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疼不疼?”
淮真一时答不上来。
她怕痒,一开始担心自己会忍不住笑,后来她又觉得可能会哭,但从未想到过会是这样。
倒没立刻就觉得疼,那种被死死的钉在他身上的感觉,像是整个人都是悬空的。即便她稳稳靠着床头与枕头,那种左右够不着的不安稳让她有点崩溃。随后袭来的痛感,将所有不安全与恐惧感一一坐实。
人生果然不是统统都可以从书上读来的,无论多少心理建设都不管用。
也是那一瞬间,她觉得升腾起来的所有血气都褪了下去,连带手指与脚趾都凉悠悠的。
但她觉得他也一定不好受。
她只好缓缓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颤,颇不具说服力的答道,“还好。”
答完,她觉得自己给疼的脑子都不好了,傻子都知道I’m OK就是没那么OK。
他没有立刻回答,扣住她摊在被子上的冰凉右手。
事实上,她全身都凉,只有他是烫的。但她没力气讲。
他将她手心捉着亲了亲,轻声哄道,“不做了。”
说罢就要退出。
她给他的细微的动作弄得小小惨叫出声。
西泽也微微仰起头,闭了闭眼睛,灯光下可以看见额头上沁出细小汗珠。
缓了缓神,声音沙哑,说,“对不起……”
看起来他也很不好受。
但她觉得,都这样了,他们两无论谁,总得先舒服一个。于是趁他亲吻时,一手扶着他的脖子,找到支撑,尝试着慢慢动了动。
西泽“啊”出声,呼吸粗重,亲吻也停了下来,声音低得可怕,“No, no…”
她趁机偏了偏头,将疼痛刺激出的生理泪水在枕头上蹭掉,冷不丁地又刺激了他一下。
“季淮真——”他倒抽了口冷气,缓缓调整了呼吸,再次警告她:“NO!”
她吸吸鼻子,委委屈屈地问,“……舒服吗?”
他沉默了。
因为应激而一直流着眼泪,她不太敢直视他,但她知道他一直盯着自己看。
“反正也不会更难受了。”
接着又像掩饰鼻音似的,几乎是凶巴巴的催促他,“快一点。”
他仍没讲话,躬下身来,像认错,又像安抚她似的,一下一下吻她脸颊。
慢慢地,很轻地说,“忍一下。”
等真正开始之后,那种不安全的感觉反倒很快消失。视野里什么都是真实的,清晰的,连疼痛跟触感都是清晰的。甚至能睁开眼睛盯着他,看他因顶撞而缓慢隆起的肌肉,被汗水沾湿,一股股汇在小腹;蹙起的眉头,失陷情欲的黑色眼睛,微启的红唇,还有镜子那头若影若现的全部画面……
“看什么?”他咬了咬她的耳垂,轻声问。
她有点说不上话,呼吸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不等她回答,立刻被扶着腰搂起来一些。
没几下,她便被颠得喘不上气,很快什么都讲不出了。
人快被颠散,连带视线也散了焦距。
仿佛发生了轻度地震,也不知震了有多久,还要震到什么时候。想找到一个除他之外的支撑。但除了他,屋里的一切陈设都是飘忽晃动的,什么都遥不可及。
……
直至他说,“淮真,亲亲我。”
她有点没听清,“嗯”一声,是疑问句,尾音不知怎么飘了起来。
他轻声重复一次,“亲亲我,好不好?”
像屈辱求欢,又像摇尾乞怜,在她心里激起一声响。
她偏过头,慢慢弄湿他的嘴唇,舒缓的吻在莽撞里激起了更多温情的东西。
他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她的动作,更凶狠的吻下去。相楔的地方,突然猛烈,撞击。
然后突然静止。
她感觉搂着自己的他轻轻颤抖了一下。
一股不太熟悉的气味在房间充盈起来,逐渐有越来越浓的趋势。
在这专属男性的嗅觉里,她感到一阵窒息与疲惫。
他将她抱得松了一些,固执的将额头抵在她肩上,沉沉的喘了口气。
“感觉怎么样?”她不知自己怎么还有力气问他这个问题,一问出口,觉得自己简直像重症患者病榻前回光返照一般。
顿了一下,他说,“想听实话吗?”
