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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人走后,吴兆骞的生活更加孤苦艰难。他感慨自己的身世,写下“寄羁臣之幽愤,写逐客之飘零”之句,由此更加思念江南的故乡,殊不知江南已经今非昔比,物是人非。鳌拜等顾命大臣崇尚武治,对江南士民的态度较之顺治皇帝更为激烈。
先是顺治十八年(1661)春,庄廷私著明史案发。庄廷,浙江乌程(今湖州市)南浔镇人,出身一个巨富而知书的家庭。入清以后,庄廷趁明天启朝大学士朱国桢一门败落之际,以银千两将朱国桢生前所撰明史稿本购得,并广聘名士,增补天启、崇祯两朝史事,辑成《明史辑略》,未及刻印,庄廷就于顺治十二年病故。其父庄允城费时五年,于顺治十七年冬将书刻成,刊行于世。由于书中有诋毁贬斥清朝的文字,如称清太祖为建州都督,直呼努尔哈赤;再如自天命至崇德皆不书其年号,相反,于南明隆武、永历则大书特书等等,因而书刊行后,不断有好事之徒前来恐吓,借以勒索钱财。当时归安县知县吴之荣罢官居家,欲通过索诈而偿还八万两赃款以复官。事情不成后,他便指使前任浙江粮道李廷枢向湖州知府陈永命告发此事。不料,陈永命早已接受了庄允城数千金的贿赂,拒不审理。吴之荣恼羞成怒下,将购得的初刊本呈交法司。清廷得悉消息后,遂兴大狱。凡刊刻、参校、藏书、售书者,以及失职之官吏,均株连治罪。此案牵连极广,直至康熙二年(1663)才最后了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顺治十八年(1661)六月初三日,江南“奏销案”起。清军南下时,在江南遭到过激烈的抵抗,是以对江南之地征收的赋税格外重,以苏州、松江等府为最。即使是鱼米之乡,也经不起苛捐杂税的反复折腾,因此往往是旧赋未清,而新赋已近。仅两江总督郎廷佐上任后,在校阅赋籍时,发现江南自顺治八年至十三年积欠钱粮已经多达四百余万。但清朝廷因战事频仍,财政窘急,多次严颁催征积欠之令。江宁巡抚朱国治为了逃避责任,造了一份名册,上面列着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和溧阳县绅钤之“抗粮”不交者一万三千五百余人,衙役人等二百五十四名,要求朝廷按名单严提究拟。清朝廷看到名册后,批示道:“绅钤抗粮,殊为可恶。”经刑部察议后,决定现任官降二级调用,士绅黜革,衙役照章治罪。于是,四府一县之士绅被黜籍者达万余人,被逮者也有三千人,得免者寥寥无几。整个江南为之震动。顺治十六年(1659)的进士第三名(探花)叶方霭,仅因欠银一厘即被黜免,因此民间有“探花不值一文钱”的说法。
[叶方霭,江苏苏州昆山人,与吴兆骞同科中举。之后也被押到北京参加了瀛台复试,不过他顺利通过了考试。]
但久居关外的吴兆骞并不知道这些。他久戍思归,也渴望能够像方家人一样用钱赎归,但一来赎归要等机会,二来他被流放前,家产已经全被抄没,彻底破产,要筹到巨金,实在是难事。幸好到了康熙二年(1663),他的妻子葛采真和妹妹吴文柔从苏州千里迢迢赶到关外探亲,带来极大的安慰。葛采真来时“携来二三婢仆,并小有资斧”,吴兆骞的生活这才稍有改善。次年,葛采真生下一子,取名吴桭臣。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吴兆骞得到了启示,他开始了授徒生涯,专教那些流人子弟读书写字,并与后来发配到宁古塔的张缙彦等人结成“七子之会”,吟诗作对,互相唱和,穷困愁苦的生活“亦饶有佳况”。
[顺治十七年(1660),工部侍郎张缙彦刊刻了《无声戏》一书,其中“不死英雄”一句,被清廷认为是煽惑人心、交结党类。张缙彦由此被革职,籍没家产,流徙宁古塔。]
