创建了“常丰庄”。后来宋理宗又陆续将获川、长兴、乌程、归安四县官田拨给孙处道,以扩充洞霄宫田地,并亲自为洞霄宫题“洞天福地”四字。
孙处道遂建起“万年庄”,道众云集,食者倍增,而“资用不竭”。
除了孙处道外,宋理宗还信用女冠吴知古,不顾祖训,召其入宫。
吴知古则依仗皇帝宠信,用事宫廷,干预朝政,人皆侧目。朝臣将其当作败坏朝政的根源,不断有正直大臣上书弹劾,称女道无道,扰乱禁宫,请求将吴知古逐出。然宋理宗不是置之不理,就是将上书大臣罢职。大臣指责皇帝“尽循承平之盛世,企图启丰亨豫大之心”。还有人劝皇帝“何惜一女冠,天下侧目而不亟去之乎”,宋理宗不以为然,对吴知古宠幸依旧,至今已长达二十年。
吴知古干政用事传到民间后,优伶就此编了一出戏剧,名为《参军戏》:有一参军正在举办宴会,有小吏来请长官签署文书。参军怒道:“我方听觱篥,可少缓!”小吏请至再三,参军回答如前。小吏遂上前击其首道:“事不被觱篥坏了!”宋时民间俗呼黄冠为觱篥,矛头直指吴知古败政祸国。
吴知古久居宫掖,揽权纳贿,市官鬻爵,势炎熏灼,无耻士人竞相辐辏其门。但其来历却无人知晓,无人知道她是何方女道,又是从何处渠道入宫受宠,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独门秘术,能成为自端平到宝祐二十年间最显赫的女道士。
张珏早知道当今理宗皇帝崇尚道教,甚至不顾非议和祖训引女冠吴知古入宫,却因为自己心思全在李庭玉一番话上,竟未想到王立口中的“吴知古”即是那权势熏天的吴知古。也难怪他想不到,以吴知古的地位和身份,该留在临安禁宫中享福,又怎么会跑来西南一隅的钓鱼城呢?
当然,王立说了她是为发愿而来,要为亡父做一场法事。那么她的亡父,是不是当年被斩首碎尸的吴曦呢?她的年龄,不但符合李庭玉口中的吴若水,就连她入宫的时间,也恰恰是在金国灭亡后,极其吻合。
可这样一个在金国出生长大的叛将之女,如何能以女冠身份潜入禁宫二十年?她又有什么目的呢?
张珏忙问道:“王将军一直随侍尊师,她可有提过…”王立却不肯再说,道:“张将军还想知道什么,不妨自己去重庆府问余相公去。我可是什么都没说过。喂,天快亮了,你不困吗?我可得眯上一会儿。”
张珏无奈,只得悻悻离开。
天光已蒙蒙发亮,早起的僧人已开始打扫院子,又是一夜过去了。
到药师殿时,兵士过来禀报道:“赵安将军发现了一些线索,抓了一个光头和尚,关在那边柴房中。”张珏道:“赵安人呢?”兵士道:“歪在那边亭子里睡着了。小的这就去叫醒他。”张珏道:“不了,让他睡吧。我去看看那和尚。”
兵士忙引张珏来到柴房。那和尚三十岁模样,被缚得结结实实,正歪倒在柴堆上呼呼大睡。兵士上前踢了他一脚,叫道:“起来。这是我们张将军,他要问你话?”和尚茫然睁开眼,愣了一下才会意过来,忙不迭地跪下。
张珏道:“你先起来。你是出家人,该只拜佛祖菩萨。我是凡夫俗子,受不起你这一跪。”和尚忙道:“是,是。”
张珏见他浑然不似出家人,倒似山野村夫,问道:“你是护国寺的僧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那和尚道:“小的法名大法,自幼在护国寺出家。”张珏哑然失笑道:“自幼出家?那为何我在钓鱼城十年,从来没有见过你?”
大法道:“小的是替人出家,但后来家里没有男丁,缺人干活儿,又将小的接了回去。小的只是时不时地来庙里看看,不常来,其实也不算真正的出家人。不过小的有五花度牒。将军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方丈。”
张珏道:“你是合州本地人?”大法道:“是,小的是石照县人,家离钓鱼城不远。却不知小的犯了什么法,将军要将小的绑在这里?”
