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慎远进门就看到了她。红着眼站在原地看着他,他却仿佛没有看到,不予理会,径直地走向小几给自己倒茶。罗宜宁立刻过去端了茶壶,为他倒茶,然后发现茶壶已经不热了。她低声说:“茶都冷了,叫他们送热的进来吧!”
“不必。”他从她手里拿过茶壶,自己倒了水。
果然是冷的,冰冷得从口到喉。然后罗慎远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淡淡说:“你要是过来问陆嘉学的,他的命已经保住了。震撼边疆二十余年,皇上留他有用,不会轻易杀他的,但应该也永远不会在京城呆下去了。你也别问我了。其余党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不会放过。”
罗宜宁怎么不知道他的疏远,她轻声说:“我不是来问他的。”
“难道是问我的?”他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罗宜宁拉住他的衣袖,声音有些哀求:“看到锦衣卫,我以为是你,我不知道!道衍让我入宫,我只是想帮你…”
罗慎远挥开了她的手:“罗宜宁,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罗宜宁沉默了,嘴唇微微地抖,然后她缓缓地说:“我不得不救他…罗慎远,我的心已经完全属于另一个人了,分不出空隙给他。即便那个人…”她的眼泪滚下来,她不想哭,但就是忍不住,“即便那个人他要利用我,他要害我。我也无法不喜欢他啊!我不能不愧疚!因为我已经不爱他了,罗慎远,我回报不起他那样救我!”
罗宜宁说得太激动,后退撞到长案上。眼泪横流。
罗慎远似乎被她所触动,他紧紧地盯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然而他的目光却下移,看到那落在地上的信纸。
罗慎远立刻站起来向她走过来:“那是什么?”
罗宜宁匆忙地捡起来,不要他看到。但罗慎远已经压住了她的身体,伸手就夺。
“——你别看!”罗宜宁怎么能让他看到,但根本敌不过他的力气。罗慎远见她掩藏,更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甚至不由自主地怀疑,是不是罗宜宁跟别人通信。这样一想就更是要到手了,嘴唇紧抿着,伸手就抢了过来。
但当他打开一看的时候,立刻错愕了。这…
“你这是在…临摹我的信?”
罗宜宁恼羞成怒了,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只能说:“都让你别看了!”
罗慎远放下信纸,一手压着她,一手把长案上的东西推开。果然看到了一封被哭湿晕墨的信,那才是他写的。
“我把信弄坏了。本想着我补上你就发现不了…”
罗宜宁解释说,却发现他突然笑了一声,然后捏住了她的手:“罗宜宁,你真不会以为,我分不出你的字迹和我的吧?”
谁知道她看着他很久,却问:“你不生气了?”
罗慎远叹了口气:“我若是生你的气,那就没完没了了。”
更何况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当真触动了他,只要知道…她不是对陆嘉学动情了,罗慎远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再更何况,她的确荒诞好玩,他气不下去了,要气笑了。
但罗宜宁还是看着他,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罢了!我欠你的罢!”他的语气竟有些无奈,“我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没生你的气了,我想睡觉。”
罗宜宁才高兴起来,紧紧地抱住了他。喃喃地说:“我看到信的时候,哭了好久。你以后一定告诉我这些,好不好?”
他只是嗯了一声。
既然已经成功了,这信留着也没有用了。罗慎远拿过来揉做一团,想扔掉了。
罗宜宁连忙阻止他:“不行,我还要要的。”她又把信细细展平了,好好地放进了信封里,然后塞进了怀里。
罗慎远看着她肿得跟核桃一样的眼睛,又熬了夜,真不好看。但是越看越暖和,像冬夜里贴上来的,烘热的被褥。
她才回头对他笑了说:“我服侍你睡觉了吧。”
心里只有这个人了,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罗宜宁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说,从她看到那封信开始,从罗慎远为了她,放弃杀陆嘉学开始。这一切,都由不得她来选了。
她也变成了那个脆弱之人。以后罗慎远若是想要伤害她,他能够伤害得很深。
因为从现在开始,她真的对他毫无抵抗了,毫无防备了。
她想着竟然想哭,有种热泪盈眶之感。
罗宜宁服侍他躺下了,罗慎远因为疲惫很快就睡着了,但是罗宜宁靠着床沿,看了他好久。
她低下头去亲他的脸。
这辈子啊…这个人最后还是打动了他,他真的赢了啊。她会害怕失去,害怕被放弃,害怕他被人抢走。
甚至有一天他不理会她,她也会跟上去的。
罗宜宁靠在他身侧,静静地闭上眼。
罗慎远酣睡一晚,次日醒来,身边已无她。伸手摸进被褥里,却是一片冰冷。他皱了皱眉,立刻穿衣起身,待出门后抬头看去,才发现她是抱着宝哥儿已经在外面玩了,宝哥儿坐在娘亲的膝上,咯咯地笑。
他这才放松了,靠着门框看着那两母子。
她低头和宝哥儿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抬头却是灿烂的笑容:“你终于醒了!要不要吃什么?”