吴兆骞在宁古塔的名气越来越大,不少当地少数民族子弟也赶来向他求学。当地人懂得了读书的好处后,开始以文人为贵,对流放的监生、生员统称为“官人”;见到流人,凡骑马者必下马,行路的则滚道边,不荷戈的老人则匐伏在地,等流人过去才起身行走,表现出相当的尊重。
康熙十三年(1674)秋,清巴海将军聘请吴兆骞为书记兼教席(家庭教师),负责教其两子读书。吴兆骞虽是奴隶身份,巴海却“待师之礼甚隆,馆金三十两”,且“每赠裘御寒”。他还跟当地满人官员副都统安珠湖,参领萨布素、穆参领、阿佐领等都交上了朋友。
朝鲜节度使李云龙曾经因兵事路过宁古塔,听说吴兆骞的才名后,请他代写《高丽王京赋》。吴兆骞欣然执笔,数千言一挥而就。李云龙大为震撼,回国后四处传扬吴兆骞的才华,因而“其国颇以汉槎(吴兆骞)为重”。
但吴兆骞依旧一如往昔地思念故乡,他无力自救,只能在冰天雪地的宁古塔空自徘徊感叹。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忘记了他,他的生死之交顾贞观就是其中一个。最为难得的是,顾贞观时时刻刻都没有放弃将老友救出生天的计划,并为之付诸行动,费尽心思。
顾贞观本是个风流倜傥、热衷交游的名士,但江南科场案发后不久,他即辞亲远游,来到京师北京。他非常清楚,要想将吴兆骞救出来,只有在京城结交攀附权贵。康熙元年(1662),顾贞观以一句“落叶满天声似雨,关卿何事不成眠”的诗名满京城,得尚书龚鼎孳和大学士魏裔介引荐,任内阁中书舍人,后掌国史馆典籍。为了营救吴兆骞,顾贞观遍求满朝权贵,并得到了翰林院编修徐乾学(顾炎武外甥)和宋德宜等人的大力相助。但前面提过清廷对待江南士子态度素来严峻激烈,单凭这些人的力量,还是不足以营救吴兆骞。
康熙十五年(1676),顾贞观刻意到权相明珠家课馆,终于与明珠之子纳兰性德相识,成为至交好友。顾贞观恳请纳兰性德为援救吴兆骞出一援手。尽管纳兰性德也很仰慕吴兆骞的才气,但他深知吴兆骞被流徙一事不仅仅是有作弊嫌疑那么简单,还涉及朝廷党争和清廷对江南士子的打击等诸多背景,其中之复杂,远非顾贞观所能想象,而他素来“不干预政事”,因此没有答应。
当时,顾贞观寓居在北京的千佛寺,大雪纷飞之时,他突然想到了远在天边的吴兆骞,不知道好友平安否?感慨之下,他挥笔写下了二首《金缕曲》:
金缕曲(其一)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
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
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兄怀袖。
金缕曲(其二)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潺愁。
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此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
辞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
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频观首。
文采风流,尤其词中饱含深情,感人肺腑。纳兰性德读了这两首词后,大为感动,当场声泪俱下,破例说:“古来怀念朋友、抒写友情的诗文中,以李陵与苏武的《河梁生别诗》和向秀怀念亡友嵇康的《思旧赋》最为真挚深切。你的这两首词情真意切,丝毫不让前贤,可与古人鼎足而三。我答应你,一定鼎力营救吴兆骞,并当成我自己的事一样办,但你要给我十年的时间。”
