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没有进一步发展——一屋子都是阿伦家的人,苏茜多纳克还没有完全正式离婚(像我一样,她在那个圣诞也是阿伦家的名誉一员),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但我决定是离开的时候了……除非,也就是说,我想沿着一条最后很可能是一堵砖墙的狭窄的街道高速行驶。我在二十七号离开,很高兴我来过这里,我站在汽车边,紧紧拥抱弗兰克跟他告别。有四天的时间,我完全没有考虑我在“信用联盟”的保管箱里现在只有灰尘了,有四个晚上,我睡得很舒展,一直睡到早上八点钟,有时会因反胃和酒后头疼醒来,但从来没有一次在半夜因为想到“曼德里,我又梦到了曼德里”而醒来。我回到德里,感觉整个人精神焕然一新。

一九九八年第一天的拂晓晴朗、寒冷、宁静、美丽。我起身梳洗,站在卧室窗前喝咖啡。突然感到——带着就像“头上面是上,脚下面是下”一样简单而有力的现实感——我现在可以写作了。这是新的一年,一些事情发生了变化,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可以写作了。巨石已经滚开了。

我走进书房,坐在电脑前打开电脑。我的心跳很正常,额头和脖子后面也没有出汗,手也是温暖的。我点开菜单,就是你点在苹果图标上时出现的菜单,菜单上有我的老朋友Word6。0。我点击了一下这个程序。笔和羊皮纸的图标出现,当图标出现的时候,我突然无法呼吸。好像有铁做的带子箍住了我的胸。

我推了下桌子向后退,想呕吐,用手抓着身上穿的汗衫的圆领。我办公椅的轮子卡在一小块地毯上——乔在她生命中最后一年淘到的东西之一——我直直地向后倒下去。我的头重重地撞在地上,眼前金星直冒。我想我很幸运没有昏过去,但我想我在一九九八年元旦早晨的真正幸运倒是我这样倒了下去。如果我只是从桌前退后,那我还在看着那个图标——看着接下来出现的可怕的空空的屏幕——我想我可能已窒息而亡。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至少还可以呼吸。我感觉自己喉咙收得很紧,每吸一口气都发出奇怪的尖细声音,但是我在呼吸。我跌跌撞撞地走进浴室,在盥洗盆前猛吐起来,我吐得那么猛,脏东西都溅到镜子上,虽然我的后脑勺没有出血(可是到了中午那里鼓起了一个相当大的包),我的前额出血了,出了一点点。后来撞的这个包也留下了一道紫色的疤痕,人家问到这个疤的时候我当然要撒谎了,只说是半夜撞到浴室门上了,我真傻,这对早上两点起床而不开灯的家伙是个教训。

当我完全恢复意识时(如果有这样一种状态),我蜷缩在地板上。我站起来,给额头上的伤口消毒,然后坐在澡盆边上,头垂在膝上,直到有足够的信心才站起来。我猜我在那里坐了十五分钟,在那段时间里,我认定除非出现奇迹,我的职业完蛋了。哈罗德将会痛苦地叫起来,黛布拉则哀叹着不肯相信,但他们能做什么呢?派出出版业的警察?用本月图书俱乐部的盖世太保来威胁我?即使他们能够,这又有什么不同呢?你不可能从砖头里得到汁液,也不能从石头里得到血液。除非得到神奇的恢复,我的写作生涯结束了。

如果情况真是这样?我问我自己。后面四十年你怎么过,迈克?在四十年里,你可以玩很多拼字游戏,填很多纵横字谜,喝很多威士忌。但这样就够了吗?后面的四十年你还能干什么?

我不想考虑这个,那时候不想。接下来的四十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过完一九九八年的元旦我也很高兴。

等我觉得能控制自己的时候,我回到书房,眼睛看着脚蹭到电脑前,伸出手去摸右边的按钮,然后关掉机器。不先退出程序就关机会损坏程序,但在那样的处境中,我根本不去想这有什么关系。

那天晚上我再次梦到我在黄昏时分走在42号路上,这条路通向莎拉—拉弗斯;潜鸟在湖面上鸣叫时我再次向金星许愿,并且我再次感到身后的树林里有什么东西,越来越逼近。看样子我的圣诞假期结束了。