“饺子。”罗慎远说。“羊肉馅的那个。”
“那我去给你做。”她把宝哥儿交给他,然后带着丫头去厨房了。
罗慎远抱着他儿子,宝哥儿在爹的怀里扭,然后一个小巴掌糊上他爹的脸。罗慎远捏着儿子软和的脸,居然对他笑了笑:“你迟早落我手里的,知不知道?”
宝哥儿年幼懵懂,这冷面怪人笑什么呢!他并不知道未来漫长的读书路,会在父亲的威严的管教下度过。
罗慎远吃了早膳后不久,就立刻要去处理剩下的事。
他乘了马车,先去牢里看了陆嘉学。
陆嘉学正躺着喝茶,半死不活的,神情却很淡定。
自他救了罗宜宁之后,仿佛是解开了某个心结,竟然比原来更逍遥了,身陷牢狱也毫不在意。
也许是终于完成了某个抱憾之事吧。
“罗阁老过来了啊!”陆嘉学嘲讽地笑了笑,用女人让他折服,他自然没什么尊敬的。
罗慎远站到他面前,他突然想起,这个牢曾经关过杨凌。他就在这里半跪着,握着杨凌的手听完了他最后一席话。
然后他决定了,要让天地间正气永存。
不管是以什么方式,和手段。
“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罗慎远慢慢走到了陆嘉学身边,语气淡淡的。
这个曾经在他面前卑微的青年,现在举手投足气势十足,有凌云之志,有毫无顾忌的凌厉手段。
的确厉害。
陆嘉学笑了笑:“阁老没拿宜宁撒气?”
罗慎远看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你死是一件多容易的事?你既然珍惜她救回来的命,就别激怒我。”
陆嘉学沉默了,好像又回到当初的侯府庶子身上,一无所有。
罗慎远俯下身,看着他身上渗血的绷带,笑了说:“放心,不会让你死的。不过——你这辈子也别想回来了。我也只是来见你最后一次,半个月后会送你去边关驻守。”
“至于你和她过去的事,毕竟,那就是过去的事了。”罗慎远站起身,走出了牢房。
他最后轻轻地说:“陆大人,再见了。”
陆嘉学不再说话,他看到罗慎远消失,才捏紧了手中的珠串。
耳边是她的声音,交织在牢房昏暗的光线中,如春光明媚:“陆嘉学,你为什么娶我啊?…陆嘉学,为什么笑我的字难看啊!昙花有什么好看的…陆嘉学,你抱回来的狗好丑啊!”最后那个声音是,“疼不疼?陆嘉学,疼不疼?”
他闭上眼睛,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疼啊,罗宜宁。
再疼,也没有了,连疼他都不会拥有了。
*
两个月的苦寒,京城中一片肃杀,死伤者众。
而苦寒过后,终于是春天了。
二月春风似剪刀,院内的积雪早就融了,小池的水慢慢长高了。
早春的荷叶长了簇新的尖芽,淡红色的嫩芽。
坐在乳娘怀里的宝哥儿,伸长了手去捉垂下来的拂柳,抓了一把嫩芽,回头捧着给宜宁看:“娘娘、娘娘。”
罗宜宁把他抱过来,摸了摸他的后背,没有出汗。
她看着眼前的春色怔了怔。
宫变的结果终于下来了,周应友被斩首,皇后被废,三皇子拘禁。大皇子成功地登上了皇位。皇上果然没有杀陆嘉学,而是连贬数级,让他远赴较为偏远的朔州卫任闲职。养伤一月,就立刻送去了朔州卫。说是闲职,实则罗慎远亲自派人监视。也许有一天外族入侵,他还是会变成那个权倾天下的陆都督,如果没有,皇上会一直压着他,而且永远不会晋升。
异族不灭,陆嘉学一日不会死。
罗宜宁突然醒悟了这个道理。因为在这上面,真的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她想到陆嘉学只能沉默,亏欠他的还不清,这也算是最后帮他了。希望他在边关过得好些,比在京城里好就行…比她在的时候好。
程琅为了不连累家族,自动投了首。皇帝为泄恨,打杀了一大帮人,现在消了气了倒也和顺。程琅贬为庶人,他反而不在意这个,跟着程大老爷去杭州行商了。还来看了罗宜宁…的孩子,给宝哥儿留了礼物,不过全被宝哥儿他爹扔进了库房里,永不得开启。
他立离开北直隶的时候,还从外面抱了一个三岁大的孩子回来,是当年莲抚所生的。
谢蕴自看到那个孩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外面提起过孩子这回事。内心的诸多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
自宫变一事后,罗慎远现在在朝中举足轻重。只不过他与汪远算是对立了,跟汪远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林海如坐在罗宜宁身后,拉着罗宜宁的手。罗宜宁这才回过神来,就听到问她:“——你什么时候告诉他?”
