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过那个路标后五英里,你右手边出现一条狭窄的小路,只用一块锡板标出,上面是褪色的数字42。在数字上,像元音变化符一样,有两个0。22口径手枪打出的小洞。
在我预计的时间左右,我把车开上了这条小路——根据雪佛莱仪表板上的时钟,是美国东部时区下午七点十六分。
感觉就像回家一样。
从里程计上看,我把车开进去了五分之一英里,听着覆盖着路面的青草沙沙地刮着我汽车的底盘,偶尔听到树枝刮擦着车顶或像拳头一样敲打车子乘客座的一边。
最后,我把车子停下,关掉引擎。我钻出汽车,走到车子后部,趴在地上,开始拔掉所有碰到雪佛莱滚烫的排气系统的草。这是一个干旱的夏天,最好还是小心。我在这个精确的时刻来就是为了复制我的梦境,希望能进一步领会这些梦境,或者知道下一步做什么。引起森林火灾可不是我来这儿要做的事。
草拔完后我站起来,看了看周围。蟋蟀在唱歌,这跟我梦里一样,树木在小路的两边紧紧挤在一起,在我的梦里它们总是这样的。头顶上,天空是一道越来越淡的蓝色。
我开始沿着右手边的车辙向前走。乔和我在这条路的一端曾有个邻居,老拉斯?沃斯本,但现在拉斯的车道上长满了刺柏类灌木,一根生锈的长铁链拦住了路口,链子左边一棵树上钉着块牌子,写着“禁止闯入”,链子右边一棵树上也钉着块牌子,写着“新世纪不动产”,还有个本地电话号码。这些字已经褪色了,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很难辨认。
我继续走,再次意识到我沉重的心跳,还有蚊子在我脸旁和胳膊旁边嗡嗡地飞。蚊子最多的季节已经过去了,但我也了很多汗,这是它们喜欢的气味。这让它们想起了血的味道。
当我走近莎拉-拉弗斯的时候,我到底有多害怕?我不记得了。我猜想惊恐像痛苦一样,是事后才掠过我们头脑的一种感觉。我确实记住的是我以前在这里时有过一种感觉,特别是当我独自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这是一种感觉,现实很单薄。我认为它是单薄,你知道的,就像化冻后湖面上的冰,我们往生活中填塞喧闹、光亮和运动是为了向自己隐瞒它的单薄。但是在像42号路这样的地方,你发现所有的烟雾和镜子都被移走了。留下的是蟋蟀的叫声和绿叶越变越黑的景象、形状像人脸的树枝、你的心脏在胸膛里跳动的声音和眼底血管的搏动,还有白天的蔚蓝从天空中消失时天空的样子。
随着白天的结束到来的是一种确定:现实的皮肤下面有一个秘密,既隐秘又明白的某种神秘。在每一次呼吸中你感觉到这种神秘,在每一次脚步的更替中你期望投入它。它在这里,你像一个溜冰者做转体动作一样以扣人心弦的弧线滑过它的表面。
在离我停车处向南半英里的地方,我停了一会儿,还要向南半英里才到车道。道路在这里有一个急剧的转弯,右边是一片空地,陡峭地向湖边倾斜下去。当地人管它叫泰德威尔牧场,有的时候叫它老营地。就是在这里,莎拉?泰德威尔和她奇怪的部落建造了他们的小木屋,至少玛丽?辛格曼是这么说的(有一次,我问比尔的时候,他承认是这个地方……但是他看上去对继续谈话不感兴趣,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
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俯视着黑迹湖的北部。满面春风光滑而平静,在落日的余晖中仍呈蜜饯色,看不到一丝波纹和一只小船。我猜,船夫们现在应该都在码头或沃灵顿的日落酒吧了,吃着龙虾卷,大杯大杯地喝着混合的酒。然后,他们中的少数人斯比德和马提尼酒喝得醉醺醺的,会在月光下在湖边跑来跑去。我在想我是否会在附近听到他们的动静。我想很有可能到那时我已经在回德里的路上了,或者是被我发现的东西吓坏了,或者是什么也没有发现而醒悟过来。
“你这个小丑,思特里克兰德骂了一句。”
我还没意识到这句话就从我嘴里说了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这句话。我记起梦到乔在床底下,不由得战栗起来。一只蚊子在我耳朵旁边嗡嗡叫。我用手拍死它,继续走。
