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这次搜寻,我靠进椅子(她的椅子)里,看着桌上小像框里的照片,我不记得曾经见过这张照片,很可能是乔自己印(原来的照片可能来自某个当地人家的阁楼),自己手工上色的。完成后的作品看上去像一张经过泰德?特纳润色的通缉令照片。

我拿起照片,用拇指肚抚过像框的玻璃面板,给逗乐了。莎拉?泰德威尔,世纪初的蓝调歌手,最后的表演地就在T镇。她和她的乐队成员——其中一些是她的朋友,大部分是她的亲戚——离开T镇后,在卡斯特尔—洛克停留了一小阵子……随后便不知去向了,仿佛是地平线上的一片云彩,或是夏天早晨的一片迷雾。

照片里她露着浅浅的笑,几乎看不出来,眼睛半开半闭,挂吉他的绳子——不是宽带子,而是绳子——挎在一个肩膀上。背景上我能看到一个黑人男子像杀手那样斜带着一顶礼帽(音乐家的一个长处在于:他们知道如何戴帽子),站在一个看上去像是水盆贝司的乐器旁边。

乔把莎拉的皮肤染成浅褐色,也许是依据她见过的其它照片(市面上流传着不少这样的照片,大多表现莎拉仰着头,头发几乎垂到腰部,正在发出她众所周知的肆无忌惮的大笑),虽然其中几乎没有彩色照片,世纪初还没有彩色照片。莎拉?泰德威尔的形象并非仅仅留在老照片里;我想起迪奇?布鲁克斯,“全能修车行”的老板,曾经告诉我他父亲宣称自己在卡斯特尔县的集市上赢到过一只泰迪熊,并把它送给莎拉?泰德威尔。作为回报,据迪奇说,她给了他一个吻……虽然我怀疑他是不是当着妻子的面说的。

照片里的莎拉只是在微笑。莎拉?泰德威尔,人称莎拉?拉弗斯,从来没有录过唱片,但她的歌曲照样流传下来。其中一首《陪我走,宝贝》和“空中铁匠”的《朝这儿走》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今天,这位女士会被人们称作“非洲裔美国人”。在一九八四年,也就是乔安娜和我买下这幢房子并且由此对她发生兴趣的时候,她会被人们称作“黑人”。在她自己的时代,人们会称她是一个“女黑鬼”,或许是“混血女黑鬼”,当然,还有直截了当的“黑鬼”,那时很多人都那么称呼黑人。我能相信她会当着半个卡斯特尔县的面吻迪奇?布鲁克斯的父亲——一个白人吗?不,我不相信。不过,谁说得准呢?没人说得准。这就是历史的迷人之处。

“它什么也不是,只是一支谷仓舞甜心,”我唱道,把照片放回到桌上,“它什么也不是,只是一支圆圈舞。”

我拿起打字机罩子,但还是决定不盖上。我站在那儿,眼睛回到莎拉的照片上,她半闭着眼睛站着,肩膀上露出那根当作吉他背带的绳子。她脸上和笑容里有种东西一直给我种东西一直给我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我想起来了。她长得和罗伯特?约翰逊惊人地神似,后者富于原始风格的节拍出现在“莱德—杰普林”和“后院鸟”乐队几乎每首歌的旋律背后,传说他曾经走到十字路口,把灵魂出卖给魔鬼撒旦,换取七年醉生梦死、沉迷酒色的生活,当然同时还有音乐里永恒的生命。这些他得到了。罗伯特?约翰逊据说是被女人毒死的。

下午晚些时候我走进湖畔小店,在冷藏箱里看到一条不错的比目鱼,打算买作晚餐,作为搭配还买了瓶白葡萄酒,在收银台前排队的时候,一个老头颤颤巍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昨儿个看你交了个新朋友。”北方佬的口音太重,让人直想发笑……只不过口音并不是唯一好笑的地方;更有趣的是它的调门——真正的缅因人说话都像拍卖员。

我转身,看到了前一天遇上凯拉、玛蒂还有那辆斯考特吉普时同迪奇?布鲁克斯一起站在门口的那个怪老头。他手里还拄着那把金头拐杖。现在我认出它来了,五十年代《波士顿邮报》给新英格兰各州的每个县都送了一把这样的拐杖。这些拐杖被分发给当地最年长的老人,然后从一个老人手里传到另一个人手里,不断传下去。这个故事最滑稽的地方在于,《邮报》自己却在几年前就死翘翘了。

