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及闲聊一阵,那老妇立刻将闲杂人等赶出去,将一床大红喜被铺上,往上头洒花生、红枣、谷豆与钱币。
等所有人均出去,老妇亦退出来,葛太太便将房门锁上。
楚望立在二楼窗户往下看,谢家车早已离开,另一行车成排侯在花圃外街道上。
教堂钟声敲响十四次,声音极近极近,仿佛就在头顶,和海潮一齐送了过来。楚望从窗户探出头往外看,教堂不过近在一条街外,几分钟脚程而已。她回头问道:“坐车做什么?”
葛太太低头看了看她长长的裙摆与拖地鱼尾,“你说为什么?”
弥雅与真真一前一后替她拾起裙摆,随她慢慢下楼去坐上车。
窗外移换街景,房屋颜色像卡通片似的蓝白红绿的变。斜坡顶上,海边街道上伫立着教堂。
车在教堂后草坪外停下。
大多数人已依次进入教堂落座,少数几十人仍在太阳底下三五成群谈天。
真真与弥雅携着她的裙摆下车来,葛太太立刻走过来说,“来,过来亲自同黄先生商量。”
黄先生立在草地边缘与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太太谈天。见她走过来,两人立刻止住谈话,一齐回头冲她友好微笑。
她穿着高跟鞋在草地里走过去,尚未走近,黄先生微笑道,“葛太已同我讲过。”而后朝远处几株棕榈树下一仰下颌,“你要找的人在那里。”
楚望脚步一顿,顺着他所指方向看过去——那里聚集着四五名高挑白人。紧挨着他们,一名男子折身坐在轮椅里,在树荫下头乘凉。
她呆住。
黄先生接着说:“典礼快开始了,可别叫人久等。”
她立刻提起裙摆朝棕榈树飞奔过去。
那头几名研究院的人在远远地用英文喊:“当心摔着——”
徐少谦也回过神来,慢慢站起身来,一手撑着大树冲她摆摆手,示意她慢些跑。
她笑起来,在离徐少谦数步远外缓了口气,慢慢朝他走过去,“徐教授,你来了。”
他亦是一身庄重西装,站起来时比她着了高跟鞋仍高出许多。
她捉着裙摆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
徐少谦脸上带着一如往昔的温和微笑,“你并未邀请我来参加典礼。”
她心里欣喜,“抱歉抱歉,我担心……”
“没事,你先生已替你将功补过。”
她一愣:“他……他来找过你?”
徐少谦将她看着,脸上带着一点意味声长的笑。良久,才缓缓说道,“嗯,谈了许久。很长时间没有过这么愉快的谈话了,很多年很多年。”
看着他脸上笑容,在海边洋房里那阵异样情绪再度升起——
她总觉得谢择益认识她。
最近一群人在数十米开外投入的谈着量子论,其余人皆已缓缓自远处步入教堂。
阳光洒在略有些潮湿的草地里,她着高跟鞋的脚踝也有些湿湿的。这一切一切都带给她一种微妙的异样,又莫名使她格外安宁。
她下定决心:“虽然不知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徐少谦无比认真的侧耳听。
“但是我一直有一点疑惑,关于一封信,”她一捏拳头,走近一步,小声问道:“他曾有一封不曾亲手交到我手中的信,信上写着一句很奇怪的话。”
“是什么。”
“Ie Spectem Suprema mihi CumVeneril hari, Ie teneam mor iens deziciente manu.”她以不太标准的发音念了一遍。
徐少谦听完,脸上仍维持着听见这句话以前一模一样的神情。
楚望试图发现他脸上哪怕一丁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惊讶,抑或犹豫、沉思……
可惜都没有。
这便意味着……对于谢择益写这封信的目的,他半点也不好奇。
那么,某种程度上,也印证了这一时期以来她的所有猜测。
徐少谦紧接着说了一句话:“昨天,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楚望静静听着。
“他问我:一战是化学家的战争,二战是生物与物理学家的战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果然。
楚望将脸埋进双手里。
不过那句话并非他的开场白。
徐少谦抬眼看着她因慌乱、羞愤与不知所措而捂着脸的双手,慢慢回忆起昨天那个不速之客。
地点与时机都选得极好——在防窃听在全世界均数得上一流的太平山天文台。
他动用自己的军官身份,获得拜访权利。
徐少谦隔着长波收发间的单向玻璃注视他许久,这才慢慢推开门,推动轮椅请他进来,他亦毫不客气的直起身子,随他进来。
他不动时,靠在那里仿若一杆黑色的枪;而他一动时,你才知道他起先只是在蛰伏着。
门合上,并未自我介绍。
开场第一句话便是:“徐先生,她兴许了解物理,但并不那么懂得战争。请允许我代她来回答你。”
第136章 〇六〇 聚散之八
“战争?”徐少谦合上门, “‘征服者总是爱好和平’的那一类战争?”
