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去研究院时,租界内外电车已经彻底停运,她只能坐葛太太给她安排的车去。下车后,她看到研究院门口立着的高大黑军装的背影发了会愣。等转过脸来时,却是个金发绿眼、两侧发际线后移的典型英国人面孔。她回过神来,从他身后走过去时,正巧有人在问他:“之前那一位军官呢?”
他说:“噢,Tse吗?我们这位曾起誓对帝国肝脑涂地、绝无二心的兄弟会优秀毕业生,前途无量的军人,最近恐怕涉及到一点政治问题。在他能在六国公使面前,让英国当局给予工部局另五国一个合理解释以前,恐怕要吃点苦头了。”
她站着听了会儿,直到赫德回过头来,注意到她胸前的金钥匙。她默默将金钥匙塞进衣服里,使之紧贴着自己的皮肤;在赫德向旁人打听起她与谢择益的关系前,转身走了。
短时间内她没再去过研究院,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家里,用最高的效率去写那一篇“窒息效应”原理的论文。费米与奥本时不时会带一些小礼物来看望她。费米妻子在上一次开放港口时抵达了上海,所以两人携带的礼物里时常会有一些费米自家做的烤饼干。两人每次都会邀请她去酒吧或舞场玩,无一例外的都被她拒绝。拒绝理由是:“我姑妈管教十分严格。”两人也不强求,不过奥本时常也会就这栋气派的石库门洋房打趣她:“原来中国上等人家的姑娘也是保守派。”
白人社会向来将工作与私人消遣分得十分清楚。融洽的同事关系不等于交往从密的朋友,即使现代社会,也很少有同事下班结伴去酒吧或是俱乐部。对于年轻男士来说,下班以后的消遣属于私人空间,大约不会愿意分享给一位关系并不甚密切的同事。除非另有企图,否则算是越矩。两人肯邀请她这样一位异性同出门游玩,要么是将她当做交心朋友,要么就是觉得她最近受到打击太多,还挺值得同情的。无论哪一种,她觉得十分难得,并都心怀感激。
这些都被葛太太看在眼里。有一次便同她说:“有朋友请你去玩,放心去就是,我请几个人将你远远跟着。”见她仍旧摇头,便问:“如今也不是个好时候,有钱的,人人都往上海外头跑,谁趁这个时候进上海来?上海这地方,能三天两头上我这来的,全是些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别人家女孩儿十五岁便放出去交际了,你也快十六,老在家呆着也不成。”
她便指指自己头上没好全的疤说:“我这样能上哪去,去哪儿不都挺吓人的?还是呆家里的好。”
家庭医生请的是日本人。没过三周,便将她伤彻底养好了,看不出受伤迹象。她也仍旧一整天一整天躺在楼顶花园里书写东西,不肯往院子外挪半只脚。葛太太恨其不争,好几次叫穗细旁敲侧击的同她说:“葛太成天抱怨,谢老爷子来上海好几周了也没见着他人。想是为谢择益的事忙的脚不离地吧?这事若是早一点同他说,多找些人多花点钱也就遮掩过去了。偏生这事闹得这样大,不止上海市民、工人与商人,明处闹太狠了,没法从暗处下手……”
隔几天又请弥雅来说:“我妈与我三妈妈都责怪我爸,说他要是早些同意他交女朋友,指不定现在已经抱上几个孙子,也不愁老谢家没后……将我爸气得吹胡子瞪眼。”
楚望只问道:“他会受到什么惩罚?”