“等他回来再说吧。”罗宜宁把乱蹦的宝哥儿交给了乳母,她根本不急,“才两个月呢。”
林海如看着她那小腹,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这肚皮里要是再蹦出一个小子来,罗三可就头痛了——”抢床的人多一个,毛头小子多一个,可没有闺女贴心啊。
宝哥儿最近学说话了,很兴奋地拍手说:“爹爹!头痛!”
林海如被他逗得直乐,点他的额头:“哎哟,你还高兴呢!”
外面阁老却回来了,刚处理完周应友的党羽余孽,他且累着呢。回来后宜宁给他上茶,跟他聊了一大堆,罗慎远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说话,可能在思考。宜宁最后才说:“哦,对了,有个事要告诉你?”
罗慎远抬头:“嗯?”
终于回神了吧!
罗宜宁说:“你儿子可能要有弟弟或妹妹了。”其实才两个月,要不是最近宝哥儿食欲不振,给他请大夫瞧,她都不知道。但是跟他分享消息的时候,嘴角还是不停地往上翘。
罗慎远顿了片刻,好久才说:“哦,那让婆子给你做些好吃的,膳食要跟上。”
罗宜宁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好好养胎不要走动啊。”罗慎远继续说,然后他放下书,准备进房中更衣。
结果过门槛的时候,他又被门槛给绊了一下。
听到她在后面轻快的笑声,罗慎远一开始也恼,后面竟跟着笑了起来。
罗慎远换了衣服出来,她带着宝哥儿在喝水,跟他说:“父亲写信过来,说以后让宝哥儿去卫所习武…”
“你见过哪个阁老的儿子是将军的?”罗慎远换了身常服,在她身边坐下来,“简直是胡闹。”
罗宜宁却靠上了他的腿,然后闭上了眼睛。罗慎远还有事要做,她却说:“唉,你让我靠一会儿吧!昨晚被这小子折腾一宿,好累啊。”
他自然没有说什么,放松了身体让她靠着自己。
再一会儿去看,母子二…也许是三人,都睡着了。依靠着他,静静的。
罗慎远才露出淡淡的笑容,一大一小的脸。看着什么疲惫都没有了,这样静静的,多好。
罗家门外。
有人自千里而回,人家用马拉车,他却用的是驴。他从驴车上跳下来。
虽然皮肤已经晒得乌漆抹黑了,但他还是坚持打开了折扇,遮挡虚无的太阳。看着罗家高高的门檐,感叹:“唉,当了阁老就是不一样!”
罗慎远一月前就让他回京述职了,正好高升,他却现在才赶回来。路上他的驴闹脾气啊。
林茂的随从几步上前扣响房门。不等小厮说话,林茂就笑了一声:“开门,青天大老爷来拜访了!”
罗宜宁竟然浑身一颤,然后从梦中醒过来了。
以后日子,更有得热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快要凌晨三点了,来写完本感言,不写总是觉得怪怪的,结尾可能略有些仓促,会在番外里继续甜宠的。但是正文真的只到这里了,冲突解决完了,家长里短其实没多大意思了。

☆、第198章 番外:首辅养儿攻略

番外:首辅养儿攻略

罗瀚,虚岁十三。
当今内阁首辅罗慎远的嫡长子。
身为嫡长子,家中规矩森严,对他的要求也格外严格。自三岁起便不能跟母亲同住,由乳母带着另居旁院。自六岁起搬出前院,与内院隔开。
罗瀚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还跟母亲很亲近的,喜欢黏着她,搂着她。她身上又软和。后来从前院搬离之后,父亲请了西席教他读书,他每日天不亮就起,到了中午再去内院给母亲、祖母请一次安,一直到晚上才能歇息。跟母亲之间的关系就淡了。
自小伺候他的乳母叫秋娘,大字不识。看见他每日早起不准时,竟然去集市买了只雄鸡回来养在院子里。父亲有次进他的院子里,看到一只趾高气扬的公鸡盯着他,嘴角微抽。“是谁在大少爷院子里养鸡?”