最后,我到达车道顶端的时间几乎过于准时了。重新进入梦境的感觉也太全面。甚至连系在莎拉-拉弗斯标牌上的在越来越暗的树林背景上飘荡的气球(一个白的,一个蓝的,而个上面都很小心地用黑色油墨印着欢迎回来,迈克!),看上去都加强了我刻意营造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没有两个梦是完全相似的,不是吗?头脑构思的东西和手工做出来的东西永远都不可能完全一样,即使它们努力想要一样,因为从一天到另一天,甚至从一刻到另一刻我们从来都不是一样的。
我走到标牌那里,感受这个地方在黄昏时的神秘。我向下挤压这块木板,感受它粗糙而真实的存在,然后我用大拇指肚摸这些字,也不怕被刺刺到,像一个盲人读布莱叶点字一样用我的皮肤来认这些字:S和A,R和A;L和A和U和G和H和S。
落下的松针和风吹落的树枝已经从车道上清理掉了,但黑迹湖闪着微弱的光,正如它在我梦里的样子,像一朵凋谢的玫瑰,四下伸展的一大幢房子也是一样的。比尔很周到地把后门廊上的灯留在那里开着,穿过木板长出来的向日葵早已被砍倒,但其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我抬起头来,看着小路上方窄窄的一道天空。什么也没有……我等待着……还是什么都没有……仍然等……然后它出现了,就在我视线集中的地方。在某一刻,只有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深蓝色刚开始在天空的四边出现,像浸了墨水),在下一刻,金星在那里闪亮,明亮且稳定。人们谈论看着星星出来,我想一些人看过,但这是我生命中唯一一次真正地看着一颗星星出现。我也对着它许愿,但这一次是在现实中,并且我没有渴望见到乔。
“帮帮我,”我看着星星说。我应该多说点的,但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不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够了,我头脑中一个声音不安地说。这就够了,现在,回去到你的车里去。
可惜这不是计划。计划是沿车道下去,就如我在最后一个梦,那个恶梦里做的一样。计划是向自己证明,并没有尸衣包裹的怪物潜藏在下面大大的老木屋的阴影里。计划相当程度上是基于新时代的某条“智慧”,“害怕”这个词代表“面对任何事情并恢复状态”。但是,当我站在那里,向下看着门廊灯的光亮时(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它看上去非常小),我突然想到另一条“智慧”,不那么清新亮丽的一条,它提议“害怕”意味着“把所有事情搞糟并跑掉”。当天空中的光亮消失时,我独自站在树林中,这情景看上去像后面那条更漂亮的阐释,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向下看了看,很好玩地发现自己拿了一个气球——当我在想事情的时候,没注意就解开了它。气球拴在绳子的一端,静静地从我手中飘起来,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它上面印的字现在无法辨认了。
但是,这也许都是不切实际的;我也许不能移动。也许那个古老的可恶的行走障碍又抓住了我,我就会像个雕塑一样站在这里,直到有人过来把我拉走。
但这是现实世界中真实的时刻,在现实世界中,没有像行走障碍这样的事。我张开我的手。当我一直抓着的绳子松开飘走后,我跟着不断上升的气球开始沿着车道向下走。一步跟着一步,非常像自我一九五九年第一次学会这种把戏后两只脚的走法。我越来越深入松树干净但酸腐的气味,有一次,我发现自己迈了特别大的一步,想躲开一根在梦里掉落在这里、但现实中并没有的树枝。
我的心依然怦怦地猛烈跳动,身上不停地流着汗,皮肤油油的招着蚊子。我举起一只手来把额头上的头发拨开,然后停下来,手指张开把手伸到眼前。我把另一只手放在它旁边。两只手都没有印痕;甚至没有伤疤的影子,在冰雹中当我在卧室里爬来爬去时我在手上弄出了道伤口。
“我很好,”我说,“我很好。”
你这个小丑,思特里克兰德骂了一句,一个声音回答我。这不是我的声音,也不是乔的;这像是来自不明飞行物的声音,这个声音讲述我的恶梦,即使当我相停下来时,这个声音也赶着我继续走。某个开外来客的声音。
我又开始走。我现在已经沿着车道走过一半路了。我已经到达了梦中我跟这个声音说我害怕丹弗斯太太的地点。
“我害怕丹弗斯太太,”我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试着大声说这句话。“如果这个可恶的老管家在那里怎么办?”