“不就是自作主张,不服从上司命令,和日本人对着干而已吗,哪里会受多重处罚……”
弥雅自己也知道英捕股若是想要大事化小,自然要将罪责往他头上推得一干二净,像日本一样。偏偏谢择益身份特殊,在近几月,所有事情处理上几乎完全偏向了中国而非他许诺过誓死效忠的英国;所以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将所有罪名统统往他头上冠,逼他在六国公使面前承认自己的罪责,英捕股其余人自然成功脱罪。
说着说着,弥雅被她的话讲的有些欲哭无泪,“蒋先生说,吃苦事小,最后能好好的回来机会也不是没有,只是难了一些……至于多难也没同我讲,Linzy,从前我最怕他在外头找个嫂子脾气不好,仗着自己是长房媳妇处处刁难我妈妈,所以找蒋先生怂恿葛太太撮合你与我哥。全世界没人比我更想要你嫁我哥了,可是Linzy,你比我清楚这事有多难。若是你遇见别的更好的人,你便将他忘在脑后头,毕竟这对他也不是头一遭了。他这人花花肠子最多,最坏了,他罪有应得。不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怪你的,不一定发现是他,就非得等他。”
她也有些哭笑不得。她每天好好的写自己的论文,几时就说过要等谢择益了?她与谢择益还没正式确认过关系呢,甚至她一个月前才发现自己喜欢谢择益这事,还从未告知过任何人。怎么偏偏就给弥雅与葛太太讲的她就要一辈子不撞南墙不回头似的?
很快许小姐也能出院了。出院当天,葛太太替她给许家送了些礼物过去后,有电话过来请她,说是商务印书馆安排对她与许小姐一次特殊的采访。她乘葛太太安排的车去,许小姐则是林梓桐送来的。送她到门外后,他就开车走了,只说等结束时再来接她。彼时已经入夏,上海的初夏天里,许小姐仍旧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手上戴着一双白手套。正式采访时,报社的人将胶片机与盘式录音机拿出来以后,她极为自然的摘下面纱,露出面颊。
楚望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其实即使她戴上面纱,也能看见她从前那极好看的桃花眼已经没了;除了消失的双眼皮,睫毛也已经看不见。可她摘掉面纱时仍旧十分自然的同报馆工作人员微笑,打趣说:“若不是怕吓着街上的人,我便像从前那样穿衣服。我这是积德造福上海人!”
参与采访的除了商务印书馆申报的专员,还要两名法国□□记者。所有采访记录都会翻译过来,从太平山天文台发往法国,于第二天刊载;而录音与录像,则会作为与六国公使对峙的证据之一。
听说这一点之后,楚望直接用法文同法国记者复述了一遍南通县小男孩到最后曹麻马场的一切,除了那两位地下党女孩的真实身份。在她的故事里,她们就是两个普通不过的爱美、有教养、漂亮且爱跳舞的年轻上海女孩,与旁人没有任何区别。
她也替许小姐翻译了一次,采访结束的同时,法国记者也几乎可以立刻托人将所有录音与材料送往香港,节省了许多时间。
商务印书馆的专员与法国记者再三感谢她时,她笑道:“那座在多国谍报混战中攻无不克的天文台与长波电台的改建者是我的老师。作为他学生,怎么也要为他争点气吧?”
她在商务印书馆门外陪许小姐等林梓桐。临上车前,许小姐重新戴上面纱以后,冲她感激微笑。当着林梓桐的面,许小姐对她说:“还有谢先生。我们都十分感激他。”又郑重的看着她说:“若我们胜利,一定不会叫他有事……而且这一次,我们一定会胜利。”
第二天,法国《世界报》刊载了一篇名为《远东租界升起的六国国旗,被用来掩护在中国的所有流氓》的采访。采访披露了以日本近几月纺纱厂医院种种罪行为核心的、租界各国几十年来在上海租界做下的种种侵略暴行。报道一出,在欧洲范围里掀起轩然大波。一位颇有影响力的法国经济学家在听说,有人在外滩立广告牌:“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及英美军官动辄打骂中国苦力,有人因黄包车夫听不懂英文,动辄场砍下他手指时,既痛心又愤怒的批判:“殖民者在殖民地的横行霸道,风度全失,恶劣程度简直闻所未闻!”