“嗯。”她轻声地,不知为什么有点紧张。
“想再来一次。”
“……”
他盯住她认真了看看。
清冷神态,瓷白肌肤,纤盈脖颈,尚未褪去潮红的嘴唇……统统使他想起最热烈时,臂弯里的她的羸弱身体,幼滑肌肤,细腻得仿佛一匹纤弱洁净的绸缎。
这刺激太强烈,一旦想起那一瞬间,火立刻窜了起来。
想再来一次是认真的。无比认真。
紧接着他哑声笑起来,用温热嘴唇亲亲她的额头,“逗你呢。”
她终于松口气,整个简直像奄奄一息的玩偶,毫无生气的整个从他肩上耷拉到肚子上。
就着这个姿势,汗水沾到她身上。但她仍觉得手脚冰凉,也不知道汗是混杂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慢慢坐起来一些,垂下头,将东西褪下来。
意外却没见他下床,将东西扔进垃圾桶。
他盯着手里的东西看了好一阵。
她微微支起身子问,“怎么了?”
他说,“没坏。”犹豫几秒,才赤身下床,将东西扔掉,又走回来,扳开。
她给这动作冷不丁搞得有点害羞,自己挡住。
他抬眉盯着她看了几秒,果断捞着膝弯将她抱进盥洗室,放到马桶上。
她回过神,问他,“流血了?”
他嗯了一声。
她低头看了眼,还不少,简直像第一天的癸水。
一抬头,瞥见西泽早已套上衣裤,像要出门的样子。
她问,“你去哪?”
他说,“我去服务台打电话叫医生。”
她说,“能先帮我找一条卫生裤吗,在背包里。”
他躬身拉开双驳扣,远远扔过来,“最后一个。”
她伸手就够到,又急忙打断他,“洗个澡我跟你去医院。”
他斩钉截铁的拒绝,叫她就呆在这里。
西方人身体有点小毛病立刻就打电话请医生来家里的毛病真是……
也不知道该说贵气还是娇气。
开门之前,他又走回来,替她将浴帘拉起来。
房间里什么都看不见了,她高声叫他,“叫个女医生。”
因为当着西泽的面,让个男医生在旅店床上给她检查……实在太诡异。
门已经“嘭”地关上,也不知他听见没。
身上,屋里都有他的味道。
她匆匆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趁他打电话回来前揿铃叫人来将枕衣床裙一起换掉。来换床裙的是穿花边罩衫的大胸脯葡萄牙妇人,给她助手的是个华裔女孩,两人一边清洁房间,一边用葡语交谈,偶有窃笑,她也听不大懂。按理说她最好应该走开,但也走不到哪里去,只在床头放了一美金二十五分的零钱,也不会太失礼。
西泽回来时房间已经清洁干净,又开窗透了气。虽然不是什么清洁的味道,如果不是他执意要请医生,其实她宁愿留着气味在,这会让她觉得格外安全。趁医生来之前,她让他洗了个澡,所有他的气味才终于消散干净。
医生来的很快,从他打电话到开车过来,前后总共不过二十余分钟。
房铃揿响时,西泽才刚从浴室出来。
这位戴眼镜,讲着纯正英国口音的中年女士,从进门起,就没给过西泽半分好脸色。
一见他湿漉漉的头发,立刻像个舍监一样凶狠的呵斥他把头发擦干,否则非常失礼。
西泽也不辩解,立刻站得远远的用毛巾擦干头发。
检查开始以后,英国女士对西泽兼具舆论压迫与学术说教式的批驳才拉开序幕。
她无比愤怒的教训他:“我猜你根本没有做什么前戏,就慌里慌张的开始了。你们这种没轻没重的年轻人我不知见了多少,恨不得能样揍一顿。”
见他认错态度不错,医生女士接着进行了更细致的指导,最后补充说明:半小时一小时都不为过。
轮到淮真,女士立刻变得温柔无比,像对待一个两岁小baby一样哄她说,“没事,问题不大,明天就好了,不用吃药。该吃吃,该喝喝,就别让他碰就行。”
临走时,医生还是留了一点止疼与消炎药片,又特意警告西泽一次,小心着点,起码一周不能再那啥啥。
淮真盯着他表情,看着好玩,小声笑起来。
送走医生已经快夜里十点,这一晚的Auction当然是错过了。西泽去给她买卫生裤,她不肯自己呆在旅店,一定跟了去。美国二十四小时的小便利店真的不少,他非开车二十分钟载她去了个远的,几乎快到银泉。
城市周围也没什么好看,黑洞洞亮着灯,街边孤零零一家造福附近居民的二十四时便利店,停着辆水鸭色过路车辆,驾车人进店买干粮买烟,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客人。店主自己干脆也出来了,靠在门口大树上吸烟。夜半三更看到一对小情侣,了然于心的一笑,以为他们来买干好事的东西,没想到买了一袋女士用品,也挺纳闷。
买好东西,两人差点都忘了饿,又请店主开了烤箱烤出两只热狗,两人分一瓶可口可乐喝。
两人并坐椅子上,面对窗户悄无声息吃东西。外头风很大,吹得一圈落叶卷了店主一身。他骂了一句脏话,又回头冲两人抱歉的笑。想了想,特意走过来夸奖道,“你们的纹身很别致。”
西泽对他道谢,难得没多讲什么冷笑话。
淮真自己低头看了眼,字正是最显眼的时候。这不知怎么使得她格外的开心,情不自禁眯起眼笑起来。
“笑什么?”