一只潜鸟在湖面上鸣叫,但这个声音没有回答。我想它没必要。并没有丹弗斯太太这个人,她不过是一本老书里的一袋骨头,这个声音知道这个。
尸骨袋 正文 第6章(下)
章节字数:8026 更新时间:08-05-10 09:54
我又开始走。我经过乔开着我们的吉普沿着车道倒车时曾经撞上去过的一棵大松树。她是怎样咒骂的呀!像一个水手!我努力让自己不动声色,直到她骂出那句“操他奶奶的”,然后我就忍不住了,靠在吉普车的边上,手掌根部按着太阳穴,狂笑着直到眼泪滚落我的面颊,自始至终乔都两眼冒火地怒视着我。
我可以看到树干上离地大约三英尺地方的撞痕,昏暗中白色的疤痕像浮在黑色的树皮上。就是在这里,这种遍及其它梦的不安扭曲成了更糟糕的东西。甚至在这个被尸布裹着的东西从屋子里冲出来之前,我已经感觉到什么东西完全不对劲了,完全扭曲了;我感觉到房子本身也莫名其妙地变得不正常了。就在这个地方,经过有疤痕的老松树,我想像姜饼人一样跑走。
我现在没那种感觉了。是的,我害怕,但不是恐惧。一则我身后什么也没有,没有淌着口水喘气的声音。在树林里一个人可能遇到的最坏的事是一头激怒的驼鹿。或者,我想,如果他真的很不幸的话,一头愤怒的熊。
在梦里,还有一个至少四分之三满的月亮,但是那个晚上我头顶的天空中没有月亮。也不会有的;在瞄了一眼那天早上的《德里新闻》天气版时,我注意到月亮是暗的。
即便最有力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也是脆弱的,想到那个没有月亮的天空,我的这种感觉就荡然无存了。重温恶梦的感觉消失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我在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希望证明或达到什么。现在我必须沿着黑黑的小路一路回去取我的汽车。
好的,但我要从房子里拿一个手电筒照着回去。其中一个肯定还放在——
湖的另一端响起了一连串参差不齐的爆炸声,最后一个声音响到足以在群山间引起回音。我停下来,很快地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前,这些意外的巨响可能会让我带着惊慌沿着车道跑回去,但现在我只有片刻的震惊。当然,那只是爆竹,最后一个——最响的那一个——可能是M-80型的。明天就是七月四号,湖对面孩子们正在提前庆祝,孩子们部是这样的。
我继续走,灌木丛还是像手一样伸出来,但它们已经被剪短了,伸出来的枝杈也不那么吓人。我也不需要担心会断电;我现在离后门廊已经够近了,可以看到飞蛾绕着比尔?迪恩为我留下开着的灯飞舞。即使电源断了(在这个州的西部,许多电线还是在地面上走的,经常会断电),发电机也会自动启动的。
然而我还是对梦境里有这么多东西真的在这里感到敬畏,即使那种强有力的重复——重温——的感觉已经没有了。乔的花盆还在老地方,位于向下通往属于“莎拉”的小块河滩的路旁边;我想布兰达?梅赛夫发现它们堆在地下室里,并让其中一个工人又把它们摆出来了。盆里什么也没有种,但我猜想很快就会有的。即使没有梦里的月亮,我也能看见水面上黑色的方形物,在离岸大约五十码的地方。那是游泳用的浮板。
虽然没有长方形的物体翻过来放在门廊前;没有棺材。我的心仍然跳得很厉害,我想此时如果再有爆竹在湖面上响起,我可能已经尖叫起来了。
你这个小丑,思特里克兰德骂了一句。
把那个给我,那是我用来挡灰的。
如果死亡把我们逼疯了会怎么样?如果我们活下来,但是死亡反懈们逼疯了,会怎么样?那便会怎么样?