张珏心道:“我派赵安去找护国寺管事查新近才入寺出家和打杂的,原是怕蒙古奸细籍此混入了护国寺。赵安多半发现这大法最近才入寺,觉得他可疑。可我看此人傻里傻气,又是合州本地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替蒙古人做事。”便问道:“既然你不算真正的出家人,如何最近又来了护国寺呢?”
大法道:“因为买牒给小的出家的雇主要来护国寺。这些年,小的家里生活全仰仗雇主出钱,小的怕雇主发现小的其实没有替他出家…”
张珏心念一动,问道:“买牒给你出家的人,是不是姓吴?”大法道:“是啊,将军怎么知道?”
张珏问道:“她叫什么名字?”大法道:“对方没说。”张珏道:“雇主可是现下在罗汉堂中的女道士?”大法道:“是那位要连做三天法事的尊师吗?小的没见过她,来小的家里的人,都是男子。”又道:“本来方丈也要小的参与法事,可那位尊师嫌小的说话粗鄙,将小的赶了出来。”
张珏又问了大法出家时间,恰好是在吴知古入宫之后,心中疑云愈发浓厚了起来。
大法道:“不知小的到底犯了什么法,还请将军明示。”张珏道:“你没有犯法。有一件重要案子,可能需要你做证人。”命人解开绑索。
大法很是高兴,问道:“是什么重要案子?是跟小的雇主有关吗?”
张珏道:“到时我再告诉你。不过你要先留在这里,不能让旁人发现了。”
大法道:“是。”
张珏出来时,见赵安还在龙眼亭中倚柱打盹,料想其困顿得厉害,便道:“我先出去清醒清醒,等太阳出来,我再回来。若是赵安先醒了,叫他亲自带人将这个大法押去军营牢房中,秘密关押起来。”又命随侍的兵士也散开歇息。
他独自出来护国寺。到山门时,发现只有一名兵士守卫,颇为奇怪。
那兵士忙道:“平三他们几个不知道吃了什么,忽然一起闹肚子,都去蹲茅房了。换班的还没来,只有小的一个。”又禀报道:“张将军,那边钓鱼台上有个奇怪的人,天不亮就来了,一直站在那里。”
张珏道:“钓鱼台是千年名胜,兴许是游客吧。”兵士道:“那人手里抱着个瓦罐。昨晚工匠唐平不是报称作坊中丢了一罐火药吗?小的越瞧越觉得那人可疑。不过只有小的一人在这里,不敢擅自离开。”张珏道:“那好,我过去看看。”
兵士道:“将军小心,万一他手里抱的真是火药,小心他来个鱼死网破。”张珏道:“我会多加小心的。”
清晨的钓鱼山处于宁静与安详中,山风拂动晨雾,四下流转。一名中年男子站在钓鱼台上,恬淡中带着些许沧桑的气息。
张珏一眼见到那男子,便断定他不是游客,立即生了警惕之心,几步跳上钓鱼台,问道:“敢问先生从哪里来?”
那男子回过头来,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厌恶,显是因为被人打扰而感到不快,但他并没有发作,只淡淡问道:“将军是…”张珏道:“在下张珏,是钓鱼城的守将。”中年男子点点头,怅然回答道:“我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张珏问道:“先生手里陶罐中装的是什么?”中年男子脸色忽变,沉下脸来,问道:“张将军问这个做什么?”张珏道:“军中丢了一罐火药,张某职责所在,想检查一下陶罐中的物品,还望先生体谅。”那男子连连摇头道:“这不是什么火药,而是我妻子的骨灰。她死得这么悲惨,我不想让她再看到人间的是是非非。”
张珏道:“先生…”那男子道:“张将军请先退下,让我与我妻子单独待上一会儿。等到日出之后,我自然会给张将军一个交代。”
张珏微一沉吟,道:“抱歉。”便跃下台去。
那中年男子面朝悬崖,静静伫立。等了好大一会儿,东方终于露出了一丝红光。渐渐地,天空变成了半透明的橘红色,云朵尽数被镶嵌上金色的丝边,泛着梦幻般的光芒。忽然间,晴光四应,红绿万端,身不啻在霄汉间,尘寰野马,一瞬而已。
那男子忽然吟诵道:“荣华东流水,万事皆波澜。且复归去来,剑歌行路难。”朝东方挥了挥手,又叹道:“人生可怜,流光一瞬,华表千年。”
便抱着瓦罐跳下了悬崖。
张珏惊呼一声,急忙跳上台来抢救,却是已经迟了。往悬崖下一望,那男子早已不见了人影。云雾缥缈中,只在半空有些许白色粉末飘扬,那该是中年男子妻子的骨灰了。