“不知道。”
“不生我气吗?”
“我生气什么?”
他看了她一阵,“你真傻。”
她笑起来,故意笑得很傻。
他也笑了。
“你又笑什么?”
“想起你。”
“我什么?”
“像绸缎。”
烤热狗上的蛋黄酱沾到她嘴上,她“嗯?”了一声,没听懂。
他伸手替她擦掉,移开视线,盯着玻璃窗外的水鸭色菲亚特家用车微笑起来,再次重复,“像绸缎。”


第134章 华盛顿5
当天晚上她仍可以活蹦乱跳, 第二天早晨醒来,全副骨骼简直都像是给拆了一回。睁眼来, 迷迷糊糊只记得西泽同她说了句什么,她也不知自己答了什么,翻个身又睡过去。后来才知道他是去修提琴, 因为廷伯旅店三天过后会有一次竞拍,所有拍品会在今天之内完成综合估价, 明早就会召开拍卖,最晚得在下午五点将小提琴送到代理处。
他大概三小时回来, 带着凉飕飕一股风就钻进被子里来将她搂着,活像一只没拆包装的冰激凌, 隔着包装纸往外冒寒气。后来包装倒是拆了, 人暖和过来就有点不对劲,从后头搂着她,总有个地方将她硌得慌。他什么也没做, 就静静躺着,明显是没睡着的,光听到呼吸就知道。
这莫名使她想起惠老头给唐人街小孩儿治贪吃症:开了荤, 正食髓知味, 就要忌口,可真要命。“食髓知味”这话也确是惠老头说的,即便当着小孩儿面, 讲话也速来荤素不忌,不正经得惊世骇俗, 西方的个人自由主义至上和东方的顽固思想在他身上得到完美融合,几乎就是唐人街的另一个活招牌。出门到现在,她格外的有点想念他,也不知他跟女友旅行得如何,作为唐人街大龄剩男的代表到底会不会来个晚婚之类的……
想到这,她提醒自己醒来一定给家里打个电话,想着想着又睡着了,压根忘记从后头抱着她的未婚夫还煎熬着。
不过未婚夫这个称号并没有坚持超过二十小时。一觉到中午醒来,吃过午餐,两人开车去了宾夕法尼亚大道的一家司法事务所,那里有一家兼理包括混婚在内的一般司法事务的地方长官。所需要的一切材料是五美金,一份十六个州之内出具的三个月内有效体检证书与ID。程序非常简单,长官人也很好,在为他们填写登记表时,微笑着询问他们:“你们是要用哪一种语言举行婚礼?”
因为通常来说,去教堂宣誓时,需要将司法事务所出具的文件交给福音牧师,而如果他不懂得英文,西班牙文或者法文,应该会遇到点麻烦。
两人并没有这方面困扰,仔细思索一阵,都认为英文的就可以。
将资料递去审核时,长官请他们去外面稍等片刻,又请他们不必紧张,说进行这个步骤,只是为了确认作为美国公民的女孩儿确实已年满十五岁,以及确保她是自愿的,没有遭受到任何胁迫。
一切进行都很顺利,长官十分钟后通知他们去取结婚证明。黄色纸张做底,手写婚书的人花体也写得很漂亮:
United States, Washinton D.C., CERTIFICATE OF MARRIAGE
This is to Certify that the following is an extract from the registration of the marriage, regarding the GOD and LAWS, record on file with the Vital Statistics Agency.
Waaizan, FEMALE
Date of Birth JULY 11, 1914
Ceasar Herbert von Muhlenburg, MALE
Date of Birth NOVEMBER 21, 1909
Place of Marriage WASHINTON D.C.