我已经到达了我的恶梦里的那个地点门砰地打开,那个白色的形体举着被包裹的胳膊飞快地冲出来的地点。我又走了一步然后停下来,听着我刺耳的呼吸声,我把每口气咽下喉咙,又经过干干的舌面吐出来。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有那么一刻,我想这个形体无论如何都会在这里出现的——在现实世界里,在真实的时间里。我站在那里等它,出汗的手紧握着。我又吸了一口干燥的空气,这一次我没有吐气。
水轻轻地拍打着湖岸。
一阵微风轻抚着我的脸,吹得灌木丛格格作响。
一只潜鸟在湖面上鸣叫;飞蛾在门廊灯上撞来撞去。
没有裹着尸布的怪物把门突然撞开,透过门左边的右边的大窗户,我可以看到没有东西在移动,魄或其它的。门把手上有一张便条,也许是比尔留的,就是这样的。我很快地吐出这口气,沿着剩下的路走向莎拉-拉弗斯。
这张便条真的是比尔?迪恩留的。上面说布兰达为我买了些东西,超市的收据在厨房桌子上,我会发现食品柜里备有罐头食品。她没有买容易变质的食品,但是有牛奶、黄油,一半对一半,还有汉堡包,刚好给一个人做饭用。
我将在下个月见到你,比尔写道。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本应在这里亲自对你说哈罗,但是我的好妻子说轮到我们在假期出去走走了,于是我们在弗吉尼亚(热!!)跟她的妹妹一起过4号这天。如果你需要什么东西或遇到问题……
他草草地写下他小姨子在弗吉尼亚的电话,还有布茨?威金斯在镇上的电话,本地人管这个镇叫“T镇”,比如在“我和母亲厌倦了贝瑟尔,把我们的房车搬到T镇去了”这句话里。还有其它的电话号码——管道工的、电工的、布兰达?梅赛夫的,甚至在哈里森的电视台的家伙的,他重新调了一下碟形卫星天线,好接收最大限量的信号。比尔考虑得很全面。我把便条翻过来,想象最后有个附言:听着,迈克,如果在我和伊维特从弗吉尼亚回来之前核战争爆发——
什么东西在我身后移动。
我脚跟一旋转过身来,便条从我手里掉落。它像一种更大、更白的撞着头顶上灯泡的蛾子一样,飘落在后门廊的木板上。在那种情况下,我确信刚才是裹着尸布的东西在动,我妻子腐烂的身体里疯狂的幽灵。给我挡灰的东西,把它给我,你怎么敢到这里来打扰我的休眠,你怎么敢再到曼德里来,你既然在这里了,你怎么还要走?跟你一起进入神秘的世界,你这个愚蠢的小丑。跟你一起进入神秘的世界。
那里什么都没有。刚才不过是又一阵微风,吹得灌木丛有点摇摆……只是我汗湿的皮肤没有感觉到风,那个时候没有。
“一定是风,那里什么都没有。”我说。
当你一个人的时候,你自己的嗓音可能是吓人的,也可能是让人放心的。这一次是后者。我弯下腰,捡起比尔的便条,把它塞到我屁股后面的口袋里。然后我摸出了我的钥匙串。我站在门廊的灯光下,站在被灯光吸引的蛾子飞舞时形成的大片阴影中,一把把钥匙地挑过去,直到找到我要的那把。由于好久不用,它的样子有点怪,我用大拇指来回摩擦它锯齿关的边缘,又开始想,在乔死后的所有年月里,我为什么没有来这里——除了有几次白天匆忙来办一般性的差事。当然如果她还活着,她会坚持——
但随后我有一种奇特的意识:这不只是一个自乔死后的问题。那样想问题当然容易——我呆在基拉戈岛的六个星期里没有一次以任何其它方式想到过莎拉——但现在,真实地站在这里,在飞舞的蛾子的阴影中(就像站在某个怪异的仿佛有生命的迪斯科旋转灯球下),听着湖面上潜鸟的叫声,我想起乔虽然是在一九九四年八月去世的,她却是在德里去世的。那时城里极度炎热……那我们为什么呆在那里?我们为什么没有坐在这儿,坐在房子靠湖一边阴凉的露台上,穿着游泳衣喝冰茶,看着小船来来去去,评论不同滑水者的体型?在那个该死的瑞特爱停车场她在做什么?在任何其它八月,我们都会在离那里很远的地方。
那也不是全部。我们通常在莎拉呆到九月底——那是一个安宁可爱的时刻,跟夏天一样热。但在一九九三年,八月刚过了一个星期我们就离开了。我知道,因为我记起来那个月晚些时候乔跟我去了纽约,是出版界的应酬和惯有的读者见面会这类烂事。曼哈顿热得要死,在“东村”和“上城”街上喷洒水雾的水龙头嘶嘶作响。那次旅行的一个晚上,我们去看了《剧院魅影》。快结束时,乔凑过身来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哦,混蛋!那个幽灵又在装哭了。”演出剩下的时间里,我一直努力不让自己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乔在那方面真是坏。
