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真道有点讶异,“竟然是玛丽么?”
“啊,不行啊,难不成你以为我想见唱戏那位?”
淮真笑了,“你要觉得开心,我问问叶姑娘肯不肯来。她要肯,到时候叫她与玛丽一块将你风风光光接出警局。”
“怎么说的好像我要登基似的,”洪凉生看她一眼,过了半晌又补充一句,“末代皇帝。”
溥仪,婉容,文秀……她觉得还真的挺像。
洪凉生接着说,“再替我带一身衣服来成么?”
“什么样的?”
“只要是一身素黑。什么都行,唐装最好,褂袍也成。”
淮真轻轻地嗯了一声。
洪凉生气笑了,“嗯什么嗯?嗯什么嗯?你这嗯的意思我倒嚼出来了,总归我是见不到那老头了是不?”
淮真没说话。
洪凉生又问,“刚才我说那一身黑,就随口说一说,说来挤兑那老不死的老头子来着……难不成真见不着了?”
淮真见他将脑袋垂了下去,身体发起抖来。
她以为他会哭,于是起身离开,打主意将私人空间都留给他。
哪知刚打开门,便听见洪凉生轻轻一声笑了出来,叫她,“小丫头,你给我站住。”
她转过头,见他居然还真的在笑。
洪凉生接着说,“到时候穿身旗袍来见我呗。第一回见你,你穿那身红衣服就特好看。现在长胖了,有肉,一定能穿旗袍。咱华人女孩,穿华人的衣服最好看。”
淮真点点头,说好。
他说,“你要不知穿什么,可以去吕宋巷找黛拉,就说是小六爷说的。她虽然是个拉丁人,二十岁就跟我爹混在一起,穿什么讨喜,穿什么好看,她比华人还懂。”


第71章 哥伦布街4
据说小六爷的伤势并不算重。
“头皮扯掉了一块, 能不能长起头发难说,得将他接出来以后再细看。往后要么剃光, 要么留长,短发是剔不了。别的伤也没什么,就是些跌打损伤, 到时候脱臼的骨头正一正就好了。美男子是再当不了,不过男子汉大丈夫, 出来闯荡,谁身上没几个疤?哦, 对了,还有, 腰子也给踩坏一个, 估计这几天小解时有血。不过尿几天,尿干净,不碍事的, 出来我给他补补,再好好跟他讲讲,不能像从前那样天天下馆子夜夜振雄风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他自己不知道这点。以他那性子, 这几天在警局,能给他吓坏……”
这话是惠老头说的。
淮真也不知究竟算不算严重,但既然惠老头这么讲……那就不严重吧。
只不过从听到“腰子”从惠老头嘴里轻飘飘地讲出来开始, 洪爷脸色就越来越黑,连抽几管烟, 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劲来,只说了两个字:“也好。”
也好。
这是淮真见到他的倒数第二面,也是她听见他说的最后两个字。
最后一次见到洪爷,是在一九三一年五月底那个下午,在三爷人生中最顶顶有名那一场华人法庭辩论之后,市警察来到唐人街,亲自将洪爷从“好地方”带出唐人街。
那天是个平静无比的黄昏,云霞乘电车回来,与淮真一起坐在萨克拉门托街边小食档剥蟹吃肉。警车一辆辆驶来,一辆辆驶走,闹了极大的阵仗。
车在唐人街上缓行,像故意要展示战利品,游街示众似的。
那天,所有人都看见了洪爷,从唐人街,被送往绞索场。
法庭对于洪爷最终宣判,在未来一整月,占据所有报纸的头版。
“自从一九零三年自治组委员会遏制了‘鬣狗帮’和‘悉尼鸭子’,以Hung Dun Ray为首的唐人街黑帮犯罪势力开始逐步混入政治事务。受贿和勒索成就了唐人街行政管理的潜规则,而唐人街黑帮的贿赂,也成了政客收入的一部分。‘但是谁也别想逃过政治审判!’一九三一年四月,Hung Dun Ray儿子Charlie Hung,为白人妓院老鸨黛拉·克拉克在中国城戏院与联邦警察理查森发生口角。两日之后,Charlie Hung拜访了理查森,用更恶毒的言语回敬了他们。事情渐渐恶化,最终,Hung Dun Ray暗中派人,开枪射杀了联邦警察理查森。”
“同月,半年前由圣玛丽救助会拯救的华人少女Lilac Chan对自己曾与一个十二人偷渡团伙偷渡美国,并在Hung的黑帮势力强迫下,从事了近五个月的卖淫行业进行了供述。根据她的供述,联邦警察与新自治组委进入香港及中华民国南岸,一直搜查到旧金山唐人街,诸多证据都可以对Lilac Chan的证词进行佐证。对以上所有控诉,Hung Dun Ray均已供认不讳。”
比起仁和会馆会长被审判一事,造成更大轰动的,竟然是那个叫做黛拉·克拉克,声名狼藉的拉丁裔老鸨。
报纸用了更大篇幅报道了她与洪万钧的风流韵事:
“黛拉·克拉克花费1.5万美元,聘请了旧金山最昂贵的律师爱德华·贝尔为她的华人情人进行辩护,但是Hung Dun Ray拒绝了。最终代替他进入法庭的,是他的第三个儿子Ivans Hung.”