那是一个严酷寒冷的冬天,下了很多雪。在二月份,流行性感冒袭击了德里很多老年人。如冰暴后狂风吹老树般侵袭了他们。流感完全没有传染到我。那个冬天我连抽鼻子的情况也没有。

三月份,我飞到普罗维登斯参加威尔文的新英格兰纵横字谜挑战赛。我取得了第四名并获得五十美元的奖金。我给这张没有兑现的支票加了个框并把它挂在起居室里。从前,我大多数加框的“胜利证书”(乔的用语;在我看来,所有好的措辞都是乔的措辞)都挂在我办公室的墙上,但到了一九九八年三月,我不太去那里了。当我想和计算机玩拼字游戏或玩一个比赛级纵横字谜的时候,我坐在餐桌旁使用我的苹果笔记本电脑。

我记得在那里坐了一天,打开苹果笔记本电脑的主菜单,光标下移到纵横字谜……然后把光标又向下移了两三个菜单项,一直到光标突显出我的老朋友,Word6。0。

接下来掠过我内心的不是沮丧或虚弱,以及生闷气(自从完成《一落千丈》后,我体验过这两种情绪),而是悲哀和单纯的渴望。看着Word6。0图标的感觉突然就像看着我皮夹子里乔的照片。端详着她的照片,我有时候会想我愿意出卖我不死的灵魂来换取她的复活……在三月的那一天,我想我愿意出卖我的灵魂来换取能再次写作。

继续并尝试吧,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也许事情已经改变了。

可惜没什么事情改变了,我知道这一点。我没有打开Word6。0,而是把它拖到屏幕右下角的垃圾桶里。再见了,我的老朋友。

那个冬天,黛布拉温斯托克打来了很多电话,大多数是好消息。三月初她报告说《海伦的诺言》占了文化协会八月主要举荐名单的一半,另外一半是史蒂夫马蒂尼的法律惊悚小说,他是出现在《时代》畅销书排行榜八到十五位的老面孔了。黛布拉还说我的英国出版商很喜欢《海伦的诺言》,相信这是我的“具有突破性的小说”。(我的书在英国的销售总是滞后的)

“《海伦的诺言》在某种意义上对你来说是个新的方向,”黛布拉说,“你不这样认为吗?”

“某种意义上我想它是,”我承认这点,同时在想,如果我告诉黛布拉我新方向的小说几乎是在十二年前写成的,她会作何反应。

“它有……我不知道怎么说……某种成熟性。”

“谢谢。”

“迈克?我想电话还通着的吧。你的声音很模糊。”

我的声音确实很模糊。我正咬着手掌的边缘,以免自己放声大笑。现在,我小心地把手从嘴里拿出来并查看咬出来的牙印。“好点了吗?”

“是的,好很多。那么,新的一部小说是讲什么的?给我点线索好吗?”

“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伙计。”

黛布拉笑了。“‘你必须阅读整本书来找出答案,约瑟芬’,”她说,“对吗?”

“是的,夫人。”

“好吧,接着写吧。你普特南的朋友们对你创作升级的方式感到兴奋。”

我说了再见,挂掉电话,然后狂笑了大约十分钟。一直笑到我哭起来。但是,那就是我。总是把创作带到一个新台阶。

在这段时期,我也同意接受《新闻周刊》一位作者的电话采访,他正在为《新美国哥特小说》(不管那是什么,反正不是能卖掉几本杂志的短语)整理一篇稿子,我还坐下来接受了《出版人周刊》的采访,这本杂志刚好在《海伦的诺言》出版前面世。我同意接受这些采访是因为他们听起来都很轻松,是那种你可以一边读邮件一边在电话上进行的采访。黛布拉很高兴,因为我通常对所有的宣传活动都说不的。我憎恨工作中的那部分,总是要参加真人电视谈话秀,那里没人读过你该死的书,并且第一个问题总是“你究竟从哪里得到这种疯狂的构思?”宣传活动的过程就像去一家寿司店,你就是寿司,这一次,我能给黛布拉一些她能带给她老板的好消息,带着这种感觉完成这个过程真是太好了。“是的,”她可以说,“关于公开宣传他还是一个笨蛋,但我让他做了一些事情。”