“确切地说是两个新朋友。”我答道,努力回想他的名字。想不起来了,但我记得乔还活着的时候自己曾见过他,他坐在迪奇的接待室一张垫得鼓鼓的椅子里,在车行的重锤声和气压机的轰鸣声中从天气谈到政治,又从政治谈到天气。一个常客。要是68号公路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会看到。

“听说玛蒂?德沃尔很可爱。”他说着,一只皱巴巴的眼睑耷拉了一下。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许多猥亵的眨眼,但没有一个比得上拄金头拐杖的老家伙递过来的眼神。我真想一拳把他蜡光光的尖鼻子揍下来,它从他脸上折断的声音一定和在膝盖上折断一根枯树枝的声音差不离。

“你听说的事不少吧,老伙计?”我问。

“噢,那是!”他答道,咧开两片猪肝色的嘴唇笑了,牙床上布满魄的斑点,上齿龈上还剩两颗黄牙,下边儿有四五颗。“还有她的小家伙——调皮,真调皮!那是!”

“调皮得像只猫味。”我表示同意。

他朝我眨眨眼,有点儿奇怪我这张该是新潮的嘴里居然冒出这句老话,令人生厌的笑容加倍咧开了。“不过,她妈不怎么管她,”他说,“小家伙到处乱跑,你知道吗?”

我开始注意到——虽然晚了点,但总比没有强——这会儿有六七个人在看我们,听我们讲话。“我可没这种感觉。”我提高了嗓门说,“没有,我一点儿没觉得。”

他只是笑着……老家伙的笑容像是在说哦,那是,亲爱的;我知道得比人清楚。

离开小店的时候我开始为玛蒂?德沃尔担心了。在我看来,好管她的闲事的人太多了。

回到家,我把酒拿到厨房——打算趁把烤炉拿到露台上的当儿让它冰一下,伸手正要开冰箱门,突然停住了。冰箱门上原先凌乱散布的四五个磁贴——它们被做成蔬菜、水果、塑料字母、数字,甚至加利福尼亚葡萄干的样子——已经不再凌乱,而是排成了一个圆圈。有人来过了。有人溜进来过,然后……

整理了一下冰箱上的磁贴?如果是这样,这个小偷真该好好学学。我碰了碰其中的一个——小心翼翼地只用指尖,然后突然对自己很恼火,伸手把它们统统打乱,由于用力过猛,两个磁贴掉到地上。我没去捡。

那晚入睡前,我把录音机放到驼鹿标本本特下方的桌子上,打开录音机,拨到“录音”模式。然后塞进一盘自录的旧磁带,把计数器拨到零,这才上床去,享受了八小时无梦、不受打搅的睡眠。

第二天早晨,星期一,这样的好天正是度假客们来缅因的原因——天空晴朗没有一丝云彩,湖对面的群山看上去仿佛被放大了似的。华盛顿山,新英格兰最高的山,屹立在最远的天边。

我把咖啡装进咖啡机,吹着口哨走进客厅。这个早上,过去几天的种种想法在我看来都显得很愚蠢。可紧接着口哨停了下来,我看到录音机的计数器——上床前我把它归到零——现在的读数已经是“012”。

我倒了倒带子,犹豫着把手指放在“播放”按钮上。对自己说(用乔的声音)别傻了,然后按下了按钮。

“哦,迈克。”磁带里一个声音轻轻地说——几乎是哀伤的叹息——我不得不用一只手的掌根按住嘴,止住一声大叫。在乔的工作室里那阵轻风吹过我脸颊时,我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只不过现在这声音放慢了,能辨出其中的意思。“哦,迈克。”它又说了一遍。接着是轻微的“咔哒”,机器自动暂停了一会儿,接着又是一声:“哦,迈克。”这就是我在北翼睡觉时客厅里的低语。

然后它消失了。

 


尸骨袋 正文 第10章(上)
章节字数:5514 更新时间:08-05-10 10:21
九点左右,一辆小型敞篷车驶入车道,停在我的雪佛莱后面。这是一辆全新的“道奇—公羊”,车身干净锃亮发着金属光泽,好像早上才拆下保护膜——不过颜色和原告那辆一样,是米白色的。驾驶座在车门上刷着一行我熟悉的字:威谦?比尔?迪恩,营地看管、细木工,外加他的电话号码。我手里端着咖啡杯上门廊去迎他。