秋娘很懵:“老爷,我养来叫少爷起早的…”
罗瀚分明看到爹有点无奈:“家里有漏刻计时。”
秋娘啊了一声:“不能养鸡吗?”
“不能。”父亲说。
秋娘只能把鸡挪去后罩房养,雄鸡还是喜欢溜溜达达走到前院来。父亲看到了竟然没再说过什么。
罗瀚也喜欢这只雄鸡,因为他儿时也没有别的玩伴,他得有嫡长孙的威严。
有时候他摸去后院,把鸡抱在怀里,摸它的毛,嘴里念着:“鸡哦,大公鸡。”
雄鸡养熟了倒也不啄他,反而懒懒地把头缩下来,羽毛缩成一团球。
罗瀚的鸡在他八岁那年死了,那天父亲要听他背诗经。他在父亲的书房里,边背边哭。父亲看着孩子抽噎,问他:“怎么了?”
罗瀚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为一只鸡哭太丢脸了。抽抽噎噎的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摇头。反而让父亲更皱眉了:“你做出这犹豫的姿态做什么,有什么事就说出来。”
罗瀚想忍住不哭,反而越哭越厉害。
父亲就侧身对随从说:“给他端一碟梅子糖来。”
罗瀚小时候背书是宜宁教的,背一首给一颗梅子糖。后来父亲见到了,没收了所有的梅子糖。以后但凡他哭,都拿这个来哄。
随后父亲挥手说:“带他去他母亲那里。”
罗瀚被管事领到罗宜宁那里,弟弟去了外公家玩了,罗宜宁在给父亲做靴子。看到他哭,忙把他搂过去。柔声哄他:“宝哥儿,怎么哭啦?”
罗瀚很少再听到别人叫他宝哥儿,自从他去了外院住之后,父亲便很少让他再见母亲了。他抱住母亲的腰,大哭着说:“母亲,宝哥儿读书好累。”
“那今天就不读书了。”罗宜宁看到孩子哭,心被揉成一团。
她带他做吃的,带他玩。等孩子折腾够了,终于不再难受了,但是赖在母亲身边倦意起了,罗宜宁让他睡在自己身边。罗瀚睡着还抓着自己母亲的衣角,眷恋地靠着她。
只要睡在母亲身边,就忘了一切的苦痛。好像外界的一切都有人给你阻挡着,是最温暖的地方。
罗慎远下朝回来,看到儿子占了自己位置。
罗宜宁上前去给他脱革带,看看如今的首辅大人。跟他说:“你今日倒回来得早。”
大皇子继位之后,罗慎远独掌大权,但也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那小子怎的还在这儿睡下了。”罗慎远眉头微皱。
“我还想和你说此事。”罗宜宁让他坐下来,给他倒茶,“宝哥儿才八岁,你对他未必太严格了。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严格啊。可以放松些,孩子的天性总要有的。”
“他和我不一样。”罗慎远边喝茶边摇头,“他是我的嫡长子,所有人都看着他。我若不压得他重些,以后迟早会废。”
毕竟罗慎远只有一个。
罗宜宁见他额头那几道纹比前些年更深了些,是愁得更多了。想拿手去给他抹平。罗慎远捉住她的手,轻声道:“怎么了?”
若不是有重生,她如何遇得上他,成为那个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无巧不成宠。这些年见他越来越厉害,权势越来越大,心中的思量就越来越重了。
罗宜宁笑道:“你平日总是想得多,思考得太多,累人。”
他沉默片刻,竟然笑着说,“宜宁,一件事从我的心中过,它的任何方面就已经思量周全了。即便是我不想去想,但也控制不住。”
罗宜宁看着他,说:“你躺下来。”
罗慎远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依言躺下。又听到她说:“闭上眼睛。”
然后一双冰凉的手放在他的太阳穴两侧,她轻轻地给他揉按:“我跟着徐婆子学的,可以舒缓经络。你近日时常头痛,放松一些。人常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这么聪明怎么行啊…”她说话的时候声音略降低了些,温凉的气息拂在耳边。“要别这么聪明才好。”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他都占全了啊。
想到这里罗宜宁没有再说话了,她静静地看着这个躺在她大腿上的男人。父亲上次在边疆发盐引的时候闹出大麻烦,若不是他护着,处理运作,怕英国公府会因此而有一场大浩劫。生实哥儿的时候,他若是不在身边,怕她早被稳婆给耽搁了。
还有朝堂,还有无数的国事,黎民百姓。
还有她,还有孩子,还有罗家。
如此沉重,她扪心自问,如果是她在他的位置上会怎么样。在那个位置没有人帮得了他,每一步都有可能行差踏错,故才谨慎思索,万事周全。
