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褂们云集在那张床周围,将它遮得密不透风,他已看不见那个年轻人。在那张床后面,挂着一张图,上面画的是人脑结构图。于是安迪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这张图。
突然一只血淋淋的手从一群白大褂中伸出,五指淋漓流淌着人眼中的组织和液体,像一只快要溺死人的手,这只手打在张人脑结构图上,留下一个硕大的逗号形的血污,那只图唰地声卷了起来。
那张床被抬了起来,他还是看不见那个把眼睛挖出来的学生),并迅速抬出了房间。
几分钟(几个小时?几天?或是几年?)之后,一个助手来到安迪的床前,检查了一下滴注器,然后又给他注射了一些命运6号。
“感觉怎么样,伙计?教授助手问道。不,他不是什么助手,他连学生都不是。首先,这人看上去已大约三十五岁,对一个研究生来说太老了些。其次,这人是 “伊塔”的雇员。安迪突然知道了。虽然很荒唐,可他知道这人就是“伊塔”的雇员:他叫……
安迪努力思索着,啊想起来了。他叫拉尔夫·巴克斯待。
安迪笑了。拉尔夫·巴克斯特,一桩好买卖。
“我感觉不错。”他说,“那个人怎么了?”
“哪个人,安迪。”
“那个把眼睛抠出来的,”安迪平静地说。
拉尔夫,巴克斯特笑了,他拍拍安迪的手:“可爱的幻觉,是不是,伙计?”
“不,是真的。”维奇说,“我也看见了。”
“你以为你看见了。”冒牌助手说,“你们产生了同样的幻觉?
刚才黑板那边有个人发生了肌反应……就像肌肉痉孪,没人抠出了眼睛,没人流血。”
他打算走开。
安迪说:“伙计,事先不商定是不可能产生同样幻觉的。”他觉得自己聪明极了,这逻辑绝对无法辩驳,看拉尔夫·巴克斯特还有什么可说的。
拉尔夫回头笑着,毫不畏缩地说:“服下这种药,是非常可能的。我马上就回来,可以吗?”
“好吧,拉尔夫,”安迪答道。
拉尔夫怔了一下,朝安迪的床走来,慢镜头般缓缓地走来。
他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安迪,安迪还他一个大大的笑脸,一个傻呵呵的,因为用药产生的笑脸。我可逮着你了,拉尔夫老伙计:
突然间,有关拉尔夫的情况如潮水般涌进安迪的大脑:他三十五岁,已为“伊塔”工作了六年,在这之前他为联邦调查局工作过两年,他曾一一一他曾在工作中杀过4个人,三个男人一个妇女。而且在那女人死后他曾奸尸,她是美联社特约记者,很了解一一这一部分情况不很清晰,不过这无关紧要。忽然,安迪不想再知道什么了,笑容渐渐从他脸上退去,拉尔夫,巴克斯特仍低头注视着他,以前两次服用LS D而产生的那种妄想症再次抓往了安迪……可这次更强烈,更可怕。他丝毫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知道拉尔夫的情况——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但如果他告诉拉尔夫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那他非常担心自己也会像那个把眼睛挖出来的学生一样,迅捷地从贾森·吉尔内大楼的70房间消失,也许这一切真的只是幻觉;现在看起来它们是那么的不真实。
拉尔夫仍在盯着他,渐渐地,他的面色柔和起来,”明白了吗“他柔声说, “服用命运六号以后,什么可笑的事都可能发生。”
他走开了:安迪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回头看看维奇,维奇也正在望着他,睁得大大的双眼充满恐惧。她在体验我的感觉,安迫想道:就像无线电波,不要着急!不管这是什么见鬼的药品。
别忘了她会产生幻觉!