“迈克!”比尔叫起来,从方向盘后面爬下来。北方佬不兴拥抱——这是一条和“凶家伙不跳舞”以及“真男人不吃乳蛋饼”一样的公理——可是比尔热情的握手差点让我把杯子里仅剩三分之一的咖啡泼了出来,然后他满心欢喜地在我背上拍了一巴掌,笑起来露出一口漂亮的假牙——那种过去叫做“罗布克斯”的假牙,你能通过邮购买到它们。我顺便想到,那在湖畔小店和我谈话的老家伙完全可以买上一副,这么一来这个多管闲事的老家伙吃饭一定能方便很多。“迈克,见到你我可真高兴!”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我笑着说,能感觉到笑容不是装出来的。那个能在雷电交加的深夜里把我吓破胆的东西看上去只喜欢在明亮的夏天早上出来活动。“你气色不错,朋友。”

这是事实,比尔老了四岁,发际开始发灰,不过其它地方一点儿没变。六十五?七十?这都没关系。他没有显出一丝病态的苍白,脸上也没有那种我向来作衰老征兆的塌陷,尤其是眼睛周围和两颊。

“你也是。”他说着放开我的手。“我们都为乔难过。镇上的人都那么想她。中风,她这么年轻。我妻子让我转达她的慰问。她得肺炎那年乔还送过她一条阿富汗披肩,伊维特永远也忘不了。”

“谢谢。”我说道,有那么一两秒钟我的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我感到仿佛在T镇上,我的妻子并没有死,“也谢谢伊维特。”

“怎么样,房子里头一切还好么?我的意思是,那台空调除外。糟透了!韦斯顿电器店保证过上星期就把零件送来的,可现在他们又说要等到八月头上。”

“没问题。我有我的笔记本电脑,可以在厨房桌上用。”会用得着的——毕竟有那么多填字游戏要做,时间又太少。

“热水还能用吗?”

“这些全都很好,不过有个问题。”

我停住了。你该怎么告诉你的看房人你觉得自己的房子在闹鬼呢?也许没有什么好办法;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截了当。我有问题,但我不想忸忸怩怩地旁鼓侧击。因为,比尔会感觉出来。他的假牙兴许是邮购的,可他并不傻。

“你在想什么,迈克?直说吧。”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可——”

他恍然大悟地一笑,一抬手:“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你已经知道了?”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在莎拉的经历,也许在他检查灯泡是否要更换,或屋顶能否承受积雪的时候也发生过怪事。“你听到了什么?”

“多数是罗伊斯?梅瑞尔和迪奇?布鲁克斯传出来的消息,”他说,“除此以外就没怎么听说了。我和妈妈都在弗吉尼亚,记得吗?我们昨晚八点才回来。不过,这事现在还是小店里的热门话题呢。”

有那么一会儿,我的思绪牢牢地停留在莎拉—拉弗斯上,以至于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我想的是,人们正在对我房子里的怪声议论纷纷。接着,罗伊斯?梅瑞尔的名字提醒了我,我一下子明白了。梅瑞尔就是那个拄着金头拐杖、色迷迷眨着眼睛的老头儿。那个四颗牙的老头。我的看房人说的不是那些幽灵的声音,而是玛蒂?德沃尔。

“进来喝杯咖啡吧,”我说,“让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

我们坐到露台上,我又倒了一杯咖啡,比尔要了一杯茶(“这些日子咖啡让我上火。”他说)。我先是请他跟我讲了一遍梅瑞尔和布鲁克斯传出的我与玛蒂还有凯拉邂逅的事。

情况比我想的好。两个老头都看见我抱着小女孩站在路边,他们还看见我的雪佛莱开着车门半停在路边,不过显然两人都没见到凯拉把68号公路的白线当作钢丝来走。然而,好像为了补偿这个缺憾,罗伊斯宣称看到玛蒂满怀感激地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还在我嘴上亲了一口。

“他有没有说起我抓住她的屁股把舌头伸进她嘴里?”我问道。

比尔笑了。“罗伊斯打五十岁后就没有这方面的想象力了,而那也是四十多岁前的事了。”

“我根本没有碰过她。”的确……有一瞬间我的手滑过她乳房的边沿,但那是无意的,不管这位年轻女士自己怎么想的。

“得了,你不用告诉我这些。”他说道,“不过……”

这个不过他说得和我母亲很像,尾音拖得长长的,让人捏把汗。

“不过什么?”