她能做的也只是在他回家的时候,有个放松的地方,能毫无防备地睡觉。
如今,他不就是毫无防备,放松地躺在她怀里吗。
这一世的他明显比前世更在乎百姓,也许是徐渭和杨凌对他的影响。他在新政中琢磨、思考。不是没有踏错的时候,毕竟前路是未知的。
她有的时候看着他在书房写字的背影,竟有种敬仰之感。
见他已经熟睡了,罗宜宁低头在他微皱的眉头上亲了一下。两父子此刻都躺在她屋子里,她干脆拿了本书来看。
一会儿罗瀚醒了,揉着眼睛从床上下来,看到父亲正睡在母亲膝上,他有点不高兴。
父亲天天霸占母亲,好不容易他能被送回来一日,竟也是他睡在母亲怀里,他一个人孤零零睡在床上。
但罗瀚又不敢哭闹,小时候他因此哭闹,父亲会罚他抄书射箭,再怎么哭也没用。非把罗瀚这个粘人的坏毛病给改过来了。八岁的罗瀚只是很克制地站在罗宜宁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母亲,我要吃糕。”复又加了句,“你做的糕。”
罗瀚小朋友把所有面粉米粉类食物称为糕。
而八岁的罗瀚小朋友已经掌握了一门,名叫声东击西的重要技能,这在他日后的生活学习中将发挥很大的作用。
罗宜宁今天对他无条件顺从,儿子要吃糕,那就做!她摸了摸孩子的头,小心地挪开罗慎远,起身去厨房发面了。
罗宜宁离开之后,罗慎远睁开了眼睛。
罗瀚轻声说:“父亲,你装睡…”
享受妻的柔情,怎么能不装一把。罗慎远没觉得有什么,笑着也摸了摸儿子的头:“来,瀚哥跟我过来。父亲今天教你读《孙子兵法》,”然后他加了一句,“背不完不许吃糕。”
等罗宜宁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终于把蒸好的枣糕端上桌的时候,罗瀚小朋友坐在书案前,一板一眼地背三十六计。
“再不吃东西就凉了…”罗宜宁想让儿子先吃东西,毕竟她辛苦大半天蒸出来的。虽然味道一般般,远不如厨娘做的,不知道罗瀚究竟为什么喜欢吃。
“凉了又如何,他还吃不得凉的了。”罗慎远语气平淡,拉起宜宁的手,“走吧,我陪你去给母亲请安。”不由分说,牵着宜宁出门了。
罗瀚小朋友背到烛台上的整根蜡烛烧完,才把整本书背下来。
枣糕,自然是已经凉透了。
母亲,也没有了。
只有一室摆动的烛火影子。
罗瀚小朋友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个词——小心眼。他就没见过心眼比自己爹还小的人。报复心太重了。
罗瀚小朋友擦了擦眼角,啃着冰凉的枣糕继续背书。
八岁的罗瀚小朋友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跟爹抢任何东西,抢不过。
四年过去,罗瀚身高疯长,很快就越过了罗宜宁。成了一名少年,而他与宜宁之间的关系,则没有小时候那么亲近了。
他刚从国子监读书回来,风尘仆仆。
他那还刚长牙的妹妹靠在母亲怀里,邪门儿了,男娃长得像罗慎远就罢了,女娃也像她爹。裹着件粉色的绸袄,抱着脚啃。呀呀地傻乐。
母亲许久没见到他,想站起来抱抱他,但手头有妹妹不方便。她只能笑了笑,有些激动地说:“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父亲在书房等你过去。”
孩子对她比原来疏远些,她是知道的。
罗瀚有礼地颔首:“等我去回了父亲,再来向您请安。”
他一步步地走远了,想到母亲那怀里的小粉团子,心在滴血。
抢不过老爹,也抢不过不懂事的妹妹。倒是二弟更喜欢舞刀弄枪,跟着外公去任上了,家里他和外公最亲近。罗瀚倒也喜欢魏庭舅舅,却没空去看他。
他是嫡长子,得承担罗家的责任,罗家的未来,这是父亲给他的期许。
所以别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他又不是个孩子了,母亲自然会越来越不重要的吧。
罗瀚低叹了一声。
反正父亲对此是很满意的。

☆、第199章 番外二:程琅与她

第199章

严寒冬日,程四太太的屋子里烧了地龙。
小小的程琅是被婆子牵到四太太房间外的,他还没有走近,就看到身形单薄的母亲跪在程四太太的门前。母亲长得很漂亮,轻盈盈的眼神,嘴唇又薄又软,像花瓣一样。这样的好看就像人家说的那般,灵气十足。只是低垂着头,一语不发。
程琅拽紧了婆子的手,叫婆子轻轻拍了一下手背:“琅哥儿,快去抱着娘子哭。你父亲在里头,不一会儿就听到了。”
程琅眨了眨眼睛,他清嫩的小脸如母亲一般的好看。他细声问:“嬷嬷,姨娘为什么被罚跪啊?”