“是的。亚述围攻拉基什, 拿破仑进入耶拿,Elliot开入广州, 睦仁与尼古拉斯二世夺取朝鲜半岛与辽东半岛。如果这一切不废一兵一卒就能办到就好了, 毕竟‘政治家都爱好和平’。是这个意思么,徐先生?”谢择益无所谓的笑道:“在举世闻名的科学家眼中又是怎么看?”
“军事家与政治家目的或许不同, 但全世界科学家不论闻名与否, 在这件事上,永远只有一个阵营。”徐少谦侧身对着他,微微眯起眼睛, “你呢?七年条约,冒着革职与再入狱的风险, 你的阵营又是什么?”
谢择益微笑, “与你同她一样。”
“一样?”徐少谦也笑了,慢慢移步至一副投影地图前,“英国百多年来的武力陆续用以为商业开道, 宗教文化传播,而中国仍还要选择被谁打,因为无法逃脱挨打的局面。人有文化认同与趋利避害的本能。这一切,以及你的职业均决定你无法与我们相同。怎么会一样?”
谢择益随他转身, 红色投影仪光线映到两人身上,有短时间的视觉刺激。
他花了两秒适应过来,接着说,“确实不会完全相同。几百年来欧洲人所追求的战争, ‘是政治的继续’,是‘对敌人的全部疆域、财富和民众实施打击’。战争是两股活的力量之间的冲突,是有来有往,是过招,是‘接受美学’。故而两方之一的绝对忍受无法成为战争。因此战争亦不过大规模相互狩猎、饥餐渴饮、自相残杀、以暴制暴罢了。流血、牺牲,都是理所当然,无人值得同情或谴责。暴力角逐里,弱者被强加意志,无可厚非。还有什么能比人类这种狩猎更为残忍?又有谁有办法阻止它?”
“至今没有。即使是最高明的军事家。”
“有句话叫……”谢择益艰难的思索了一阵,眉头紧锁,仍背不出那句中文原文,故只好以英文替代,“the supreme art of war, is to subdue the enemy without fighting.”
“不战而屈人之兵。”
“是的。可是一旦开战,就不再存在这种理想态。”
“没错。因为战争里充满可能性、概然性,幸运与不幸,危险、劳累,难测的情报,复杂的计算。不存在正确解,不存在绝对值。”
“故而战争在所有人类活动里最趋近于赌博。”他说,“当政治的努力与外交手段均不起作用,国际法也宣告失效的时候,在这种状态里,只有头脑博弈,只能感情用事;是不断升级的,有如脱缰野马的暴力赌博。”
徐少谦感到十分意外,于是椅子退后看向他,表示洗耳恭听。
“赌博何须太多深思熟虑?更多时候需要勇气,赌徒博弈的勇气。”
徐少谦见他如此比喻,笑了,“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这场豪赌若是输了,赔上的可是疆土、财富和百万人性命。”
“那么为什么要输?既然无法选择不被侵略,为什么还要质疑手头武力是否正义,手段是否血腥?战争不是贵族决斗,徐先生,欧洲人十七世纪就已经扔掉白手套。百多年来中国人挨的打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还不反击?”谢择益眼里仿佛燃灼着烈焰,“徐先生,我请问你,当初为领导这一支秘密队伍,将半个皇家学会带至远东的初衷是什么,仅是为了不反抗,不战而屈人之兵?可是战争里有无数种可能性,它不可控,它感情用事,它是暴力,它是活的,它是豪赌。你这样一位极善思考的人,当初在做下决定时,怎可能完全的决定‘不用它’?”