他朝维奇笑笑,过了一会儿她也犹犹豫豫地笑了。她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不知道,也许什么事也没有。
(可我们没有交谈——她的嘴唇没有动。)
(没说话吗?)(维奇?是你吗?)(是心灵感应吗,安迪?是吗)他不知道。但这确实很奇怪,安迪合上了双眼。
那些人真的是教授的助手吗、她困惑地问道,他们看上去都不一样:是因为这药吗?安迪?我不知道,他答道,仍然闭着眼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那个学生出什么事了,他们抬走的那个?安迪再次睁开眼看着维奇,可她摇摇头说记不清了。安迪惊奇而沮丧地发现他自己也记不太清了。像是多年以前发生的事。是肌肉痉挛吗?抽筋了,就这么回事。他——
把自己的眼挖了出来。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伸出一群白大褂的血淋淋的手。一个即将溺毙人的手。
可这是久远年代以前的事了。就像发生在十二世纪。
血淋淋的手,打在图上。图唰地一声卷起。
不如往思绪飘浮,维奇看上去又心事重重了。
忽然,屋顶上的喇叭里传来一阵乐曲;美妙的乐曲……比想着肌肉痉挛和挖出的眼珠舒服多了,音乐轻柔而庄严。听了好一会儿,安迪认为(证求了维奇的意见之后)这是拉克马已若夫。
从此,每当他听到拉克马尼若夫,飘忽,梦幻般的回忆就会把他带到贾森·吉尔内大厅70房间无穷无尽的等待中去。
有多少记忆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幻觉?十二年中时断时续的思考并没有回答安迪·麦克吉的疑问。有时只记得好像有一阵无形的风吹过屋子,里边的东西都飞了起来——纸杯,毛巾,血压计。大堆的铅笔和钢笔,又有时,在这之后(也许是在这多久以前?时序似乎已不复存在),一个被试学生突然抽筋,然后又心脏病发作——或者说是看上去如此,屋子里一片混乱,人们拼命想通过人工呼吸把他救活,接着是进行胸腔注射,最后又搬来了一台轰鸣的机器,上面用很粗的电线连着两个黑色小碗。
安迫似乎记得一个冒牌的助手大喊着:“电击心脏!电击心脏!嗅,把它们给我,你这笨蛋!”
又有时,他似乎正在睡觉,半睡半醒之间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他和维奇聊着天,谈论着彼此的情况,安迪告诉她他母亲死于一场车祸;第二年他和姨妈住在一起、心中充满对母亲的怀念。维奇告诉他,在她七岁时,一个十几岁的临时保姆强奸了她;所以现在她对做爱总是万分恐惧,尤其害怕自己性冷淡;这是迫使她和男友分手的最主要原因。他总是……强迫她。
他们倾心交谈;通常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识许多年后才会进行这样的谈话— —也许永远不会,即使是已结婚凡十年的夫妻。
但他门真的说话了吗?
安迪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
时光曾在那时凝聚不动,但它后来还是飞逝而去了。
他逐渐从昏睡中醒了过来,拉克马尼若夫已经消失了。他刚才真的听到这曲子了吗?维奇躺在他旁边的那张床上,睡得正香,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像一个做睡前祷告时坠入梦乡的孩子安迪注视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己爱上了她,深深地,全身心地爱上了她。
片刻之后,他环视四周。有几张床上已空无一人,屋子里大概还剩下五名被试者,有几个正在昏睡,一个被试者坐在床上,一位教授助手——货真价实,大约二十五岁的助手——正在向他提问,并在写字板上做着记录,这个被试者很显然说了句荒唐的话,因为两人都笑了——是那种在你意识到身旁有人睡觉时而上出的低沉的笑声。
安迪坐起身,上下查看了一下自己,感觉不错,他试着笑了笑——很正常,全身肌肉放松,充满活力,各种感觉变得极其敏锐而又率真。他记得当他还是个孩子时曾有过这种感觉:星期六早晨醒来,想着停在车库里的自行车,想着自己可以纵情骑车驰骋的整个周末。
“一个教授助手走过来问道:“感觉如何,安迪、”安迪看着他。这是最早给他注射的那个人——什么时候的事了?一年前?他摸摸脸颊,听到了胡茬的嘶啦声, “我觉得自己像瑞普·范。温可(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同名小说的主人公,在山中一睡十八年)似的。”他说。
助手笑了:“只过了48小时,不是20年,你到底感觉如何?”
“正常?”
“是的,正常,不管你这正常意味着什么。拉尔夫在哪儿?”
“拉尔夫?助手扬起了眉毛。
“是的。拉尔夫·巴克斯特,大约三十五岁,高个儿,浅黄头发。
助手笑了:“你是做梦看见他的。”
安迪疑惑地看着他:“我什么?”