“你最好是和她保持距离。”他说,“她人很可爱——算得上镇上最漂亮的女孩,可你不知道——她是麻烦的女人。”他停了停又说,“不,这么说对她不公平,她有麻烦。”

“那老头想要孩子的监护权,对吗?”

比尔把茶杯放在露台扶手上,抬起眉毛瞧着我,湖面的反光在他脸颊上映出条条波光,给他添上一番有趣的神采,“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不过不是没有根据。星期六晚上放焰火的时候,她公公给我打了个电话。虽然他一直没有说目的,我可不认为他大老远地跑回西缅因,跑回T镇就为了收走他儿媳的吉普和房车。到底怎么回事,比尔?”

有好一会儿他只是看着我,那表情就好像一个人知道你已经感染了一种严重的疾病,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被人这样看着让我很不自在,也让我觉得自己可能叫比尔为难了。不管怎么说德沃尔的根在这儿,而我——不管比尔有多喜欢我——没有。乔和我是从别处搬来的。当然我们来的地方不算很远——不如马萨诸塞州或是纽约远——但德里,尽管也在缅因。还是另一个地方。

“比尔?我只想稍微了解一下,要是你——”

“你最好不要挡这家伙的道,”他说,收敛起轻松的笑容,“老头疯了。”

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比尔的意思只是说德沃尔对我很生气,可当我再一次观察他的表情时,我心说不,他不是指“气疯了”;他指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疯”。

“怎么个疯法?”我问,“查尔斯?曼森那种?还是汉尼拔?莱科特那样的?”

“可以说是霍华德?休斯那样的。”他说,“读过他的故事吗?知道他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怎么做的么?不管那东西是在洛杉矶市面上的一种热狗,还是一名他打算从洛克希德公司或麦道公司挖走的飞机设计师,只要他想要就非弄到手不可,除非那东西到手,否则他永远也不能安心。德沃尔也是这种人,一向如此——从镇上关于他的那些故事来看,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非常任性。

“我父亲就跟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有一年冬天小麦克斯?德沃尔闯进了斯坎特?拉里比的工具房,因为他想拿到斯坎特在圣诞节送给儿子斯库特?拉里比的‘飞人’雪橇。那该是一九二三年的事。我父亲说德沃尔的两只手都叫碎玻璃给割破了,可他拿到了那只雪橇。快午夜的时候人们发现了他,他正沿着糖枫山往下滑,一边滑一边双手按在胸前,手套和外套上满是血。你还会听到其它一些他小时候的事——要是你打听的话别人会告诉你五十个不同的故事——其中不少是真的。当然雪橇的故事是真的,我愿意拿脑袋担保,因为我父亲绝不会说谎,这不符合他的信仰。”

“浸礼会教徒?”

“不,他是个真正的北佬。”

“一九二三年可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有时候人是会变的。”

“是的,要多数时候他们不会。德沃尔回来搬进沃灵顿后我还没见过他,所以我说不准。不过拿我听到的那些事来看,就算他变了,也是变得更坏。他跑过大半个美国来这儿不是为了度假,他要的是那个孩子。在他看来,她不过是另一只斯库特?拉里比的雪橇。我建议你千万不要插在他和她之间。”

我呷了一口咖啡,看看远处的黑迹湖。比尔给我一点思考的时间,用工作靴子刮去木板上的一小块干了的鸟屎。乌鸦屎,我发现;只有乌鸦才会拉出这么长而五颜六色的屎。

看来有一点是肯定的:玛蒂?德沃尔离“麻烦”的臭水沟不远了,而且这回她车上没按刹车闸。我已经不再像二十岁时那么愤世嫉俗了——谁又是吧?——但我也没幼稚、或是理想化到以为法律会帮房车里的穷女孩打败计算机大亨……尤其如果计算机先生打算玩阴的。作为一个孩子的他就偷到了自己想要的雪橇,半夜里上山滑雪,根本不在乎流血的双手。而如今作为成人的他呢?如今作为一个四十年来成功搞到了自己渴望的每架雪橇的老头呢?