徐少谦反问道,“你对它知道多少?”
“多少?无非一种威力极强的武器。十倍,百倍……千万倍于Grandslam炸弹,我不清楚,那又如何?战争无非death feast,以暴制暴。”
“以暴制暴……”徐少谦不由为这番言论侧目。反复回味这四个字,转而问道,“可你愿意看到你的妻子满手染血,成为引导这场暴力的牺牲品吗?”
谢择益微眯起眼,试探问道,“你对她兴许了解比我更多。”
徐少谦亦谨慎回看他。
即便在语言触及到那个武器时,这位年轻敏锐的教授也并未出现如此警惕的神情。
谢择益立刻体会到这个神情的含义,即刻说道,“她似乎正独自背负着一个太过沉重秘密却无人与之分享倾诉。而以她性格,即使她自觉罪恶深重,却仍义无反顾去做了。只因她认为,这件事,除了她,没有旁人能做到。”
徐少谦沉声问道:“你如何能知她无人共享,只有她能做到?”
谢择益静静看着他:“徐先生,你知道‘一战是化学家的战争,二战是生物与物理学家的战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徐少谦不则一声,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意味着,即使明知此行充满无数可能性、概然性,幸运与不幸,危险、劳累,难测的情报,复杂的计算。不存在正确解,不存在绝对值;危险难关重重,至最后收获的只是徒劳、失败,甚至满身恶名与两手鲜血,她仍去做了。这是疯狂吗?感情用事也罢,暴力也罢,她押上一切去进行一场豪赌,只因这或许是黑暗里唯一一点微光,而始终要有那么一个人去追随这点点微光,向更深的龙潭虎穴中果断前进……”他微微仰头,“这不是暴力哲学,这是生存哲学。即使以一介残缺伛偻之身残喘的活着……也还是要活下去,不要被同类彻底蚕食。”
“她有她的一己孤勇。兴许她所诞生的地方注定她无法切身体会战争与侵略的残酷,那么便让我这亲历文明践踏豺狼之吻,暴力哲学的忠实拥护者告诉她应当如何残忍。倘若真输掉这场豪赌,我便是她最大的帮凶,是她的共犯,是她的刽子手,地狱也同她一起下。”
“这就是她告诉我的。遇见她以前,我活得消极,麻木而惯性,早已学会不动声色看这地狱里一切盘剥掠夺。可是多幸运?遇见她时,我才知自己一颗心脏仍旧炙热跳动……”
——
“他……还说了什么?”
徐少谦抬头看她一眼,微笑道,“还说了什么?最近总觉得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你自己去问他吧。”
教堂钟声打响,她有些着急。
张了张嘴,徐少谦却制止她道:“再不去教堂来不及了。”
她只好作罢,一阵泄气。
徐少谦无奈笑道,“你不是来请我作为你师长携你走进教堂的么?”
她一愣,整个人傻掉。
怎么连这件事都忘了……
“不过我也许不太适合。”徐少谦低头向她示意自己的脚,笑着说,“我擅自为你请来一位更合适的人选。”
他说罢回头,恭谨、立马又打趣的喊道:“Dear Prof. Lutherford!”
大老虎自人堆里头回过头来,先看看楚望,又看看徐少谦,背着手走过来,“哦?据说我要充当一名教父?”
楚望一看到他那两撇花白大胡子,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
卢瑟福笑着对徐少谦说:“看来我的学生的学生并不太喜欢我。”
楚望连忙摇头,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我只是太开心了!”
徐少谦拿中文说的十分顽皮:“你的偶像大老虎,是你的Grandmaster。”
楚望笑出声来。高兴的。
卢瑟福绅士的伸出手将她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托起,慢慢走向教堂。
身后众人亦缓缓跟上。
教堂门口,一个身材高挑的金发白人女郎牵着一左一右两个着了礼服的糯米团子走过来,将百合花束递至她手中,向她与卢瑟福分别拥抱后,便自侧门偷偷离开。
掩住的门里可看见谢爵士立在第一列最角落,春风满面的同港督谈天;谢择益正在教堂中从容安静的等候;衣着华丽高雅的众人均在耳语,时不时有低低女子笑声……
花童将她裙摆拾起,楚望与卢瑟福一左一右推开大门。
一瞬间,所有人回过头,安静下来。
热带阳光从彩绘玻璃照进来,落到红毯地上,她身上。
谢择益亦回过头来望向她,定定看着她,一动不动,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她脑内回想着刚才徐少谦同她说的那一句话,看向谢择益,心咚咚直跳。她仿佛正在穿行时空隧道走向他,因此这条路仿佛有一百年那么长……
甚至浑然不觉神父已在发问:“是谁将新娘交给了新郎?”