整个这段时期,我继续梦到莎拉—拉弗斯——虽然不是每个晚上,但隔两三天就会梦到一次,但在白天我从不想到它。我做我的纵横字谜,我给自己买了把钢丝弦的吉它并开始学习弹奏(但我永远也不会被邀请去和佩蒂拉伍莱斯或艾伦杰克逊一起作巡回演出),我每天浏览《德里新闻》上冗长的讣告来寻找我知道的名字。换句话说,我过得懵懵懂懂。

结束这一切的是哈罗德奥布罗斯基打来的一个电话,黛布拉关于图书俱乐部打来电话后不到三天。外面正在刮着暴风雪——由下雪变成冰雨的恶劣天气,事实证明这是这个冬天最后也是最大的一次强冷气流。到晚上,这股冷空气将离开德里,但当哈罗德在下午五点打来电话时,暴风雪正变得猛烈起来。

“我刚和你的编辑好好谈了一次,”哈罗德说,“非常有启发、有活力的谈话。事实上刚挂掉电话。”

“哦?”

“真的。迈克,普特南那边有一种感觉,你最新的这本书可能对你市场上的销售排名有积极影响。这本书很强啊。”

“是的,”我说,“我把它提高了一个层次。”

“唔?”

“我瞎说呢,哈罗德,继续。”

“好的……海伦聂尔宁是一个很棒的正面人物,斯盖特是你写过的最好的反派人物。”

我什么也没有说。

 


尸骨袋 正文 第4章(下)
章节字数:4626 更新时间:08-05-09 21:31
“黛布拉提出这样一种可能性,让《海伦的诺言》成为三本头套装书合同的开端。非常合算的一个套装书合同。都不用我提。迄今为止,三本可是比任何出版商想承诺的多一本啊。我提出九百万美元,每本三百万美元,换句话说,指望她笑出来……但是一个代理人必须从某个地方开始,并且我问题选择我能找到的最高的起点。我想我的家庭一定有罗马军官的血统。”

埃塞俄比亚的地毯商,更像这个,我心里想,但没有说出来。我感觉就像牙医多用了盐酸普鲁卡因麻醉剂,流到了你坏的牙齿和周围的牙龈以及嘴唇和舌头上。如果我想说话,我可能只是翕动着嘴流唾沫。哈罗德几乎是在叽里咕噜地叫了。给新面目的、成熟的迈克诺南的三本头套装书合同。宝贝,很大的一票啊。

这一次我感觉不像笑了,我觉得像尖叫。哈罗德继续高兴地说,忘记了我的存在。哈罗德不知道能出产小说的果树已经死了。哈罗德不知道每次新面目的迈克诺南试着写作的时候,他会突然变得极度呼吸急促,直欲呕吐。

“迈克,你想听听她怎么回来跟我说的吗?”

“跟我说吧。”

“她说,‘好的,九百万明显是高了,但是是很好的一个起点。我们觉得这本新书对他来说是很大的进步。’这太好了。太好了。现在,我还没有作任何让步,当然要先跟你谈谈。我想我们最少要达到七点五成。事实上——”

“不。”

他停了一会儿。时间长到足以让我意识到我电话筒握得太紧了,手都疼了。我不得不有意识地放松我紧握的手。“迈克,如果你听我说完——”

“我不需要听你说完。我不想谈论新的合同。”

“请原谅我不同意你的想法,但再也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看在上帝面上,考虑一下吧。我们正在讨论大笔的钱。如果你等到《海伦的诺言》出版后,我不能保证他们会给同样的出众——”

“我知道你不能,”我说。“我不要保证,我不要出价,我不想谈论合同。”

“迈克,你没必要喊嘛,我能听见你说话。”

我喊了吗?是的,我想我喊了。

“你对普特南不满意吗?我想黛布拉听到这个会很难过的。我也认为菲利思格瑞安会做他妈的任何事情来应付你可能有的顾虑。”

哈罗德,你和黛布拉睡觉吗?我这样想,突然觉得这似乎是世上最有逻辑的想法——那个矮胖的、五十岁左右又有点秃顶的哈罗德奥布罗斯基和我那金发碧眼、有贵族气质的史密斯学院毕业的编辑做爱。你和她睡觉吗,当你们一起躺在饭店某个房间的床上时,你们谈论我的将来吗?你们这一对正在计算是吗,计算在你们最终勒住它的脖子把它变成食物之前,你们能从这只疲倦的老鹅身上得到多少金蛋?那是你们在筹划的吗?