那个八月她为什么跟我一起来呢?乔不喜欢纽约,即使在四月或十月,纽约在那时还算可爱。我不知道。我记不起来。所有我能确定的就是一九九三年八月初以后,乔再也没有回到莎拉-拉弗斯去过……但不久以后,我连这个都不能确定了。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了一下。我要走进去,轻按一下打开厨房吊柜的门,抓起一个手电筒,然后回到我车子那里去。如果我不回去的话,某个喝醉的、在这条路另一头南端有个小屋的家伙把车开进来时会开得太快,跟我的雪佛莱追尾,然后起诉我赔十亿美元。
房间里的空气已经换过了,闻上去没有一点霉味;空气不是凝固陈腐的,而是带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芳香。我伸出手去想打开屋里的灯,然后,在屋里黑暗中的某个地方,一个孩子开始呜咽。我的手伸在那里僵住了,身上起了寒意。确切地说,我并不恐慌,但我的头脑失去理性了。那是哭泣,一个孩子的哭泣,但至于这声音来自哪里我没有线索。
然后这声音开始减弱,不是变得柔和,而是减弱,好像什么人抱起这个孩子,并带着它沿着某个长长的走廊离开了……莎拉-拉弗斯不存在任何这样的走廊。即使穿过房子中间,连接中央部分和两翼的那条,也并不是真的很长。
减弱……减弱了……几乎消失了。
我站在黑暗中,凉凉的皮肤毛发直竖,手停在电灯开关上。部分的我想要采取行动,飞一样地离开这个地方,两条腿能跑多快就多快,跑得像个姜饼人。然而,另一部分的我——理智的那部分——已经在坚持它的想法了。
我按了下开关,想路的那部分说忘了它吧,灯不会亮的,这是梦,笨蛋,你的梦变成真的了。但灯真的亮了。门厅里的灯很快就亮了,把黑暗一驱而散,照见了厅左边乔收藏的少量粗笨的陶器,还有右边的书架,我有四年或更久的时间没看过这些东西了,但它们还在这里,还是一模一样。在书架中间的一层上,我可以看到三本艾尔莫?雷纳德早期的小说——《矮子当道》、《大反弹》和《天堂先生》——我把它们放在一边好打发一段多雨的天气;当你露营的时候,你必须为雨天作好准备。没有一本好书,树林里即使只下两天雨,也足以让你神经错乱。
最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哭泣,然后就是寂静。寂静中,我可以听见厨房传来的滴答声。那是炉子旁边的钟,乔难得犯的品差的失误之一,一只菲力猫形象的钟,尾巴是钟摆,当尾巴来回摆动时,猫的大眼睛也从一边转到另一边。我想这个形象出现在出品过的每一部廉价糟糕的电影中。
“谁在那里?”我喊道。我朝厨房走了一步,在门厅外漂浮着一片昏暗的空间,我然后又停下。在黑暗中,房子像个山洞。哭泣的声音可能来自任何地方。包括我自己的想象。“有人在这里吗?”
没有回答……但我不认为这声音来自于我的头脑。如果是这样,写作障碍根本不成为我的烦恼。
站在书架上艾尔莫?雷纳德作品左边的是一个长的圆筒形的手电筒,要装八节一号电池,如果有人拿它直接照你的眼睛的话,你会暂时失明的。我抓起它,直到手电筒几乎从我的手里滑脱,我才意识到我汗流得有多凶。我赶紧抓住它,心猛烈地跳,既希望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声再次开始,又希望那个裹着尸布的东西从黑黢黢的起居室里飘出来,举起不成形的手臂;从坟墓里出来的某个政客的老帮凶,准备好再给它一枪。总是投复活的票吧,兄弟们,你会被拯救的。
我拿稳手电筒把它打开。一道笔直明亮的光速射进起居室,照见石头砌成的壁炉上的驼鹿头;光在驼鹿头上用玻璃做成的眼睛中闪耀,像两团在水下燃烧的火苗。我看到了一把旧的用藤和竹子编成的椅子,一个旧沙发,有刮痕的餐桌,你必须用一张折叠过的扑克牌或几个啤酒杯垫塞在一条桌腿下才能让桌子保持平衡;我没有看见鬼;我认定这不过是一次被严重搞砸的狂欢。用不朽的柯尔?波特的话说,让我们取消整件事情。如果我一回到车上就向东开的话,我可以在午夜到达德里。睡在自己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