纳兰性德之父明珠当时权倾朝野,他本人又在康熙皇帝身边当侍卫,深得宠幸,但一开口竟然是以十年为期限,可见营救吴兆骞绝非易事。顾贞观则认为十年时间太长,说:“人寿能有几何,十年太长,请以五年为期。”
纳兰性德稍作思考后,还是慨然允诺,并和了一首《金缕曲》送给顾贞观,以表明自己营救吴兆骞当义不容辞:“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外皆闲事。”顾贞观也很为纳兰性德的仗义感动,后来在写给吴兆骞的信中称赞其为人“知己之感,令人洒泪,此岂汉人中所可得者”。
于是纳兰性德出面,求父亲明珠出力。明珠开始没有表态,让纳兰性德次日邀请顾贞观到内斋来。第二天,顾贞观如约来到。明珠有意斟了一大杯酒,对顾贞观说:“吴素负才名,又与先生莫逆,老夫愿一效绵薄。但先生素不饮酒,今日能为君友饮乎?”(《清稗类钞义侠类》)顾贞观毫不犹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明珠又说:“先生南人,不肯效吾旗俗请安。今日更能为君友请安者,老夫必有以报命。”顾贞观立即上前下跪请安,不稍逡巡。明珠这样饱经世故的老官僚都被顾贞观的朋友之义深深打动了,动容说:“老夫聊相戏耳,不图先生血性热肠一至于此,请放怀以待。”
尽管有了明珠的权势,却还是困难重重。康熙十七年(1678)正月,康熙皇帝派遣使臣正黄旗都统、内大臣武默讷和一等侍卫对秦为使臣,前往长白山致祭。纳兰性德抢先派人将消息告知吴兆骞,并作下了周密的安排。吴兆骞写下了数千言的《长白山赋》,通过武默讷和对秦献给了康熙皇帝。此赋“词极瑰丽”,且铺张扬厉,对长白山极尽渲染。长白山素来被视为清朝的发祥之地,年青的康熙皇帝读到此赋后,大加赞赏,马上询问作者的情况,得知吴兆骞的情由后,当即就有赦免之意。然而,又有“尼之者”从中阻挠,未能成功。皇帝有意赦免,照样有“尼之者”,由此可见当初江南科场案涉及的背景是何等复杂。
在这样的情况下,纳兰性德与顾贞观商议后,决定走方拱乾赎归的老路,筹集资金,为吴兆骞认修内务府工程,醵金赎吴。当时措赎金最踊跃者为徐乾学。愿意为吴兆骞捐钱者不在少数,辇下名流都以不参与为憾。经过各方奔走,多方斡旋,吴兆骞最终以纳二千金被赎归。
康熙二十年(1681)七月,还乡诏书终于下到吴兆骞手中,纳兰性德终于实现了五年为期的承诺。此时,吴兆骞在宁古塔已经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
当年九月二十日,吴兆骞从宁古塔起程,十一月回到京师,与顾贞观等好友相见后,“执手痛哭,真如再生”。吴兆骞回到北京当日,许多人写诗纪念。益都冯相国有诗道:“吴郎才调胜诸昆,多难方知狱吏尊。”可惜此时吴伟业已去世十年,山东诗人王士禛叹息说:“太息梅村今宿草,不留老眼待君还。”
吴兆骞回到京师后,留在明珠府邸中,为纳兰性德之弟揆叙、揆芳授读,以报答纳兰性德相救之恩。尽管在关外多年,吴兆骞孤傲放诞之性情不改,不久因小事与顾贞观有些嫌隙,顾贞观也不作辩解。明珠知道后,特意将吴兆骞叫到内斋。只见内斋左楹上写着:“顾某为吴某饮酒处。”右楹写着曰:“顾某为吴某屈膝处。”吴兆骞得知情由后大为惭愧,找到顾贞观,声泪俱下地说:“生死肉骨之恩,而以口舌之争辜之,兆骞非人类矣。”二人友谊从此更加亲密。
不久后,吴兆骞返回阔别近三十年的苏州故里,离开时还是黑发青年,回来时已经是白首老翁,怎能不叫人感慨!其时,吴父、吴兄均已经去世,只有老母李氏尚在。吴兆骞即构屋三楹,读书其中。友人汪退谷题其居为“归来草堂”。
长期在关外生活,吴兆骞已不适应江南的水土气候,他一回到故乡,就大病数月,手足肿痛,腹疾时发,苦于下泄。后来不得不到京师治病,最后病死于京师旅邸中,时年五十四岁。因家境贫困潦倒,后事由纳兰性德代为料理。