奇异的忧伤在早春薄雾间缓缓游走。这男子没有留下姓名,便这么走了。他在红尘中轻轻挥手低吟,便把人世间所有羁绊和牵挂化成了淡淡云烟,芸芸众生不再是偎依。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他一定是不幸的,所以决然选择了轻生。但活着的人就是幸福的吗?烽火几季,战及苍生,世道的起落早将所有人一同拖入了深渊。诚如合州主帅王坚所言,这钓鱼城的宁静,也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许久之后,张珏才知道那从钓鱼台上跳下去的中年男子名叫安乙仲。
他怀中的骨灰,自然就是他的妻子汪红蓼。他们在钓鱼台相逢相知相许,最终又在这里相伴离去。挫骨扬灰之后,终于得到了真正的安宁。
安乙仲临死前吟诵的“荣华东流水”诗句,出自李白《古风》。全诗为:“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霜被群物秋,风飘大荒寒。荣华东流水,万事皆波澜。白日掩徂辉,浮云无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鸳鸯。且复归去来,剑歌行路难。”

第七章 沧波渺渺

悬崖之下,江天轩豁,缙云诸山尽在指顾间——峰峦浑厚,云雾缥缈,天池闪亮,城郭巍峨,兼以云树烟波,山情水韵,难怪时人称钓鱼山气势雄逸,有“江山之胜”。然无限风光中,却是身悬半空的致命危机,脚下谷涧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即使是时常训练垂吊的军人,身临绝壁险境时,亦有动魄惊心之感。
倚危梯、酹春怀古,轻寒才转花信。江城望极多愁思,前事恼人方寸。湖海兴。算合付元龙,举白浇谈吻。凭高试问。问旧日王郎,依刘有地,何事赋幽愤。 沙头路,休记家山远近,宾鸿一去无信。沧波渺渺空归梦,门外北风凄紧。乌帽整。便做得功名,难绿星星鬓。敲吟未稳。又白鹭飞来,垂杨自舞,谁与寄离恨。
——陈策《摸鱼儿》
守卫山门的兵士急忙奔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张珏道:“刚才在钓鱼台上的人突然跳下去了。没事,你先回去。”
太阳喷薄而出,金光洒在他的脸上。他伫立于钓鱼台上,忽感到从所未有的沧桑,不由得又想起若冰哼唱过的《打歌》歌词来:“古时候的天地现在还有,古时候的日月现在还明,古时候的山河现在还在,古时候的人现在不见了。”
正神思满怀之时,忽听到背后有人叫道:“哥,你这么早在这里做什么?”
张珏回头一看,却是妹妹张如意,忙跳下钓鱼台,道:“你也好早。
你还好吗?”张如意莫名其妙,道:“当然好了。哥,你怎么了,语气怎么这么怪?”
张珏道:“昨晚你和刘霖…”转念想道:“如意既然一如往常,兴许是我多心了,还是不提的好。”便道:“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又问道:“白秀才可还好?”
张如意白了兄长一眼,道:“哥哥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你关心白秀才,自己去店里看他吧。我得赶早去摘些果子,好做饮子用。”自己去了。
张珏心道:“之前我初听李庭玉揭露吴知古是吴曦之女,只觉得匪夷所思,可如今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她身份绝不简单。白秀才是朝廷暗探,知道的机密远比我多,兴许他会知道这吴知古的来历。”便朝琴泉茶肆赶来。
每每清晨之时,都是茶肆最冷淡的时候——借茶肆临时落脚的换岗兵士多会趁天亮路好走时回军营歇息,而店里的伙计也要等天亮城门开后赶了市集再上山来。
张珏前脚刚进茶肆,白秀才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问道:“张将军一大早就亲自赶来茶肆,有何贵干?”