“娘子再怎么也是宁远侯府出来的庶女,”婆子悠悠叹了口气,宁远侯府的庶女可过了去了,谁能管得到这里来,虽府中还有个兄弟扶持她,但那兄弟也是个没什么用的,人家程家半点没放眼里。这话说着她自己都心虚。
“你姨娘是良家聘来的,再怎么也是贵妾。不似那等可以随意打骂发卖的贱妾,若不是犯了七出之罪,何必被罚跪。”婆子低声说,“你只管上前去哭,把你父亲的心哭软了,娘子也就被饶恕了…”说罢婆子又嘟哝了起来。
大致是:谁又不喜欢美人呢。
六岁大的小程琅慢慢上前,怯怯的,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父亲的心哭软,站了会儿又哭不出来,茫然地看着前面。那婆子走上前来,直叹没用,伸手就在他的小手臂上用力一拧。
严冬下,棉袄包着小孩的细皮嫩肉,一拧就生疼。小程琅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婆子总算是松了口气,不是她心狠。若真的是没有娘,这孩子在程家还不被生吞活剥。
虽然这个娘对他…爱理不理,但总还是有的好。
孩子的哭声总算是吸引了屋中之人的注意,陆姨娘却是眼睛都不抬,执着地看着门内。
婆子看着那道孤独倔强的身影,心中这般那般的滋味。
傻,蠢!
她一个侯府庶女,虽受不得宠。但嫁个殷食人家做平妻总是好的。偏生就是喜欢个有妻室的,偏生又孤独又倔强,早年程三老爷还疼爱她,这两年美人看腻味了也就那么回事。她要是有个这样的出生,过得不知道比她好了多少去。不是傻还是什么!
谁知这哭了几声,门内先出来的不是程三老爷,而是个小胖子,比小程琅大一岁,却比他高了一个头。穿着厚厚的裹毛边的茧绸袄,黑绸裤子,戴虎皮的六安帽。与程琅的单薄比,他裹得跟球一样。
那小胖子面露凶狠,冰天雪地里,他呼出的全是白气。他上前对着小程琅就踹了一脚,嘴里嚷着:“我让你哭!让你哭!吵死人了!”
靴子底站着雪,小程琅两下就被踢倒了,沾着雪的靴底冷冰冰地压在他的脸上。
他哭得更大声了,雪地又冷,他不住地挣扎着。
婆子先没有管,看到屋内又走出一串人影,才忙上前去拉:“我的二少爷!四少爷身子骨刚好,可打不得啊!”
快步走在前面的那男子一看此景,脸色黑成一片:“程珅,你给我住手,谁教你的规矩,还敢打弟弟了!”
又有个美妇人跟在身后,看男子要去打自己儿子了,心疼得直喊:“老爷,珅哥儿不过是孩子不懂事,跟弟弟闹着玩。珅哥儿,快把弟弟扶起来,跟爹爹认错!”
在小程琅的眼里,这一切都很混乱,好多人在说话。父亲动了怒把小胖子二哥拉过去,却由于程三夫人阻拦,再加上闻讯赶来的程老夫人护孙,拳头捏了半天也没下得去手。他的姨娘自然不必再罚跪,而他呢。
他只记得踩在他脸上的,冷冰冰带雪的靴子。
等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陆姨娘坐在桌边喝茶,她正在训斥婆子:“谁让你带他过去的,丢人现眼。”
婆子说:“姨娘,若不是这般,您这身子都要跪废…”
“我就是跪废了,也不向那贱妇低头。”陆姨娘冷冷地说,“那贱妇在崧郎面前诋毁我,量我是个妾不如她…”
婆子心里暗道,你本就是个不如她的妾。
但这话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她要靠陆姨娘混饭吃,无论如何,这位姨娘还是侯府庶女,还生了个男孩,只要她自己不去犯拧,谁会来为难她。总比那些整天唯唯诺诺,生怕祸从天降的贱妾好多了。
她耐心地绕着弯子劝陆姨娘,两个人私语起来。而那个大病初愈,被打了一顿,饥肠辘辘到现在还没有吃饭的孩子,却没有人管。
程琅觉得听到的声音渐渐的模糊了起来,婆子、姨娘都变成了虚影。
后来他又累又饿,就这么蜷缩在烧得太热的炕头上,昏睡过去了。
他混乱地听到那些人说话:“崧郎,若不是二少爷那一顿拳打脚踢,我琅哥儿怎么会高烧不退…二少爷什么事都没有,我琅哥儿就这般烧傻了可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孩儿…”
这哭泣的声音竟然是他姨娘的声音。
程琅茫然地睁开眼,看到有个小丫头跪在他床前,正在喂他喝药。
随后父亲拍板定了主意,那小子罚了一顿鞭子,而陆姨娘呢,她得到了一次回娘家的机会。
妾室是没有娘家的,但谁让陆姨娘是从侯府出来的呢,谁让陆姨娘受了委屈呢。回娘家呢,就是向程三太太示威,陆姨娘很欢喜。
再次大病初愈的小程琅,就被抱上了马车,跟着姨娘一起去了宁远侯府。他知道自己在宁远侯府有个舅舅,舅舅刚娶了妻。这都是婆子告诉他的。他不知道宁远侯府是怎么样的,会有人打他吗?他会生病吗?