“哈罗德,我现在不能谈这个,并且我现在也不愿讨价这个。”

“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这么烦躁?我原以为你会高兴的。见鬼,我原以为你会一蹦三尺高呢。”

“没什么。只是对我来说现在不适宜谈论一个长期合同。你必须原谅我,哈罗德。我有些东西要烤好了。”

“我们起码能在下个星期谈论——”

“不,”我说,然后挂掉了电话。我想这是我成年后第一次挂掉不是电话销售员的电话。

当然,我并没有什么东西要烤好了,而且我实在太烦,也不想放东西进去烤。相反,我走进起居室,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然后在电视机前坐下来。我在那里坐了几乎四个小时,什么节目都看但什么都没看进去。屋子外面,暴风雪越来越大,明天德里到处都会有树倒下来,整个世界看上去会像冰雕。

九点一刻,电停了,又来了大约三十秒钟,然后又停了,并且一直没来。我把这个看成是一种暗示,停止思考哈罗德无用的合同和乔听到九百万美元的消息后会如何高兴得大笑。我站起来,拔掉已黑屏的电视的插头,这样它就不会在早晨两点叫起来(我本不必要担心的,德里的电力供应断了近两天),然后上楼去了。我把衣服扔在床脚边,也不刷牙就钻进被窝,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做起了噩梦。

这是我做的“曼德里系列”的最后一个梦,达到高潮的一个梦。我想我惊醒时面对的孤立无援的黑暗使这个梦更加糟糕了。

梦的开头跟以前的梦一样。我正沿着小路走,听着蟋蟀和潜鸟的叫声,大多数时间看着头顶上渐渐黑下来的一线天空。我到达了车道,在这里梦境有了变化,有人在莎拉—拉弗斯的标牌上贴了个小标签。我凑近了看清楚那是个广播电台的标签。上面写着:WBLM,102。9,波特兰摇滚乐。

我的目光从标签上移开,又抬头看了看天空,金星出现在那里。我像往常一样对着她许愿,我渴望见到乔安娜,鼻子里闻到湖水潮湿和隐约可怖的气味。

什么东西在树林里沉重地移动,在落叶上弄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并折断了一根树枝。声音听上去很响。

最好下到那里去,我头脑中一个声音对我说。迈克,什么东西给了你一份合同。三本一套的套装书的合同,最糟的那种。

我不能动,我从来就不能动,我只能站在这里。我行走上有障碍。

但那只是谈话。我能走路,这一次我能走路。我很高兴。我有了很大的突破。在梦中我想这改变了一切!这改变了一切!

我沿着车道走下去,越来越深入松树干净和发酵的气味,有时踩在掉下来的一些树枝上,有时把一些树枝踢出路面。我抬起手来把前额上潮湿的头发拂开,看见手背上一道刮痕。我停下来看着这道刮痕,心里很好奇。

没有时间管这个了,梦里的声音说。下到那里去,你有一本书要写。

我无法写作,我回答。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四十岁了。

不,这个声音说。声音中有些无情的东西吓坏了我。你只是暂停了写作,而且不是写作障碍,正如你看到的,它已经过去了。现在赶快下到那里去。

我害怕,我告诉这个声音。

害怕什么?

那么……如果丹弗斯太太在那里该怎么办?

这个声音没有回答。它知道我不怕丽贝卡德温特的这个管家,她不过是一个古老的书中的一个角色,不过是一代尸骨。于是我又开始走路了。看来我没有选择,但每走一步我的恐惧就增加,通向阴沉的像匍匐的庞然大物样的木屋的路走到一半的时候,恐惧已经像高烧一样渗透到我的骨子里。这里有些事情不对劲,有些事情完全扭曲了。

我得跑开,我想,沿着我来的路跑回去,像姜饼人一样跑,一直跑回德里,如果那就是必要条件,我将再也不回来了。

可惜我能听到身后越来越浓的黑暗中淌着口水的喘气声,还有轻缓的脚步声。树林里的东西现在在车道上。它就在我身后。如果我转过身去一眼看到它,那会像挨抡拳一击样打得我失去理智。红眼睛的、佝偻的、饥饿的某个东西。