卢瑟福道:“我,卢瑟福,以整个皇家学会之名将新娘交给新郎。”
有一小片区域传来小小尖叫——
“天哪,皇家学会会长!”
“卢瑟福教授!”
……
楚望回过神来,自己的右手已在一片惊叹声与艳羡目光中,由卢瑟福交到谢择益手上。
她听见神父问谢择益:“你愿意娶面前这个女子为妻吗?”
她听见他说:“我愿意。”
接着又说,“无论贫穷或是富有,健康抑或疾病,顺利抑或失意,美貌抑或失色,谢择益承诺始终爱她,尊敬她,照顾她,珍爱她,接纳她,保护她,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至死无悔。”
神父无奈,众人都被他急躁抢词逗乐了。
一片欢笑里,谢择益双眼始终未曾离开过她,语气轻而肯定。
神父转向她,甚至不知是否已经发问。混混沌沌里,她只听见自己缓缓对他说,“我愿意。”
第137章 〇六一 聚散之九
所有仪式结束, 回到花园里, 已是橘子黄的灿灿黄昏。几名谢家黢黑皮肤的南洋仆欧托着Aperitif,进入海边花园人人取用一杯, 再穿梭过华南苏铁、爬藤蔷薇与琉璃草, 在滨海绿地阳伞下马蹄大桌旁吃晚餐。
而一回到新居,楚望立刻被穗细带到楼上换礼服与新发式。
那是个极为复杂的发式。等终于梳好头发, 换上塔夫绸礼服下楼时, 仆欧已经用大银盘托着一盏一盏甜点或者餐后酒进入花园。
她顺手取了Opera蛋糕与一盏绿莹莹的酒,刚吃两口蛋糕,手里酒杯就已被人夺去。一抬头, 谢择益非常诚挚的说,“少喝一点。”
酒杯被他举过头顶, 楚望伸手夺几次皆以失败告终。
她仰头将他看着, 试图问出困惑了她一下午的问题。
楚望从未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有机会同谢择益单独谈一谈心,可惜这一整日,但凡两人同时出现的场合, 必定都是万众瞩目,不宜谈论的场合。
这个碰面又太过碰巧,使她突然不知从何开口。
谢择益非常专注的盯着她看了会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趁她盯着他走神时,托着她的头凑近亲了一口。
一股腥烈的苦味,伴随着她嘴唇上的奶油味,一瞬之间便将她味蕾彻底攻陷。
她在这极端的味觉、视觉与触觉多重刺激之下, 整个都被震惊住。
谢择益嘴唇离开她,舔走唇上残余的甜腻味道,“圣三一原来要这样喝。”
接着她手被他拉起,走近亮了无数盏洋油灯的草地里。
一见她穿那件夜礼服走进来,在座女士目光皆“唰”一下朝她惊艳看去。
惊叹声中,不知怎么的,已随他站在场中央。
第一支舞蹈一定要新娘与新郎先跳,否则便不算开场。爵式风音乐随两人进场时即刻响起,灯光下,众人皆散开一点,为两人留足地盘。
万众瞩目下,她觉察到自己的腰际上方一点被他的手握住。温热的体温传来,谢择益动作一滞,朝她腋下看去……
这件无袖礼服袖圈非常大,自腋下开了一道深深的V字几乎直到腰线。刚才她在暗处不曾察觉,走进舞池时,隔得近一些,几乎能看到她整个身体一侧常年不接受日晒、最白腻柔嫩的肌肤,随她小幅抬手,几乎都能觉察到那极具女性气息的膏腴随身体微微起伏的线条……
觉察到他短暂停顿,握在她腰际的手的微微上移,将那条阔大的袖圈以双手拢住。楚望正想抬头看他是什么表情,几乎立刻地,就着这姿势,托着她的腋下与腰际,将她整个脚尖离地的抱起来。