张珏道:“我有事来向白秀才请教。”白秀才道:“不敢当。”
张珏道:“你可知道吴知古这个人?”白秀才道:“非但知道,而且还见过。”张珏道:“你见过她本人?”白秀才道:“我临入四川前,蒙皇上召入宫中,当面嘱托。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一名黄衣女冠,就是吴知古。”
张珏道:“那么你可知道她来了钓鱼城?”白秀才哈哈一笑,道:“怎么可能?她是什么人,那可是宫中第一红人,她不在京师享福,来钓鱼城做什么?”张珏道:“是真的,她人就在隔壁护国寺中。”大致说了蜀帅余玠派心腹王立护送吴知古来钓鱼城之事。
白秀才微一沉思,即冷笑道:“原来余相公想要走女冠的门路,好保住他蜀帅的位子。”
张珏也猜到余玠派出王立护送,是要讨好吴知古。想来是吴知古自己要来护国寺为亡父做法事,但因其身份特殊,声名又坏,正是千夫所指,因而不能张扬。但她这样娇宠惯了的女人,一定会事先知会地方长官,余玠忌惮其身份,也不得不倾心巴结,可又怕外人知道,落下与女冠同流合污的恶名,便只能命王立秘密行事,不能对外泄露吴知古身份。
外人不知情者,自然感觉很神秘,还以为吴知古有什么来头,就连幕僚阮思聪也误以为她是朝廷派来的探子或是密使之类。
白秀才又问道:“这既然是个大秘密,余相公不愿意外人知道,连合州主帅王大帅都没有告诉,张将军为何要告诉我?”张珏道:“因为刚刚有人告诉了我一个惊人的消息。”说了李庭玉所告知的吴知古的身份。
白秀才倒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只皱紧眉头,道:“所以张将军赶来向我打听吴知古的来历?”张珏点点头,道:“虽然李庭玉的话不能尽信,但确实吴知古的年纪和入宫时间与他所讲的吴若水有许多吻合之处。”
白秀才道:“吴若水,吴知古,这可真奇怪。”张珏道:“奇怪在哪里?”白秀才道:“张将军可知道当年我大宋灭南唐的关键?”张珏道:“在于火箭。”
白秀才摇头道:“你当将军当得太久了!该多读些史书才对。大宋灭南唐的关键,在于一个叫樊若水的人,他原是南唐士人,因不得志而叛国,是他向太祖皇帝进献架浮桥之策,从而解决了我军不习水战的问题,堪称平定南唐的最大功臣。最奇的是,此人后被太祖皇帝赐名樊知古。”
张珏道:“那应该是北宋初年的事了,跟眼前这吴知古有什么关系?”白秀才道:“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偶尔想了起来,提上一句。”沉吟半晌,道:“其实我对吴知古的来历也不清楚。这样,我先去隔壁看看,至少能确认这个女道士是不是真的吴知古。”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多谢张将军。”
张珏不解地问道:“如何要谢我?”白秀才道:“多谢你对我的信任,将这么大的事告诉了我。虽然也是因为你知道我是朝廷暗探,多少可以帮上你的忙。”叹了口气,道:“要知道,在这样的乱世,信任和真情,那可是人间最宝贵的东西。张将军信任我,我很荣幸。你我不便同时出现,劳烦将军在茶肆等我,我去去就来。”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张珏肩头,自出去了。
张珏便自行倒了一碗茶,一口气喝了。忽听到有动静,似是从西面梅林中传来,左右无事,便走进林子查看。隐隐见到一棵老梅树后藏有一人,忙问道:“是谁在那里?快些出来。不然我可要过来捉你了。”
那人抖抖簌簌地走了出来,却是全城兵士正在到处搜捕寻找的安敏,披头散发,只穿着单衣,还光着双脚,模样十分狼狈。
张珏尚在惊愕中,安敏已认出了他,惊喜地叫了一声:“小张将军!我总算遇到你了!”扑了过来,投入张珏怀中,哭道:“看来菩萨听到了我的许愿,我们果真又再见面了。”
一阵幽香直入鼻中,也不知是安敏的体香,还是落在她身上的梅花花瓣香。
张珏一时不明所以,安敏正受到全城通缉,她突然如此衣衫不整地冒了出来,还主动投怀送抱,显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时不及盘问更多,当即脱下自己的绵衣,为她穿上。忽见她手腕上有一圈圈青紫瘀痕,显是为人捆绑所致,不由愣住。好半晌,才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安敏道:“他们…他们欺负我…呜呜…”