Registration Date Oct 22, 1931
往后还有一些详细资料,比如身体状况,宗教信仰,出生地之类的。
最后一项让淮真颇为疑惑,因为两人出生地都是美国。西泽跟她解释:那是罗文带她入境时也动用了一张土生子证明,所有土生子出生地都应该是美国。
听他解释完,淮真还觉得蛮神奇,好像跟着仙打玛利亚入境就发生在昨天,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她压根想象不到自己一年后会跟一入境美国就给了她个下马威,当众截胡她还不留半分情面的激进共和党愤青来D.C.结婚。
快回到旅店时经过一家电话局,淮真叫他将车停在路边,自己去投币往家里拨回电话。
电话占线了一阵,淮真转头瞥了瞥电话局的自鸣钟:云霞礼拜四没课,有时会会在家里,所以她通常在周四或者礼拜天打电话到家里,这样也能和云霞说上话。东岸下午六点是家里的下午三点,往常来说这时候并不会有太多致电来洗衣的客人。她稍等了一阵再拨过去,接通了,是云霞。
云霞一听她的声音简直要尖叫起来:“你总算打回家里,爸爸妈妈担心死了!”
她揉了揉被摧残的耳朵,说,“我——”
立刻又被打断,尖叫无比兴奋:“全唐人街都知道你被恒慕义博士录取到哈佛!”
淮真纠正:“哈佛燕京学社……”
“有什么区别?那种顶尖学校,富人家的女儿都上不了!你知道吗,从昨晚开始,我们家电话都被打爆了,拿着中文英文报纸上门来跟妈妈道喜的街坊就没断过,阿姨太太们都以你作榜样,什么黄家妈妈陈家妈妈挨个来咱们家,家里备的瓜子根本不够,板凳也坐不下,好容易才刚打发了一波走,妈妈出门去十美分超市买零食和板凳,笑得嘴都合不拢。前段日子几个意大利人跟咱们没谈妥,说做连锁,佣金没谈妥,昨天又来了另外一群,爸爸刚去茶楼跟他们谈去了……”
云霞讲了有好长时间,淮真根本插不上话。站的脚软,换了个姿势,发现西泽就在电报局玻璃外看着她,看起来不像是等急了,而是紧张。
好容易云霞讲累了,在她喝水的间歇,淮真旁敲侧击的问,“报纸上还说了什么?”
她很讶异,“你没看吗?”
淮真说没有。
云霞顺手翻了一张报纸,咳嗽两声,“滨海日报——”
淮真有点紧张。
她说,“哎,所有报纸都这么写的:‘闯入高校联盟的黄白恋:劣迹斑斑的旧中国与年少不羁的美国,究竟谁强暴了谁?’”
淮真又问她:“季叔怎么说?”
“爸爸昨晚读到这段很生气,一拍大腿:‘呸!年轻人谈个恋爱,还上升到国家仇恨去了!’“
她又问,“季姨呢?”
“接着妈妈就急了,‘不论,他肯娶妹妹,咱就不管谁rape谁,外头报纸爱胡说胡说去;不肯,唐人街街坊还不知该怎么说三道四。’”
“那你呢?”
云霞想了想,笑着说,“所以用掉小硬币了吗?”
淮真想了想,说用掉了。
云霞还想问问感受之类的。
她立刻打断她,“我们在哥伦比亚特区。”
云霞惊叫一声:“你们去华盛顿……登记了?”