房子是我安全的唯一希望。

我继续走。拥挤的灌木丛像手一样拉扯着你。在升起的月亮的光照下(在以前的梦里月亮从来没有升起过,但在以前的梦里我也没有待这么久),飒飒作响的树叶像嘲讽的脸。我看到眨动的眼睛和微笑的嘴。在我下面,是房子漆黑的窗户,我知道我进去也不会有电,暴风雪破坏了电力系统,我会在电灯开关上按来按去,按来按去,直到某个东西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腕,像爱人一样把我深深地拉进黑暗中。

我现在沿着车道向下走了四分之三了。我可以看到通往湖边的枕木台阶,可以看到水面上的浮板,在月光下一个黑色的方块。比尔迪恩把它放出来了。我也可以看到长方形的某个东西躺在车道和门廊相接的地方。以前那里从没有这样一个东西。它会是什么?

又走了两三步,我知道了。那是一口棺材,弗兰克阿伦曾经讨价还价过的那口……因为,他说,殡仪馆的老板想把它塞给我。那是乔的棺材,侧躺着,棺盖半开,足以让我看到它是空的。

我想我要尖叫。我想我打算转过身去沿着车道跑回去——我将冒险试一下身后的这个东西。但没等我动,莎拉—拉弗斯的后门打开了,一个可怕的身影从房子里冲出来,冲进越来越浓的黑暗中去了。这个身影,是个人,然而又不是。这是一团皱巴巴的白色东西,两个宽大的袖子举起来。本应出现脸的地方没有脸,但它又从喉咙里发出潜鸟一样的尖叫声。这一定是乔安娜。她能够从棺材里逃出来,但不能摆脱包裹她的尸布。她全身都被裹在里面。

这东西快得有多么可怕!它不像人们想像中的鬼那样飘荡,而是赛跑一样穿过门廊向车道跑去。在所有的梦里当我不能动弹的时候,它就在下面这里等着,现在我终于能走下来了,它打算抓住我。等它用柔软的胳膊抱住我时我会尖叫起来,等我闻到它腐败,爬满蛆虫的肉体,透过编织良好的布料看到它阴暗凝视的目光时我会尖叫起来。当我的理智永远离开我的头脑时我会尖叫起来。我会尖叫起来……但是这里没有人会听到我。只有潜鸟会听到。我再次来的曼德里,并且这次我将不再离开。

这个尖叫的白色东西向我伸出手来,我掉到卧室的地板上惊醒过来,用嘶哑惊恐的嗓音喊起来,并不停地把头撞在某个东西上。过了多久我才终于意识到我不再是在睡梦中,我不在莎拉—拉弗斯呢?过了多久我才意识到我从床上掉下来,在梦中爬过房间,四肢着地跪在一个角落里,用头顶着两面墙的夹缝,像精神病院里的疯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顶呢?

我不知道,停电了,床边的闹钟停了,我无法知道。我知道最初我不愿离开角落,因为那里比宽大的房间感觉更安全,我知道即使在我醒来后,梦的力量还控制了我好长一段时间(我想主要是因为我不能找开电灯来驱逐它的力量)。我害怕如果我爬出角落,这个白色的东西将冲出我的浴室,发出死亡的尖叫,急于完成它开始的事情。我知道我全身都在颤抖,自腰部以下我又冷又湿,因为我的膀胱失禁了。

我待在角落那里,喘着气,全身汗湿,眼睛向黑暗中凝视,在想是否会有一个噩梦,强大得足以把你逼疯。然后我又想(现在也想),在三月的那个晚上我几乎发现了一个。

最后,我觉得我能离开这个角落了。走到地板中央的时候,我脱掉了潮湿的睡裤,在我脱裤子的时候,我失去了方向感。接下来是悲惨离奇的五分钟,我在我熟悉的卧室里漫无目的地爬来爬去,撞在家具上,每次我乱挥的手碰到什么东西就呻吟一下。我摸到的每一样东西最初看上去都像那个可怕的白色物体。我摸到的东西感觉没有一样是认识的。床边上闹钟让人安心的绿色数字不见了,我的方向感暂时丧失了,我可能一直在绕着亚的斯亚贝巴的清真寺爬。

最后,我把脑袋和双肩趴到床上。我站起来,从多余的一个枕头上扯下枕头套,用它来擦我的下身和大腿。然后我爬回床上,把毯子拉上来,躺在那里发抖,听着窗户上冰雨不断的滴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