国家丑闻从欧陆传到亚洲,作为中国唯一受国际认可的政府,南京方面受到极大压力。于此同时,总工会悉心策划数月的一次武装行动,从商务公所向租界工部局悄然展开。这一次的行动,就组织有序度、影响力、顾虑周全程度与时机而言,都远胜从前无数次……
与此同时,上海各界民众、商人、银行家也从上海各地涌向租界工部局,提出激烈口号:要求外国兵舰推出上海,要求撤换各国领事,要求工部局由中国人接管,要求取消治外法权、修订不平等条约。
自此,“上海”二字成为全世界报纸中的大字标题,伦敦、巴黎、东京和华盛顿的目光都转向这个扬子江口的大都市。多国记者称:“这次的事件,已经从地方的性质变成了国际的关系。”
——
由于外面动乱得太厉害,葛太太也不再强求她能出门去交际,而是叫穗细将她禁足在家。其实根本无需禁足,她本也不会出门去。整日在家闲呆着,没多久,那一篇《窒息效应》理论也已经修改成稿。
之后无所事事的时间里,她都拿看书读报打发时间。既不能上网,也没电视可看,家里就那么几份报纸,每一份都被她翻来覆去看个无数遍,一个犄角旮旯也不放过。除了日复一日的乱动与镇压乱动以外,某某家某公子海外学成归来,某某千金与某公子喜结良缘等等花边新闻也将她眼睛几乎看得长针眼。
唯一某两天看到了点不一样的新闻,一则是一九二九年度伊丽莎白金冠奖的授权颁奖嘉宾,特别将一个颁奖仪式设在远东香港,颁给香港大学物理系教授Lai Tsui。她从报纸上看到了徐少谦获奖的荣誉奖品照片,除了证书与几千英镑的奖金外,还有一枚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由拉丁文镌刻的“专有命名”钻石戒指。这枚戒指在白金钻托上嵌着一颗三点七三克拉的淡蓝色钻石、白金指环内侧镌刻着拉丁文“N’Antares’”(心宿二)和“1929”。这份报道末尾戏称:由于“心宿二”是天蝎座α星的学名,所以恭喜徐来教授喜获一个天文学界绰号——“阿瑞斯的敌人”。
另一则则是,经过日本科学家及两千工作人员艰苦努力,历时二月有余,于福井成功建立世界第一个慢堆核反应电站。
第118章 〇四二 光之二
驻守上海的二十五军六师二团军人, 本该在第一时间往镇压纠察队武装行动, 却收到错误信号,将大部队调往租界外的沪南区, 致使纠察队将工部局包围, 两万余人在工部局外大喊着要“撤销领事裁判权、撤退外国军队、退还租界”。在外巡查的朱尔查带一队人马将车驶入租界内,试图下令向工人开枪时, 愤怒的工人当街烧毁了朱尔查的汽车。多家报社记者驻守工部局外, 朱尔查却只敢怒不敢言。因为此刻,他的一举一动,已经不再代表他个人以及“大英帝国”, 而是整个西方殖民主义者。
在这一天的行动里,上海总工会赢得了舆论, 总商会与上海市政府及驻扎上海的国军, 已经失了最好的机会。那天以后,工部局五国中,英、美、法三国陆军率先更换了驻沪领事及官员的调令, 所有官员不得出港。
除此之外,因线报失误而失掉舆论战的南京,开始一波上海范围内小规模内部清党行动。汲取上一次教训,调查只针对重点怀疑的几个对象暗中进行关押, 并没有折损太多要员。只是这一次关押盘查,几乎类似于软禁;而极不幸的,郑亦民也在其列……
百余名包括各国外交部长、海军及陆军少将及大校及人物抵达上海之后,六国公使针对英军失职、纺纱厂医院日军失职的所有调查都会移交至新的调查专员手中, 并对旧的审讯资料及涉及案件的所有受害者进行新一轮取证,并登报言明:这一次六国公审,将在上海开出一个临时公开国际法庭。除了邀请各国及在沪华界名人外,还将请多家报社全程拍摄记录。
六国审查员船只抵达上海后,上海市民怒火暂时得以平息。许多外国商铺虽然仍旧没有正常营业,不过公共设施暂时开始恢复营业了。若不是那几天真真乘车来派克弄找她,她都快在家窝到发霉。
真真比前些日子清减不少,不过好在气色好多了,眼睛也有了神采。两人从派克弄步行前往新天地时,她见后头不紧不慢的跟着一辆黑色福特,驾驶室里坐着那位英军的皇家海军上尉,不敢太近,不敢太远,慢悠悠驾车将两人跟着。
两人回头看一眼,都笑了。
真真笑道,“看他可怜,今天批准他当我一天司机!”