在她瞬间失重的慌张中,他带着她在草地中转了个圈。众人惊叹,旋即喝彩声四起。谢择益却不承情,将她放在地上,仿佛圆舞一般拉着她的手将她手交至随侍一旁的穗细手中,低声嘱咐:“请先带她回房休息。”
穗细听闻比楚望还要吃惊。但思及使他在众人面前失礼更不好,立刻答应下来。
谢择益低声说道:“等我一会。”
她点点头,“嗯。”
两人仍在草坪边缘看着彼此,穗细拉拉她的手,说,“没事,谢少一定能应付好客人们。”
那区爵士乐才刚起了个头,连她自己都觉得扫了大家兴致。
转身随穗细上楼时,她听得谢择益对旁人平静致歉:“她喝了酒有些头晕……什么酒?苦艾。”
直至走近穿堂,海风嗖嗖从窗户吹进来,从她身体一侧钻进整条裙子里时,她才回过神来。这个人真是……
她对他此举颇多无奈,可是心里这么想着,脸上还挂着微笑。
长廊穿过,迎面碰上葛太太与白天那位凶巴巴的老婆子。一见她,葛太太面色如常问了句:“怎么不多跳会儿舞再上来?”
穗细笑道:“谢少大约是觉得她这身衣服太暴露,不合适。”
“这就不合适了?”葛太太抬头思索片刻,笑出气声,“我看看他一会儿倒觉得合不合适了。”
话音一落,那自中午起便紧锁的房门由那执掌锁匙的老太太打开来,旁若无人直直进屋去。
走进屋去时,葛太太低声对她说:“这位是广东有名的全福人。”
“全福人?”
“她今年已经足足八十一岁。”
“好福气……”这个年代活到这岁数亦不容易。
“父母丈夫仍健在,儿女双全,如今四世同堂,儿孙绕膝。”
“好福气!”楚望不知说啥好,只得加重语气重复感慨一次。
葛太太瞪着她,反问道:“你呢,作何打算?”
她立刻被噎住,转开脸打量房间。
穗细窃笑不已。
那位全福老太太不知在屏风后头做着什么,只听得哗哗水声四起,屋里飘散着柚子未熟透的涩香气。
没一阵,全福老人便自后头走出来说,“好了,请来沐浴。”
葛太太冲她点点头,示意她过去。
她走至屏风后头,红色纱帘后头一只古色古香巨大木桶,满溢的水面飘着青叶子,温热气体自桶里蒸腾而起,带出一阵一阵柚子香气。
听得那老太太说:“脱吧。”
她脑子一阵发懵,虽然一早便听葛太太笼统讲过这种习俗,但是叫她在一名素昧谋面陌生老太跟前脱光衣服洗澡,她还是……莫名十分羞耻。
大概运气好的人脾气都怪。不出三秒,老太太一声大喝:“脱呀!”
她给吓得一惊,怕触了什么禁惹得大家不愉快,背过手去解开背上扣子,将长裙脱下放在一旁脚凳上。解开胸衣时,那老太太颇嫌弃的将她礼服拾起来扔出去,立刻给穗细拿开了。
趁老太背过身去,她双脚踩进温热水里,让飘着柚叶的水面没过全身,只露出鼻子与眼睛。
全福老太转过头来不啻一声冷笑,“你们这些瘦得跟干柴似的小姑娘,老娘这辈子见过没一万也有八千。要什么没什么,羞什么?”
楚望不免对她再生三分敬畏,乖乖将身体交给她搓洗。
光是头发便细致的洗了快半小时。之后是脖子,肩膀,背部,双臂。搓到前面时,她内心还勉强算的平静,却觉察到老太双手一动,头顶又是一声冷笑,“哼,还算你有几两肉。”
楚望:“……”
老太太洗净腰与臀,手往下摸索。楚望脸一红,立刻缩作一团将她手挡开,“我……我自己洗就好。”
已经在水里转过身背对老太动作着了,那老太还不依不饶在她背后念叨:“可得仔细了,别马虎。”
楚望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被个八十老太臊得脸红。此刻颇为无奈,只盼望她能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