“审判结束后,黛拉·克拉克终于意识到,她的钱和胁迫能力都无法对抗群众的审判。但是,她最后的行为,却让组委会,与整个美利坚合众国,陷入更为持久的难堪。”
第二天,淮真从唐人街街坊,与旧金山铺天盖地的英文与中文报纸中看到了黛拉·克拉克陪同洪万钧走上绞索场的照片。
洪爷一身整洁唐装,灰白中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不似赴死,而像是与舞伴奔赴一场普普通通的宴会;
而她身旁,年方三十三,身量高挑的拉丁女人,将头发梳成了一条油亮亮的麻油辫,一身黑纱唐装,一双木屐踢拖踢拖。
淮真听说过他们的故事。
洪爷认识她那年,他已经五十三,而她才十七岁。他气度非凡,看上去比这个年纪要年轻许多。他们相识在南中国的海岛上,那时他已丧发妻,膝下有六个儿子。
但她不介意。她小他许多岁,她是发自心底钦慕这个男人。他将她从姑婆屋赎出来,将她带到旧金山。她做了他最小那个老婆,他给予她金钱,权利,并用自己后半生所有宽容来包容这娇蛮任性的小妻子。
尽管他们的婚姻被白人枉顾。她时常为他的处处留情而吃醋胡闹,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四处勾搭男人,甚至将姓氏缔结在一名拉丁裔商人名下,成为有名而无分的克拉克太太,只是为了故意惹他生气。
这个遭人遗弃在南中国,出生不明,一生骄纵任性的混血女人,这辈子从未干过什么好事,只会搅蛮任性地使性子。这一刻,也许是她最伟大的一刻。以她一己之力,成为那个男人心中永恒的南国少女。那个法场上痛骂种族法之可耻的勇敢而无畏的妇人,就在这样的一天,永远烙印在了美国历史上。
而这个男人,前半生交付予了一个苟延残喘的国,而后半生全盘托付给了这个异乡土地新生的唐人街。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死亡与婚姻,终于在哑然无声的白人社会激起一点浪花。终于有人发现,有一条法案是那么的不公,尤其对于这样一对可歌可泣的有情人。
“一九三一年五月三十一日中午十一点钟,在绞索的阴影下,她嫁给了洪万钧。只有那一刻,她是他的妻子,接着,便立刻成了他的遗孀。”
这就是他们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开枪杀人的是小六爷。
三爷叫淮真去警局,是为了看看六爷的健康状况,值不值得用洪爷为数不多的时日来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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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号以内所有资料,来自于H.W.布兰兹所著《黄金时代》
这不是过渡,这是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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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关于旗袍的问题,我不是行家,但是非常瘦,刚80斤那年穿,确实很难看。
谁穿好看,我的理解是瘦而有肉,这是我希望淮真长到的状态,也在往这个方向长。
她长胖也顶多是77斤长到80斤,指望洪六跟她说:你的肉长到该长的地方去了吗?


第72章 赌徒巷
淮真去大中华找了两次叶垂虹, 都没有机会约到她。戏院老板出来笑,说大中华场场爆满, 她哪里会有空?
淮真说是小六爷去医院了,想请她一块儿去看看。
戏院老板笑得更厉害,说, 想约见她的多了去了,最近连在希腊拥有领土的女公都有要见她的, 要不,你叫小六爷请个专门人上门来, 认认真真同她商量时间?
淮真心想,敢情还得跟经纪人约时间呢?