生病了好难受啊。
婆子抱他下了马车,她们领他穿过了一片小竹林,又穿过一片腊梅石径,被领进了门。
侯府自然比他们小院宽敞明亮得多,他看到她站在门口等他们。
她穿了件粉底白兰的长褙子,墨蓝色的挑线裙子,腰间挂了三四个香囊。笑眯眯的,她笑起来的时候左颊有个梨涡,只有一边有王者征途。
不笑还显得端庄,笑起来只有一边的梨涡,显得年龄很小。
“这就是阿琅吧。”她伸手来抱他。
程琅躲闪不及,被她抱了满怀。她应该在屋内烤了好久的火,身上有炭火的味道。
像被一个大暖炉给抱住了。长手的大暖炉。
程琅眨着大眼睛看她,发现她也看着自己,并发出了惊叹声:“好漂亮的孩子啊!”
从来没有人夸过他漂亮,程三太太看他就透着三分的冷,而姨娘呢,一心都扑到父亲身上去了。别的下人更不敢夸一个少爷漂亮了。
她喜欢漂亮的孩子,小程琅长得跟瓷娃娃一样,还有些病态的白,真好看。真想养着,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吃穿都好好的,养得胖嘟嘟的。
那是程琅第一次看到罗宜宁。
这个人,罗宜宁。
罗宜宁。
日后想到,名字百转千回,沉暗于心底,一辈子都无法从这个人这里解脱。
陆姨娘要去找兄弟说话,把小程琅留在她这里。宜宁看这孩子瘦瘦的,怯生生的,穿得也不好。心疼极了,这样的孩子若是她养着,不知道能养得多好!
她拿吃食来逗他吃,把孩子的玩意儿给他玩,小程琅都不说话。她于是把他抱在怀里,给他读书上的故事。
呀!被大暖炉抱在怀里,大暖炉香香的。
小程琅浑身紧绷。听着她念书,抬头看她。咦,不笑就没有梨涡了。
他不由自主地拿小手去戳,然后反应过来又很怕,缩成一团。家里他若是动了姨娘的脸,姨娘是会不高兴的。
她却一把捉住了他的小手:“你竟然戳我的脸啊,要挨打的哦!”
说罢轻轻打了他的屁股一下。不疼啊。
小程琅想着,大暖炉打人不疼,痒痒的。她还不生气,捏着他的小手去指书上的画。
侯府真好,这里的下人也不会拧他,她们都笑眯眯地、慈祥怜爱地看着他。他若是自己爬上小几吃东西,她们就会集体过来围观,发出阵阵惊叹。
“哎呀,真可爱!”
“拿东西还拿不稳啊!”
“他不喜欢吃皮,把皮咬掉了呢。快把那碟栗子拿来给他吃,看他怎么咬开栗子吧!”
好像看着什么可爱的小动物吃东西,若是他的屁股滑下去了,她们就会立刻围过来抱他上去:“表少爷可别摔着了!”
小程琅不知道,这是高颜值小孩的优待。他在程家并没有享受过。
若是等她进来了,下人们就恭敬地垂手站到一边,罗宜宁抱起他,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包子脸我的老板是只鬼。“阿琅,她们有没有欺负你啊?”
围观别人吃东西,并且笑算是欺负吗?
小程琅摇头,抱住她的脖颈细细地喊:“舅母,我吃饱了。”
啊!他真可爱啊,说话都这么可爱。宜宁心都要化了,怎么能这么可爱!
这时候,那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了。他笑着说:“你怎么这么宠这小孩?”
宜宁理所当然地说:“你看他多漂亮啊。”
小程琅知道这个是舅舅,他和舅舅还不亲近。只见舅舅大笑说:“罗宜宁,我服了你了!”他走过来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我要是不好看,你是不是还不要我了?”