看真真讲话模样,应该也是对这英国人有些许好感,不过不多,不足以让她轻而易举开始一段异族恋。她说等秋天过完,她爸爸就要送她到英国去念大学。又说这英国人常年驻在上海,未必能时常回英国去。真真每次拒绝他的追求时,便打趣他说:“什么时候你们皇家海军撤出租界回国时,那时我再考虑考虑你!”
这话她是出自半玩笑半真心。看赛马时,真真不止一次红着眼眶,笑着感慨:“从前我可真的以自己生在上海为荣的!他国殖民、他国领事审判,实在丢人。”
自从楚望第一次在工部局门口大哭那一场,她就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时代、这个城市的设定。于是她不置可否。
两人都越聊越沉默。沉默过后,真真终于想起那早被两人忘在犄角旮旯里的允焉,“郑先生的事听说了么?听说订婚日子就在这两日,林老爷可是为了她请遍全上海名人,能递去帖子都没落下;这喜事一早锣鼓喧天的放出去了,新郎却先遭了牢狱之灾,恐怕她哭都要哭死了。”
两人却都没笑。过了一阵,齐声喟叹道:“可怜的郑先生,怎么就摊上她了呢?”
在派克弄外送别真真时,她迟迟不肯上车,似乎有什么话憋了一天,终于没忍住问道:“我特意出卖色相将这英国人带来,你就没什么话要问问他的吗?”
楚望无奈笑道:“一个二个的,四处请人来作说客。我能不能有点隐私?”
“什么隐私不隐私?你这朽木开花开得真够晚,我都替你着急!”真真撇撇嘴,“听弥雅说葛太太说,你研究院的小帅哥三天两头来请你去玩,你从不去;上次糖果大王,那个荷兰华界首富他儿子,特意托人上葛太太这里来,就是想同你说上几句话。别人一到上海来,不知道被多少阔太太当作金龟婿。好容易将你等下楼来,你看别人两眼,念叨着什么低湍流什么洞,头也不回又上楼去了,再没下来过,可把葛太太气的……”看她眼神,真真又说:“葛太太也不是气你,看你难得喜欢什么人,倒也没相处多久,甚至也没正式交往过,不至于真的便就认定他了,对吧?”
楚望无语凝噎,也根本回忆不起跟什么糖果大王的儿子打过照面。那几天她回忆低湍流风洞内径正起劲,每天两点一线的房间与浴室来回穿梭,连吃的都是穗细给她带上来。她难得下一趟楼,脑子里飞过去的也全是各种公式与数据,哪里看得见什么人。
见楚望不说话,真真便以为触动了她的伤心处,忙将上尉从驾驶室里攘出来,直骂道:“烦请你讲两句话行吗?”
上尉咳嗽两声,极为腼腆的说:“具体我也不清楚Tse在哪里……”看了看真真神情,补充道,“不过我想大约是在英属东南亚地区,因为往常在太平洋地区犯了过错的军人,也是被送往那里审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因为Tse的父亲在东南亚势力很大,听说他一直在为他打点,因此不会受到太多牢狱之苦……他本人在军中人际关系及口风也极好,不会有人给他脸色看的。”
楚望认真听着。
上尉看她神情专注,又说,“过几天审理过后,不知道上海又是什么势态状况。如果六国审查员能给出一个公平决断,在我们被遣返回国时……Tse大约也会一并遣回英国去。”
上尉在说到最后一句时犹豫了一下,不过她也能猜到:谢择益身份敏感,在所有事情处理上几乎完全忽略了帝国利益,几乎将与他共事多年同事推向深渊,而他却没法给出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他如今处境极为复杂,在审理结束后,假使六国租界利益暂告一段落,他脱得了枉顾租界利益的罪责,脱不了枉顾国家利益罪责。到那时,他的审判也许就会全权交给他的国家。而他的近况,比起如今失职的佐久间;往后,也许更会像是如今落了难的郑先生。
倘若羁押他的英军脱离了英属东南亚殖民的范围,在他父亲力量庇佑不到的地方,他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她有点不敢想。
——
在公开审理的前一周,她与许小姐再次收到司法公庭的证词取证邀请。
她与许小姐都被请到一间讯问室,里外隔开,有一堵玻璃窗可以看到询问过程的一切状况。许小姐先被请进去,她等在外面的长椅上时,听见英国审讯官在翻译陪同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问她一些问题。
你是几号进入纺纱厂医院实习的?