转头走出戏院, 看墙面上贴满花花绿绿的大画报, 《二进宫》《青霜剑》上头多印着叶垂虹头像。还有广告纸写着:名扬中外!“旧金山时报”“洛杉矶时报”多次专访中国传统戏女演员……看来她是真红了。
比起她,玛丽要好找多了。穿着银色细高跟与黑长裙,蹲在吕宋巷外和癞疥王八聊天。她跟王八打听去哪里购买私贩酒, 就是市面上很少见的,无标签玻璃瓶装那一种,据说价格高达十五美金一品脱。在禁酒令时期, 靠私贩私酿酒牟取暴利大发横财的人不在少数。唐人街有一些人家也会私底下偷偷制作一些家酿米酒或者杜松子酒, 制作方便,但不多数。偶尔三两回卖到唐人街黑市上,次数不能多, 多了,容易被堂会与警察察觉。
淮真原本以为她是买给黛拉得, 结果去医院见洪凉生那天,她手里拎着一只长宽一尺的沉甸甸纸袋,淮真一看,便知道那是什么。看到基督医院门外来往医生、病患、修女与车辆,吓得淮真慌忙将袋子塞进书包里。
洪凉生看起来状况很好。头发剃短,穿着麻质病号,很听话地坐在床上。金发女护士站在床边给他检查刚缝起来的头皮,用英文安慰他说,其实没什么太大问题,施罗德医生技术很好的,全美国会做这个手术的只有三个人。洪凉生仰着脑袋,口无遮拦的用英文调戏女护士。病房里男声一句,女声一句地笑;病房外气氛诡异的安静。
叶垂虹就在那时候来的。后来淮真才知道,是她四处联络熟人,从华盛顿请来缝合大夫。她气色看上去很好,笑起来仍会露出一排珍珠似的整洁牙齿。
她仍用那口很地道牛津腔询问玛丽:“听说克拉克太太已经关了妓馆,是吗?”
玛丽说,“她现在正式姓Hung.”
叶垂虹又说,“其实你拿着她给你的钱,到外面去重新开始生活不好吗?你年轻又漂亮,去了崭新地方,没人知道你的从前做过什么。”
玛丽说,“我从前做过什么,没什么好需要跟人隐瞒的。”
叶垂虹一笑,就走了。
玛丽看了淮真一眼,说,“其实,Charlie人挺好,你也知道不是吗?”
淮真不置可否。
玛丽说,“去开始新生活,遇见别的人,要是问我你从前干过什么,我要编出一整套鬼话,将我这么多年漏洞都填满。但是在他面前,我就是我,我就是那个做过妓女的玛丽,我谁都不需要骗。”
洪凉生身体稍微好转一点立刻从医院里搬了出来。淮真穿了一次黛拉给她的年轻时穿过的素黑旧旗袍,据说是她最瘦那年做的。除了肩不太合适,衣服有点空以外,其他也还挺好,洪凉生一看却直乐。
两人到洪宅给洪爷上了几炷香——据说这是洪爷生前唯一未了心愿。结束后,三少当着她的面,将那份过海关拟的英文华人婚契烧了,然后告诉她,这件事对她不会有任何害处,因为她尚未拿到身份卡;而这些旧资料,在身份卡落档前,不会在海关留下任何档案历史。
三少最后给她说谢谢,然后祝她在美国学业生活一切愉快,语气非常官方。毕竟人不是她贩卖的,他两手非常干净。他不负责补偿,他顶多替他的当事人兼父亲给受害者道一句谢。
不过三少确实没有骗她。
一个星期后的六月中旬,在学校登记高中考试前的一个星期,淮真收到了她的身份卡。这实在是一件幸而又幸的事情:因为,如果没有身份证,高中考试前需要监护人与她一起辗转市政厅与海关等许多地方,拟出一份临时证明文件,才能顺利进入入学考试。这张硬纸片寄到唐人街,这大麻烦立刻迎刃而解。
文件一共两份,一份是拥有六位数字编号的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Certificate of Residence,0.8英尺的方形纸页上面记录非常详细的资料。
另一份就是身份证,长条形纸质卡,左边贴着方形黑白照,右侧写着:
DESCRIPTION
Name: Waaizan Kwai
Age: 16 yrs., Height: 5 ft., 3 in. (16岁,高5英尺3英寸)
Occupation: Student, China Town, San Fransisco, Calif. (职业:学生,旧金山中国城,加利福利亚)
Admitted as: NATIVE ( Student’s certificate) (本地人,学生)
Ex s.s. Princess Victoria, MAY 3, 1931, No.2077/1-1
Physical marks and peculiarities: Nevus on end of right eye.(特征:右眼尾有痣)
Issued at the port of : San Fransisco, Angel Island. (由三藩市天使岛签发)
this 28 day of JUNE 1931.