“你是做梦看见他的,是幻觉,就我所知,和命运六号试验有关的唯一一个拉尔夫是达顿药剂师协会的代表,叫拉尔夫·斯登海姆,他大概已经五十五岁了。”
安迪默默无语地盯着这个助手看了好半天,拉尔夫是个幻影?或许是的,完全像是服用毒品后产生的幻觉;安迪似乎记得自己曾认为拉尔夫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秘密特工,他微微笑了,那个助手也笑了,这笑容来得太快了,安迪想,难道这也是幻觉吗?就算是吧安迪中途醒来时看见的那个坐在床上说话的学生正被人护送着向门外走去、边走边从一个纸杯里喝着橙汁。
安迪警觉地问道:“没人受伤吧?”
“受伤?”
“嗯——没人发生痉挛,或……”
那助手俯下身,看上去忧心冲冲:“喂,安迪,我希望你可不要在校园里散布这样的言论。这会毁了瓦里斯博士的研究项目的,下学期我们还有命运七号。而且……”
“到底出了什么事?”
“有个学生产生了肌肉反应,不严重但是很痛苦,”助手说,“只持续了不到十五分钟,没造成任何伤害。可现在全国都笼罩着一种政治迫害的气氛,停止征兵,撤消后备军官训练队,禁止道尔比学公司招收新人因为他们制造胶化汽油……事情做过头了。而我却认为这是很重要的研究项日。”
“那个学生是谁?”
“你知道我个能告诉你。我要说的是请你记住,你现在处于轻微的致幻作用控制下。不要把服药后产生的幻觉和现实相混淆,然后四处传播。”
“你们能允许我那样做吗?”安迪问。
助手看上去很困惑,“我们怎么能阻止你呢?大学里所有实验项目的命运都掌握在自愿参加者手里。我们不能指望区区二百美元就让你签一份保证书,是不是?”
安迪松了口气。如果这人是在撒谎,那他干得可就大高明了。那么刚才确实是一些幻觉了,在他旁边的床上、维奇也开始醒了过来。
“现在怎么样?”助手笑着间道,“我觉得本来应该是我提问呀。
于是他开始提问,当安迪回答完这些问题时,维奇已经完全清醒了,她看上去安详而容光焕发,她朝安迪微笑着,那些问题非常详细,有许多是安迪自己也想提出的。
那他为什么觉得这些人都是在演戏呢?
当天晚上,安迪和维奇坐在联合大搂一个小厅的长椅上讨论着两人产生的幻觉。
她丝毫不记得最令他不安的事:那血淋淋的手在一群白大褂头上无力地挥舞,打在墙上的图上,然后不见了。而安迪时她记得最真切的事也没有丝毫印象:一个留着金黄色长发的男人在她床边与她的视线齐平的地方支起了一张着叠桌于;他把一排硕大的多米诺骨牌放在桌上对她说:“推倒它们,维奇,把它们全推倒。”她顺从地抬起手想把它们推倒,可那人轻轻地但又坚定地把她的手按回胸前:“你不需要用手,维奇。”他说,“推倒它们。”于是她就看着那些多米诺骨牌。它们真的倒下了,一个接一个。一共大约十二个。
“这让我觉得很累。”她对安迪说,脸上挂着她那独特的一边嘴角向上的微笑, “而且我觉得我还和他谈起了越南战争。所以我对他说:‘是的,这就是证明,如果南越完了,他们就全完了。’他笑了,拍着我的手说:‘干吗不睡一会儿,维奇?你一定累了。’于是我就睡着了。”说到这儿,她摇摇头,“可现在这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是真的,我想这一定全是我的想象,或者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实验后产生的幻觉,你不记得看见过他吗?高个儿,齐肩的金发,下巴这儿有一道伤疤。
安迪摇摇头。
“可我还是不明白我们怎么会产生同样的幻觉。”他说,“除非他们发明了一种药品,不仅能够产生幻觉而且能够使人的感觉更加敏锐。”他耸耸肩,然后咧嘴乐了。
“会不会是我们谈论过那些幻觉,可后来又忘记我们曾经谈论过?维奇问。
他承认这很有可能,但他仍对整个经历感到不安。就像人们所说服用致幻剂引起的不适一样。
安迪鼓起勇气对维奇说:“我惟一确定的事就是我好像爱上你了,维奇。”
她不安地笑笑,在他的嘴角上亲吻了一下:“这真好,安迪,但是——”“但是你有点怕我。也许是怕所有男人。”
“也许是的。”她说。
“我只是想让你给我一次机会。”
“我会给你机会的。”她说,“我喜欢你,安迪。非常喜欢。
可别忘了我很害怕。有时我会……非常害怕。”她想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结果却战栗了。
“我会记住的。”安迪说着将她搂入怀中亲吻起来,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报他以回吻,双手紧紧握着安迪的手。
“爸爸!”恰莉尖叫着。
安迪只觉眼前大旋地转,钠灯照耀着的北大道在他身下,而地面却在他头上,五脏六腑几乎颠荡出来,接着他坐了起来,像个坐滑梯的小孩一洋顺着路基下半部分往下滑去,恰莉在他前面无助地翻滚着,翻滚着。
噢不,她会一直冲到车流中去的——
“恰莉!”他不颐自己的头痛和嗓子痛大声嘶叫着,“当心!”