十三号。
动机是什么?
我从前就读于仙台中学,是医学预科学生。
火场当日发生了什么?
那天由我值夜,听到外头有响动与脚步,有人突然将我所在楼层铁栅栏锁上。后来着火了,每一层他们都预备有火油。
后来一位英国陆军上尉救了你?
是的。
他是如何得知纺纱厂医院大火的消息的?
我曾经将纺纱厂医院所见告知过我一位朋友,林。当天我们本该一齐去华懋舞场,因为不想耽误值夜工作,我便没有去。虹口附近本就不安全,尤其我是个女孩子。她应该是同他讲过,叫他留心我的安全。
天津丸号的男童、纺纱厂的大火案,他碰巧都在场。比起是巧合,你是否认为,他事先从什么地方知道点什么?
不,先生,他仅仅是一位华人英国军官,仅此而已。
……
大约为了核对她证词真实性,所有问题都反复问了三遍有余。在第三遍时,她看见了从另一侧审讯室出来佐久间。隔着会审公廨的栅栏,她看见他在接受一个五国审讯。
面对所有指控,他默不则声,统统接受下来。他脸色越发白润,胡须脱落,言谈举止之间已经彰显少许女态。日本陪审团试图为他脱罪,向五国审判官陈词时,无数次提及:“他也是一名受害者。他在娱乐期间,无辜的遭受了工部局另一国共事军官的无故的枪械袭击……”
许小姐仍未结束证词取证,佐久间已经先被押解了出来。经过栅栏门时,一直冲她笑。那志得意满的张狂神情,仿佛在冲她说:“看到我遭受的罪与折辱了吗?你的军官,你的爱人,此刻一定和我一样。你的眼睛穿过我看到了他,而我从你眼里看到了痛苦。”
这一点点凌驾于她痛苦之上的快乐,已经是他苍白空洞的灵魂躯壳里唯一一点色彩。他的身后,他白发苍苍的祖父被他伛偻的父母亲掺和着,她的妻子跟在后头,衣着体面,举止优雅高贵的一家人,正九十度鞠躬,向高大的英美陪审官请求恕罪。
不久,许小姐出来以后,她也被邀请进入带玻璃窗户的房间。狭窄逼仄的取证室内,极难得的挤着四五位高大的白人;桌案一侧坐着个枯瘦的中国人,正笑眯眯的同她说:“我会很快给你翻译的,别紧张。”
其实并不需要翻译,他们用任何语言问一句,她都能立刻回答上。
“你为何会在四月一日凌晨请他去纺纱厂救你的朋友?”
“因为佐久间一郎用我朋友的人身安全威胁了我。”
“你也受到同等威胁。为何他会先前往纺纱厂,而不是去赛马场?是否通过什么途径预先知道纺纱厂纵火案?”
“没有,先生。因为他知道我有武器,同时享有治外法权,而我朋友没有。”
“他为何会将配枪给你?”
“研究院人人都知道,佐久间一郎曾经多次对我进行骚扰。我作为研究院成员,我想谢先生将配枪交给我前,一定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一众取证官员相视一眼,突然窗外一位美国陆军大校叩响玻璃,叫其中一位美军中尉问她:“你问问她,与涉案英军上尉什么关系。”
她回头,隔着玻璃窗户,有些不解的望向大校。
那位大校本板着脸,这时威严一笑,敲敲玻璃,“她的询问结束以后。我需要同这位女士单独聊一聊。”
——
取证过程快到她都有些吃惊。出了询问室大门,她突然看见那位大校在等待她的时间里,不甚优雅的蹲在工部局院子的屋檐下面吸烟时,她突然便安心下来,快步朝他走过去。
大校站起来,冲她伸出右手:“布隆。”
“Linzy。”她回答简短。
大校捻灭烟头,说,“Zoe是个相当优秀的小伙子。” 看了看她冲她衣领露出来的一截项链,布隆站远几步,挑挑眉毛,突然又补充一句:“既英俊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