她只是哭个不停,张珏从未遇到这种场合,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只好干站在一旁。
安敏忽转头见到张珏在山风中瑟瑟发抖,不禁一怔,止住哭声,笑了起来。张珏道:“你又哭又笑的,像什么样子!”安敏一听,登时又呜咽着哭了起来。
张珏忙道:“好,好,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说你。”安敏抽抽搭搭地道:“我刚才哭,是因为我被人欺负,心中难过。我现在哭,是因为除了小张将军你之外,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张珏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的父母呢?你不是还有兄长吗?”安敏哭道:“没有了,再也没有了。我害死了我娘亲,因为我不听话偷跑出来,我娘亲气得发病死了,是我害死了我娘。”愈发“哇哇”大哭起来。
她真情流露,如此情状之下,当不会再有谎言,再也不会有人认为她是什么奸细。
张珏生怕旁人听见,又见她双脚磨破流血,忙抱她回到家中,将她放到椅子中坐下,柔声道:“你先歇一会儿,等我妹妹回来,让她给你找衣服鞋袜换上。”
他心中疑虑甚多,既然再度与安敏重逢,即便有怜香惜玉之心,也必须得先尽公职,道:“我有些话要问你,你可愿意告诉我实话?”安敏道:“嗯,反正我也没有别人可以诉说了。”又哭出声来。
张珏最怕她哭,忙道:“好了,不要再哭了。昨晚你对我说,你是出来救你兄长的,刚刚又说你是背着父母偷跑出来的。那么前晚你混到上天梯,又是为什么?”安敏道:“我不知道阿兄被关在哪里,只听说上天梯戒备最严密,所以我以为我阿兄被关在那里。”
这一点,张珏之前早已猜到,此刻再问一遍,不过是想从安敏口中得到证实而已。至于安敏被捕后丝毫不乱,一是因为她自问不是什么奸细,父亲安乙仲又是宋人,张珏终究会弄清楚究竟,不会对她怎样;二来她本来就是为寻找兄长而来,被人捉住,以为也许会因祸得福,与兄长关在一起。
张珏问道:“那你为什么诬陷高言大将军,指证是他派你到上天梯盗窃火药的?”安敏道:“我娘亲生病,就是因为高言大将军。当时我又被你捉住,脱身不得,正好见到他也在那里,一时情急,就想开个玩笑,说是他派我来的。”
张珏道:“这么说,你原来就认得高言大将军了?”安敏道:“我在大理出生,在大理长大,当然认得他了。其实数年前,我们在他叔叔家见过面的,不过那时我还是个梳着一头小辫子的小女孩,他不记得我了。”
至于刘霖在钓鱼台上吹奏芦管,并未引起安敏多大注意,那是大理十分流行的《打歌》,许多大理人都会吹奏。但后来的木叶之声,则令她一下子想到了她兄长,她兄长木叶吹得极好。她料想这是兄长听到芦管乐声后,以为是来了营救的人,所以以木叶相应,告知对方自己被关的位置。
张珏道:“那么你可还记得前晚药师殿的事?”安敏道:“记得。我在若冰娘子的床上睡着了,忽然听到高言大将军的声音,猜他多半想起我是谁了,是来找我的。我正要起来,若冰娘子进来了,让我继续休息,一切由她来处理。后来我就睡着了。”
安敏吸了薰香香雾后,确实昏了过去,但她因为当晚曾用曼陀罗花迷倒牛二,事先服了解晕药,薰香药力对她起了作用,但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她听到外面有重物落地声音时,便醒了过来,勉强起身,出来时,才发现高言胸口中刀,人已经死了,身体倒还是温的。若冰虽还有气,却是叫也叫不醒。她一时惘然而惊,不知道为何会这样,然而当此情形,再有人进来的话,她必然会被当作凶手。她急忙出来,欲趁夜色逃走,却发现药师殿门口有兵士守卫。刚好张珏部将赵安追踪吹木叶者回来,在门前与兵士谈论兴戎司牢房中有个吹木叶的年轻囚犯。她听在耳中,猜想那神秘囚犯就是她兄长,愈发要逃出去。既然前门不得出,便来到院墙下,想看看能不能寻到另外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