“你不知道,我给孩子换衣裳,看到他身上有许多淤青。”罗宜宁侧头和陆嘉学低语,“一个少爷,怎么会身上有淤青。在程家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姐姐也不管他…”
“姐姐本就不喜欢小孩,要不是为了巩固地位,也不会生他。”陆嘉学逗弄小程琅说话,“小东西,你在这儿你舅母都不喜欢我了。快叫舅舅!”
小程琅觉得这个人话好多哦。
“你带他‘骑马马’。”罗宜宁把孩子给他,“这孩子都不爱笑的。”
把他驮在颈上到处走,就是骑马马了。陆嘉学不想干,被宜宁看一眼,只得狠狠地叹气,把这小子从宜宁怀里接过来带他骑马马。
他好高!他坐得也好高。小程琅有点怕,但这个男人驮得很稳。他回头看她,她在原地对他笑眯眯的招手。
舅舅于是也笑:“我一会儿就回来!”
小程琅疑惑了,她是对他挥手呢,还是对舅舅挥手呢?
但是这里的每个人都这么好,舅舅虽然话有点多,但对他也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小程琅不想回去,等陆家的婆子们来找他,要把他带回去的时候。他藏到了衣橱里去。
陆家的丫头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头上顶了一件毛茸茸的斗篷,像个动物拱来拱去的。
宜宁把他抱出来,他哭得震天响,紧紧地抱着宜宁:“不回去…不回去…”
婆子掐他,哥哥打他,姨娘不喜欢他,他不喜欢程家。
小程琅从来没有这么激烈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从来没有哭得这么撕心裂肺过。
他知道自己被抱回去之后,很可能再也来不了了。
敏感而脆弱。
他扒在大暖炉身上,抽噎地说:“喜欢舅母,不要回去!”
大暖炉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去找陆嘉学商量。
陆嘉学沉默了很久,程琅毕竟是程家的孩子,姐姐又只是个姨娘,不太合规矩。但看到宜宁不舍的样子,还有小外甥怯生生、噙满泪水的眼睛。他还是叹了口气:“好,你别担心,我去程家说。”
小程琅留下来了。
在陆家过年。
说好了过完年回去。
但是过了年他没有回去。陆嘉学去打仗了,而春天来了,院子里出现了几只野鸭子,领出一串毛茸茸的小鸭子。宜宁给他做春天穿的衣裳,比了比,两个竟然长高了半寸呢。他看着那些毛茸茸的野鸭子,靠在宜宁身边,又看她给自己记尺寸。
“我喜欢舅母。”他说。
“阿琅要长大啦!”她笑着摸他的头,“以后等你长大了,就不喜欢舅母了,我就老了。”
他执着认真地说:“我会一直喜欢的。”
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宜宁让人去捉一只野鸭子来给他玩,毛茸茸地捧在手里,扑着翅膀想逃,呱呱地叫,小程琅喂了点食又放回去。
他看到它焦急地投入了母亲的羽翼之下,他感同身受地想,如果有一天离开了舅母,被人捉走了。他肯定比这只小鸭子还要难受一千倍,一万倍,因为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她带来的。所以心存怜悯。
后那日府中宴席,陆嘉然得胜归来。
一同归来的还有舅舅。
陆嘉然享受了所有的荣膺,而舅舅呢,他冷冷地站在人群的角落里,阴鸷地看着兄长的方向。
但他朝她走过来的时候,溢满了笑容。
“我回来了。”他把她整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低沉地说,“你看,我还是活着回来了。”
满园宾朋,恭贺声,喧哗声,杯酒声。
但好像世界上也只有这两个人。
小小的他牵着她的裙子,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后来他得了权势,没有人敢再忽视他了,但是她却早就不在身边了。他的大暖炉没有了,那只小鸭子最终失去了母亲,仓皇,绝望到麻木,多冷啊。
他在亲手弄死自己二哥,弄死程三太太之后。母亲顺势被扶正,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敢得罪陆嘉学了。
母亲得到了正室之位,得到了她最想要的东西,开始试图挽回两母子的关系。
程琅坐在夜色中喝茶,他放下茶杯笑了:“母亲,实在是不必了。你不喜欢,我想…我也不需要了。”
他不再需要眷恋和爱,一个成年的孩子,他内心充满了不可告人的*,悖伦和自我毁灭。
但是这些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他走出了程家,远远的离开了母亲住处的灯火辉煌。
他在旷野的院子里抬头看天空,满天繁星,闪烁着。很多这样的时候,让人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是何等的孤独。
何等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