至此,江南丁酉科场案中最传奇的人物吴兆骞最终以凄凉的结局谢世。江南丁酉科场案的最后一点余声也终于结束,但其影响却远远不止于顺治、康熙两朝。
叁、江南辛卯科场案
丁酉科场案自上而下,死伤无数,惩罚之严酷,牵连之广阔,为科举制建立以来所未有,确实令人心惊胆战。忽视此案背后复杂的背景不谈,顺治皇帝之屠刀大举确实对科场舞弊者起到强大的威慑作用,此后五十年间,没有科举大案发生。然而,科举是通往权力的门槛,给人带来的诱惑实在太大,虽有重典在前,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很快就有人忘记了血的教训。
康熙五十年(1711)为辛卯年,又是一个大比之年。这一年的秋天,康熙皇帝觉得天凉得格外早,早早就把冬衣披上了。其实,他自己也明白,这不过是他心理的作用而已,他还没有完全从大学士张玉书病死的伤痛中恢复过来。
张玉书,字素存,号润甫,江南丹徒(今江苏丹徒)人,顺治十八年(1661)中进士,时年二十岁,自此步入仕途。这一年,刚好是康熙登上皇位。之后的五十年,张玉书亲眼见证康熙如何从一个受权臣钳制的小皇帝成长为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擒鳌拜、平三藩、打败噶尔丹。对康熙皇帝而言,张玉书不仅仅是臣子,还是他成长过程中的伙伴。张玉书病死后,康熙皇帝亲书挽章,又亲作挽诗,并对身边的亲信大臣说:“朕自幼读书,立志待大臣如手足。五十年来,许多大学士都以年老告辞林下怡养,朕常使人存问。凡在朝诸臣,朕待之甚厚,他们也矢忠尽力,历数十年之久,与朕同白了须发。朕念宿学老臣辞世者辞世,告退者告退,每每伤心痛哭。”
实际上,真正令康熙皇帝悲哀的并不是这些同白须发的老臣的离开,而是他感到这些人辞世、告退的同时,也带走了他人生中最辉煌最美好的时光。从谢世的人的身上,他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确实,帝国的皇帝明显地老了,“办事殊觉疲惫,写字手亦渐颤”,“目不辨远近,耳不分是非”,“动转非人扶掖,步履难行”。就在康熙皇帝最沮丧最孤独的时候,传来了本科江南乡试舞弊的消息。而第一消息的来源,就是被他誉为“天下清官第一”的张伯行的奏疏。
辛卯年的江南秋闱乡试,正主考官为副都御史左必蕃,广东顺德人,康熙二十年(1681)举人;副主考为翰林院编修赵晋,福建闽县人。二人都是京官,为康熙皇帝亲自挑选,派往江南主持乡试。
左必蕃、赵晋二人一到南京,两江总督噶礼便亲来拜访,礼遇甚隆,令左、赵二人大感意外。
这个噶礼来头可是不小,姓董鄂氏,满洲正黄旗人,清朝开国功臣何和礼第四代孙,母亲还当过康熙皇帝的乳母。因为这种关系,噶礼升迁很快,康熙三十八年授山西巡抚。他在山西任上时,贪污了数十万两白银,并大肆收受贿赂,先后两次被人告发,被多名御史弹劾。但在康熙皇帝的庇护下,不但没有被治罪,反而升为户部侍郎,康熙四十八年授两江总督。噶礼到江南上任后,为了树威及铲除异己,震慑江南汉人官吏,接连上疏弹劾江苏巡抚于准、布政使宜思恭、按察使焦映汉,导致这些官员全部被罢免。苏州知府陈鹏年代理布政使,因性格耿直,不肯逢迎噶礼,也被弹劾罢官。噶礼还不罢休,想借文字狱除掉陈鹏年,秘密上疏说陈鹏年写的虎丘诗句中有怒气,是反诗。康熙皇帝虽然年纪大了,对噶礼的胡作非为也一直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但他并不是真正的糊涂,因而没有理睬噶礼的这道暗藏杀机的密奏。
正因为噶礼历来狂妄自大、专横暴戾,因而当他亲自来拜访江南乡试主考官左必蕃、赵晋时,令二人受宠若惊之余,也开始隐隐猜到噶礼到来的目的——这个有名的大贪官是想趁这次乡试大捞一笔!