第73章 赌徒巷2
云霞将那张居民证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捏着淮真的下巴左看右看地感慨道:这会可好看了!比那时胖点儿……早知道多等两个月,带你去电个时兴电卷长发再拍照, 相片看上去跟好莱坞明星一样。
淮真心里描绘了一下:一大头电烫卷,一身松垮垮的唐衫……嗯,活脱脱小码包租婆。
这是淮真照的第一张照片, 在唐氏影楼拍的,方形相纸, 一式四份的黑白照只需花费一美金,比白人的相馆便宜一些。两张在居民证和身份证上盖上戳签了名, 一张留在移民局档案里,剩下一张留给本人珍藏。
照片上的淮真梳了个三七分的刘海, 刚刚将细细两条眉毛露出来。头发在脑袋后面结成辫, 从微微偏着那一侧脸蛋后面露出点辫子的影子。照相是在礼拜六早晨,为了当天晚上去看脱衣舞秀,故意穿了件白色刺绣圆领亚麻衫, 戴了条黑丝线项链,链条底端坠了粒小珍珠——也是唐人街首饰店淘来的。背景是灰灰的一面墙,照相师傅叫她笑一下, 她就抿着嘴笑了。尽管笑是笑了, 但是照片上的人不知为什么,仍然看起来有点愁。
脸蛋是真的小,尖尖的娃娃脸, 腮帮子鼓起来一点,像在生谁的气。五官上什么都小小的, 睫毛却很长,从眼尾伸出来,眼睛看起来也有了神。嘴唇也只有一点,两条唇线抿进脸蛋里,只有一边带着一点梨涡——不对称。
云霞在一旁说,“你不该笑的,将为数不多一点缺陷都暴露了出来。”
淮真拿筷子尾巴往另一侧一戳,转过头笑给她看:“这下齐了。”
云霞哈哈大笑,又拿着相片摩挲,说,“真好看。照片好看,人也好看。就是太小了,不给人看见。”想了一阵,又说,“可以贴在打暑期工的简历上。”
淮真盯着照片,“舍不得。”
云霞说,“舍不得贴暑期工简历,过几天克博法案民主党赢了过后,妈一准拿着它去同乡会给你相亲去。”
淮真偏着脑袋想了想,说,“民主党真能赢吗?”
云霞说,“黛拉与洪爷那事不知给民主党造了多少势。除此之外,檀香山的,纽约的,萨克拉门托市的,还有上回来华埠的几位著名商人,最近都四处开宴席,给民主党拉票。小六爷病不是还没好透吗?急着从医院出来,就是为了去见二埠三埠的几位侨领……”
淮真突然想起,除夕时洪爷带他去萨克拉门托市,大抵也是就想了该如何为他打开局面,一早就想好给他铺路。
她突然问,“什么暑期工的简历还需要相片?”
云霞说:“中西日报要办一个季度的英文版,所以要在华人学生里找几个中英兼会,敲打英文字母还快的学生试试水。”
这年头两大王牌职业,一个是打字员,一个是冰箱推销员。不过中文没法使用打字机的二十六字母键,打字机在中华民国难以普及。所以在遍地洋人商行的租界,打字员薪水甚至超过大学教授。
淮真惊叹:“打字员……得支付多少薪水啊?”
云霞压低声音:“听说是支付时薪,一小时好几美金。每天八小时,做足三个月,能有两三千块!”