“跟我说说玛蒂吧,比尔?”

玛蒂的故事没花他多少时间。乡里故事多少是简单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很乏味。

玛蒂?德沃尔原先叫玛蒂?斯坦奇尔德,她并不是T镇人,而是来自莫顿一带。她父亲是个伐木工,母亲是个上门服务的美容师(一场极为般配的乡村婚姻)。他们生了三个孩子。当戴维?斯坦奇菲尔德在洛弗尔走了神,把一辆满载木材的卡车驶进了科瓦丁湖,他的遗孀正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心都碎了”。她很快也死了。除了按法律投保的工具和木材拖车,斯坦奇菲尔德没有买过其它保险。

现在故事有点儿格林童话的味道了吧?除了房子后面的儿童玩具、地下室美容沙龙里的两个吹风机,以及停在车道里的那辆生锈的老丰田,她们几乎和故事开头讲的一样:从前有一个穷寡妇和三个孩子。

玛蒂是这个童话里的公主——贫穷而美丽(她的确很美,我个人可以证明)。现在王子出现了,这位是瘦长、红头发,说话结结巴巴的兰斯?德沃尔,麦克斯?德沃尔晚年生的儿子。兰斯遇到玛蒂时,他二十一,她刚满十七。邂逅地点在沃灵顿,当时玛蒂在那儿找了份暑假服务生的工作。

兰斯?德沃尔住在湖对面的“上湾”,每到星期二沃灵顿举行垒球赛——本地人对夏季游客——的时候,他总是滑着小船来参加。对这个世界上的兰斯?德沃尔们来说,垒球是再好不过的运动;当你拿着球棒站在垒上,你是不是瘦子,是不是口吃都无所谓。

“在沃灵顿他的角色是有点儿混淆,”比尔说,“人们不知道他该归哪个队——本地队,还是外来队。兰斯不在意,对他来说两边都好。有时候他帮一边打,有时候他两边都参加。哪一边都乐意接纳他,因为他击球、触垒简直神了。他们常常把他放在一垒,因为他个子高,可那真是浪费,要是在二垒或作游击手……简直!他跳起来转起身来简直像那个诺里埃加。”

“你想说的是诺里耶夫吧。”我说。

他耸了耸肩:“反正我的意思是,他值得一看。人们喜欢他,他很受欢迎。要知道打球的都是些年轻人,他们在乎的是你的技巧,不是出身。况且,他们中很多人压根不知道麦克斯?德沃尔是什么人物。”

“除非他们看《华尔街日报》和计算机杂志。”我说,“那里面你读到‘德沃尔’这个名字的机会和在《圣经》里读到‘上帝’一样多。”

“没开玩笑?”

“这么说吧,我猜在计算机杂志里,上帝更多时候是叫‘盖茨’,不过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就算这样吧。但即使是这样,从麦克斯?德沃尔最后一次真正呆在T镇上到现在也有六十五年了。你知道他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对吧?”

“不,我怎么会知道?”

他惊讶地看着我。然后人的眼睛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雾,他眨了眨眼,这层东西消失了。“下回告诉你——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我得在十一点前赶去哈莱曼家检查潜水泵,不想扯远了耽误时间。我想说的是:人们认为兰斯?德沃尔是一个能把球打到三百五十英尺外的树林里的不错的年轻人。那些人里面还没有一个老到能因为老德沃尔而讨厌他——至少在沃灵顿每星期二晚的比赛上是这样——也没有人因为他家有钱而讨厌他。老天,夏天的时候这儿还真是不少润佬。你知道的。虽然要说富有他们没一个比得上麦克斯?德沃尔,可富有不过是个程度问题。”

事实并非如此,我的钱刚好足以让我了解这一点。财富就像里氏震级——一旦你超越了一个临界点,从一个震级到另一个震级的威力变化绝不是两三倍的问题,而是巨大得让人瞠目结舌的飞跃。菲茨杰拉德曾经直言不讳(虽然我猜他自己不太相信这种洞见):真正有钱的人是和你我不同的。我本想告诉比尔,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为妙——他还有个污水泵等着去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