她一直滚到路基底部,蜷缩在旁边的小道上.一辆过路汽车的刺眼灯光扫过恰莉——她在哭,转眼间安迪“彭地一声落在她身边,疼痛顺着脊梁涌向头部:眼前景物狂飞乱舞一阵,才渐渐平定下来。
恰莉坐在地上,把头深埋在两臂间“恰莉。”他碰碰她的胳膊,“没事了,亲爱的。”
“我真希望自己刚才就滚到汽车前面!”她大声哭叫着,声音绝望充满对自己的厌恶。这使安迪一阵心痛,“这是我活该!谁让我把那个人给点着了呢!”
“嘘。”安迪说,”恰莉,你不用再去想那件事了。”
他搂住女儿。汽车从他们身旁飞驰而过。其中任何一辆都可能是警车,那他们的逃亡也就结束了。现在这看起来几乎已是一种解脱。
她的呜咽声逐渐平息下去。安迪意识到她的绝望有一部分是因为疲惫。也正是疲惫使他刚才疼得叫出了声,将不堪回首的往事带到眼前。要是能找个地方躺下— —
“你能站起来吗?恰莉?”
她慢慢站起身,擦去残留的泪痕。黑暗中她的脸看上去像个苍白的小月亮。端详着她的脸,一阵负疚感涌上安迪心头。她现在本该舒适地躺在一所贷款即将付清的房子里;一只胳膊下压着一只玩具熊,准备第二大早上就要去上学,为上帝。为祖国。为二年级而奋斗。然而现在她却是在凌晨一点十五分站在纽约州的一条大路上,正在逃亡途中,心中满怀负罪感,只因为她从父母身上继承了一些东西——一些她自己无法拒绝的东西,就像她无法拒绝那双坦诚的蓝眼睛,你怎么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解释呢?
爸爸,妈妈那时需要二百美元,那些人告诉他们不会有什么事,可他们撒了谎 ——这样说行吗?
“我们得搭一辆车。”安迪说着把手搭在恰莉肩上,他不知道这是为了抚慰她还是为了使自己不至摔倒,“找一家酒店或者汽车旅馆先睡一觉,然后再想想下一步怎么办。你觉得可以吗?”
恰莉没精打采地点点头。
“那就这样吧。”他说着开始伸手拦车,汽车飞驰而过,对他们毫不理会,不到两英里以外的地方,那辆绿色轿车已经再次上路。安迪对此毫无所知,他倍受折磨的思绪已飘向他和维奇在联合大楼那晚的约会,她那时在学校往宿,安迪把她送回宿舍,在大门外的楼梯上再次吻了她的双唇;而她,仍是个处女的她,迟疑地用双臂搂着他的脖子。他们还年轻,上帝,他们那时还年轻汽车呼啸而过,恰莉的头发在汽车过后掀起的气流中上下飘飞。
在十二年后,安迪又记起了那晚发生的其它事情。


─── 神秘火焰 ───

第一章 纽约奥尔巴尼·3


送维奇回到宿舍后,安迪穿过校园向高速公路走去,想搭车进城。五月的微风轻柔地抚摩着他的脸庞,但在马路两旁的榆树丛中,他可以听到同样的和风变得强劲有力,穿过树冠,像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在他头上奔流,而他所感觉到的只是其中最微小。
最遥远的涟漪。
路过贾森·吉尔内大厅时,安迪在这黑黝黝的庞大建筑前停下了脚步,大厅四周,长出新叶的树丛在那条无形的风之河中翩翩起舞,一股寒意顺着他的后背爬下,停留在腹部,使他感到一阵冰冷,在温暖的夜风中他居然打了个寒颤,一个大银市似的月亮在流云中行进——如盛妆的龙骨艇御风而行,奔驰在那黑暗的风之河上,大楼的窗户反射出点点月光,看上去就像空洞,不快的眼睛。
这儿出事了,安迪想,没人告诉我门,也不希望我们知道。
是什么事呢?