她一看时间,已经通话快十分钟,一旦超过十分钟就是高达三美金天价长途话费。
赶紧又说,“我快支付不起长途电话费了……我打电话回来想说这件事,希望季叔不要生气,也希望季姨不要慌张,总之一切顺利,我们很快回到家里来。”
云霞怔怔道,“听到这消息,我激动得都不知该先笑还是先哭。”
淮真笑,“那你哭吧。”
云霞呸她一声。
她大笑着挂断电话,心想,反正也要呆到三天的最终竞拍,后也许明天后天都可以再来给家里打通电话,免得家人记挂。
回到旅店,西泽陪她在大堂挑了份昨晚的滨海日报与一份大西洋时报回房间去看。
除了类似于唐人街华人女孩之城府深重,黄白恋之世风日下,唏嘘被欺骗了的天真美国,大肆讨论究竟谁玷污了谁的一些煽动民族情绪与党派分子仇恨心理的阴暗报道,其实有一些内容淮真还是蛮赞同的。
比如大西洋女性日报在总结淮真那番发言为:“在无数中华名流淑女在封建东方礼教的强压下,中学或者大学毕业后的唯一选择,就是在父母的迫使之下与事先规定的人订婚或者结婚。因此受了自由思想教育的东方女孩们,在传统约束之下,不少‘出走的娜拉’的故事在戏剧或者现实中不断上演。Kwai小姐自小生长在花旗国,和生活在美国的华人女孩们一样,开始思索起第一次美国小姐盛装游行的意义,并为第一位女性参议员、第一位女州长、阿米莉亚·埃尔哈特驾驶飞机飞跃大西洋以及关乎女性利益的第十九修正案的通过而倍感骄傲。我们同样为美利坚的土地养出这样自由的女性而自豪。”


第135章 华盛顿6
修好的提琴最终估价五十五美金, 参加二十五日晚上竞拍以后,代理会从最终成交价格里抽取百分之十的手续费。也就是说, 即使以起拍价成交,两人也赚足四十美金。
谈妥价钱,淮真问拍卖代理他们是否和廷伯旅店是一家的?
代理说廷伯大旅店几乎就是为了方便世界各地来的竞拍者才成立的, 有点类似于赌城中依靠赌业而兴建起的娱乐与餐饮业。
淮真立刻很鸡贼的问,既然拍卖带动住宿, 那住宿不能有折扣吗?
代理想了想,说可以在他的权利范围内他们一点折扣, 但可能不会太多,因为他职务很低。
世界各地找不出几个安生地方, 处处都有着动荡的前兆。欧洲人但凡获了罪、落了难, 都得买张大西洋航运的船票逃到美国来;元首任了党首开始到现在十年有余了,稍有点远见的犹太人家都往美国躲;这年头,但凡谁有个在美国的舅舅死了, 写信叫他来美国继承一笔遗产,简直就像提前收到一张来自天堂的传票。美国以外,官方美金兑换汇率极低, 来美国前, 城里人乡下人都去地方黑市购美金,比官家高一点,汇率却总不尽如人意。
淮真想着, 旅费即便打个九五折,住上一礼拜也能省个四美金, 折算中国前好歹也是知名图书管理员两倍月费,足够一家三口在上海舒舒服服生活一个月。
侍应当晚便登门通知:所有旅费给他们打五折,早餐免单。
想来廷伯旅店也从没有遇上过在价钱上讨价还价的顾客,一旦决定打折,价格不对个半仿佛对不起人似的。
这种买东西随时随地都能砍价的习俗西泽总不大能理解,更让他难理解的是,大部分时候贩售商总能给她一些甜头。他虽然不予置评,但是对于这种愿意接受她杀价的商家的那种嫌弃仍然能感觉得到。
淮真就告诉他:其实唐人街大部分物品价格都是标高的,谁不砍价谁是傻子。
后来有一次西泽也告诉她,人们会习惯于去砍价,很大原因是社会市场机制不够完善,这并不是什么优点。
她就问他,有在唐人街买过东西吗?
他想了想,说,有。
她又问,有讨价还价吗?
他说没有。
淮真说,你看,谁是傻子。
听完,他莫名其妙的笑了,说,我承认。
淮真当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其实他打从心里认为自己并没有亏。
但她确实承认西泽是对的,因为在有些并没有这类规则的地方,接受一个年轻女孩儿的杀价,多少也有一些怜悯她天真卖乖摇尾乞怜在里面。虽然谁也不吃亏,但实在显得不够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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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竞拍虽是在三天之后,拍品在第二天一早大西洋地区的报纸上登出以后,预展在第二天下午开始进行,而从第二天晚上开始,登门廷伯旅店参加预展的买家就已不少了。
这两天他两大部分时间都在特区里闲逛,开车去海恩斯点(太阳出来时有许多情侣或者朋友驾车或者骑自行车去海恩斯点)散步,或者躺在草坪上聊天;或者去莲池划船(她感觉西泽一定觉得这游戏无聊透了)。她非得想去看看“阿灵顿公墓”,西泽问了无数地方也没听说有过叫这名字的公墓,但特区里确实有个地方叫作“阿灵顿农场”。淮真心想坏了,公墓是二战过后才建起来的,但她一直以为二战以前也是个公墓。不过仔细想想也没关系,还有十二年,搞不好到那时他早忘了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