左必蕃为人谨慎,也颇有远见。尽管人人都知道当今皇帝公然容忍噶礼在江南大力排除异己、结党纳贿的行为,却也派了著名清官张伯行来接任江苏巡抚。这其中显然别有深意,至少左必蕃是这样认为的。
张伯行,字孝先,河南仪封(今河南兰考)人。他出身富贵,家中相当有钱,却没有纨绔子弟的毛病,孜孜好学,康熙二十四年(1685)中进士,历任内阁中书、中书舍人、山东济宁道。自步入仕途,居官一直清正廉明。张伯行在济宁道任上时,正好赶上灾荒之年,他便自己从河南老家运来粮食和棉衣,赈济山东的老百姓。当时,康熙皇帝命按各道救济灾民,张伯行未经请示,便拿出仓谷二万二千六百石粮食赈济汉上、阳谷二县。山东布政使责备他独断专行,打算上疏弹劾。张伯行说:“皇上有旨救灾,不能说是独断专行。皇上如此重视民间疾苦,是应该以仓谷为重呢?还是以人命为重?”布政使这才打消了弹劾的念头。
康熙皇帝南巡时,听说张伯行勤于供职,造福于百姓,对金钱从无染指,特予“布泽安流”的匾额,升其为江苏按察使。张伯行在江苏任上时,两江总督正是噶礼。张伯行不但不肯与噶礼之流同流合污,而且敢于抵制噶礼的横征暴敛,并有一句名言说:“一丝一粒,我之名节;一厘一毫,民之脂膏。宽一分,民受赐不止一分;取一文,我为人不值一文。”正因为如此,张伯行受到噶礼的强烈嫉恨。后来康熙皇帝再次南巡,要求举荐德才兼备的清官。在噶礼的高压下,江南官员没有一人敢出面推举张伯行。康熙皇帝心中倒是了如明镜,叹息了半天,说:“我听说张伯行任官特别清廉,这是最难得的。既然没有人推荐,那么我来推荐他。”
由于得到皇帝的亲自推荐,张伯行自此名声大噪。他后来从江苏任上迁福建巡抚时,江南百姓沿途相送,称赞他任官数年“止饮江南一杯水”。而当时“天下言廉吏者,虽隶卒贩夫皆知称公”。
张伯行在福建巡抚任上只做了两年,很快就被重新调回江南,任江苏巡抚。江苏虽然也是两江的管辖范围,但按照清朝制度,总督和巡抚同为省级封疆大吏,均直接向皇帝负责,二者之间不相统属。之前,张伯行早就与噶礼不和,康熙皇帝心知肚明,却有意将这个号称“天下第一清官”的人重新放回江南,显然有制衡约束噶礼的意思。尽管前一阵张伯行因被噶礼挤压,不得不以身体多病为由提出了辞官,但皇帝不是照样没准吗?这便是皇帝有心整饬江南的明证。
左必蕃脑袋灵活,心思缜密,转念间便想通了前后的因果,眼见赵晋正与噶礼眉开眼笑地交谈,便找了个理由溜了出去。这一溜,日后保住了他一条命。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噶礼离开贡院后,赵晋再次找到左必蕃,做了多番暗示,左必蕃均佯作不解。说到最后,口干舌燥的赵晋终于明白了,对方是不想参与,心里骂了一句“胆小鬼”,便自行出去了。之后,尽管不断有各种买卖关节的风言风语传到左必蕃耳边,但他始终装作不知道。
终于到了八月乡试时间。本场三场乡试的题目,头场为四书题:“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次题为“博厚所以载物也”三句;三题为“孔子登东山而小鲁”一节。
表面看起来,一切都很平静。直到九月初九发榜,解元为刘捷,中举者除苏州十三人外,其余多为扬州有钱盐商及权势人物的子弟。尤其是同考官句容知县王曰俞举荐的吴泌,同考官山阳知县方名所举荐的程光奎,二人均是有名的文理不通之徒,舆论顿时一片哗然。
苏州一千多生员在南京玄妙观集会,推举廪生丁尔戬为首,将五路财神像抬入府学,供在明伦堂孔子像旁边,表示这次乡试是“惟财是举”。还有人用纸糊住贡院匾额,改“贡院”二字为“卖完”。贡院的大门上也被人贴上一副对联:“左丘明两眼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讽刺主考官左必蕃对舞弊行为视而不见;而赵晋则胆大妄为,收受贿赂。又有人作打油诗讽刺说:“能行五者(金子、银子、珠子、绸缎、古玩)是门生,贿赂功名在此行。但愿宦囊夸博厚,不须贡院诵高明。登山有竹书贪迹,观海无波洗恶名。一榜难为言皂白,圣门学者尽遭坑。”其中暗合乡试的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