在脑海里,他又看见了那只血淋淋的垂死的手——只不过这次他看见它打在那张图上,留下一块逗号形的血污……然后那张图喇地一声卷了起来。
他朝大楼走去,你疯了,他们不会让你晚上十点之后进入讲演厅的,再说——
再说我很害怕。
是的。正是因为这个,大多令人不安的模糊记忆,相信它们仅仅是幻觉有点太简单,而维奇正在说服自己这样想。一个被试者挖出了自己的眼睛;另一个人在尖叫,说她宁愿去死,即使死意味着进地狱永世经受烈火的考验也比现在这样强,还有一个人心脏病发作,之后被匆匆抬出屋外,动作之熟练程度令人不寒而栗。因为……安迪老兄,面对现实吧……一令你害怕的并不是想到心灵感应,而是想到这些事情有可能真的发生过。
鞋跟喀喀作响。安迪走到大问前,试了试门。锁上了。透过门缝,他能看见空荡荡的走廊,安迪敲敲门。当一个人把头伸出窗户时,他几乎要撒腿跑悼一一因为从窗户中探出的可能是拉尔夫·巴克斯待的那张脸:或是一个留着齐肩金发的高个儿男人的。
下巴上带着一道伤疤。
不过并不是他们;来到大门后打开锁,探出一张满腹牢骚的脸的是一个普通的学校保安,他大约六十二岁,脸颊。额头布满皱纹,一双警惕的蓝眼睛由于饮酒过多充满黏液。一个很大的闹钟挂在他腰间。
“大楼关门了!”他说。
“我知道。”安迪说.“可今天早晨我在70房间参加一个试验,我……”
“那没办法!周末大楼晚上九点关门!明天再来!”
“——我想我把表忘在里边了”安迪说。他其实并没有表。
“喂,怎么样?就去看一眼。”
“我不能这样做。”守夜人说,可奇怪的是他听上去忽然不那么坚定了。
安迪对此并没多想,他轻声说:“你当然可以,我看一眼就走,不会碍你事的。你都不会记得我来过,是不是?”
安迪脑子里忽然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他”推”了一下这个上了年纪的守夜人似的,只不过不是用手而是用脑,而那守夜人也确实向后踉跄了两三步,让开了大门。
安迪走进大厅,有些心神不定。他的头部突然产生一阵尖锐的疼痛。不过这很快就减弱成阵阵轻微的抽痛。安迪后来知道这痛感会在半小时之后消失。
“喂,你没事吧?”他问那个守夜人。
“嗯?当然,我没事。”守卫不再怀疑,他朝安迪友好地笑了,“既然你愿意,上楼去找你的表吧,别着急。我也许都不会记得你来过。”
说完他走开了。
安迪难以相信地目送着他,然后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想缓解里面轻微的疼痛。上帝,他对那老家伙做了什么?千真万确一定做了什么。
他转身朝楼梯走去,开始上楼。楼上的大厅狭窄阴暗;一阵对这幽闭的恐怖袭来,使他呼吸急促,像被戴上了颈圈。上面,大楼的顶端伸入那条风之河,气流滑过屋檐,尖刺地嘶叫着。70房间有上下两层双扇门,上边的两扇装着正方形的毛玻璃。安迪站在门外,侧耳倾听风吹过檐槽和水落管,将积年的落叶弄得沙沙作响。他的心在胸腔里膨膨直跳。
这时他差点走开——忽然间他觉得不如不去知道,不如将这一切都忘记。接着,他伸手抓住一个门把手。对自己说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这该死的房间会是锁着的。那样更好。