云霞神神秘秘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淮真,说,“这是我托人买的打字机上的字母拓印。去中西日报面试前,可以用这个练练速度。”
纸张是键盘大小,上面非常整齐的用黑色钢笔画了经典款雷明顿打字机上四十三个圆键,以及键上对应的字母。
淮真张了张嘴。上头的数字,二十六个字母与标点符号的排列顺序,竟然与八十年后通用美式键位顺序一模一样。
云霞今年即将毕业,升学测试会拖后到八月,几乎完美错过了中西日报的暑假招聘时间。所以这个不可多得的赚钱机遇,全部落在了淮真身上。
她督促淮真:复习累了一定记得休息时熟悉一下影印纸上的按键!因为她很多想要征兆的同学,有一些学过钢琴,手指非常灵活!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死宅淮真,真的觉得,问题不大。
比起这个,淮真比较担心云霞的选科问题。
因为从唐人街公立中学升学考试到市区的公立高中,也存在一点选学校的问题。除去公立理工高中、华盛顿公立高中与弗朗西斯语言学校,其它设有高中部,并且接纳华人学生的学校几乎都是由教会开设。除非家人信基督,或者没有别的学校录取,几乎没有华人学生愿意进入教会学校。
淮真也不想每天起早贪黑的读圣经,更不想每个周末上午去礼拜堂。能供选择的三所高中里,理工高中课程包括一些数学、物理与化学基础课程,与许多大学里的理科课程有接轨;华盛顿高中与弗朗西斯都偏文,前者讲美国与英国史,莎翁与但丁;后者则多讲文艺复兴。
如果不上高中,还有一些传授一技之长的职业学校,其中以医学技术学校居多。
本着一点私心,淮真最后决定选择公立理工高中,虽然她理科学起来相当吃力。不过想一想未来搞不好能够步入湾区南部斯坦福工业园,跟着肖克利开辟半导体,跟着他见证斯坦福工业园摇身一变变硅谷,从此实现一夜暴富,淮真觉得再苦也能念下去。
云霞对于未来职业却没有半点想法。她只希望学习的学科未来能够使她和家人都受到尊敬,最好能多赚些钱。这年头工程师最赚钱,只不过她没想好要干什么工程。
淮真于是建议,“不如考虑一下固体物理?”
一句话将云霞惊住了,“你怎么连固体物理都知道!”
淮真只好说:“我听人说的……”
淮真的朋友都会带给云霞认识,单独出行而云霞不在的时候,在西泽走后便再也没有过。
她讲这话时声音很小,里头夹杂着点心虚。云霞一想,觉得可能是西泽或者他的朋友之类的提过,便说她会好好想一想。
所有学生的高中申请表都由教务主任审阅过后,觉得没有太大问题才递交给白人社区的公立高中。唐人街升学率不足六分之一,并不是因为黄种学生不勤奋,而是因为,许多接受华人的学校仍有一些排华。比如,许多高中有不成文的规定:学校华人学生不可以超过总学生人数的十分之一。这十分之一里,还包括由白人公立学校低年级升学上来的日裔。
因为这类原因,华人社区公立学校在学生升学前,不得不将申请表再三筛查,和白人公立学校的日裔学生人数核对过后,再给一部分也许无法顺利升学的学生一些相应的建议,告知他们:这所学校日裔学生已经很多了,或者你的同学里已经有许多更优秀的选择了这所学校,建议你重新考虑一下。
淮真就在被建议的行列。女教务主任同她说:“公立理工高中的学生太多。建议你考虑一下华盛顿,或者几所浸会高中。如果一定要选择公立理工高中的话,我有一点小意见——据说最近市政府对公立高中接收华人学生又出了新规则:他们希望每一个十六岁以上的中学生都有医院医疗保险卡。如果有一张医疗保险卡,我想你进入公立理工高中的几率会更大一些。”
她未满二十一岁,办理理疗保险卡需要监护人陪同。一张医疗保险卡,每月要向医院缴纳八美金——她几乎没法向阿福开口。
雪介与黎红也都没有医疗保险卡。但黎红申请的高中竞争名额很少,所以她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雪介也没有。因为她父亲在加州有一名朝鲜裔私人医生。
听到这个新闻以后,黎红惊呆了。她从来没想到她居然有个这么有钱的朋友。
淮真的燃眉之急也是由雪介帮忙解决的:她提出来,等他父亲周末回家,可以请那位医生帮忙给淮真开一份私人医保证明。
淮真也觉得,有钱真好。她对这位有钱的朋友实在万分感激。
雪介眨眨眼说,“我们家附近的朝鲜洗衣行倒闭了,最近好多朝鲜人家里的衣服都是一箱一箱寄回国去洗的。如果能到你们家洗,可以由你来做翻译,就太好了。”
雪介爸爸来的下午,是克博法案正式宣布废除那个下午。唐人街阿姨们终于不再担心女儿嫁人会失公民身份问题,阿福洗衣也格外的热闹。
店里一群罗文的女朋友正在嗑瓜子,几位朝鲜中年男子上门来洗衣。朝鲜人几乎都会讲英文,但是华人几乎都不会讲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